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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圖:別讓那些混蛋進來

2025-01-03 00:00:00錢佳楠
上海文學 2025年1期

1

我沒有任何理由路過你家。①

——電影《單身人士》(Singles)

我喜歡西雅圖正因為這里處處是洛杉磯的反面。

當飛機盤踞在城市上空,洛杉磯向你展現(xiàn)的是鋼筋水泥的丑陋裸體:高樓、高架、馬路,連綿不絕,無窮無盡。西雅圖則奉上大片大片的水域,蔚藍,平靜,偶有粼粼的波光,城市像被群水環(huán)繞的一片帆葉。

在洛杉磯,路怒是家常便飯,每個人都不能等,連公交車都橫沖直撞。西雅圖則仿佛讓我回到了美國中西部的安謐小城,所有車都會在路口停下,示意讓對方先過。

洛杉磯非常嘈雜,鄰居家的高分貝音樂,街上野馬跑車(Mustang)的怒吼,我已經(jīng)習慣戴著耳塞入眠。在西雅圖,我竟然一個禮拜都沒見到一輛跑車,而后才發(fā)現(xiàn),西雅圖人要登山,跑車不實用,這里大多數(shù)人開的都是SUV。

這張列表可以無限延長,直到我發(fā)現(xiàn),西雅圖可能并不歡迎從洛杉磯來的我。

我起先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去年走訪美國東北部城市的時候,只要一跟別人提我現(xiàn)在的住處,就打開了各種話匣子,布法羅的一位女士跟我聊起她在洛杉磯市中心工作的往事,底特律博物館的檢票員聽了我報出的郵編就感嘆:“你從洛杉磯來!”在西雅圖,各種售票處對我的郵編表示沉默,大多數(shù)優(yōu)步司機不接我的話茬,最糟糕的嘗試是在民宿附近的咖啡店,露天的長桌上只有另外一個客人和我,一陣風吹過,他撲蝶似的逮住了正要展翅的紙巾,我和他相視一笑。這在美國的任何地方都是破冰的絕佳機會,我對他說:“我是從南加州來的旅客,西雅圖的夏天太美了?!?/p>

他扭過頭去,一句話也沒有跟我說。

來之前,在西雅圖長大的朋友杰夫跟我提過“西雅圖冷淡”(SeattleFreeze),他說西雅圖人很內(nèi)向,陌生人搭訕會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但我隱隱感到,“加州人”才是觸發(fā)冷淡的開關。

華盛頓大學的網(wǎng)站上公開了該校“華盛頓州及太平洋西北地區(qū)歷史”的課程資料,驗證了我的直覺,近半個世紀以來,整個美國西北地區(qū)(華盛頓州、俄勒岡州、愛達荷州)的假想敵都是加州。該課程每年都會采集本州學生對“加州”和“加州人”的印象,得到了如下的關鍵詞:“不會開車”“污染”“擁擠”“節(jié)奏快”“富?!薄皬妱荨薄疤摌s”“自私”“粗魯”等等②。

對加州“印象”的拒絕背后其實是兩地價值觀的不同:在《西雅圖:野心的魔鬼》(SeattleandtheDemonsofAmbition,2003)中,弗雷德·穆迪把西雅圖獨特的價值總結為“雷尼爾山因素”(MountRainierFactor),西雅圖人拒絕像加州或其他美國城市那樣野心勃勃地發(fā)展擴張,寧愿少掙點兒錢,有更多的時間享受自然美景,活得更自在舒心。穆迪回憶自己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童年,曾幾何時,他厭惡周圍人對“禮貌”和“適度”的過度推崇,連提高嗓門說出自己的不同意見都會被認為是粗魯。但等他在美國東部旅居多年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的文化如此珍貴,他的修養(yǎng)快被東部快節(jié)奏的生活摧毀了。這位歸來的西雅圖之子感慨道:“榮耀、關注度和城市化意味著我們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天堂將會被過多的人口摧毀,因房價高漲而被迫流離失所的人對此也絕不接受?!保ǜダ椎隆つ碌稀段餮艌D:野心的魔鬼》)

其實西雅圖早已反向宣傳多年,防止外來人口的涌入。或許你也聽過以下這些西雅圖的“污名”?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西雅圖有兩百多天都在下雨!”

“西雅圖的自殺率全美最高!”

“華盛頓州產(chǎn)生了最多的連環(huán)殺手!”

幾年前,當時的男朋友在找科技行業(yè)的工作,我們曾考慮過移居西雅圖的可能。最后讓我們打消念想的是西雅圖的雨。后來,前男友如愿找到亞馬遜的工作,移居紐約,而我卻在輔導一個溫哥華的孩子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距離西雅圖不遠的溫哥華也常常下雨,但我不曾聽人抱怨過溫哥華的天氣。俄勒岡州的城市波特蘭(Portland)幾乎也是同樣的氣候,也沒有西雅圖這般“臭名昭著”。事實上,美國北方絕大多數(shù)的城1e95a094cda630d8d5244172afaf340edafa8a696f24d637ca5dd69ab181e6c0市比西雅圖的冬天難熬多了,和我曾經(jīng)待過的冰天雪地的艾奧瓦比起來,西雅圖的冬天簡直溫暖如春!

“這里的冬天怎么樣?”是我在西雅圖逢人便問的第二個問題,當然理睬我的人不是原本就認識的朋友,就是從外地移居來此的人。

“到了夏天,似乎就把冬天完全忘掉了?!比昵皝泶硕ň拥淖骷襓an對我說。

“只是一點點雨?!蔽ㄒ缓臀掖钤挼膬?yōu)步司機剛搬來一年,“不太糟。比起陰雨來,西雅圖冷淡更難熬?!?/p>

我的民宿老板三十年前從加州北部搬來西雅圖定居,十多年前買下現(xiàn)在位于瓦靈福德區(qū)(Wallingford)的房子。她也說了類似的話,熬過第一個冬天,一見過西雅圖的夏天,她就哪里也不想去了,不適應的仍舊是:鄰居搬來八年了,除了第一天打過照面,之后從來沒說過話。

還是在穆迪的《西雅圖:野心的魔鬼》中,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西雅圖謠言的來源——以上三條都屬夸張或不實的謠言——因為頭一個報道海明威自殺而名聲大噪的西雅圖記者艾米特·沃森(EmmettWatson)曾用自己的報紙專欄建立了一個虛構的組織“小西雅圖”(LesserSeattle),口號是“別讓那些混蛋進來”(KeeptheBastardsOut)。他在一九六九年的專欄里“恐嚇”道:

我們可以成為不一樣的第一名,讓我們吸引一班自殺的人,最好是兩三個世界巨星在西雅圖陰郁的十二月里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們會登上所有報刊的頭條。要好好運用我們的雨,我們可以成為驕傲的、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社群。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西雅圖的爆發(fā)式的發(fā)展了。③

是的,我想了一想,即便半個多世紀之后,能被雨嚇跑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加州人了。

2

——嘿,貓糧生意怎么樣了?

——棒極了,我現(xiàn)在在賣蔬菜。④

——電影《一曲相思情未了》

(TheFabulousBakerBoys)

西雅圖正在變得越來越像加州城市。

當我做個單純的游客時,我感受不到:我去城市西岸散步,看到騎著自行車的巡警(西雅圖是自行車警察的發(fā)祥地)。我去派克市場看魚販丟魚,到后巷見識惡心的“口香糖街”。我甚至乘輪渡去了布雷默頓(Bremerton),我對那里一無所知,只是為了站在甲板上吹吹海風。打車回到民宿,我仍意猶未盡,出門幾步路就是聯(lián)合湖,我就沿著湖濱走道一路走到煤氣廠公園,路上是慢跑和騎行的人,湖面上則是正在起飛的水上飛機。

是在第三天,我從游人如織的太空針塔(SpaceNeedle)走路去西雅圖最早的社區(qū)拓荒者廣場(PioneerSquare),路上不僅經(jīng)常瞥見衣不蔽體的流浪漢,更是看到一個流浪漢停在路中央,九十度弓著背脊,渾身抽搐——這很可能是吸毒過量的反應。隔著半個街區(qū),我就繞路走開,而后似乎來到更糟糕的區(qū)域,很多門面都已經(jīng)關張,另一個流浪漢模樣的人從街角的便利店里剛偷了一瓶水出來,店家站在門口大喊了一聲,而后搖了搖頭,走回店里。我用谷歌地圖查詢了一下我所在的位置:貝爾頓(Belltown)街區(qū)。

當天晚上,我在“油管”上找到KOMONews拍的兩部紀錄片,五年前的那部紀錄片被大膽地命名為《西雅圖正在死去》(SeattleIsDying),在“油管”上擁有一千九百萬的觀影量;三年前的紀錄片《為西雅圖的靈魂而戰(zhàn)》(TheFightfortheSoulofSeattle)則是前一部的跟蹤和補充,我會看到白天走過的地方離西雅圖“流浪漢危機”(homelesscrisis)的腹心之地只差半條街,西雅圖的流浪漢人口全美第三,僅次于紐約和洛杉磯。

我住在洛杉磯,已經(jīng)習慣了流浪漢的存在。說是“習慣”,充其量只是被迫地接受。我當然知道,大多數(shù)的流浪漢都不是壞人,而是種種社會、家庭、個人健康的因素疊加起來,引發(fā)了絕境。原先“住”在我家樓下的流浪漢叫大衛(wèi),我不知道他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他每天早晨七點會進我們的停車場(他有鑰匙),取走掃帚和簸箕,清掃公寓樓所在的街區(qū)。他最后的“消失”是出面制止偷車賊,不幸中槍,樓里的老住戶去醫(yī)院找過他,可惜因為不知道他的姓氏,幾近大海撈針。然而,尤其是二○二二年上半年紐約接連發(fā)生兩起流浪漢襲擊亞裔女性的事件之后(高慧民被推下時代廣場的地鐵,李宥娜被尾隨,而后在華埠的公寓里被人捅死),我對流浪漢開始產(chǎn)生恐懼,而且在最近的兩年,越來越頻繁地遭遇流浪漢對我比畫拳頭,或者口出穢語。

在洛杉磯,我無法表達自己對那些有暴力傾向的流浪漢的恐懼,也無法言說我對城市立法越來越“自由派”的不滿(自二○二一年八月起,低于九百五十美金的偷竊只是輕罪,不會遭受起訴甚至立案)。一旦言說,別人就會認為你“倒戈”了共和黨。我曾有個學生寫文章批評洛杉磯近幾年的“輕罪”定義,他引用了很多福克斯電視臺(FoxNews)的報道,我在反饋里指出右翼的??怂剐侣勗趯W界被認為是不可信賴的新聞來源。但這之后,我自己搜尋了左翼傾向的新聞,也似乎難以找到公正的報道。在許多當?shù)刈笠砻襟w看來,流浪漢問題就是貧富差距擴大的結果,因此,納稅人理應出錢給流浪漢設立庇護所和保障性住房,而那些高喊著流浪漢不要“來我家后院”(NotinMyBackyard)的人全是自私的有錢人。

我感到KOMONews的紀錄片非常難得,這是美國廣播公司(ABC)旗下的西雅圖地方臺,中間偏左,并不是說他們的報道完全公正,而是他們跳脫了傳統(tǒng)的左右框架。KOMONews聚焦的不僅是街頭無家可歸的人,更是蔓延全城的毒品危機,他們渴望把危機重新命名為“毒品危機”——威脅流浪漢的不僅是赤貧、惡劣的衛(wèi)生條件、驅(qū)逐和暴力,還有無孔不入的阿片類毒品,不擇手段的毒販,以及被毒品蠶食的中樞神經(jīng),很多成癮并無助的人會走上偷盜的不歸路,然后心智進一步被毒品摧毀——面對這樣的危機,更重要的是,面對這些人的“痛苦”(suffering),如果真的要表現(xiàn)人道主義,政府應當干預,而不是袖手旁觀。

我特別留意紀錄片拿來作為對照的城市,壞榜樣自然是加州城市,不是洛杉磯,而是舊金山,鏡頭里已經(jīng)擺脫毒癮的志愿者走在滿是帳篷的街上,他說:“我們?nèi)绻皇遣还芩麄儯鹬厮麄兊膫€人自由,給他們暖和的睡袋,枕頭和帳篷,而后對他們說,你很好,繼續(xù)待著,這不是具有同情心的表現(xiàn)?!焙冒駱邮橇_德島(RhodeIsland)的“希望工程”(HopeInitiative),這是全美首個州層面的對觸犯法律的癮君子的干預措施,和普通的康復中心(rehab)不同,“希望工程”全封閉,有執(zhí)法人員參與,給予專門的輔助戒斷阿片類毒品的藥物,還配備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而且一旦進入,最低的“刑期”是半年?!搬尫拧焙?,這些人被建議繼續(xù)服用輔助戒斷毒品的藥物,心理咨詢師定期回訪,按照希望工程合作藥廠的系統(tǒng)記錄,出獄后仍然堅持服藥并且定期見咨詢師的比例高達百分之九十三。換而言之,百分之九十三的人經(jīng)過了這段干預后,自愿要過斷絕毒品的日子。

KOMONews借此提出對西雅圖以及華盛頓州的倡議:與其用納稅人的錢建杯水車薪的庇護所,不如建類似羅德島的“希望工程”,幫助觸犯法律的成癮者真正重獲新生。他們無疑觸碰到了一個美國左右兩邊無法達成一致的爭議點:政府究竟有沒有權力強制要求這些癮君子接受“希望工程”的干預?

當我用文學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時,我的答案變得清晰。

素有美國散文詩之父之稱的羅素·艾迪生(RussellEdson)有篇短小精悍的作品題為《甜牙》(SweetTooth),拙譯如下:

一個似糖似蜜般美好的小女孩被吃掉了,吃她的男人長著一顆象牙般巨大的甜牙。

啊,他說,該死的牙,真是受不了。

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小女孩的父親。他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似糖似蜜般美好的小女孩?哎喲,你嘴里那顆像象牙一樣大的東西是什么?

我的甜牙,真讓我受不了。

你應該去看牙醫(yī)。

但他有可能要把它拔了,我不喜歡別人拔我的牙,如果他們要拔,應該去拔他們自己身上可以被拔的東西。

對極了,小女孩的父親說,每個人都該只拔自己身上可以被拔的東西,不該管別人身上可以被拔的東西。但他又問了一次,你有沒有看見一個似糖似蜜般美好的小女孩?

散文詩有很多解讀的角度,傳統(tǒng)的性別認知,對女孩的性感化處理,但引起我注意的是嗜甜人關于牙醫(yī)是否有權拔自己的牙的辯白。你可以問任何一個美國人,撇開語境,他/她是否同意嗜甜人所說的?他們十有八九會點頭,因為這是對個體自由的尊重。

但“自由”常常是三個截然不同的政治概念攪和在一起:放蕩主義(libertinism)、自由意志主義(libertarianism)、自由主義(liberalism)。后兩者在今天常常被用來代指美國的右派和左派,如果查找歷史,今天的自由意志主義主要是指二十世紀中期羅斯福新政后與其分裂的財政保守主義(fiscalconservatism),主張避免赤字開銷,而自由主義則和“新政”聯(lián)系了起來?!短鹧馈犯嬲]的不是左右的分野,而是“個體自由”常常成了“放蕩主義”的托辭。中文翻譯中,“放蕩”這個詞不是特別確切,專欄作家大衛(wèi)·弗蘭奇(DavidFrench)曾為《紐約時報》撰寫專文談到“放蕩主義”和“自由意志主義”的區(qū)別:

簡單說,是權利和欲望的區(qū)別。自由意志主義者主張自己的自由,但確切知曉她的自由的邊界終止于你的自由的起點。自由意志主義尊重人的個體尊嚴。自由意志主義者仍然是個人主義者,但是他們也主張個人的美德以及他人的權利。

但是放蕩主義者被自己的欲望所主宰。他人生中的目的是為所欲為,政治的目的是獲取自己想要的……放蕩主義者拒絕任何強迫其個人意志的行為,但只要能滿足自己的欲望,他不惜強迫他人。⑤

作為一個外國人,我看到的是自由意志主義和放蕩主義之間必須畫清界限,前者是自由,后者是自由的敵人。政府應當使用法律捍衛(wèi)自由,遏制自由的敵人。任何人侵犯了他人的自由邊界,政府都有權干預,干預的方式必須符合人道,但干預應當作為保障的底線??上н@樣的想法在美國的政治語境里又和左右胡攪蠻纏,似乎你一旦贊成干預,就等于認定所有流浪漢和癮君子都是咎由自取,就等于你不具備任何同情心,我一看完《西雅圖正在死去》,“油管”就給我推薦了滿屏的??怂剐侣?。

在愛迪生的作品里,還可以看到更反諷的現(xiàn)實:一旦嗜甜者操起“個人自由”這套說辭,便能在美國暢通無阻,連這位父親也等不及贊同,根本看不出這已經(jīng)侵犯了他人的自由,甚至奪走了他女兒的性命。

而在如今美國的現(xiàn)實中,這些嗜甜者正是不斷煽動民眾思維趨向兩極的政客。弗蘭奇的《紐約時報》文章實際上是批評主張禁止婦女墮胎的共和黨人,說這些人是借著自由意志主義的幌子來行放蕩主義之實(侵犯女性的個體自由,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很像《甜牙》中吃掉小女孩的嗜甜者。而回到西雅圖的街頭,我看到的是行放蕩主義之實的市議會民主黨人,他們侵犯的是小生意人的個體自由,滿足自己的政治利益。

那個白天,在貝爾頓的我落荒而逃,沒有去和那位遭竊的店主聊天,但查找資料時發(fā)現(xiàn),西雅圖市區(qū)的不少街區(qū)(如貝爾頓、華埠國際區(qū))的小店主都久遭失竊問題,報警無濟于事——西雅圖通過了和洛杉磯類似的法律,少于九百五十美金的盜竊屬于輕罪,很多行竊或者攻擊的人有精神問題,不會遭受監(jiān)禁。在數(shù)據(jù)上,西雅圖的犯罪率和二十年前相比差不多,但是我們不知道有多少“輕罪”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在西雅圖的第四天,我去了貝爾維尤(Bellevue),這座城與西雅圖市中心隔華盛頓湖相望,可以算是西雅圖的郊區(qū)。我去那里的原因是聽說,不少原先在貝爾頓開店的小生意人都因為治安問題開不下去,搬去了貝爾維尤。

貝爾維尤很新,市中心都是摩天大樓,到處是各大商業(yè)廣場常見的品牌連鎖店:芝樂坊(theCheesecakeFactory)、蘋果店、香蕉共和國服飾店、香奈兒、蔻馳、巴寶莉……街上沒有流浪漢,因為更富有的郊區(qū)居民要求當?shù)亓⒎ń沽骼藵h扎營,要求地方警察依法驅(qū)逐流浪漢。

我看到了路牌上標了不遠處有貝爾維尤老城區(qū)(OldBellevue),欣然前往,但沒有看到老城區(qū),看到的是一條簇新的餐飲街。我去的時候是下午,露天座位是空的,餐廳的人在休息。我開始詢問:“我在寫關于貝爾頓街區(qū)毒品危機的文章,想找找看從貝爾頓搬到貝爾維尤的小店主,你認識這樣的店主嗎?”我沒有提自己來自洛杉磯。

大多數(shù)人搖了搖頭,但有一位指了指斜對面的古董店,說,他好像原先在貝爾頓的,不過不知道愿不愿意跟你聊。

這是家老式家具店,多數(shù)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情景劇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扶手椅,柜子,但我也看到了日式的陶器。店主大概五十多歲,戴了副金絲邊的眼鏡,我直接說明了來意,以免對方誤會。

“我在西雅圖長大的?!彼嬖V我,“本來最鄙視那些城市問題解決不了,搬到郊區(qū)耳根清凈的人。這不是歧不歧視流浪漢的問題,而是我必須面對門面無端被砸,必須承擔沒有客人再敢踏足這里的后果。市議會的人不需要面對這種矛盾,這是一個無產(chǎn)者(have-not)和低產(chǎn)者(have-little)之間的矛盾,是低產(chǎn)者在為市議會的無知買單。”

我本想問他對西雅圖未來的預期,但我想到一個更好的問題。

“在今年的大選里?!蔽艺f,“你會投票給民主黨還是共和黨?”

他回避我的眼神,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時候連我都覺得,我們的兩黨政治把人給搞傻了?!?/p>

3

清楚你自己的問題和解決你的問題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⑥

——電視劇《實習醫(yī)生格蕾》(GreysAnatomy)

某種程度上,我仍把亞馬遜視作自己不共戴天的情敵,我仍記得前男友找到工作時的興奮,當時還在疫情末梢,不需要去辦公室上班,但他一天也不能等,立即駕車向紐約進發(fā)。我當然為他高興,可也忍不住感到心碎,我在想做父母的要多么大度,才能忍心看著孩子迫不及待地離開自己。

我拖到行程的最后兩天才去亞馬遜位于西雅圖聯(lián)合湖南岸(SouthLakeUnion)的全球總部,三顆碩大的玻璃球拔地而起,玻璃球一側的園區(qū)開放給公眾,中間有輛餐車,給公司員工以及來往的行人免費派發(fā)香蕉,餐車旁有供孩子玩樂的益智游戲,兩側的臺階可以歇腳。繞園區(qū)走,隔幾步就有一塊路牌,掃描二維碼后,會連到公司企業(yè)文化的宣講,比如狗公園所配的文字是亞馬遜非常重視員工的“勞逸平衡”:員工帶寵物狗上班,它們也可以寄放于此,有專人負責照看。

我覺得亞馬遜的宣傳似乎有點用力過猛,并且欲蓋彌彰。二○一九年,亞馬遜斥資一百五十萬美元,試圖通過商會,在市議會里“植入”一批親信,此舉被公眾得知后,不僅事敗,次年西雅圖市議會還立法禁止外資持資超過百分之五的企業(yè)資助本地候選人,其中就包括亞馬遜⑦。市議會一直把亞馬遜描繪成西雅圖流浪漢危機的罪魁禍首:正因為他們帶進了一批高收入的外來人口,害得西雅圖當?shù)厝素摀涣怂疂q船高的房價。

亞馬遜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市議會如此宣傳,比起乖乖交稅,他們更愿意直接捐贈給當?shù)氐墓娼M織“瑪麗的家”(MarysPlace),建造給流浪漢的庇護所,以此抵稅⑧。換句話說,亞馬遜也在暗示公眾:我們已經(jīng)造好庇護所了,為什么流浪漢還是越來越多?會不會是因為無能的市議會只是在拿我們做替罪羊?

前男友搬去紐約后不久我們就分手了。那年冬天,我去紐約見過他最后一面,那是個周日,他出來和我以及兩個朋友在中城匆匆吃了午飯,趕回辦公室加班。提起工作,他沒有表現(xiàn)出興奮,也沒有怨言,只是說了句“工作都差不多”,我不知道他是否求仁得仁。此刻,我坐在西雅圖亞馬遜園區(qū)的臺階上,看著坐在玻璃球邊緣的員工,感覺很像在校園里看大學實驗室里的研究生,他們似乎只是換一個地方,繼續(xù)競爭。

玻璃球?qū)嶋H上就是三座溫室,因為集結了世界各地的植被而更顯昂貴奢華,按照亞馬遜對設計理念的闡釋,這是為了重建員工和自然之間的紐帶,這樣員工更能打開思維,迸發(fā)想法。但我越看越疑惑,西雅圖這座城有山有水有森林,為何不去接觸真正的自然,非要圈養(yǎng)在此與人造的自然相處?

二○一五年,《紐約時報》專門做過一期對亞馬遜內(nèi)部工作環(huán)境的報道,采訪了多位在職和已經(jīng)離職的員工,最讓我發(fā)怵的不是踐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辦公室文化,也不是“每一個員工都在辦公桌前哭過”這個事實,而是以下這句前員工發(fā)自內(nèi)心的表白:

“我渴望成功,已經(jīng)上癮了。我們幾個同事,都覺得在那里工作是可以獲得自我價值的毒藥?!雹?/p>

這些人,和穆迪筆下那些寧愿少掙點錢,也要有更多時間享受自然美景的西雅圖人比起來,是多么不同。

就在離亞馬遜總部不遠的南聯(lián)合湖公園,我似乎看到了這兩種價值觀正在下一代人中激烈交鋒。

我先經(jīng)過了木船中心(TheCenterforWoodenBoats),看到家長帶著孩子,雙雙穿好救生衣,來學開船。

而后我來到歷史與工業(yè)博物館(MuseumofHistory&Industry),這棟老建筑的外觀乍看和東岸的博物館沒什么不同,但一走進去,空曠得像籃球館,一側的霓虹燈打出關鍵詞“創(chuàng)新”(innovate),四周是一系列多媒體互動展區(qū)。簡直是微縮版的商業(yè)課:先想出一個革新的創(chuàng)意,寫下貼到墻上;下一步,大膽實踐!不同的電視屏幕播放著不同的本土成功案例(星巴克、微軟、亞馬遜)——成功就是這么簡單,只需要對日常的生活進行創(chuàng)新!

“創(chuàng)新”(innovation)這個詞轟得我頭昏眼花,但我身邊那些孩子卻好奇地按著按鈕,急于探索下一個案例。

匆忙逃離之后,我總覺得,自己好像不久前也看到過“創(chuàng)新”這個詞的高頻次出現(xiàn)。想起來了,是在亞馬遜總部,玻璃球就是“受自然啟發(fā)的創(chuàng)新設計”,亞馬遜的DNA是服務并為客人“創(chuàng)新”……很快,我還會知道,歷史與工業(yè)博物館里的這座展館就叫做“貝索斯創(chuàng)新館”,贊助人是亞馬遜的創(chuàng)始人及執(zhí)行主席杰弗里·貝索斯(JeffBezos)。

或許亞馬遜只是想從娃娃抓起,在新一代人眼中樹立企業(yè)的良好形象,并不是要奪走孩子們的木船、沙灘和雷尼爾山,但我不知道被“創(chuàng)新”和“成功”炮轟長大的會是怎樣的一代人。

我給杰夫發(fā)了短信,說:“我好討厭‘創(chuàng)新’這個詞,你從小到大也一直聽到這個詞嗎?”

“如果你能待久一些,”他說,“你會聽到很多本地人和科技企業(yè)之間的沖突,這已經(jīng)在西雅圖上演了三十年。聯(lián)合湖南岸以前是一大片停車場,國會山街區(qū)原本是很有藝術氣息、酷兒很多的地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成了亞馬遜的辦公樓或者夜生活去處。我也厭惡‘創(chuàng)新’這個詞,但很可惜,科技企業(yè)帶來的文化似乎勢不可擋?!?/p>

半個多世紀前,艾米特·沃森用“雨”和“高自殺率”唬住了加州人。而今,西雅圖要用什么阻擋科技文化的入侵呢?

在我準備離開時,這座城給了我最后的驚喜。

我只是多了一點兒時間,順道來華埠國際區(qū)的陸榮昌亞洲博物館(WingLukeMuseum)看看,也順道參加了一場博物館組織的免費游覽。導游是個年輕姑娘,白人,T恤背后印著“停止資助警隊”(DefundthePolice)。我走進了十九世紀末來西雅圖修鐵路的華工所住的旅店單間(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把椅子),摸著宗族聯(lián)誼會里的麻將桌,看到一八八二年《排華法案》之后,用來填補勞力缺口的菲律賓裔以及日裔勞工留下的家什和服裝。我們的導游在一張日裔農(nóng)場工人勞作的黑白照片前停下,問我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貝爾維尤的地方。我舉手說我去過。

她很意外,指著照片,說這座農(nóng)場的所在地就是現(xiàn)在的貝爾維尤市中心的購物中心?!捌鋵嵢A盛頓州的白人早就想占據(jù)這塊土地了,”她補充說,“是他們幫助散布了對日裔的恐懼,某種程度上促成了二戰(zhàn)時對日裔的拘禁?!?/p>

我在已經(jīng)??摹段餮艌D國際主義》(SeattleGlobalist)的檔案里找到了這段往事,貝爾維尤廣場的建造者米勒·弗里曼(MillerFreeman)就曾通過旗下的報紙煽動對日本人的仇恨,也是弗里曼和其他貝爾維尤的白人,一等日裔被關進拘禁營,就開始大興土木,促成了貝爾維尤如今的摩登景象⑩。

“‘二戰(zhàn)’結束后,”導游告訴我們,“絕大多數(shù)日裔美國人沒有回來,因為創(chuàng)傷,也因為當時西雅圖地區(qū)的白人不歡迎他們回來?!?/p>

這是沃森和穆迪都不曾提到的西雅圖“排外”的另一面,半個世紀前的“西雅圖人”有著狹隘的種族定義,若再往前追溯,十九世紀中期西雅圖立市時,最早對“流浪者”(vagrant)的定義是晚上九點后在公眾場合行走的印第安女性。日裔美國歷史學家梅根·朝霞(MeganAsaka)的家族親歷過被西雅圖白人驅(qū)逐,在她眼里,“西雅圖冷淡”的根源正是白人至上主義(WhiteSupremacy)。那么,作為少數(shù)族裔的我還應當支持西雅圖的文化保守主義嗎?

我依然支持,前提是所有捍衛(wèi)“雷尼爾山因素”的人都被視作西雅圖人,無論族裔,無論職業(yè),無論來自哪里,也無論他們逗留多久。

我想起前一天Yan帶我去西雅圖西北部的巴拉德水閘(BallardLocks),我們正巧看見一只小海豹在水里翻筋斗,而后突然“嘣”一聲,有如炸開的鞭炮,小家伙不見了!Yan擔心地繞著水閘轉(zhuǎn),搜尋海豹的蹤影,半晌后我們才看到一旁的標識,原來這些響聲是為了嚇走獵食者,保護三文魚苗,不會對動物產(chǎn)生任何傷害。

那一刻,我感到?jīng)]有人比Yan更像一個西雅圖人。

①原文為“Iwasjustnowherenearyourneighborhood”,是男主角第一次敲開女主角的家門后說的臺詞。

②“LessonOne:WhoBelongsinthePacificNorthwest?”CenterfortheStudyofthePacificNorthwest,UniversityofWashington,link:https://www.washington.edu/uwired/outreach/cspn/Website/Classroom%20Materials/Pacific%20Northwest%20History/Lessons/Lesson%201/1.html.

③轉(zhuǎn)引自FredMoody,26.

④原文是:JackBaker:Sohowsthecatfoodbusiness?

SusieDiamond:Terrific.Imdoingvegetablesnow.

⑤DavidFrench,“TheNewRepublicanPartyIsntReadyforthePost-RoeWorld,”TheNewYorkTimes,Nov.12,2023,link:https://www.nytimes.com/2023/11/12/opinion/ohio-abortion-republicans.html.

⑥原文是:Beingawareofyourcrapandactuallyovercomingyourcraparetwoverydifferentthings.

⑦GregoryScruggs,“Amazons$1.5millionpoliticalgambitbackfiresinSeattleCityCouncilelection,”Reuters,November11,2019,link: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technology/amazons-15-million-political-gambit-backfires-in-seattle-city-council-electio-idUSKBN1XL09B/

⑧“AmazoninSeattle:TheRoleofBusinessinCausingandSolvingaHousingCrisis,”HarvardBusinessReview,Aug.23,2024,Link:https://hbr.org/podcast/2024/04/amazon-in-seattle-the-role-of-business-in-causing-and-solving-a-housing-crisis.

⑨JodiKantorandDavidStreitfeld,“InsideAmazon:WrestlingBigIdeasinaBruisingWorkplace,”TheNewYorkTimes,Aug15,2015,link:https://www.nytimes.com/2015/08/16/technology/inside-amazon-wrestling-big-ideas-in-a-bruising-workplace.html.

⑩AliaMarsha,“HowBellevueBusinessmenwhostokedfearsbenefitedafterJapaneseAmericanincarceration,”Feb19,2017,TheSeattleGlobalist,link:https://seattleglobalist.com/2017/02/19/anti-japanese-movement-led-development-bellevue/62732.

AdamWillems,“MaybeItstheSeattleFreeze,MaybeItsWhiteSupremacy,”Jun.13,2023,TheStranger,link:https://www.thestranger.com/books/2023/06/13/79034679/maybe-its-the-seattle-freeze-maybe-its-white-suprem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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