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是現(xiàn)代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超市、商場、農(nóng)貿(mào)市場等消費場所為人們的消費行為提供了基本支持,實體店商家亦時常舉辦活動以招攬生意,如品牌促銷會、美容博覽會等。與此同時,線上購物的發(fā)展又進一步推動了人們消費途徑的多元化。盡管物質(zhì)條件都大不如今,但清末北京居民的消費生活仍十分豐富,這一點從時人的消費場所和消費品類的選擇中可見一斑。
清末京城的消費市場可分為四類:一為周期性集會,即定期開設的、由流動商販設點的市集,廟會正是其中代表;二為區(qū)域性市場,即以某一商品分類集中銷售而得名的消費區(qū),如以賣書畫古玩著稱的琉璃廠,以皮貨銷售著稱的東大市等;三為固定商鋪,即地址相對固定的專營店鋪;四為流動交易,如游街小販等。
(一)周期性集會:廟會
清末北京周期性集會的密度較高,以廟會為例,《舊京瑣記》有云:“(京師之市肆)有期集者,逢三之土地廟,四、五之白塔寺,七、八之護國寺,九、十之隆福寺,謂之四大廟市?!盵1]每月初三,由土地廟首先舉辦廟會市集,到初四、初五日則改行于白塔寺,初七、初八日又再轉(zhuǎn)去護國寺,初九、初十日則開辦于隆福寺。連續(xù)一周流轉(zhuǎn)于各廟間,可見其活動頻率之高。此外,廟會的舉辦還和季節(jié)或節(jié)日相關,如元宵佳節(jié)以“看燈”為由,在火神廟、白云觀等地辦廟會,開春后以“看春”為由去妙峰山等處辦會,六月酷暑則轉(zhuǎn)移到郊外解暑之地的“南熏門外之南頂”和“永定門外之中頂”舉辦。故清人云:“大抵四時有會,每月有會。”[2]雖以“廟”為名,但這高頻率的廟會卻更多地發(fā)揮著商業(yè)功能,“會則攤肆紛陳,士女競集”[3]。以護國寺廟會為例,民國二十六年(1937)的北京廟會調(diào)查報告顯示,其時護國寺集市攤位有712個,占地面積約2800平方米,這還是縮減后的規(guī)模,清代廟會攤位的數(shù)量則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難料想其時商業(yè)功能之強大。[4]
清末廟會市集上售賣的商品品類繁多,但各市集之間又各有側(cè)重,如每月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開辦(逢三開辦)的南城土地廟集市“凡人家器用等物,靡不畢至”,最為暢銷的是雞毛撣子,長短均有,長有丈余,短有尺余。又如每月逢九開辦(每月九日、十九日、二十九日)的東四牌樓和逢十開辦(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的隆福寺就以各類華服、珠寶、珍奇玩物銷售為主,“珠玉云屯,錦繡山積,華衣麗服”,銷售衣服的商家還提供現(xiàn)場改衣服務。除購買實物商品外,廟會集市上還能找到不少手工匠人,提供修理鎖具、餐具等服務。[5]
(二)區(qū)域性市場
清末北京城以某一商品類目集中銷售而聞名的區(qū)域性市場有琉璃廠、東大市和黑市等。
琉璃廠現(xiàn)已改造為西城文化街,保留了較多古舊書店的原建筑。清末琉璃廠已經(jīng)是書畫、古玩商鋪萃集之地,唐、宋、元、明真跡書畫均可買得。琉璃廠的文化氣息不僅源于所售商品,還源于商家傭工,清人云:“其掌各鋪者,目錄之學與鑒別之精往往過于士夫。余卜居其間,恒謂此中市傭亦帶數(shù)分書卷氣,蓋皆能識字,亦彬彬有禮衷。”[6]就連集市中商鋪的傭人都帶有幾分書卷氣息,可見其中混雜了多少慕名前來購物的知識分子。
東大市,位于前門東部珠市口到打磨廠,為“估衣陳列之地”[7]。清晨開始集市,過午即散。皮衣毛服平鋪于攤位售賣,“平壤數(shù)十畝,一望如白獸交臥”[8]。常有同行來此進貨,因不好當著散客面議價,故趁著握手的時候在袖中示意議價。同時,東大市還售賣舊式木器,檀木、梨花木、硬木制品皆有,以二三手木制家具為主。[9]除東大市外,還有東小市。與東大市相反,東小市之西以“窮漢市”著稱,破衣爛帽堆砌,售價最低的是方靴改造的鞋,只賣三十余錢。[10]
清末黑市位于前門大街至東、西珠市口一帶。因黑市售賣多為賊贓,怕被人察覺,故集于五更,且不問來歷。黑市交易不點燈,雙方暗中摸索,隨意給錢,所以有人用數(shù)百文買得貂裘,亦有人用數(shù)百金換來破衣。[11]
(三)固定商鋪
北京城固定商鋪種類眾多,有售賣布匹材料的綢緞莊、專賣扇子的扇莊,以及羊角燈店和藥肆等。清末時,綢緞商鋪多為山東人開辦,祥字號即屬山東孟氏,而前門泰昌則是北京人所開,商家既售洋貨,又負責內(nèi)廷貢品的采辦。天津人閆氏于光緒末年在大柵欄開設了福壽全,時人云其店鋪“自綢緞、洋貨以至中外之皮革、竹木器具無弗備”[12]。至于扇莊,則以周全盛、曾萬聚兩家為行業(yè)頭牌,客源眾多。玻璃未盛行時,宮中用羊角燈預防火災,而清末京城的羊角燈店均為吳氏家族開辦,做的是這一行的獨家生意。[13]此外,常見的固定商鋪還有藥店,各家藥店都以祖?zhèn)髅刂浦綖橘u點,如醬坊胡同莊氏的獨腳運、土兒胡同同德堂的萬應膏、觀音寺雅觀齋的回春丹和鹿犄角胡同雷萬春的鹿角膠等。除了生藥材外,清末北京城還可見售賣熟藥的藥店,如菜市口的西鶴年堂、大柵欄的同仁堂等。[14]
(四)流動交易:游街小販
除固定區(qū)域或地址的市集、商鋪外,流動交易也是清末北京人消費的重要渠道。流動交易集中體現(xiàn)在游街小販上,小販們沒有固定交易場所,終日游走在街道上尋找交易對象。為了吸引人們的注意,他們會一邊高歌,一邊敲打隨身攜帶的小鼓,有意交易的人便能順著聲音找到小販。[15]從售賣形式來看,游街小販又分為兩類:一為自備貨物沿街叫賣者,如售賣糖葫蘆、玩具等小件商品的;二為現(xiàn)收現(xiàn)賣者,這一類小販不時能以低價回收到珍稀舊書、古物、金塊珠礫等,其后又以高價賣出,故清末京師流傳“怕什苦,且打鼓;怕什餓,日檢貨”[16]。
衣食住行是人們生活的基本內(nèi)容,就清末北京人的消費而言,食、住、行也是其日常支出的重點,此外還有諸如看戲、郊外游玩等娛樂項目的支出。
(一)飲食消費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與今天大體相同,蔬菜、生鮮肉類等都是清末北京餐飲市場上的熱門品類。
北京城里住著各類達官貴人,食材的供給自然不會薄于地方,例如蔬菜,清人言“京師春蔬之妙,甲于全國”[17]?!堆嗑╇s記》稱“京師蔬菜甚賤,惟來自南方者貴耳”,菠菜、白菜等只需花費數(shù)文便可裝個滿筐,而南方來的生姜、荸薺、冬筍等卻要耗費數(shù)倍方能得之。[18]除了蔬菜,清末北京的餐飲市場上還可見各類海鮮、河鮮,魚肉是其中的熱門。京師活魚多為周邊農(nóng)戶家養(yǎng),在其精心照料下長得十分肥美,故城里酒肆售魚時多把活魚置于店內(nèi)展示,一來能吸引消費者,二來又能借現(xiàn)宰以示店家童叟無欺。[19]活魚之中屬皖魚價格最高,一斤能賣到300文至400文不等,鯽魚、烏魚、黃鱔之類賣價則遠低于此,如道光朝時海鯽魚售價為每斤160文
左右,不到皖魚的一半。[20-21]常見的鴨肉、雞肉也同樣受到清末北京人的追捧,一些店鋪售賣的烤鴨最高能賣到千余文一只,但最肥美的雞卻不過百余文,可見“北京烤鴨”的盛名早有苗頭。[22]
除了購買食材親自做飯外,清末時期人們也會外出吃飯。如時人日記《閑窗錄夢》中記載的道光年間京城部分普通飯館的價格,道光八年(1828)京城陽春館內(nèi)兩壺酒、一碟雞肉和十一碗水餃,總共費用為550文,人均275文。大慶軒內(nèi)兩人份茶水、四個餑餑和六碗面總價200文,人均100文。[23]該史料雖未具體寫明菜品價格,但從總價和數(shù)量來推測,水餃、面條、餑餑等主食的單價應在10文至30文之間,最高不超過50文。而日記主人——道光朝人穆齊賢每年俸銀為60兩,道光八年二月他拿到了上半年的30兩俸銀,換得七十六千二百文。[24]這筆錢足以支持他個人在外的餐飲消費,故他在當年正月到六月的180天內(nèi)就有46天外出下館子。但是,長期外出消費餐飲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所以清代北京居民餐飲消費最常見的仍然是購買食材回家自制,如買肉、面粉等回家包餃子食用。一些特殊場合如紅白事流水席等,因賓客眾多,主人家忙不過來,人們才會雇傭廚師團隊上門幫襯。
(二)住房消費
現(xiàn)代人在外打拼,最頭疼的便是住房,相當一部分清末北京居民也同樣面臨這一難題。除了外來人口,一些世居北京人在多年變動中也難免變賣祖業(yè),轉(zhuǎn)去租房以另謀生計。
清代北京城房屋類型中最常見的便是由多個院落組成的大宅,大宅內(nèi)各房由同血緣的一家而居,這種房屋被稱為“私宅”,即私人所有房。但在租房市場上,大多數(shù)房客都無力租賃私宅,只能租住大雜院。大雜院房租的相關記載雖不常見,但仍可零星見于時人日記中,如道光朝人朱三爺坐落于蘇羅伯胡同的大雜院正房三間,出租價格為每月2200文,而板墻胡同的不知名院落的房間則是1000文至1650文不等。[25]交租日期以房東、房客二人商定為準,有半年一繳,也有每季一繳??偟膩碚f,相較于整租私宅,合租大雜院的價格優(yōu)勢更為明顯,故后者在清末北京租房市場上十分流行。而大雜院的具體房租受合租房間數(shù)量、新舊、坐落、現(xiàn)時物價等因素影響,各有高低。
除租房外,清代北京城里還有一種名為租房,實與賣房無異的形式,稱為“典房”。因清廷禁止旗地交產(chǎn),而內(nèi)城又有十分多的八旗房屋和不敷生計需要變賣家產(chǎn)的旗人,這種長租形式的“典房”不僅能解燃眉之急,還能保留后續(xù)的轉(zhuǎn)讓或回收權(quán)力,由是大行其道。典房的價格視房屋面積、新舊、坐落及現(xiàn)時物價而異,如嘉慶朝鑲白旗人蘇那同嫂名下位于總布胡同路北(現(xiàn)東城區(qū)建國門街道)的13間半房,典限8年,典價銀為200兩。[26]而同治朝正黃旗人連升位于虎城(現(xiàn)海淀區(qū)西苑街道)的8間房典價銀為80兩。[27]與租房一樣,典房所得的典價銀也同樣受到上述因素的影響。但無論是租房還是典房,住房消費都在清末北京人的日常支出中占據(jù)重要一席。
(三)交通消費
北京城面積廣闊,要想靠雙腿“丈量全城”實在是個大工程,因此,清人不得不轉(zhuǎn)而尋找代步工具。又因私人轎車、馬車的費用高昂,主人家不僅需要養(yǎng)馬、保養(yǎng)轎子,還要雇人抬轎或趕馬,所耗名目繁多,故公共交通就成為人們的不二之選,驢車、爬犁、轎子等都是清末北京城常見的公共交通工具。
從交通費用來看,轎子的價格最高,使用者亦多為達官貴人。光緒十六年(1890),大臣那桐從北安河雇轎子去往妙峰山,約13公里路,耗時大概4個半小時,共花費“當十錢”18吊。[28]咸豐至光緒朝,1枚“當十錢”在市場上約等于2文到4文制錢,49~50枚可視為一吊,故“當十錢十八吊”約為制錢1800文到3600文。[29]若換算成1公里價,即使取中數(shù)2700文,每公里也要208文。哪怕在城內(nèi)出行,單人單次也多半需要耗費千文,相較之下,普通民眾更偏愛經(jīng)濟實惠的驢車、爬犁等交通工具。道光朝人穆齊賢于道光八年二月初五日乘驢車從正陽門到西安門(今西四牌樓附近),約5公里路程,共花費102文。初七日,他又從地安門雇驢車到西安門,約3公里路,費用為60文。[30]由此可知,其時市面上驢車的價格相對穩(wěn)定,每公里僅需制錢20文左右。即使算上幾十年間的通貨變化,也不難看出驢車的費用和轎車的時價存在較大差距,更不用提其時兩公里路僅收費6文的爬犁了。[31]
除了單次叫車外,清末北京人還通過日租車的形式出行。仍以上文提及的穆齊賢一家為例,道光八年四月初九,穆齊賢一家五口外出游玩,他們一路西行,從阜成門到萬壽寺,再到廣仁宮,后又返回城內(nèi)娘娘廟,最后回到阜成門家中,這一路皆是車夫劉柱兒駕車,一日費用為1200文。[32]既省去出門在外的找車時間,又能以優(yōu)惠價格坐車,所以日租車不失為一個用車的好辦法。
(四)娛樂消費
如同當代電影、話劇一般,戲劇在清代北京城居民中也十分流行。無論是上層貴族還是下層民眾,看戲都是人們消磨閑暇時間的娛樂項目。由于清廷有內(nèi)城禁設戲園之令,清代北京城的戲園都開在外城。而這些戲園中,又以老字號“太平園”和“四宜園”的風評最好,“查家樓”“月明樓”次之,此外還有一些聲名在外的網(wǎng)紅店,如“蓬萊軒”“升平軒”等。光緒庚子年(1900)以前,京師戲園統(tǒng)一定價,只需付座位錢130文便可入內(nèi)聽戲,茶、酒、餐飲另算。[33]除了聽戲,一些達官貴人還會聚集在一起唱戲,但成本不菲,服裝、化妝、伴樂等樣樣都要花錢。光緒十七年(1891)三月初五日,清朝大臣那桐等共30人在家唱戲,演畢,伴奏、上妝等費用每人攤資15兩,即一場戲花費了整整450兩銀子。[34]
此外,清末北京居民的娛樂消費還包括周邊游玩和逛廟會,其具體消費因人而異。前者好比今天的旅游度假,支出包括交通、住宿、飲食三大類。而后者——廟會,就像是今天的購物市集,售價各異的同類商品任君選擇,既有貴至40兩黃金的白玉煙壺,也有僅售40文的白琉璃瓶。[35-36]至于要花多少,則視乎各人了。
綜上所述,雖然清末北京城有眾多消費場所和豐富的商品選擇,但人們消費仍然受到收入等因素影響,主要集中在飲食、住房等必要支出中,消費種類較為單一。
注釋及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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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