何必為部分人生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皆悲傷。那個(gè)寫離騷的屈夫子遺憾嗎?他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他說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全都是遺憾啊。然而遺憾又如何,他對自己說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然而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他的死都是一種遺憾。
以為人生最大的遺憾是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后來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平。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
人生在世,怎么會(huì)沒有遺憾?斗酒十千恣歡謔的曹子建,年少何其快哉風(fēng)流,恣意文壇。然終其一生,遺憾的不僅僅是相煎何太急的同根生,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位,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的洛神。
沒有人沒有遺憾,只是有些人把遺憾說得很輕,有些人把遺憾反復(fù)地低吟,有些人把遺憾化作長風(fēng)三萬里,吹去了盛世長安。長安有故里,故里歸長安。然而,縱然是長安盛世三萬里,也充滿了無限遺憾。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李白空有大鵬之志,欲上青天攬明月,扶搖直上九萬里。卻也終其一生,處處碰壁,晚年為階下之囚徒。
他說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然終有一天,他厭倦了這個(gè)凡塵,厭倦了這個(gè)無可奈何的世間,他縱然是大鵬,也想停下來休息。
他曾是那個(gè)天子呼喚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然他一生沒有遺憾嗎?有太多的遺憾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于是他趁酒撈月,重回他九天之上的仙宮,瀟灑而又不著痕跡地離開。人間太無趣,天上任逍遙。世間何如此,唯我李太白。
少年杜甫,恣意盎然,輕狂暢然,幻想著能夠會(huì)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他曾是那個(gè)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的杜子美。然而最終他卻成為了那有客有客杜子美,白發(fā)蓬頭垂過耳。他無可奈何,卻只能低吟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shí)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他說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但他仍有一顆期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dòng)安如山的心。杜子美呀,子美的人生并不美啊,正如樂天的人生并不樂天,而是江州司馬青衫濕,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不遺憾嗎?他遺憾啊。他的廣廈千萬間,或許曾在他的大夢中存在過。
人生的一切都是在變化的,就像《紅樓夢》里說的,人生所求皆不遂愿,所求皆不得。曹雪芹先生或許不想此中佳人遲暮遺憾,縱然遺憾也要只留下年少的遺憾。所以他把所有的姑娘都寫死了。寶玉求而不得,渴望愛情的黛玉所求也不得,所以她死在了心愛之人的婚禮之中,大觀園里諸人皆是求而不得。最后的最后,大雪化烏有,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涕下。來于自然,又歸于自然。
原以為山一程,水一程,人生何處不相逢。然人生若只如初見,卻道故人心易變。你說伊人如花,愿許為家,后來滿頭白發(fā),一身風(fēng)沙,散落天涯。
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一別再無歸期??v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五柳先生,最終也是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遺憾又如何啊,如何之如何。我們都想要人生不留遺憾,都想要人生如初見,都想要云想衣裳花想容,都想要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我們都想要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然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最終只留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世事難兩全,得失總相伴,誰也不知此刻的歡樂會(huì)不會(huì)是下一刻哀愁的源泉。悲歡離合總無情,煙雨任平生。
天行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于是,我們便有了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也便有了與爾同銷萬古愁。我們高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蛟S正是因?yàn)檫z憾才是常態(tài),不完美才是人生。
有些東西不是原路返回就能找得到的。過去的東西就過去了。往者不可追,來者不可待。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道并非是由自己走出來的,道早已然存在,我們需要的是從萬千道中選擇屬于自己的、適合自己的。
有人曾問,喜歡與合適哪一個(gè)更重要。喜歡是你的愛好,你的熱情。合適是你的舒適,或許是你擅長的。如果你能做到二者可兼得,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如果不能,或許你要自己去取舍吧。你看那天上的日月都有偏頗,去了東南西,卻唯獨(dú)沒有北方。這滿天星辰和日月尚且如此,何況蕓蕓眾生,離苦得樂。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終此一生,每個(gè)人的生命都有不可逾越的阻礙,然而在莊子的筆下,他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一個(gè)心靈的寄托,在無何有之鄉(xiāng),在九天之上,你可以讓心靈的世界插上大鵬鳥的翅膀去翱翔九天,以游無窮。
愿未來可期,尋找屬于自己的道。最后,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作者單位:廣州航海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