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元華

清江吟

黑夜里趕到隔河巖，匆匆住下。早晨臨窗一站，竟叫出一聲好來。清江就在窗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色的匯水，似湛藍像碧綠，也沒見過這樣文靜的江流，玉石般動也不動地鑲在依山而去的河道里。好一個清字，繞過了難以名狀的顏色而從質(zhì)地入手，抓住了清和靜兩大特點，對清江作了耐人尋味的贊美。但最令我傾心的，還是她那獨特的水色，為此，我?guī)状熙膺^那搖晃的吊橋，觀望思付，依然難得確切的結(jié)論，只覺得這水色似乎與兩岸山林的映照、河床的深度及無污染的水質(zhì)有關(guān)。

從利川到宜都，婉蜒八百里的清江，流經(jīng)多少青山秀水?懷著一個大大的美的懸念，我們乘船沿清江庫區(qū)溯行。庫區(qū)的山戀一半沒人江水，溝溝壑壑也成了一條條溪流，遮去了山體聯(lián)接部。站上武落鐘離山絕頂，貼得很近的水天像兩層顏色不同的云飄蓋著腰繞著一座座獨立的山峰，視野里山的比例稀疏。我獨立高處，無言注目，靜待著一種心境。人與自然交流之妙處，在于自然是以靜態(tài)進人心扉的，比起人與人談鋒、思緒相接的交流要從容寬厚得多，而自然對人的撫慰完全取決于人對自然領(lǐng)悟的深度。當人把自然作為被動的審美對象時，自然只因自身的特征被贊美，而當自然的靈性啟．人的靈感，就變靜態(tài)為動態(tài)，就有了精神對話。我面對一片清青世界，努力尋找著這種精神對話。這種對話是全封閉個性式的，無法與人共亨，我往往游離于旅友之外，徘徊獨步，顯得極不合群。任何與山水相交，如果只是三五結(jié)伴走馬觀花一番，那是極可惜的精神資源浪費。庫區(qū)把清江水域擴展成一幅目不及邊的清江山水圖。心中的雜念漸被廣闊地溶去，山水蔚生的清純沒來，頓覺心清肺爽，這絕不是生理上氧吧的攝取，更是身心對自然氣韻的吸納，這種精神怕養(yǎng)在整個生命過程中都至關(guān)重要。

清江的另一種魅力是她作為土家族的母親河而隱藏著無數(shù)土家傳說。武落鐘離山留下了土家先祖巴人領(lǐng)袖廩君誕生的洞穴，留下了巴人繁衍生息的遺跡。長陽土家族自治縣文化館有土家風情表演，兩個土家老者慢彈輕唱的“漁家樂”讓人想象遠離塵世的清江漁者悠閑自在自給自足的生活，回味清秀如清江般的清江魚蝦的潔凈鮮美。這種野叟閑釣的情趣出自土家族人之口更添了幾分原始味。這條流淌在鄂西南的山叢中為世人鮮知的美麗的江河，千萬年來滋養(yǎng)著一個從不顯山露水的民族。神秘的地域，奇異的民族，原始的風情成了清江超脫凡俗的古韻。

讓清江從秀麗和古樸中走出，形成她另一新特征——壯美的隔河巖水電站。隔河巖電站的建成給八百里清江注入了強大的興奮劑，一向白白流淌的清江水陡然創(chuàng)造了令土家兒女驚奇的財富，秀麗撫媚的江流生出前所未有的英武氣，隔河巖大壩像厚重的巨梳，聚攏著，梳理著清江，雕碧砌玉般橫隔清江之上。望著與大山鑄成一體，圍出一座巨大的清江湖的大壩，我眼前出現(xiàn)了那張攝于數(shù)月前的照片，在幾乎與壩面吃平的一片汪洋的推擁下，隔河巖大壩成了山水之間一張弓型的薄紙，我無法傾聽在薄紙上行走著的電站人心里的驚濤，卻能估量出他們肩負的重量。彼時，長江洪峰正后浪推前浪地狂奔，正是這座頂受雷霆萬鈞之力的大壩，正是這些行走在大壩上猶心如焚的清江人，多次制造了清江的洪峰與長江洪峰的時間差，立下了“怎么估計都不過份”的功勞。隔河巖電站是清江流域梯級電站最先一座，作為滾動開發(fā)的基地，正向下游的高壩洲、上游的水布啞幅射，不久的清江兩岸，會完全結(jié)束自古以來的寂寞與冷清，她的土家兒女會日漸富有起來。

清江給我留下了過多的想頭，作為初識清江的外地人，她無論從地域、風光、民風和資源都讓我難忘，而當我了解了隔河巖電站，熟悉了電站的清江人，又聽到有關(guān)的種種故事后再多的文字也難表述我對她的興趣和依戀，今后的歲月，我會時常想起這條蘊含著豐富的情感契機的江河，時常想起我怕再也無緣涉足的這片遙遠的山水。

巴束夜雨

夜色濾盡了窗的嘈雜，長江的動靜從地脈傳到高山之巔的枕畔。深秋的巴山之夜，寒氣侵襲，找不到棉被，立先叫我把脫下的衣物都搭在毛毯上，早點睡，他去串門。我睡不實，頭一次睡在三峽腹心巫峽口的山上，頭一次來到這江邊小城，看見長江碼頭上明晃晃的燈火和招襪著生意的呼叫，從即將遺棄的正紅火著生意的老城乘著中巴往山頂?shù)男鲁窍滤?，汽車在黑乎乎的之形山道上疾馳猛拐。下邊是深淵般的長江，小小的中巴擠站得滿滿地，可能發(fā)生在瞬間的險情叫我這個曾駕車穿山越嶺的人也捏一把汗。一頓豐盛的地方風味極濃的晚餐算是壓了驚，我想在山城街頭漫步，一抹嘴拉著立先就走。立先在三峽總公司供職，對三峽對長江相當熟識，他那幾篇寫三峽的散文曾叫我無數(shù)次念叨來三峽。但我今晚只想在朋友的陪伴下獨品小城夜韻。攀著石階上街，兩邊延伸出去的空地上都是門面不大的吃鋪，有的只能擺張桌，長江水產(chǎn)熱氣騰騰地冒著香味，零散的客人或獨斟或?qū)ψ糜迫蛔缘玫仫嬍场Ｎ液芟矚g這樣依山傍水的小城，留著人類依附自然生存的明顯痕跡，是人文與山水較得體的結(jié)合，小城人既有基本完備的生活條件，又常享著大自然的清新。作為常人，既不能在無人區(qū)生活，又苦于大城市的繁囂俗累，這樣的小城便是理想的去處了?！鞍蜄|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币怀隹?，便覺得不對頭，在立先這個為三峽寫了一本書的作家面前咕噥這，有點不知深淺。看他，那略呈滄桑感的紅臉膛依然是忠厚的笑，說：“是呀，寫巴東的詩文不少呢?！奔雀胶嫌痔嵝阎?。上到新街，行人不多，一溜小吃攤前，人們吃著肉串，吃相急促的孩子們，叫我想起大城市那些挑食的嬌兒。風卷著塵土吹來，店鋪燈火迎候著寥寥的客人。立先說，新城處于強滑坡地段，一座更新的巴東城已在上游建成。我有些失望，搬遷顯然擾亂了小城的寧靜，也破壞了小城風韻的渾然。走著走著，便到了無燈的黑路，在一座小橋上俯瞄，長江更是黑霧迷蒙，對岸有燈火閃爍。江面隱在兩岸深谷中，濤聲已不可聞。

迷糊中，身上重重一壓，立先不知從哪弄床棉被蓋我身上，又走了，這人大實在，怕我冷，串門也不安心。一激靈，便聽窗外諷諷地，下雨了，巴東夜雨!“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是我最喜歡的表達思念的詩了。以巴山夜雨表現(xiàn)現(xiàn)時心境，以窗下剪燭想象重逢后無盡的絮話，而巴山夜雨和深夜續(xù)接的燭火皆以靜溫環(huán)境的擴展給想象以廣闊的空間，一種意境在兩種意象兩個時空交叉組合下表現(xiàn)得那樣妙。酈道元描述的情狀已隨著江岸商業(yè)興盛人口陡增而不可遇，李商隱傳達的感情卻千古相通。綿綿溫馨悠蕩出一股淡淡的情愫，我想家了，在這夜雨霏霏的山城。棉被使整個床溫暖起來。隱隱有船鳴聲，我想起長江，想起下午馳過西陵峽時的情景。面對由寬而窄由緩而急的江面，幾月前瘋狂的長江出現(xiàn)在眼前，兇惡的洪水從千山萬壑中迭涌而來，在寬闊的河道上您意溢流，兩岸民眾和數(shù)十萬軍人經(jīng)歷了驚心動魄的煎熬。在這柔絲細雨的巴東之夜，酒足飯飽游興闌珊的我想起了住在享有“長安”之譽西安的妻兒，他們均勻地呼吸進入了夢鄉(xiāng)，而當時在長江兩岸搶險的人們，他們哪有躺臥的可能，他們的家人哪有安睡的時刻!面對千百萬人的生命和家園的安危這樣的大命題，不要說皮肉磨損，就是迫在眉捷的生死也難顧及，而那時包括巴東在內(nèi)嘩嘩不停地大雨早已下焦了人心。哪有這“潤物細無聲”的斯文，誰又品味巴東夜雨的柔情?人的心態(tài)真是在隨著環(huán)境變，隨遇而安，在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著人的柔韌；在另一個側(cè)面表現(xiàn)出人的多變甚至背判性。置身于巴山懷抱的江岸小城，品味著淅淅瀝瀝的夜雨，聽著小城擁擠的街巷車輪碾軋的濕漉漉的聲音，聯(lián)翩思緒在一個異鄉(xiāng)人心中纏綿……立先悄悄地進來，睡下。我沒動，也該歇會兒了，明天還要飄游神農(nóng)溪。

哦，這滲進我記憶深處的巴東夜雨。

飄流神農(nóng)溪

在巴東過了長江，汽車馳行在鄂西山地。嵯峨的峰巔與高低起伏的山巒錯落分布，令人想起地殼運動的不均衡。深秋的江北依然不見風起葉落，綠樹雜花在莽莽山野遠近濃淡地茂盛著。當汽車爬上一個山頭，萬山叢中突然現(xiàn)出一道狹長的深谷細流，陽光把綠峰和成淡黃，泛著銀光的水色耀眼地扭動著穿過深深的谷底向遠處飄曳，一車人鳥瞰著發(fā)出驚呼，土家導(dǎo)游小姐一指：神農(nóng)溪。

從葉子壩到長江，是神農(nóng)溪下游一段，漫長而陡峭的石階上，一伙人擁來叫賣，男女老少方音充塞于耳。一個最多六、七歲的女孩把一個大柚子舉向我，張開的小手被遮嚴了，連說“買么，買么?！备疫~下山階。那顫巍的腳步和乞求的童音沖散了我的怡情，我忙說：“快回去當心摔了。”她不理，只是不舍不饒地叫賣，最后帶著哭腔說：“買么，我要買本子呢?！蔽彝２?，掏出一元錢說：“買本子吧，柚子留你吃。”她接過錢頭也不回地走了。沒走幾步，又一男孩纏上了我，又是買本子，我如法炮制，直到囊中一元票散盡，才在兜售叫賣的手臂包圍中跳上“豌豆角”船。

從神秘的神農(nóng)架選題而來，流載著野人的傳說和裸體纖夫的赤誠，溢淌著遠古氣息和群山萬壑的隱私，綠波蕩漾的溪水與秋色盡染的山峰相接。一葉扁舟后移著兩岸青山，在高聳的屏障護衛(wèi)下悠悠遠去，綠絨絨的巖石和清涼的溪水伸手可觸，亂亂的身心沉穩(wěn)下來，思路清晰地閃亮了。導(dǎo)姐興致勃勃例行公事的說唱已遠不能抓住心神。在這樣獨立于塵世的大自然中，人與自然的交流，不是被風光喚起的淺顯激動，也不是說笑唱鬧那種自娛之樂，而是一種況味的咀嚼，一種肅然的靈魂碰撞。我毫不在意這個棧道那個懸棺這些具有共性的人文景觀，而細心體味神農(nóng)溪作為自然山水所能給予性靈的養(yǎng)護和觀照。我環(huán)視著峰巒，凝眸于流水，這高深的碧水青山長廊傳遞著與世隔絕的隱遁感、安全感，數(shù)十公里狹長的通道把思緒拉得悠長綿遠，這種山水組合形式，給身臨其境者毫不設(shè)防的暢想，與大河長江給人的壯闊敬畏，雪域高原給人的圣潔崇高不同，是一種可依賴的親近。

壁立的山峰靜止著，潺潺的溪水靜流著，一船游客在導(dǎo)姐的點拔下鬧騰著，唯有六個船工始終無聲地忙活著。我無法不注視他們，掌舵的船老大一直給我們一個微駝的背影。搖櫓的老二任誰看他都漠然前視，他們各自的兩個助手船上船下忽起忽坐，小船在他們的配合默契的操作下漂過游流深潭，擦過亂石淺灘。除過老大稍顯年長其余細看都還年輕，但膚色、面容都因風雨的掠浸而黝黑老氣，面對如詩如畫的山水，他們皆如大山般沉默。是的，當我們的飄流在輕松的笑語中畫上句號時，他們真正開始逆流返回艱難行程，十幾個小時的勞累，使他沒有閑情與游人同樂，以至拒絕旅友們唱一支土家山歌的邀請。但我依然感激他們，感激他們以嫻熟的船技讓我們安全飄游，感激他們以默默地毫不張揚地緊張勞作換得我們難得放松，他們對我們的幫助無論如何是一種情誼，盡管我們付了錢。

船停在一個土家山寨午餐。新茸的吊腳樓上，土家姑娘為游客表演已漢化了的“土家”舞，姑娘們看去都只有十幾歲，卻一本正經(jīng)長袖飄飄作深沉的歌舞狀，童稚未脫的臉上毫無出自內(nèi)心的快樂，分明是一種完成任務(wù)的認真，這舞沒有給我愉悅，倒叫我頗不是滋味。這些小姑娘，她們?yōu)楹尾蝗プ鰧儆谒齻冏约旱氖履?，從葉子壩到溪口，神農(nóng)溪已不是封閉的自然山水，人們在各取所需地利用她，來自市場的喧囂明顯地資助了她的兒女，又多少弱化了她的純美，給她超然的神韻雜揉了俗氣。

溪口兩側(cè)淤積著高墻般厚厚的黃泥沙，是數(shù)月前長江肆虐的遺痕，我心顫地想象著溫柔的溪水在咆哮的洪峰面前痛苦呻吟狀，想象著一條清流注滿昏黃的濁水的慘景。小船停靠后，船工一聲不吭將我們一個個扶上陡滑松軟的黃泥岸，剛邁開步，身后轟地一響，淤泥塌下來，占去半個多溪道，船工們一齊回過頭去；他們逆流而返的路已被阻隔，麻煩大了。人未及細忖，已被呼上快艇，在長江上乘風破浪。神農(nóng)溪口已不可見，我還在想，那塌方何時能清理掉，那些船工何時能逆流而上，回到起漂點呢?

難別鄂西

從神農(nóng)溪回到宜昌已是下午，在賓館見到從荊門趕來會我的先兵，立先把剛登記的房卡交我說：“你倆住，我回單位?！蔽覜]客氣，只是對這個一周來性情相投的搭擋的有些不舍。清江公司的東道主們先后過來，招呼先兵吃飯，毫不見外地把我的朋友當做他們的朋友。說來慚愧，忙亂的一周，三十多人要他們招呼，作為與會者之一，我并沒與幾位東道主說幾句話。

晚飯時，大家碰杯的頻率增高道別的話也多起來，明天就要各自東西，山西作家劉潔敏九年前曾在桂林與我同會，彼此并無來往，這次才知道她一直關(guān)注我的作品。而這一周也沒有說幾句，碰杯輪到我面前，她叮嚀：把你的新作寄給我。我一口答應(yīng)，心謝這位為我鼓勁的文章知已。飯后與先兵、文睿、也清同去立先單位聊，立先除外這三位比我小得多，先兵是七年前在成都開會時結(jié)識的，一見如故，成了忘年交。這是第二次見面。另兩位一是北京一是武漢的編輯，我們都曾以文相交，見面卻是首次。幾天來，與立先及這兩位多次交談，這次添上先兵，聊得熱烈而投機?；氐阶√幰押芡恚c先兵說到零點，正欲睡，顧兄來電話，要來看看小鄭(先兵)。忙起身，門外已聽見他熟悉地叫“元華”。顧兄是我的摯友，也是師長，他對我的情誼很值得我大書一番。這次在清江，就為我解了大危。那是在開幕式后的午宴上，全體與會者和一些頭面人物均在場，一些有文藝天賦者即興表演，作為會議召集者的顧兄自然成為臨時主持，競有好事的朋友出我的洋相當眾向顧兄通報：元華要為大家唱“賣大米”，這對我這個從不茍言笑的人簡直要命，正當我手足無措等待著狼狽的加劇(全場熱烈地掌聲中，紅著臉語無倫次地推辭，而越這樣越下不了臺)，卻見顧兄斷然揮手道：“別跟元華鬧?！毙蝿蓊D時變得對我有利，顧兄卻為此把矛盾引向自身，一是此舉多少有些掃大家的興，二是開玩笑的朋友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但我還是非常高興，為顧兄對我的了解，對我的保護。顧兄坦率、爽朗，酒桌上常豪飲過量但待人做事極清醒，各種人他都能顧及。他與先兵也是在成都認識的，以他中國作協(xié)全委委員，中國電力作協(xié)領(lǐng)導(dǎo)的身份，在會上忙得不可開交，卻還沒忘偷閑來看先兵這樣不是與會的文學(xué)青年。

去三峽工地是最后一項活動。從宜昌到工地28公里的路上有34座橋梁，而橋梁和涵洞占去12公里。站在壇子嶺上四望，看到了平生最浩大的工程全景，為其配套的建筑遍布山野，在三峽大壩的軸線中心留影，在新穎壯觀的西陵長江大橋前仁望，都讓人慨嘆不已，尤其是向?qū)Ъ娼庹f的立先，用手中的保溫杯比劃著，一路講解下來，如此地諳熟到位，與他一比，我只能愧認自己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郁結(jié)在我心中的離愁，被清江公司的楊部長一句話掀起了大波。因為下午要走，午飯前一些人便把行李提到大堂退房，來招呼吃飯的楊部長進來一看，頓時神色黯然，連說“怎么這樣急，也不至于這樣，也不至于這樣?！笨嗟纳聿纳洗竽槺P搖晃著，那雙仍不失俊采的眼睛潮紅起來。默立一旁的我一下感動了只覺喉結(jié)發(fā)堵。一時間，我是那樣留戀這一周，留戀這些厚待了我們的東道主。為了這個會，清江公司宣傳部全部投人，我們呆一周，他們至少忙一月。這七、八個日日夜夜，他們無時不在操心我們的衣食住行，在我們或喜或憂或驚或嘆或急或躁時，他們的熱情、謙讓，他們的耐心隱忍，全在我們的眼中又全被我們忽視了。楊部長是有影響的作家，小張小顏皆為清江才俊，老耿的攝影水平幾天來已展示得夠充分了，兩位女士的細心、周到顯出她們的人品和能力。吾輩何能何德敢受這些人的服務(wù)?然而不但受了，還大大咧咧滿不再乎，直到這臨別的時刻才珍視起來?；叵?yún)⒓舆^的多次會，有的東道主開始還行，后期就不耐煩了，有的對上層人物關(guān)懷備至，對一般代表則不屑于理會有的至今留有過結(jié)，那回味是寒心的。我算認識了湖北人，在鄂西，徹底改變了“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那種訛傳對我的影響。是呀，看看立先，看看先兵，再看看這些東道主，這湖北人的好客、厚道，端直鍥進心房，怕怎么也去不掉了。

在宜昌車站陰沉的天色下與立先握別，在荊門站臺暗暗的燈光中與先兵揮別，火車續(xù)繼往前開，身旁只剩下陜西的小劉和小杜，雖然還在湖北地界行駛，但我的鄂西之行已結(jié)束了。即將回到親人同事的身旁，面對日復(fù)一日的俗務(wù)，鄂西之行將成為此生珍貴的記憶。是的，我不會忘記這濃縮歲月精華的一周，不會忘記這完全放松思和行的一周，不會忘記文友間純藝術(shù)的交談，不會忘記鄂西人真摯的關(guān)照和無與倫比的鄂西山水的呵護。

告別鄂西，難別鄂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