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博華
“口刃”乃是相對于“手刃”的一種用流言、辱罵侵害人身權利的行為。無以名之,姑稱之為“精神傷害”。這是一種“高超”的違法行為。高超處有二:一、“口刃”而把對方擊敗、擊垮,憑藉的不是身高馬大的蠻力或熟稔的“武當”拳法,而是唾味的神力,是殺人或傷人的化境。二、“口刃”明明可以在事實上,有效地侵犯人身權利,然則被稱之為“君子之戰(zhàn)”,有殺人、傷人之實,卻無殺人、傷人之名,故為法律所怒不能怨。
以流言、辱罵殺人或被殺,這樣的命案顯系特別重大,頗為少見,故可以撇開不論。尤其,流言和辱罵之于一個還有些意志的人來說,未必能達到“叫他死”的效果,但這并不是說,一個人能夠頂?shù)米×餮院腿枇R的壓力,就可以隨便以流言、辱罵戲弄之,更不能說,這種戲弄就不是一種侵害。而面對大量的、程度不同的、后果不同的—精神侵害,法似乎早該有應對的辦法??上?,這是一個被法律幾乎忘卻的角落。
試舉幾個例子。
有位女青年明明是正派的,卻偏有好事之人編造她的“桃色新聞”,說她和幾個男人鬼混過。這種“說著玩”的事我見過許多。但這種“玩法”,對這位女青年來說,是一種嚴重傷害。作為本人,尊嚴、人格受到挫傷,心量寬的可能含垢忍辱地活下去,心思窄的,則很可能尋了短見。不管后果怎樣,她的心靈受到摧殘乃是事實(雖然程度不同),而我們知道,心有不舒,聚成百病,焉知她后來得了肝癌和這種不舒的心境就沒有一點關系。自然,這是一種推測。但誰能說這種推測沒有一點兒道理呢?從客觀上講,這位女性可能長期乃至終生要背這個不名譽的黑鍋,又焉知她的婚姻屢屢受挫,和這種流言沒有一點關系呢?一個人被這些流言傷害至此,盡管她還沒有“自殺”,難道制造流言的人們就沒有責任么?我且不說這是什么刑事責任。
有位年輕的廠長,因為得罪了上峰“有關部門”(據(jù)說是沒有如期“進貢”),于是那“有關部門”竟派出工作組,不由分說先將該廠長停了職。說是,其貪污公款的問題待查,其和一女工鬼混的問題待查,其偷稅漏稅的問題待查……雖然此等問題均告“查無實據(jù)”,但既不賠禮道歉,也不廓清是非,反而氣壯如牛地宣布:查一查總不算錯吧!這種戰(zhàn)法,意不在查,而在于以查為名,臭他一下。臭的結果,縱然其未被下局子,但效果甚佳:威信掃地,流言四起,夫妻反目,眾人皆疑神疑鬼。該廠長有句名言,曰:“淚往心里流。”反過來想,我們是不是可以假設那個“有關部門”的領導人有“宿娼”“賭博”之嫌,也停了他的職,慢悠悠地查他一年?可惜沒人授權,而他們近乎隨心所欲地抄檢“大觀園”的權力是誰人所授?所憑何據(jù)?
上述兩例,在我看來,是一種故意傷害。如果當事人不甘屈辱,可訴諸公堂,告他一個誣陷罪。而對大量的、屬于民事糾紛的、可能是無意的、程度比較輕的精神損害,出何對策呢?
譬如,未經(jīng)本人允許,在掛歷上印出某位女演員私藏的袒胸露臂的照片;未經(jīng)本人允許,在治療性機能減退的藥品上,用某位運動員的肖像作商標;未經(jīng)本人允許,對某位當事人私生活“秘聞”大事張揚;未經(jīng)本人允許,將其私人收入的具體數(shù)額公開于眾……就屬于這一類。這些也許都是事實,但公布這些事實,當事人并不情愿,乃至因此而在名譽上、在心靈上有所傷害,怎么辦?
我認為,凡屬這些,都可確認為是對人格權的一種精神損害,也都適用于在法的范圍內(nèi)加以討論和解決。前一種屬于有意嚴重侵害,這由“刑法”處置可也。后一種則比較復雜,但仍有所本,這就是《民法通則》的有關規(guī)定。大家可以看看,引為武器。
我理解,對精神損害,恐怕也須有所賠償或補償,似以撫慰兼賠款兼而有之為佳。就是說,在精神上侵害了別人,無論有意或無意,都須賠禮道歉,在多大的范圍內(nèi)造成不良影響,就在多大范圍內(nèi)消除。不能蠻不講理地說,“過去整你是對的,現(xiàn)在不整你還是對的”。最好明確地說,過去說你是流氓,其實你不是;而隨便說人是流氓,才是流氓行為。其次,如果流言和辱罵確造成對個人利益方面的傷害,我認為應該賠款或罰金,以示補償。至于標準如何,適用范圍,則須由法來裁定。總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歷來有“流言止于智者”的說法,其實只講了一面,且是對流言傷人的一種委婉包庇。智者也好,不智也好,那是個人的問題,和傷人者的責任應分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