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雨
她并不缺少錢,但一看見喜愛的東西就忍不住去偷。
作為知情人的我,只能——
一
我閑著沒事的時候,便逛一逛商場,看人們買賣東西,談價錢,比劃式樣,歡喜或懊惱。沒想到正碰上輕塵被那個臉上爆滿青春痘的商場保安抓住她手里的包,說她偷了店里一件玉器。
起初,我怎么也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我情愿是我看錯了,或者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
可我一看商場保安人員的氣壯如牛和輕塵慘白的臉色,我不得不盡快說服自己,這件事可能是真的。
很快圍攏了一圈人,對輕塵指指點點。
輕塵低著頭,長發(fā)披散下來。自然,她并沒有看到我。
二
3年前,我和輕塵還是大學(xué)生。我們在相愛,但我并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我總覺得過早地結(jié)婚是一件可怕的事。于是我在愛情的路上一路逃亡。許多美麗如煙的女子在我身后把愛咬成了恨。但她高傲著,沒有哭泣,倒讓我的心多動了幾下。仿佛為了報復(fù)我似的,她很快接受了一個醫(yī)大畢業(yè)生的愛情,并讓這愛情有了法律的手續(xù)。
婚后的輕塵更加美麗和脫俗。結(jié)了婚能不俗氣的女孩子似乎少見。我偶爾還在一些社交場合碰到她,彼此平靜而友好地打個招呼。她和她先生都有不錯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算得上白領(lǐng)。
而我,也終于在愛情的路上奔累了,腳步在一個叫雪妮的女孩面前徹底地停住。我失望地發(fā)現(xiàn)終點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在我的心里,我把所有與我擦肩而過或有肌膚之愛的女孩做了比較,無論是品貌還是個性,我最喜歡的還是輕塵??晌揖瑰e過了她。
她大方,灑脫,淡泊,有一種天生的高貴氣質(zhì)。更重要的是,她一點都不世俗。在大學(xué)里,追求她的人多的是,有官宦之家的,也有商賈之室的??伤拱蛋蛋阉膼畚赵谑中睦镞f給了我。她從不爭吵,也不與人有物質(zhì)上的計較??墒乾F(xiàn)在,她怎么偷起人家的東西來了呢?
不管怎么樣,應(yīng)先替她解圍才對。于是我對保安人員說,我是這位小姐的朋友,我可以擔(dān)保,她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其間一定有什么誤會,我們可以到經(jīng)理室去談個明白。
我一邊說,一邊遞上我的名片。
輕塵見是我,慘白的臉紅了一紅,接著更慘白了。她不再看我。
保安見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的名片給了他一種保證似的,而且他看輕塵也不像是沒有身份的人,便同意了我的提議。不過他還是緊緊抓住了輕塵的包,生怕它變戲法似地飛去。
在經(jīng)理室,輕塵坐在那里,一臉的茫然。我請求能和經(jīng)理單獨談?wù)?。?jīng)理是個爽快人,他把我讓進里面的一個單間。
我對經(jīng)理說,我這位朋友腦子有點毛病,每次出來購物。都要有個人跟著,這不,我稍一疏忽,就出紕漏了,所以,如果她真拿了貴店的玉器,我愿出兩倍的錢買下。也作為對我粗心大意的處罰和對保安認真負責(zé)的嘉獎。
經(jīng)理遲疑了一會兒,答應(yīng)了。他拿過輕塵的包來,果然找到了那件玉器。我不懂玉的質(zhì)地和真假,但那色澤和造型實在討人喜歡,我都有忍不住去握一握的沖動了。
我沒讓輕塵知道我付出了多少錢。
沒事了,我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說,我們走吧。
她忽然把頭埋在我胸前哭了起來。
三
我打的送她回家。
我在車上問她:你怎么有這個毛病呢?
看上去她很頹廢,像被雨打濕的花朵:我也說不清楚,大概讀小學(xué)時就有的。那時候我家里很窮,看到別人有好看或好玩的東西,我很羨慕,但我買不起,后來我實在經(jīng)不住它的誘惑,便伸出了手。
在大學(xué)里,你也這樣做過嗎?
是的,只不過僥幸沒被人發(fā)現(xiàn),或沒人懷疑是我。
以你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條件,哪樣不能買到?幸虧剛才沒有熟人,一旦傳出去,多不好。
我也知道,可一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像中了魔一樣,一旦得手,我的手里便有一種快感,否則我就會坐立不安。
我想了想,望著她,說:這是病,你知不知道,這是心理上的一種病。
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只要找出了病因,再加上意志力,總是能治好的。我鼓勵她說。
是嗎?她的臉上又重新煥發(fā)出純潔而高貴的光彩。但她馬上又疑惑了:我的病因在哪里呢?
對你喜歡的東西的一種變態(tài)的喜愛。我說,趁現(xiàn)在尚未出現(xiàn)嚴重的后果,你趕快克服它。
她感激地朝我點點頭。
四
從此,我們的聯(lián)絡(luò)多了起來。她請我到她家里做客。我和她先生柳敬原成了很好的朋友。柳敬原是個極有前途的內(nèi)科大夫。我也把雪妮介紹給輕塵,輕塵待雪妮很親熱。我們經(jīng)常相約去喝茶。
這段時間輕塵很正常。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我也沒再關(guān)心輕塵的“病”,又因為我的工作到了忙季,和他們家來往自然就少了起來。
一天上午,我忽然接到輕塵的電話,她請我到她家里去一趟。她的聲音聽上去沙啞而疲憊。我吃了一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忙去了她家。
一見面,她就告訴我,柳敬原昨天和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了。
我驚問為什么?
她慘然一笑:還不是因為我。
原來,昨天敬原陪她去逛新開張的富麗大廈,在首飾柜前,她又中了魔法,忍不住故伎重演,但被柜臺小姐發(fā)現(xiàn)了,那枚漂亮小巧的發(fā)夾掉在地上。于是一個說盜竊未果,一個說不過是想拿起來看看質(zhì)地。保安人員聞訊趕來,欲對輕塵動粗,敬原一邊嚷著:“我們會偷你這十幾塊錢的發(fā)夾?笑話?!币贿吺懿涣宋耆杷频睾湍莻€保安打了起來。結(jié)果被扭送到派出所。敬原聲稱出來后一定要和富麗商場打官司,以挽回他們的名譽損失和精神損失。
我說:你不好勸,我會勸敬原,叫他不要打這個官司。
輕塵對我的話似乎無動于衷,她空洞地望著一個什么地方,說:是我害了敬原,我是沒有一點希望了。
我說:都怪我不好,這么久也沒了解了解情況。
她又是慘然一笑:現(xiàn)在你也了解了,可是又有什么用,所以我想趁敬原還不知道,對他的傷害還不深,我還是自殺的好。
我很怕她這種平靜的語氣,它表明她已經(jīng)下了某種決定。
我說:有什么不可以克服的呢?
她搖搖頭:我無可救藥了,我已經(jīng)盡了我最大的努力。
我說:前一段時間,你不是很好嗎?
她很快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忽然說:那是因為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可以清醒而又平靜地正視我的病。雨,讓我們生活在一起,好不好?那樣,我或許能克服它。
可是你已經(jīng)有了敬原,我也有了雪妮。我說。
——我可以讓他厭棄我,我可以離婚。
——那得要痛苦多少人?輕塵,這也許是個辦法,但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的剛剛?cè)计鹣M难劬τ主龅氯チ?。她的靜默有一種毀滅自己的力量。她說:那就算了吧。
我略帶責(zé)備似地說:你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病痛告訴敬原呢?他一定能理解你,并幫助你。
不,我不希望他知道。她有些痙攣。他一直受著嚴格的正統(tǒng)的教育,是不會理解的。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是不是?她又說。
我不知說什么好。
但我終于還是說服了她。我說你害怕敬原知道正是愛他的表現(xiàn),任何人都希望在愛人面前保持形象的完美,但當(dāng)你把自己的錯誤告訴他的時候,他也會感激你的信賴而更加地愛你。
她也似乎聽了我的。我說過段時間,讓敬原陪她去旅游一下。再找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告訴他。
五
一星期后,輕塵給我打電話,說她和敬原要去旅游。
臨行前。我特意送了一枚紅瑪瑙的戒指給輕塵。她是聰明人,一定知道我送她戒指的含義。
輕塵戴上它,感動地握了握我的手??雌饋砗芷匠5慕渲?,一戴在輕塵的指上,不知怎么就熠熠生輝起來。
又過了半個月,他們回來了。我攜雪妮去訪。他們的氣色都很好,尤其是輕塵,那種脫俗的光芒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一個周末,輕塵單獨請我喝茶。在茶館的輕音樂中,我詢問他們旅游的經(jīng)歷,并問她告訴敬原沒有。
沒有。她說。
為什么?
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她爽快地說。因為有了你的戒指,那戒指知道我,就像你知道我一樣,我甚至有意地試驗過幾次,奇怪,我的手一點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夢魘般的沖動,我的手還在手上。
我們倆的秘密,為什么要讓第三個人知道呢?她又說。似乎有些俏皮。
我一時泫然。
記得有人說過,一個女子的秘密在誰那里,她的心就在那里。
她依然很平靜。
(平遙摘自《心理輔導(dǎo)》200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