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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zhǔn)諘r節(jié)

2000-03-31 03:18傅道亮
清明 2000年6期
關(guān)鍵詞:寶林順子二舅

傅道亮

掌燈時分,玉林已遙遙望見了村頭那拱古老而破舊的石橋,蒼蒼茫茫的暮色里,石橋定格在一片裊娜的炊煙所織構(gòu)的背景當(dāng)中,越發(fā)渲染出一片樸實親切的鄉(xiāng)村氣息。玉林卸下肩上的背包,用衣袖擦了把汗,回頭望望深一腳淺一腳跟上來的對象小毛,本想玩笑幾句,可看她滿臉疲憊的樣子,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只是聲音很低地吐了口唾沫。

小毛拎著高跟鞋趕了上來,經(jīng)過這一路凸凸凹凹的跋涉,她早已通身是汗,看見玉林如釋重負(fù)地吐唾沫,就問,到了?

玉林拾起地上的背包又拎在肩上,抬手指了指前面說,到了,過了前面那座石橋,就是我們家。

小毛踮起腳使勁瞇起眼朝前看。大概天黑得模模糊糊也沒太看清,就沒好氣地說,好一派窮山惡水,既然到了還磨蹭啥,天一黑指不定碰上啥月黑風(fēng)高的事呢。說完她就擰著腳往前沖。玉林知道她的脾性,保準(zhǔn)是累草雞了心煩,也不跟她斗口,只是緊了緊腳步跟上。

小毛叫毛俊英,是玉林談了半年的對象。玉林今年已滿二十八歲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到縣城的酒廠已有六七個年頭了,對象介紹了不少,可高不成低不就一個也沒談成。這年頭分到了企業(yè)上,尤其是攤上像酒廠這樣一個半死不活的企業(yè),就算行狗屎運活到了孫子輩上。想想當(dāng)年他考上大學(xué)時,也是在這村頭的石橋上,鄉(xiāng)親們熱熱鬧鬧送他去上學(xué)時的情景,那時的風(fēng)光無限,自己又是何等的躍躍欲試與躊躇滿志,再看看眼下落魄到這步田地,真是恍若隔世一般。

小毛是半年前經(jīng)人介紹與玉林認(rèn)識的。這時的玉林已收起了所有的心高氣傲,企業(yè)不好人也跟著不值錢,哪還有啥挑三揀四的余地。小毛是中專生,在棉紡廠干質(zhì)檢員。人長得丑了點,頭一次會面,倆人三句話都沒談上。開始玉林滿肚子的不甘心,可后來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小毛這女子不簡單,說出話來挺有分量,也是個生不逢時的主兒。慢慢也就覺得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起來。這次酒廠實在開不出工資停產(chǎn)放了假,玉林就領(lǐng)上小毛來家住幾天,讓家人看看,好歹算了了爹娘的一塊心病。

倆人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了石橋上。這時月亮已慢吞吞爬了出來,懶洋洋撤下了一地青輝。石橋還是那座石橋,模樣一點都沒變,玉林心頭陡然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惆悵。這幾年在外事事不順,這座家鄉(xiāng)的石橋就越來越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與夢境里,有時晚上輾轉(zhuǎn)難眠,閉上眼想想家鄉(xiāng)的往事,想想兒時無憂無慮的歡愉,一縷溫情油然漫上心頭,也就安然入夢了。

“那是俺家大閨女回來了?”一聲蒼老的叫喊扯斷了玉林飄飛的思緒。玉林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脖梗上,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旁邊的小毛。小毛倒沒在意,以為在喊別人?!按箝|女”是玉林小時候的外號,小時候村里人都這么叫他,后來他考學(xué)出去了,再回家就很少有人這么喊他了,可幾個上了年紀(jì)的長輩依舊這么喊。

玉林使勁伸著頭看,也沒認(rèn)出是誰,只好往前走靠。走近了才看清楚是舅姥爺?shù)律蠞h,就只好上前打招呼。老德升正敞排著懷在那里乘涼,見真是玉林,就驚喜地敞亮著嗓門說:“還真是你個婊子兒,俺還以為眼花了,愣咋呼了一聲,還真打個棗兒落進(jìn)嘴里了?!闭f著就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瞅瞅后面的小毛問:“咋,那是你媳婦?”玉林“嗯”了一聲,就拽著小毛過來喊他舅姥爺。小毛不情愿地喊了一聲,聲音只是在嗓子眼里打轉(zhuǎn),老德升也不見怪,只是連聲說好。

玉林抬頭向橋上望了望,見前面影影綽綽地坐著一片人,就問德升那是干啥。德升說是在練功,明天準(zhǔn)備開鐮割麥了,做個圓法就各忙各的去了。玉林也沒聽懂他那個圓法是個啥東西,聽意思好像是個小結(jié)似的,就問是練啥功。德升一臉的虔誠說叫菩提功,能治病渡人。玉林在外面就聽說到處這功那功風(fēng)行一時,還半信半疑,這下才信了真。德升又說:“你爹也在那兒呢,過去喊他可輕點聲。”玉林和小毛看老漢那副神頭怪腦的樣子,心里都不由一陣竊笑。

玉林和小毛輕了腳步穿過橋去,果然一堆人都專心致志,沒一個搭理他們。玉林尋了半天才找著爹,走上去拽了拽他衣角。爹見了他一愣,慌忙站起身,悄沒聲地拉他過了橋才開口說,你咋回來了,早也沒打個招呼。正說著又一眼看見跟在玉林身后的小毛,想問又一時找不著合適的話,就憋個紅臉噎在了那里。玉林拽過小毛讓她喊爹,小毛就喊了一聲,玉林爹連忙說,好好,快回家吧。說完就扭頭領(lǐng)著朝家走。

玉林爹頭前走了幾步,又住下說,你們先回吧,我去菜地摘點菜去。說著又扭頭往回折。玉林說,不用了,天都這時候了。爹說,不礙事,你們先回吧。

進(jìn)了家門,玉林看見北屋的燈明著,燈影里娘正彎著腰蹲在西墻根兒,手拿著小糞鏟,看來是在往外扒雞欄的雞糞,就喊了聲娘。

玉林娘起身回過頭來,愣了愣,認(rèn)出是玉林就說,你咋回來了。又看見玉林身后站著一個姑娘,也是一時沒了話。小毛主動喊了聲娘,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拍打著手上的雞糞說,還沒吃飯吧,快去屋里洗洗,我去燒飯。

娘說著就去給他們打水。玉林連忙趕上去搶過盆說,我來。娘牽著手把小毛讓進(jìn)屋,就趕忙去灶屋里生火,不一會灶堂里就冒出了濃濃的煙來。

玉林打了水走進(jìn)屋里,剛洗了把臉,就聽見天井里娘在喊,小林,出去喊喊你爹,讓他去菜園里打點蒜苔回來。

玉林知道兄弟小林準(zhǔn)是在東屋,可等了一會卻沒聽見動靜,他連忙沖娘說,俺爹去菜園摘菜了。正說著,爹已托著一大把蒜苔走進(jìn)了家門。

小毛洗完了臉,大大方方就進(jìn)了灶屋,幫著玉林娘燒火下面條。玉林娘是死活不依,非讓她去屋里歇坐等著。小毛爭不過娘,就薰著煙站在那里。玉林就說,娘,你就讓她干吧,又不是外人。娘很固執(zhí),硬是推著小毛出了灶屋。玉林透過紅紅的灶火,看見娘臉上偷偷漾起的笑容,懸著的心算是踏實了不少。原還擔(dān)心小毛來這窮家破院再嫌這嫌那,惹得爹娘不順心,現(xiàn)在看來倒是多余了這份擔(dān)心,望著小毛倒不由生出了幾分感激。

不一會娘就下好了面條,又做了一大鍋蒜苔燉雞蛋,蒜苔燉得稀爛是用花椒熗的鍋,玉林已有好幾年沒嘗著這種味道了,腦海里不禁又浮現(xiàn)出小時候他們一家五口在天井當(dāng)中,圍著一只大提鍋邊吃邊聊的情景,心底就生出了一縷溫情。

吃著飯,娘就坐在一旁家長里短跟小毛拉呱,小毛很有分寸地應(yīng)著,娘兒倆倒親近了不少。爹在天井里磨了一通鐮走進(jìn)屋,玉林就問是不是要開鐮收麥。爹就說明天割胡家地,你來了趕個正好。爹又問玉林單位上的情況咋樣,玉林就說單位半死不活連工資都難維持,說著看見爹娘臉上生出了惶惶的擔(dān)憂來,就連忙移了話題,問家里的情況。爹嘆了口氣沒吱聲,娘說家里都挺好,老樣子。

吃罷了飯,小毛把母親按下去,自己收拾碗筷。玉林剛開口問,咋沒見小林?卻聽見屋門“咣哨”一聲響,兄弟小林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說,是玉林回來了?玉林只比小林大一歲,打小小林就喊他的名字,從不叫二哥。小

林個子比玉林高出半個頭,穿一件黑條條短袖衫,下擺扎進(jìn)腰里,頭梳得一絲不亂,很像是剛打扮過的樣子,文質(zhì)彬彬倒很像回事。

玉林看小林的一雙眼,仍舊是空洞洞的,心里就格登一下,知道他的病看來是沒啥起色。小林晚玉林兩年考上了他們市的師范學(xué)校,師范三年畢業(yè),分回到他們鄉(xiāng)中學(xué)當(dāng)了教師。小林回來時還帶回了個花枝招展的對象小姚。小姚是大城市的姑娘,可硬是鐵了心跟小林一塊分到了鄉(xiāng)下來,來了成天就住他們家,兩個人好得恨不能成天粘在一塊。去年夏天玉林回家,家里時常飛出小姚那銀鈴般的笑聲??扇ツ甏汗?jié)玉林回來,卻風(fēng)云突變。聽說十月一他們剛完婚不久,小兩口就吵了一架,然后小姚就跟上一個上面下派到鄉(xiāng)里的城里干部去了海南,一去就杳無音訊。小林從此受了刺激,成天魔魔道道的,一會兒嫌父母沒本事,一會兒又嫌家里沒錢沒勢,成天摔盆子砸碗,病犯得狠了就沒頭沒腦地打父母。春節(jié)玉林回來時,小林已去縣精神病醫(yī)院治了一段時間,病是不怎么犯了,可遠(yuǎn)不是原先的性情,行起事來也讓人無處捉摸,魔癥了似的。好在學(xué)??蓱z他,課教不了就給安排了個印刷資料的差使,平時不受什么刺激,他倒也安穩(wěn)得很。

小林進(jìn)來,看見小毛正忙著,就問,這是嫂子吧。玉林就指著小林給小毛介紹。玉林曾和小毛說起過小林,所以小毛知道有這個當(dāng)教師的兄弟,卻不知他的病。小林上來一把推開小毛說,你剛來咋能讓你忙活。說著就挽起袖子來忙活。小毛給他嚇了一跳,就向玉林這邊望,玉林說,那你就歇會兒吧。

小林話挺多,一邊刷碗抹桌子,嘴上也不閑著,語無倫次地講侄子小濤不講信用,本來定好今天一塊來玩卻沒來。說著又扭頭問小毛會不會玩打王八,小毛說不會。他又問她會不會玩扇紙牌,小毛說也不會。小林很失望,一不小心打了一只碗。小毛被他搞得莫名其妙,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來。

這時爹站起身陰著臉說,天不早了都歇著吧,明早還得起來割麥子。玉林一看墻上的掛鐘已是十點多了,就站起身來,看見娘正拿眼看他,就說,我和爹去小林屋里睡,小毛和娘在這屋。

東屋三間是小林結(jié)婚時的新房,門兩邊的紅對聯(lián)還沒褪盡顏色。去年玉林回來時聽說本來小林他們學(xué)校分宿舍樓的,可要交一萬塊錢的集資,家里拿不出錢也沒要成,這可能也是小姚跑了的原因之一吧。

小林屋里家具都挺新,可都給他翻的亂七八糟不像個樣子。外間屋,茶幾上沙發(fā)上亂糟糟擺滿了用硬紙殼疊的紙牌,還有一大堆杏核琉璃球也滾的到處都是。玉林看了這些東西,心里不覺一熱,這些都是小時候他們玩的物件,現(xiàn)在已是很難尋著了,估計現(xiàn)在的孩子也大都不會玩這些游戲了,恍惚間眼前浮現(xiàn)出小時候小林那天真可愛的樣子,心頭不由酸酸地顫了起來。

里間屋是棕床和寫字臺,床上橫七豎八擺滿了小人書,有的已發(fā)黃了。玉林揀起幾本翻翻,依稀還有些遙遠(yuǎn)的記憶,心里倒真服了小林,竟還保留下了這些老古董。娘進(jìn)來把床和沙發(fā)收拾收拾,說你爹睡沙發(fā),你和小林睡床,又低了嗓門問玉林,你媳婦能住慣不?玉林說,有啥住不慣的,這就不孬。

一會小林瞇瞪著兩眼走了進(jìn)來,也不吱聲就胡亂脫了衣服爬進(jìn)床里面。玉林看了,心頭又是一酸。他和小林從小就合睡一個床,考出去才分開,今天倒真像又回到了童年。

第二天天還沒亮,玉林就聽見天井里有動靜,知道保準(zhǔn)是爹娘準(zhǔn)備上坡割麥了,連忙穿衣起床來到院里。爹已頭前出了門,娘見玉林起來了,就說你先跟你爹去吧,我去囑咐小林燒飯等會送去。玉林要去北屋把小毛喊起來,娘不讓,說讓她多睡會吧,反正她去了地里也干不了啥。

玉林拖了兩把草繩出了門,穿過村頭的小石橋就是田野。緊趕慢趕也沒趕上爹,等來到自家的地里天已放了大亮。五月的麥野,看上去一片金黃,熟透了的麥子再也掩飾不住對豐收的渴望,急急地把滿坡里都染上了一團洋洋的喜氣。晨曦中藍(lán)蒼蒼的霧靄還沒退盡,一切都還籠罩在一片若即若離的期待之中。幾只早起覓食的小鳥正滿坡里飛來飛去。用嘰嘰喳喳的小嘴啄開了這層神秘的面紗,迎接著欲出的朝陽。晨風(fēng)乍起,滾過一層層金黃的麥浪,讓玉林心頭涌起一股久違的溫情。

玉林和爹在腰間系好草繩,兩人一人一畦彎腰就下了地。今年天公作美,麥子長得又厚又密,鐮刀飛舞,一大會子卻挪不出多大距離。玉林已是好幾年沒下地割麥了,好在還沒生疏,依舊手腳麻利,等趕到地頭割完一畦麥,也沒落下爹幾步。兩人在地頭上直腰喘了口氣,往手心里唾了唾沫,又一人一畦趁著天涼快一鼓作氣割回來。這回玉林覺出腰酸手沉起來。可看爹依舊上緊了發(fā)條似的不減勁頭,也只好緊咬起牙關(guān)硬挺著跟上。再到了地頭上,玉林和爹已經(jīng)通身是汗。這時紅彤彤的太陽已露出了半個笑臉,朝陽下的麥田更加絢爛多姿起來。坡里的人漸漸多了,遠(yuǎn)處幾臺收割機在歡快地嘶叫起來,玉林就問爹用收割機多少錢,爹說割一畝二十塊錢,咱就這二畝坡地,一哈腰就割了出來,用不著花那冤枉錢。

兩人正說著,玉林抬頭就看見娘和小林的身影在窄窄的羊腸小路上搖擺。娘來在地頭把手里的飯籃放下,玉林就問小毛咋沒來,娘說人家城里閨女細(xì)皮嫩肉哪受了這份罪,她非要跟來我沒讓。玉林和爹拿起熱饅頭就著咸雞蛋吃起來,娘就喊著小林去捆麥個子。娘一邊往腰間系著草繩一邊對玉林說,吃完飯你去你二舅地里幫幫他,剛才路過他家地頭他還問你來,咱人手也不少。

玉林吃完飯抱起水壺灌了幾口水,提上把鐮刀往二舅地里走。玉林跟二舅很親。二舅是鎮(zhèn)上中學(xué)的教師,當(dāng)年玉林能考上大學(xué),花費了他不少心血。每次玉林回家,都要去二舅家里坐坐。路上玉林捉摸,小半年沒回來,也不知二舅的病到了啥地步。二舅心臟動過大手術(shù),玉林考上學(xué)那年,他去上海換了人造心臟瓣膜,當(dāng)時說能維持個七八年,到了期必須再換,算算現(xiàn)在也超期了。玉林為這事專門向他醫(yī)學(xué)院的同學(xué)打聽過,同學(xué)說這種病二次手術(shù)成功的系數(shù)不大。玉林聽了眼里就涌滿淚,沒敢跟娘提,更不敢跟二舅說。

二舅家的地隔的不遠(yuǎn),玉林心里七上八下正不是個滋味,一抬頭已看見二舅和妗子彎腰在地里的單薄的身影。二舅見了玉林高興得手直抖,鐮刀都掉在了地上。二舅已瘦得脫了相,頭發(fā)也白了一大半,遠(yuǎn)不像四十出頭的人,玉林強忍住涌上來的淚水,連忙彎下腰去揀他掉在地上的鐮刀。二舅是省級優(yōu)秀教師,他帶的畢業(yè)班成績?nèi)卸紨?shù)得著。恰恰是這樣才熬干了他自己的身體,見了二舅玉林總想起“春蠶到死絲方盡”這句詩。

兩人齊著頭往前割麥,二舅就問玉林現(xiàn)在的情況。玉林說不錯,沒講單位放假的事,玉林知道二舅一直以為自己有出息,現(xiàn)在混到這份上真是難以啟齒,也免得讓他失望。

過了一會表妹鳳子送飯來了。鳳子已出落成了大姑娘,羞羞地叫了聲表哥,也不多言語,彎了腰去地里捆麥個子。二舅和妗子吃完飯,玉林就問二舅鳳子學(xué)習(xí)咋樣。二舅嘆

了口氣,說鳳子今年高考,按成績看不成問題,愁的是上學(xué)的費用,現(xiàn)在沒個萬兒八千的還想上學(xué)?玉林知道這幾年二舅光供表弟順子念醫(yī)專已很吃力,再加上鳳子,他身體又這樣,真是想也不敢往下想。

玉林和二舅誰都不再言語,只是彎下腰去割麥,憤懣的情緒注入到了鐮刀上,沙沙的響聲就更加有力起來。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陽光熱辣辣有了力度,整個麥野也就鮮活熱鬧起來。遠(yuǎn)處近處收割機的馬達(dá)聲摻雜著人們的嬉鬧,到處都彌散著一片豐收的喜悅,幾只麻雀時起時落,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與人們一起分亨著這片金燦燦的喜悅。玉林心情也就漸漸好了起來。

一口氣割到了地頭,玉林直起身,用鐮把兒捶打著酸酸的后腰眼,因為見了汗,渾身上下也就刺癢了起來,像是無數(shù)的螞蟻在嚙咬一般。這時二舅也已趕了上來,一邊擦汗一面吆喝玉林歇歇。他二人剛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玉林就看見地那頭來了七八輛自行車,一群半大孩子在傻頭傻腦往這邊探看。二舅剛坐下,一抬頭也看見了他們,火燒屁股樣騰地站了起來,嘴里一邊嘟囔一邊急火火跑了過去。玉林遙遙看見二舅趕過去,沖著那幫人指手劃腳了一番,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往外轟他們。起初那些孩子還在爭執(zhí),后來就都低頭返身往外走,二舅一直揮著手看他們都騎上車。玉林看妗子和鳳子已捆著麥個子趕上來,就問是咋回事。妗子說那是你二舅班上的學(xué)生,保準(zhǔn)是想來幫著割麥。玉林聽了心頭熱烘烘的,看見二舅已在那頭又把腰彎進(jìn)地里,就往手心吐口唾沫,操起了鐮刀……

眨眼就到了晌午頭,妗子和表妹回家拿飯了,玉林和二舅便扛了麥個子往地頭上搬運。中午的日頭更加猙獰地火辣起來,活活像要從人身上脫下層皮來。扛了幾個來回。玉林看見二舅臉色煞白,就擔(dān)心他的身體,讓他歇會兒,二舅咬著牙說不礙事,依舊硬撐著。又扛了幾趟,玉林返身卻不見了二舅,心里一下發(fā)了毛,急岔了聲尋找,卻看見二舅倒在了那堆麥個子里。玉林把二舅扶起來,連忙找水來灌了幾口,二舅才緩緩睜開了眼。玉林嚇得臉色煞白問二舅咋樣。二舅強打精神笑了笑,說我那病你還不知道,就這樣,歇會兒就沒事了。玉林眼里噙了淚,讓二舅斜倚在麥堆上休息,自己飛跑著去扛麥個子。

玉林急火火扛了幾個來回,就上氣不接下氣了,累得通身是汗,這幾年在外面不怎么勞動,體力已是明顯不行了。二舅在那邊吆喝讓玉林歇歇,玉林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子,也就不再逞強,走過來倚在麥堆上歇口氣。

玉林剛歇下,就看見對面地里一個人一搖一擺走了過來,那人隔了老遠(yuǎn)就跟二舅打招呼。玉林認(rèn)得他是村東頭的瘸子黃老四,對他印象不怎么好也就懶得理他,瞇起眼裝著沒看見。黃老四一瘸一拐靠上來,挨著二舅也倚在麥堆上,樣子神秘兮兮的。玉林豎起耳朵,聽見黃老四聲音很低,像在跟二舅商量事,一句半句聽見像是牽扯到了表妹鳳子。說著說著二舅就高了聲,很生氣的樣子說不行。黃老四訕笑著站起身,說反正話我捎到了,行不行那在你。說著沖玉林這邊望望,就一瘸一拐走了。

玉林連忙靠過來問二舅啥事,二舅嘆了口氣,說你二舅這輩子窩囊啊,我這病還指不定拖到哪天上,順子的分配還沒個著落,鳳子還要升學(xué),我真是要走了也不瞑目啊。玉林心里也不是滋味,臨時又找不出寬心的話來,就只好跟著嘆氣。二舅又說,剛才黃老四是來給鳳子提親,說王大爪子相中了咱家鳳子,要是能給他當(dāng)兒媳婦,他就供鳳子上學(xué)念書。玉林就問哪個王大爪子。二舅說就是原先跳大神的那個王道成,這幾年他成了村里的神漢頭,傳功信教在村上呼風(fēng)喚雨,他那兒子也是個小神漢,還整天出去參道學(xué)法,回來就辦班傳功,凈是喝村里人的血。玉林又想起昨晚橋頭上那一幕,心里不由升起了一陣悲哀。

兩人正說著,妗子和風(fēng)子送了飯來,兩人也就不再說這事,只是低了頭吃飯。吃完飯妗子就說讓玉林回去,二舅也說你回去吧,剩下這點我們一會就完了。玉林說不急,我家那邊人手多,先割完了這邊再說。幾個人起身又忙了一大陣,地里的麥子就全放倒了,玉林看二舅體力不支,就讓他去找車?yán)溩?,自己幫著妗子和風(fēng)子捆麥個子往地頭上扛。

二舅剛走,表弟順子就來了。玉林一問才知道順子正在縣防疫站畢業(yè)實習(xí),是抽空閑趕回來的。玉林問順子分配的事咋樣了。順子說基本上定了,他托一個同學(xué)的父親疏通了,能分到縣醫(yī)院。玉林說,那就好,現(xiàn)在當(dāng)大夫是個金飯碗。順子苦了臉說,好是好,可醫(yī)院說一報到得先交一萬塊錢。玉林一聽也蔫在了那里,這一萬塊可上哪兒去弄。正說著,玉林卻看小毛的身影在地頭上晃動,心里詫異,就走了過去。

小毛是跟著娘送午飯來的,她一進(jìn)麥地就渾身過敏癢得不行,娘不讓她下地,叫她來找玉林,看看二舅家割完了沒有。妗子看見小毛來了,就讓玉林回去,說反正順子來了,等會裝上車也就沒事了,等會晚上領(lǐng)著媳婦來家里吃飯。玉林說那倒不用,妗子你不用準(zhǔn)備,我們不去。說著就拽著小毛往回走。

路上玉林裝了一肚子心事懶得說話,小毛也不吱聲,只是一臉的歉疚,大概是覺得自己不中用,連地都下不了。

回到自家地里,玉林一看麥子也已割完了,小林和爹正在裝拖拉機往麥場上運。玉林跑上去裝車,一看開拖拉機的竟是小學(xué)時的同學(xué)京寶,就驚喜地打招呼。京寶很高興,說抽空得喝一壺。玉林說那一定,都多少年沒湊了。麥個子裝了滿滿一車,等運到了麥場上已是紅日西墜,回頭望望麥野,一片晚霞掩映,像罩上了一層粉紅色的紗衣,煞是美麗。等卸完車,玉林看見爹給了京寶伍塊錢,京寶讓也沒讓就掖進(jìn)兜里,又跟玉林打個招呼開車走了。玉林問爹這咋還要錢。爹說人家又不是幫忙能不要錢?同學(xué)也白搭。玉林聽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麥季的天總是讓人提著心。本來昨晚垛麥時還是星空朗朗,誰知轉(zhuǎn)過夜來天一放明,天上就烏云滾滾拋下幾聲雷,銅錢大的雨點噼哩叭拉砸下來。玉林一家人早飯沒吃完,撂下飯碗扯了幾塊塑料布就往麥場上跑。

來到麥場上,這里就像螞蟻炸了窩,人們都手忙腳亂各自遮著自家麥垛。玉林和小林重新把麥個子垛了垛,爹、娘和小毛扯了塑料布粗粗略略地蓋好,這才松了一口氣。飄了一陣大雨點,滿天的烏云卻漸漸散亂了起來。一陣風(fēng)過后,殘云零碎,竟撕露了一片陽光出來。麥場上的空氣松馳了下來,人們嘻嘻哈哈罵著老天,又都把蓋好的麥子露出頭臉來。

玉林爹跑去聯(lián)系脫粒機,看能不能盡快把麥給打了,也好放心??扇チ撕么笠粫樱攀掷锬笾鴤€紙蛋蛋走了回來,說今年打麥要抓鬮排名,他抓了個三十五號,最早也得明天下午才能打著。娘看看沒啥事了,就招呼玉林他們回家,讓爹一人留在麥場上照應(yīng)。

一家人回到家,娘就說沒事了中午包水餃,說著就拿了錢讓小林出去割肉買菜。小林走到大門口,卻正迎上大哥寶林兩口了,大嫂玉英手上托著一塊豬肉,侄兒小濤跟在腚后頭,手里捧著一小捆韭菜。小林一看不用

去買菜了,連忙喊了小濤去玩。

玉林迎出來接過嫂子手里的肉,說我正準(zhǔn)備去你們家,看看割完麥子沒有,你們倒來了。寶林說昨天雇人割完收到場上一并都打出來了。嫂子玉英卻說,喲,哪還敢煩你這大干部去看俺們。

玉林笑道,不看俺哥也得去看你。玉英只比玉林大一歲,是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爽快人,雖然跟玉林見面不多,可見了面就愛跟他斗嘴鬧著玩。

大家進(jìn)了屋,玉英看見小毛就問,這是小濤他二嬸吧?小毛一下紅了臉,站起身來跟他二人打招呼。玉英上來拉了她的手,東一句西一句問個沒完,小毛只好一一應(yīng)著。

女人們忙著和面拌餡,玉林就和寶林閑扯。玉林知道寶林弄了幾輛貨車跑運輸?shù)姑禾?,錢是流水般地掙,就問他咋沒出車。寶林說,出了,炭沒裝就給幾聲雷給嚇回來了,這不剛回家換了身衣服。玉林又問,現(xiàn)在倒煤這買賣咋樣?寶林說,不咋樣,原先干煤井的幾個哥們兒都不在位上了,現(xiàn)在跑車也就掙個腳力錢,沒多大干頭了。寶林去抽屜里扒拉著找了支煙,自己點上又問玉林在外面的情況。玉林大體把單位上的事講了講,聽得寶林直撮牙花子,說那還有啥干頭,回來算了,昨天跟村長一塊喝酒,聽說當(dāng)下村里準(zhǔn)備辦個酒廠,你不就學(xué)得這玩意嗎,要不我給你搭上話問問?玉林說,再說吧,心里沒個準(zhǔn)備。寶林就笑,說玉林你腦筋還這么死,現(xiàn)在不就是啥撈錢弄啥,這事你甭管了,我給聯(lián)系,干不干在你。寶林沉了一會又問玉林,這幾年沒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玉林說,在廠里干技術(shù)也沒多少機會,北京倒是出差去過幾趟。寶林便問,北京咋樣,好不好玩?玉林說,玩倒是挺好玩,就是要大把大把地花錢。寶林“噢”了一聲又問,要是坐火車得多長時間?玉林說,大概得十二三個鐘頭吧,咋了,想去北京玩玩?寶林一驚,慌忙像掩飾著什么似地說,不去,哪有工夫。玉林看大哥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有點奇怪,卻也沒往深處想。

水餃包好一蓋簾,寶林就說我得吃了先走,村長還找我有事。玉林去灶屋里生著火,煮出了一鍋讓寶林先吃。寶林吃完走了,臨走留下話讓玉林有個準(zhǔn)備,抽空跟村上的干部湊湊。玉林又煮一鍋,就出去喊小林和小濤來吃。小林和侄子跑了來,在院里蹲著狼吞虎咽吃了一通,一抹嘴都說飽了,又急著跑了出去玩。

等爹回來,玉林也把包好的全煮了出來,一家人就圍著桌子吃起來。吃完飯玉林就去東屋準(zhǔn)備瞇一會,平常不怎么賣力氣,來家這乍一忙活渾身酸疼真有點吃不消。玉林剛躺下一迷瞪,小毛來了。小毛貼著床沿坐下來,從兜里掏出兩張錢來說,大嫂給了二百塊錢,我推不下就收了。玉林用拳頭捶打著后腰眼說,收著吧,反正他有的是錢。小毛就問,大哥能趁多少?玉林笑道,那誰知道,往少里說也得二三十萬吧。小毛張大了嘴巴,捉摸了老大一陣又說,等咱結(jié)婚就借他幾個。玉林笑了笑沒吱聲。小毛看玉林躺在那里難受就伸手去給他捶腰。玉林渾身放松享受著,眼光正好從小毛垂下的衣領(lǐng)里看下去,一抹乳暈勾得心里一顫一顫,忍不住從衣領(lǐng)上就伸進(jìn)手去,漸漸玉林和小毛喘氣都粗了起來,卻突然聽見娘在院里喊玉林。

玉林應(yīng)了聲翻身爬起來,小毛羞紅著臉趕忙整理著衣襟和散亂的頭發(fā),嗔怪了玉林一聲。玉林去北屋問娘啥事,娘說等會去你二舅場上問他啥時打麥,到時候你去幫幫忙。玉林說好,拽了件衣服往外走。

二舅家在另一個麥場上,隔了老遠(yuǎn)就聽見脫粒機的轟鳴聲。玉林到場上轉(zhuǎn)了一圈沒找著二舅,卻碰見了表弟順子,玉林就問他啥時候打麥。順子說,抓鬮抓了個七十多號,還早呢,三兩天打不著。玉林又和順子扯了幾句,囑咐他打麥時喊自己一聲,就往回去。

玉林無精打彩回到家,卻看見門外停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心里奇怪這是誰來了。玉林心里納著悶往里走,卻差點跟一個急匆匆往外走的小伙子撞個滿懷。玉林定神一看卻不認(rèn)識,又往后一看,還有個高挑個的姑娘跟在后面,臉上畫得花哩胡哨,穿個超短裙。倆人看見玉林也不搭理,出門跨上摩托車“突突突”一陣響,一溜煙走遠(yuǎn)了。這時玉林聽見屋里傳出小林狼嗥一樣的喊叫,滾吧,你個不要臉的浪×,我早晚殺了你。玉林陡然一下想了起來,那個姑娘就是小林的媳婦小姚。

玉林慌忙進(jìn)了屋,一家人都在,小林正掐著腰站在地當(dāng)央,兩眼血紅地喘粗氣。玉林剛想問是咋回事,卻見小林瘋了似的沖出門,玉林也不知他要干啥,慌忙往外追。卻見小林一腳踹開東屋門,把個屋門摔得咣哨山響。玉林跟上去,隔著窗戶看見小林一頭扎在了床上,也就沒再吱聲,返身回了北屋。

回到北屋,玉林就問是咋回事,娘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小姚這次回來說要跟小林離婚。玉林說,離就離吧,反正這也是早早晚晚的事。娘說,這倒是,可小林這病,俺就怕小林受刺激。玉林就安慰道,我看小林也沒啥事,等會我去勸勸他,你放心吧。說著就讓小毛扶了娘到屋里躺下休息一會兒。

小毛扶著娘去了里屋,玉林就問坐在一旁一直不言不語的爹,這事咋辦?爹說,聽天由命吧,咱有啥辦法?玉林知道爹心里也不是滋味,也就不再說話。

這時小毛從里屋走了出來,沖玉林使個眼色便推門出去了。玉林就隨后跟了出來。小毛拽著玉林來到大門口,臉色煞白,手還在抖著。玉林問她啥事。小毛說,咱回去吧,我想回去。玉林說,你看家里這一大攤子事,我怎么走?玉林看小毛流出了眼淚,連忙又說,要走也得等打完了麥子再走,明天吧,看看明天打完麥咱就走。小毛說,玉林我有些怕,你剛才沒看見你兄弟那樣,可嚇?biāo)廊肆?。玉林用手撫住小毛肩膀給她擦了擦淚說,怕啥,小林又不是外人,自家的兄弟還能咋樣?小毛又張了張嘴還想說啥,卻又咽了回去,只是胡亂點著頭。玉林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沒顧上多想,連忙轉(zhuǎn)身去東屋看小林。

小林正趴在床上,聽見玉林進(jìn)來,就翻身一骨碌爬了起來說,玉林你甭?lián)?,我沒事。玉林看他平靜的樣子心里松了一口氣,本來一些勸導(dǎo)的話也沒說出口,只是說,離就離吧,等過了這段時間,碰上合適的再找一個。

小林“嘿嘿”地笑著說,是啊,再找個好的。玉林看著兄弟陰森森的樣子,心里不禁打了個寒噤,一層陰云便罩上了心頭。

輪到玉林家打麥,正值晌午頭,白花花的太陽懸在天上,熱得人渾身像蒸熟了一般。玉林一家人各就各位準(zhǔn)備好,電閘一合上,脫粒機就轟鳴著運轉(zhuǎn)起來。玉林和寶林往里續(xù)麥個子,爹在后面挑麥浪,娘和小林扒著麥粒,一家人走馬燈似的忙活,眨眼就是一身汗,可連擦把汗的功夫都沒有。麥糠和麥浪滿天飛舞,鉆進(jìn)脖子里粘粘地貼在身上,就像渾身叮滿了螞蝗一般刺癢得不行。

玉林家的二畝地麥子也不多,兩個鐘頭不到就打完了。玉林剛想坐下來歇會兒,卻看寶林向他使眼色,呶呶嘴讓他來一邊說話。兩個人拍打著滿身麥糠轉(zhuǎn)到一堆麥子后面,寶林告訴他今晚給聯(lián)系好了,跟村長他們坐坐。玉林猶豫了猶豫就說算了吧,我不想與他們摻合,再說我想好了,還是不想回來。寶

林愣了愣說,不回來也罷,咱先別把這條路給堵了,孬好晚上先吃他們龜兒子一頓。玉林捉摸不透為啥寶林這么熱心讓自己回來,心里奇怪卻又沒法開口問,見寶林巴望的眼光也就只好應(yīng)了他。玉林明白寶林為啥躲開爹跟自己講這些話,昨天閑扯爹才講了一些寶林的情況。寶林這幾年手里有了錢,路子就野了起來,整天跟村長他們在一起吃吃喝喝打得火熱,為這事爹不知跟他鬧翻多少回了。這幾年村里是一片烏煙瘴氣,村長一手把了權(quán),整天在村里橫著走路,簡直比胡漢三還胡漢三。去年村委會改選,村長先是挨家挨戶拉選票,可能是沒起啥作用,選舉那天他竟雇了一幫打手來圍了場子,整個一片白色恐怖。村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投了他的票,有個硬梆的不服氣沒選他,被打了個半死差點連命也搭上。為這事村上沒少了有上告的,可聽說村長上面有后臺,硬得很,誰也扳不倒他,他就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成了一方惡霸。后來寶林貼了上去,成了狗頭軍師,為這爹覺得在鄉(xiāng)親們面前抬不起頭來,可又管不了他,差點沒上了吊。要不是爹這么說玉林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心想這次也正好見識見識他們。

打完麥回家洗了洗,已是紅日西墜。玉林謊說去同學(xué)家吃飯就溜了出來,約好在村口的小橋上等寶林,他就徑直去了橋上。不一會寶林就騎著摩托車來了,帶上玉林又一溜煙往鎮(zhèn)上跑。

來到鎮(zhèn)上,寶林在一個叫“香格里拉”的大酒店門前熄了火。玉林剛下車,就見幾個濃妝艷抹的小姐跑了出來,她們跟寶林挺熟,上去就拽他胳膊。有一個上來拉玉林,玉林一皺眉慌忙躲開,那小姐就“咯咯”地笑。寶林讓玉林先進(jìn)去,他在門口等等。

玉林走進(jìn)酒店,看見里面裝飾得一片富麗堂皇,服務(wù)小姐個個擠眉弄眼浪聲浪氣,心里說不出是個啥感覺,像吃了只死蒼蠅。天擦黑寶林領(lǐng)了四五個人進(jìn)來,玉林認(rèn)得前面一個是村長寶慶,當(dāng)年玉林在家里時他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后面幾個也是熟頭熟臉,只是一時記不起名來。

小姐把他們讓到二樓一個大單間,里面是一片桔紅色的燈光,一切都朦朦朧朧。大家人了座,村長寶慶很客氣,說玉林是咱村頭一個大學(xué)生,又在外面當(dāng)了多年的干部,真要是能回來,那就是村里的福氣。玉林想想當(dāng)年那個走街串巷的赤腳醫(yī)生,又看看面前這個油光光的面孔,怎么也與爹所講的聯(lián)系不到一起來,也就笑著說,啥干部不干部還不是在外面混口飯吃。旁邊幾個人也隨著附和了幾句,寶林就吆喝上菜。

酒菜上齊喝了一會,玉林才看出寶慶的威風(fēng)來,旁邊幾個人都唯唯諾諾看著他的臉色說話,只有大哥寶林不在乎,看得出寶林的地位確實不一般。幾杯酒落肚人們話多了起來,玉林插不上嘴,就只是端著酒杯喝酒。這幾年在酒廠,玉林別的不行,酒量卻練得可以,一般斤把酒不在話下,心里有底也就來者不拒,一一和他們端著杯表示意思。酒喝得差不多了,寶慶臉色通紅慢慢露了本色出來。倒酒的小姐剛到他身旁,他就一把摟了過去,讓人家坐在他腿上陪著喝酒,手也上上下下不老實到處摸索,旁邊幾個人都跟著起哄看熱鬧??磥砟莻€小姐是剛來的,大概沒見過這種場面,嚇得臉色慘白。這時門一開一個腦袋探了進(jìn)來,喊小姐出去,小姐如遇大赦,說聲對不起,小鳥般飛了出去。

村長被干在了那兒,臉色一沉就惱了,一拍桌子讓旁邊一個手下出去看看是咋回事。手下出去了一會便回來了,趴在村長耳朵上嘀咕了幾句,村長臉上白一陣黑一陣像是吃了氣,卻沒發(fā)作,只是氣哼哼地招呼大家喝酒。不一會又換了一位小姐進(jìn)來,這位遠(yuǎn)不如剛才那個受看,卻風(fēng)騷得很,靠在村長身上右蹭左磨淫聲浪氣讓人惡心。村長臉色漸漸放了晴,手又不老實起來,伸進(jìn)那小姐的襯衣里,一把就拽了個粉紅色的奶罩出來,惹得那小姐一驚一乍直叫喚,旁邊幾個酒氣薰天紅了眼,嗷嗷叫著起哄。玉林是實在坐不下去了,朝寶林使個眼色便出了房間。

來到外面玉林便埋怨寶林,不該帶他來這兒。寶林笑笑說,這有啥,不就是玩玩。正說著看見一個端菜的伙計上了樓,就叫住他問剛才那小姐去了哪個房間。端菜的告訴說去了隔壁,他就鬼頭鬼腦前去探看。玉林不耐煩了,上去扯了寶林一把,說要回去。寶林沒理他,只是自顧恍然大悟的自語道,原來是他,難怪村長低了頭。玉林好奇就問是誰。寶林說是王大爪子。玉林回來耳朵里早就灌滿了這個名子,知道他是村里的教會頭子,很有勢。寶林神秘地沖玉林笑笑,說等會有好戲看了,說著就跑回了房間。

寶林回去了不一會兒,只聽里面“啪”地一聲響,像是酒瓶摔在了地上,跟著就傳出了村長的叫罵聲。玉林正捉摸不知寶林回去說了些啥,卻只見隔壁房間也炸了窩,門“咣哨”一開,一幫人都手里抄了家伙出來,酒氣薰天沖著這邊叫罵。玉林實在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顧不上跟寶林打招呼就下了樓,身后已是殺聲震天打作了一團。

玉林出了酒店,一路摸黑往回走。約摸走了大半個鐘頭,才到了村頭的石橋上。玉林住了腳步,一路上夜風(fēng)這一吹,混混的腦子才清靜了下來,心里不住地埋怨大哥寶林,明知村里這一灘渾水,咋還要招呼自己回來,真搞不清他打的是啥算盤。

玉林在橋頭坐了下來,遙望著對面村上的一片燈火,聽橋下溪水潺潺和此起彼伏的蛙鳴,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這就是自己的家鄉(xiāng)?這就是自己的精神家園?玉林恍恍惚惚竟似回到了當(dāng)年,眼前依稀又浮現(xiàn)出兒時橋頭上熱熱鬧鬧的情景。那也是在這傍晚的夜色里,在田里勞累一天的人們,都端著飯碗出了家門來到橋上,一邊啃著手里的窩頭一邊聊著一天的趣聞,好熱鬧的小伙子們挺著筷子在橋上四處游蕩,若是發(fā)現(xiàn)誰碗里有點肉或雞蛋,就振臂高呼蜂擁而上一掃光,弄得被搶的人不住罵娘,卻惹來一旁看熱鬧的婆娘們一片善意的哄笑。笑聲罵聲伴著潺潺的水聲和蛙鳴流淌在皎潔的月色中……

轉(zhuǎn)過天來,玉林已下了決心要回去,心想村里就是給他座金山,他也不想回來助紂為虐,寧愿在外面餓肚皮。小毛也一掃臉上的陰云,輕盈著身子收拾東西,歸心似箭的樣子。早上要走娘不依,非讓吃了中午飯再走,玉林和小毛也不好硬走冷了老人一片心,就等著吃午飯??蓻]成想,剛吃罷午飯卻又出了事。

一家人吃完飯剛放下筷子,大嫂玉英就急火火跑了來,一進(jìn)門就岔了聲說,寶林不見了。娘說,啥?一個大活人咋就能不見了?玉英氣喘吁吁地說,昨兒個晚上寶林就一宿沒回來,我本想他不知醉到誰家住下了,可今天一天又沒見著人影,剛才我去幾個朋友那兒問了,都說沒見,你說是不是被人綁票了。說著就嗚嗚哭了起來。

娘一聽就癱了,差點沒背過氣去,哭道,這可咋辦,咋偏叫咱攤上這事兒。玉林定了定神說,昨晚我跟大哥在一起了,喝完酒打鬧了起來,可我看寶林不會吃虧的,事兒還是他一手挑起來的,再說真要有事也早得著信了。玉林想了想又說,要說綁票我覺得也不大可能,是不是他有事出去了,反正這次回來我發(fā)現(xiàn)寶林怪怪的不正常。

玉英說,不正常?我咋沒覺出來。玉林

又問,你最后看見寶林是啥時候。玉英說,昨天下午幫家打完麥子,他回去洗了洗說有酒局就出了門。玉林又問,你沒注意家里少了什么沒有?玉英說,俺也沒顧上看,他衣服啥的都在,好像也沒少啥東西。玉林說,看來沒走遠(yuǎn),說不定去哪個親戚家了,這樣吧,咱分頭到各個親戚家找找再說。玉林知道今天是走不成了,就安慰了小毛幾句急匆匆出了門。

玉林剛走出大門,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騎著車朝這邊來,等近了一看,認(rèn)出是大嫂玉英的兄弟玉柱,就問玉柱有啥事?玉柱下了車問,俺大姐在這兒?玉林還沒應(yīng)聲,一家人都已出了大門準(zhǔn)備去分頭行動,玉英看見玉柱就問他啥事。

玉柱說,俺二姐沒來你家?玉英說,沒見著哪。玉柱說,那就怪了,昨天二姐說來你家的,今天也沒回去,娘不放心讓我來問問。玉林認(rèn)得玉英她二妹,大眼睛大奶子,說話挺甜,聽侄子小濤說二姨對他和他爸都很好。玉英正煩著,急火火對玉柱說,你先回去吧,你姐夫也沒了正找呢,你們又趕來湊熱鬧。

玉林聽了這話心頭不由一動,對大嫂說,你先回家看看家里少了啥東西,特別——特別是看看錢少了沒有。一家人都給他弄得滿頭霧水。玉英問,看錢干啥,他還能把錢帶上去下關(guān)東?玉林說,你先回去看看再說吧。

一家人這時早已亂了方寸,也不知玉林這葫蘆里賣的啥藥,都站在那里不知該干啥好。玉林說,都回去等著吧,大嫂回來再說。不一會玉英便哭著跑了回來,見了玉林就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娘急得渾身直哆嗦,問玉英,咋樣?玉英哭道,家里的錢和存折都沒了。玉林問,大概有多少錢?玉英說,二十幾萬,一個也沒剩。一家人一下呆在了那里。玉林終于明白了寶林沒頭沒腦問的那些話,明白他為啥竭力要自己回來干,原來他早就有準(zhǔn)備要走。玉英這時也慢慢把這事前前后后理出了眉目來,一下就癱到地上,有氣無力咬牙罵道,玉琴你個狐貍精,全是你干的好事。大家在一旁也漸漸咂摸出味來,事情再明白不過了:寶林和他小姨子帶著錢私奔了。

一直到了傍晚,一家人都僵坐在那里,眼睜睜看著沉重的暮色躡著手腳爬進(jìn)屋來。只有小林跟沒事人似的,嘴上反來復(fù)去唱些沒頭沒腦的歌。小林這陣又神經(jīng)了起來,整天陰森森的恍惚不定,讓人總揪著心。爹和娘一直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玉林忽然發(fā)現(xiàn)二老已形容枯槁老得不成樣子了,不覺淚水已爬了出來……

小毛悄沒聲去弄了點飯,一家人好歹吃了。表弟順子來喊玉林說他家打麥,玉林就喊上小林跟著順子去麥場。路上順子問家里是不是出了啥事。玉林說,沒事。小林在一旁自語道,該走的走了,該來的卻還沒來。玉林瞟了他一眼沒吱聲,順子看他那樣嚇得也不敢再問。

來到麥場上,這里是一片燈火通明。遠(yuǎn)處有一臺脫粒機在轟鳴著,夜風(fēng)起了,麥糠皮滿天飛舞,沒頭沒臉往人身上撲,叫你沒處躲藏。二舅和妗子看玉林他們來了,就喊順子去合上電閘,脫粒機一響大家就不住手地忙了起來。玉林和二舅往機里續(xù)著麥個子,麥粒飛濺出來,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好在晚上涼快,又有風(fēng),不似白天打麥那么熱躁。小林在后面挑著麥浪,挑了一會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丟下手中的木杈就跑了,一會麥浪就小山樣堵住了出口,玉林只好去挑麥浪。玉林挑開麥浪剛放下手中的木杈,突然一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傳了出來,只見二舅那單薄的身子竟撲到了脫粒機身上。玉林頭嗡地一聲就炸了,馬上一步躥過去拉開電閘,麥場上一下靜了,靜得很突然很恐怖。等人們七手八腳把二舅從機器上拖下來,只見他的一條胳膊已齊刷刷沒有了,白慘慘的骨頭茬子直露著,血汩汩地往外涌……

二舅出殯那天下起了雨,雨很大。麥季的雨難免令人很懊惱,可這時的玉林不單是懊惱,還覺出了一種徹骨的悲涼。二舅就這么走了,那晚還沒到醫(yī)院,路上他就咽了氣。玉林一直守著二舅,他臨閉眼時那一臉安詳?shù)男?,使玉林很不解也很震驚,繼而釋然,二舅終于得到了解脫,卸下了他那早已不堪重負(fù)的包袱。

玉林實在是想走了,卻走不了,看小毛六神無主的樣子,就只能勸慰,說等二舅出完殯馬上就走。小毛急歸急卻也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等玉林。

一大早,爹和娘就強打起精神去二舅家了。臨走給了玉林伍拾塊錢,說叫他去買三個花圈回來。雨是越下越大,玉林穿了個破雨衣去買花圈,等買上用塑料布包著扛回家已是快中午了。玉林換了件衣服喊小林去二舅家,可小林說他不去,直愣愣瞪著兩眼跟鈴鐺似的,玉林沒法,只好自己走了。

玉林來到二舅家,雨已停了。他一進(jìn)門,就有人把他手里的花圈接了過去。玉林看見大門洞里橫著擺開了兩張桌子,桌上亂七八糟擺著筆墨和一些用白紙寫好的謝帖。桌子后面的長條凳上坐著幾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正在抽煙喝茶水。再往里走,玉林看見靈棚就扎在北屋門前頭,是用一塊破棚布臨時罩起來的。沖著北屋門里一張八仙桌,桌上供著二舅的靈牌,還有一些供品。桌子外面地上鋪著一張破席,已經(jīng)被雨水浸得透濕,順子和大舅家的兩個表弟大剛小剛都呆坐在那里,眼睛通紅。隔著桌子里邊是些女的,頭上頂著白布,身穿著白孝服。

玉林被舅姥爺?shù)律泻暨M(jìn)了西屋,讓他坐在那里等著開席,說吃完飯就起靈。西屋里早已坐了不少人,大都是村上的親戚和鄉(xiāng)鄰。玉林坐下來,聽著幾個老漢都在議論村長和王大爪子火拼的事,說村長讓人家開了瓢,住院了,聽那語氣是大快人心。不一會菜就端了上來,人們就埋下頭去喝酒,誰也不勸。玉林不想喝酒,剛吃了幾口菜,卻見爹走了進(jìn)來,擺擺手讓他出去。玉林走出來,爹交給他一把小鑰匙說讓他在大衣柜里取四佰塊錢,等會去火葬廠用。玉林走出大門,雨卻又嘩嘩下了起來,就回去找了把傘,連忙往家跑。

玉林水一腳泥一腳進(jìn)了家門,跑進(jìn)北屋剛打開柜子取出錢,卻聽見東屋里唏哩嘩啦一陣響。玉林一愣就喊,小林。喊了幾聲卻沒聽著動靜。玉林走出來想去東屋看看是咋回事,卻見小毛披頭散發(fā)從東屋跑了出來。玉林看小毛的樣子給嚇了一跳,只見她上衣被扯開了,露著半個胸,蒼白得沒一點血色。玉林問,你咋了?小毛不吭聲,一把推開玉林沖進(jìn)了北屋。

玉林被推了個趔趄,頭“嗡”地一聲就大了。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jìn)東屋,只見屋里的家具東倒西歪,小林正直挺挺躺在地上,頭上有一處在往外淌著血。玉林已明白了是咋回事,連忙趴下摸了摸小林的心口,覺出“砰砰”的心跳聲,這才稍松了一口氣。這時只聽北屋門咣一聲響,玉林才又想起小毛。

等玉林跑出東屋,已不見了小毛。他追出大門,透過濃濃的雨霧,只見小毛手里提個包踉踉蹌蹌往前跑。玉林一直追到村口的橋頭上,拼命地喊小毛,可小毛還是瘋了似的往前跑,玉林腳底下一滑就倒在了泥水里。

雨依舊“嘩嘩”地下,玉林呆呆坐在那里,一任雨水沖淋著。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哭聲,二舅起靈了。高一陣低一陣的哭聲,摻雜在雨聲里,放任地彌漫著,飄散著……

責(zé)任編輯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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