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沖
法國文化部長雅克·杜彭今年初向法國議會提交了一項有關保護和凈化法語的法案,并在五月四日被議會投票通過。它明確規(guī)定在新聞、教育、出版行業(yè)中不得使用一些外來詞匯(主要是針對一些英語來源的詞匯),違者將被處罰款甚至判刑。
這項法案立即在法國引起了轟動,電視臺、報刊媒介也馬上對此作了報道和評價。
法國電視二臺比治主持的《文化泡沫》節(jié)目在三月份邀請了法國幾個知名人士就此進行了討論,有擁護、贊成的,也有對此進行嘲笑、批駁的,各持己見,互不相讓,最后竟不歡而散。
一家雜志社還專門刊登了一篇對這項法案的一次大規(guī)模民意測驗。結(jié)果表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法國人贊同這項法案。
這種自我保護民族文化及傳統(tǒng)思想的做法不是偶然的。不妨回顧一下近幾十年來外來詞“入侵”法國的情況和法國人的態(tài)度。根據(jù)加拿大魁北克語言學家路易·達爾底威(LouisTardivel)一九九一年出版的《法語外來詞辭典》(RēpertoiredesEmpruntsduFransaisauxIanguesétrangère)的記載,現(xiàn)存的法語詞匯中共有七千二百六十七個外來詞,其中英語來源的占了近百分之三十五。而一九七五年出版的《拉胡斯法文大辭典》(GrandLarousse)中只收有二千八百八十六個外來詞。這就是說在這十五年間法語外來詞增加了百分之二百五十。鑒于外來詞在越來越廣泛的領域里的“泛濫”,一九七二年一月,當時的法國總理要求法蘭西學院和法蘭西最高語言研究委員會對法語外來詞進行清理和規(guī)范化的整頓,并要求他們創(chuàng)造出更具法語規(guī)律的詞匯來替換那些還保持著“異國特征”的外語詞匯,其矛頭還是指向英語。到一九七五年,法蘭西文化委員會正式公布了一項法令:嚴禁使用一千另八十六個被認為“不受歡迎”及“不合理”的英語外來詞。這些詞匯涉及面極廣,從科學技術(shù)、經(jīng)濟管理到影視文藝都留下了“英美化”的痕跡。然而,事實并不是那么如愿,這項法令直到如今并沒有完全貫徹執(zhí)行。一些詞如:Cacueraman(攝影師)、busiuess(買賣)、dis-tuibutiou(分配)、casting(試演、試鏡頭)、standing(豪華)等等禁止以后至今還在繼續(xù)使用。
英語詞匯(主要是從美國來的)正是在它強大的經(jīng)濟和政治后盾的保護傘下,突破了法語的防護線,并在日常及科技詞匯中立足生根。這也就形成了迄今盛行的“英法混語”(Franglais)現(xiàn)象。
事實上,法語和英語的互借現(xiàn)象已有一段歷史了。應當說,英語中的法語借詞的比例比法語中的英語借詞比例要高很多。那么法國人為什么對英語外來詞那么激動呢?看來,主要原因還是法國人對美國在經(jīng)濟與政治上的霸權(quán)政策及文化侵略有反感。二次大戰(zhàn)以后,美國文化就在歐洲登陸了,憑借其強大的經(jīng)濟實力,美國文化便滲透在各個階層,各個領域,當然也有法國人“崇美”的心理因素,使“泛美化”達到高潮。這也就必然導致了法國人民族意識的覺醒,于是凡是來自美國的東西,他們都嗤之以鼻。然而,美國的一些技術(shù)和科研成果,又不能不使他們接受和學習,美國龐大的好萊塢大眾商業(yè)文化對法國傳統(tǒng)文化的沖擊又不能不使他們感到“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尷尬。正是這種情況,誘發(fā)了法國人對美國文化甚至語言的羨慕和仇恨、好奇與害怕的矛盾心理。他們在科技及文化上迫切需要英語,而出于對法蘭西語言在世界上的地位日益衰退,又盡量抵制英語外來詞。
例如,在民意測驗中大部分科學家、技術(shù)人員和語言學家都不贊成這項保護法文的法案,而擁護這項法案的大多是作家、詩人及文藝工作者。這說明了在當今世界上,貿(mào)易與文化的互補必然導致語言的交流、借鑒與沖突。
法國詞匯學家路易·基培爾在他的《詞匯的創(chuàng)造性》(LouisGuil-bert,LaCrèativitēlexicale)一書中指出:“引進并對外來詞進行改造的過程,并不具有隨意性(arbitiaice),而是有語言學規(guī)律可尋的融入過程……,這種規(guī)律就是外來詞在詞法和句法上的合理性及實用性”。換句話說只要外來詞能遵循這些規(guī)律,即能有效地同化并生存下來。
在今天用立法的手段來保護和凈化法語是否辦得到,還要拭目以待??雌饋?,外來詞的產(chǎn)生是約定俗成的,并不應受任何行政乃法律的約束與干涉。一九七五年保護法語法令試行的失敗也正體現(xiàn)了這個原則。盲目引進或效仿別國詞匯固然會帶來語言混亂,然而制定法令強制封鎖也會導致民族語言的衰敗。
也許還是這句話對:“最有全球性的也是最有民族性的?!?/p>
一九九四年五月十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