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聽松／設(shè)題

新題演練

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題目。

施松卿從晚霞里牽出一匹馬，朝汪曾祺走來。

馬是大白馬，比施松卿高出兩頭，但溫順，濕漉漉的大眼里，反映著昆明郊區(qū)的云朵。施松卿摸摸馬背，馬背也像山嶺。嶺上多白云，云南的云。她咔嚓咔嚓吃胡蘿卜。馬低頭看看，打著響鼻兒。施松卿笑了，從口袋里掏出另一根胡蘿卜，舉到馬嘴邊。大白馬也咔嚓咔嚓吃起來，嘴角噴出蘿卜汁，像榨汁機。施松卿的臉濺上蘿卜汁，咯咯咯笑。昆明的胡蘿卜甜、便宜，她當咸水果吃。

汪曾祺坐在建設(shè)中學校園外一棵樹下，讀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沈從文的《沈從文小說選》。這兩本舊書，他從高郵帶到昆明，書邊都破損了。他遠遠看見女友——一個瘦弱多病的美人，就心軟著、熱著，高聲問：“哪里來的馬？”施松卿也高聲回答：“兵營里跑出來的，成野馬了。沒人要，我要，我喜歡！”汪曾祺喊：“養(yǎng)不起??！”施松卿應(yīng)：“養(yǎng)幾天是幾天，好不好？”汪曾祺答：“好，好——”

這景象，汪曾祺記了一輩子，寫在文章里，畫在畫里——兩個紅蘿卜。

汪曾祺的畫《春城無處不飛花》，一片亂綠中飛紅點點，我認不出是不是木香花。昆明常見木香花，汪曾祺文章里常寫。

他與同學朱德熙喝酒，一碟豬頭肉，兩個綠陶高杯。窗外天井里，雨后，一棵木香樹顯得沉甸甸的。這是在西南聯(lián)大讀書期間的一天，汪曾祺又失戀了，郁郁無生氣。他喜歡在宿舍操胡琴唱昆曲，半夜在樹下吹笛子，逃課到茶館里寫作，跑警報時到松樹林里找松子吃，曾醉倒在街頭被沈從文喊兩個人幫忙抬回學校。這樣一個狂放書生能有什么前途？尋常女子看不出來。朱德熙就請他喝酒，寬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汪曾祺大醉一場。

不尋常的施松卿出現(xiàn)在汪曾祺眼前，芳草萋萋?！拔乙豢匆娝?，就知道他有才?！倍嗄旰螅@樣對兒女說，一臉驕傲。

施松卿也是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最初學物理，與李政道、楊振寧是同學，后因肺病休學一年。復學后，她改讀外文系，與中文專業(yè)的汪曾祺并無交集。這個從馬來西亞回國求學的華僑女兒，與冰心一樣，祖籍為福建長樂。她的長相也似冰心，淡眉細眼，高鼻梁，瘦，千干凈凈，一副慵懶嫵媚模樣，在人群中很醒目。

1944年，汪曾祺、施松卿來到建設(shè)中學教書，兩人熱戀。他們的薪水微薄。汪曾祺想辦法給施松卿做好吃的，揉面時也在思考：“水和面粉兩不相干，揉啊揉，揉得軟熟、筋道，才好吃。寫文章同理！也得揉，揉啊揉……”施松卿在一旁啃著胡蘿卜，咯咯咯笑。

1946年7月，汪曾祺、施松卿乘船經(jīng)越南到中國香港后，施松卿回福建省親，汪曾祺牙疼著、心亂著去上海另謀職業(yè)。分別時，施松卿哭了，從船上扔給岸上的汪曾祺一本書，書里夾著剛寫的紙條：“這一去，可該好好照顧自己。找到事，借點兒薪水，第一是把牙治一治去。

在上海，前途“逼仄”的汪曾祺，走投無路，欲自殺。沈從文急忙從北京來信斥責：“真是沒出息。你手中有一支筆，怕什么？！”他介紹汪曾祺到致遠中學教書。正是在這一中學，汪曾祺埋頭寫小說。1948年的梅雨，滴滴答答敲在鐵皮屋頂，像一聲聲叩問，為汪曾祺指點迷津。汪曾祺把1941年寫于昆明的《燈下》，改寫出第二版，命名為《異秉》，發(fā)表了。1980年，他又改寫出一版《異秉》，使其成為與《受戒》齊名的代表作。一個高郵少年，終究顯現(xiàn)出奇異的稟賦，沒有辜負沈從文的預言，也應(yīng)了杜甫、趙翼的感嘆：“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薄百x到滄桑句便工?！?/p>

沒有施松卿，汪曾祺是什么樣子，難以想象；沒有沈從文，汪曾祺是什么樣子，難以想象。

我喜歡汪曾祺為沈從文寫的兩篇好文章。

一篇是《我的老師沈從文》，寫于1981年1月14日。汪曾祺送給老師看了，老師微笑著，點點頭，知道學生在以這種形式致敬，表達感激。這篇文章，不知何故，汪曾祺生前并未發(fā)表。2009年，《收獲》推出后，讀者才得以了解汪曾祺眼中的沈從文。字里行間，靜水流深。他說，沈從文是“用手來思索的人”，口拙而筆勁?！吧蛳壬鷮﹃P(guān)有一種特殊的敏感。他對美的東西有著一種熾熱的、生理的、近乎肉欲的感情。美使他驚奇，使他悲傷，使他沉醉?！蓖粼鬟@些話，像談他自己。文中細節(jié)活潑有趣，如，沈從文讀書時喜歡在空白處隨意寫，寫過“雨季已過，無虹可看矣”“某月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汪曾祺就借此猜想老師當時心境起伏。文章結(jié)尾，他給老師做結(jié)論：“你是一個抒情的人道主義者?！鄙驈奈奈⑿χ?，沒否認。有意味的是，1983年4月，汪曾祺在給友人的信里，作自畫像：“我大概可以說是一個中國式的、抒情的人道主義者?！彼炎约号c老師的形象疊加融會了。他的確把沈從文視為精神父親?！爸袊降摹边@一定語，強調(diào)了一個愛美重義的抒情者與一個持續(xù)陣痛的古老國度之間的血肉關(guān)聯(lián)。

另一篇是祭文《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寫于1988年5月26日，沈從文只能在天堂里湊近月光讀。結(jié)尾尤其動人，酷似歸有光《項脊軒志》的結(jié)尾：

沈先生面色如生，很安詳?shù)靥芍?。我走近他身邊，看著他，久久不能離開。這樣一個人，就這樣地去了。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我哭了。

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種在一個橢圓形的小小鈞窯盆里。很多人不認識這種草。這就是《邊城》里翠翠在夢里采摘的那種草，沈先生喜歡的草。

1997年5月，汪曾祺由于食道大出血，醫(yī)治無效，追隨老師而去。

（選自2021年第4期《中國作家》，有刪改）

1.下列對文本相關(guān)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施松卿牽馬走來，猶如一個特寫鏡頭，一方面突出了汪曾祺視角下施松卿的形象，另一方面表現(xiàn)出汪曾祺對她的愛戀。

B.文本在內(nèi)容上講究照應(yīng)，兩次寫施松卿吃胡蘿卜的場景，兩次寫施松卿“咯咯咯笑”，生動地呈現(xiàn)出汪曾祺和施松卿戀愛時的美好場景。

C.文本提到李政道、楊振寧曾為施松卿在西南聯(lián)大的同學，是為了襯托出施松卿富有才學的形象。

D.“我”對汪曾祺的人生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生涯很熟悉，將文、畫、人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文中處處流淌著“我”的情感。

2.關(guān)于文中汪曾祺與朱德熙喝酒的段落，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

A.先寫二人喝酒，再交代喝酒的緣由，接著插敘汪曾祺平日里的狂放行為，最后寫朱德熙寬慰汪曾祺的話語，寫得曲折有致。

B.寫尋常女子不懂汪曾祺，是為了與下一段寫不尋常的施松卿懂汪曾祺做對比。

C.寫沈從文照顧醉倒的汪曾祺，表現(xiàn)出沈從文對汪曾祺的關(guān)懷，也為下文寫兩人的往事做鋪墊。

D.寫汪曾祺種種狂放行為，是為汪曾祺的才華不被一些人理解而鳴不平。

3.文中寫汪曾祺與施松卿、沈從文的交往，有什么作用？

答：________

4.作者認為，汪曾祺寫給沈從文的祭文《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結(jié)尾，酷似歸有光《項脊軒志》的結(jié)尾。下面是《項脊軒志》的結(jié)尾。你認為兩文的結(jié)尾有哪些酷似之處？請簡要分析。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答：________

文本導讀

《嶺上多白云》是人民文學獎、孫犁散文獎得主汗漫的散文?！皫X上多白云”為南北朝文學家陶弘景的名詩《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中的名句。以這句詩為標題，既富有詩意和文采，又含蓄地表現(xiàn)了汪曾祺的人格魅力和作品特點，表達了作者對汪曾祺的尊敬與贊美之情。文本記敘了發(fā)生在汪曾祺與妻子施松卿、老師沈從文之間的往事，展現(xiàn)了汪曾祺的人格魅力。

試題精講

1.[參考答案]C

[解析]本題考查學生把握文本內(nèi)涵，分析文本情節(jié)、人物形象、主旨等能力。

C項，“是為了襯托出施松卿富有才學的形象”曲解文意。原文第八段提到“施松卿也是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最初學物理，與李政道、楊振寧是同學”，是為了介紹施松卿在西南聯(lián)大的求學經(jīng)歷。

2.[參考答案]D

[解析]本題考查學生把握文本內(nèi)涵，賞析語言特色，理解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等能力。

D項，“是為汪曾祺的才華不被一些人理解而鳴不平”曲解文意、無中生有。這一段列舉汪曾祺種種行為，如“在宿舍操胡琴唱昆曲，半夜在樹下吹笛子，逃課到茶館里寫作，跑警報時到松樹林里找松子吃，曾醉倒在街頭……”，表現(xiàn)出汪曾祺性情狂放，并為下文寫汪曾祺與施松卿熱戀做鋪墊。

3.[參考答案]①寫汪曾祺與施松卿的交往，表現(xiàn)出汪曾祺感情真摯、熾熱，善解人意，體貼他人等特點。②寫汪曾祺與沈從文的交往，表現(xiàn)出汪曾祺具有文學才情，尊重老師，重情義，和沈從文類似，“是一個中國式的、抒情的人道主義者”等特點。（意思對即可，其他符合文意的答案也可。）

[解析]本題考查學生把握文本內(nèi)涵，賞析人物形象等能力。

答題時，應(yīng)找出文中寫汪曾祺與施松卿、沈從文的交往的具體內(nèi)容，分析這些內(nèi)容表現(xiàn)了汪曾祺的什么特點，然后分條概括。

4.[參考答案]①在情感上，兩文的結(jié)尾，都表達了作者對生命中難以忘懷的已逝之人的不舍與懷念。《項脊軒志》的結(jié)尾表達了歸有光對亡妻的懷念與眷戀，《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結(jié)尾表達了汪曾祺對老師沈從文的不舍與懷念。②在語言上，兩文的結(jié)尾都以質(zhì)樸、簡潔、平淡的語言，表達作者的真摯情感。③在表達技巧上，兩文的結(jié)尾都使用了借物抒情的手法，借逝者種植的植物，含蓄地表達作者對逝者的不舍與懷念?！俄椉管幹尽返慕Y(jié)尾，歸有光借亡妻手植的一棵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來表達對亡妻的不舍與懷念；《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結(jié)尾，汪曾祺借沈從文家中一盆沈從文喜歡的虎耳草，來表達對老師沈從文的不舍與懷念。（其他符合文意的答案也可）

[解析]本題考查學生比較鑒賞文本的重點段落，賞析語言特色、表達技巧，理解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等能力，體現(xiàn)教考銜接?！俄椉管幹尽肥墙y(tǒng)編高中語文教材選擇性必修下冊第三單元的課文。

答題時，應(yīng)結(jié)合文中汪曾祺《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結(jié)尾與歸有光《項脊軒志》的結(jié)尾，從情感、語言、表達技巧等角度分析，指出它們的相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