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格

你的少女時代是否如我一樣，渴望著一雙美麗的高跟鞋呢?

那時候，我上小學三年級。在一個暖洋洋的夏日的午后，我逃掉可惡的數(shù)學課跑到學校后面的草坪上玩螞蟻。風很柔情地吹著，我感覺自己昏昏欲睡。

這時，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側目望去，只見兩條漂亮的腿從我身邊經過。我仔細看了看，在那兩條勻稱的腿下，套著兩只精致的高跟鞋!那是怎樣的兩只鞋子啊，小巧、玲瓏，陽光照在黑色的鞋面上折射出炫目而華貴的光芒。

夜里，我失眠了。只要閉上眼，那雙黑色的油光锃亮的高跟鞋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攪得我無法入眠。于是我在日記本上寫下這樣一句話：希望我快快長大，早日穿上高跟鞋。合上日記本，我開始睡覺，夢里全是自己穿著高跟鞋裊裊婷婷的樣子。

有一天，爸爸媽媽終于覺得我不對勁，他們發(fā)現(xiàn)無論從多遠的地方給我?guī)矶嗪玫亩Y物，我表現(xiàn)得都很冷淡。那天媽媽指著放在桌上的一雙紅色小馬靴告訴我，這是爸爸從很遠的城市捎來的。說實話，那真是一雙漂亮得無可挑剔的小馬靴，但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回到我的小房間去了。

仰面躺在床上，我無聲地哭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一種無助的絕望中，沒有人理解我，也沒有人問起過我為什么不快樂。我不明白爸爸媽媽怎么會不了解我，我甚至懷疑爸爸媽媽已經不再愛我，我痛恨自己的笨拙和軟弱，我突然想到了死。

這個念頭一產生，我立刻激動不安起來。我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地找出紙和筆。我說：親愛的爸爸媽媽，原諒我活不到穿高跟鞋的年紀了，因為……寫到這，筆行不動了。因為什么呢?我想了很多，最終覺得任何一個理由都沒有嚴重到讓我必須去死。于是，我嘆口氣，繼續(xù)寫道：愛孩子就要知道他在想什么，渴望得到什么，否則，只是口頭上的愛而已。我想，將來我有了女兒，等她長到三年級，我一定給她買一雙高跟鞋，無論她穿不穿得上。因為，到了這樣年級還沒有高跟鞋對她真是一種很大的不幸與傷害。小馬靴再漂亮，畢竟不是高跟鞋，對于一個女孩而言，馬靴是屬于童年的，高跟鞋才是長大的見證啊……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桌子上的一雙黑色的高跟鞋!我一把將鞋子抱在懷里，感到嗓子眼兒發(fā)干。我小心翼翼地把腳塞進鞋子里，才發(fā)現(xiàn)鞋后邊還空著拳頭大的一塊。我失望極了，不過，我很快想出了辦法，將練習本上的紙撕下來，揉成團塞進鞋子里面。在塞紙團的時候，我的手指觸摸到了一個東西，取出來一看，原來是媽媽寫給我的一張卡片，她說：女兒，跑遍了所有的鞋市才買來這雙全城最小號的高跟鞋，如果穿了不合適，就等到長大一點再穿吧。成長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媽媽希望走在這條路上的你永遠快樂……

看完紙條，我朝媽媽的房間感激地看了一眼。我把高跟鞋放進了小柜子，輕聲說道：親愛的高跟鞋，長大再見了。第二天起床，我主動穿上了爸爸捎的那雙紅馬靴?？鄲蓝鵁o聊的學生時代就在我踩地叭嗒作響的馬靴聲里艱難地溜走了。

關于高跟鞋的話題，媽媽沒提，我想多半媽媽是忘記了這回事，我于是也不提。17歲生日那天，媽媽不經意地對我說：“你是不是有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啊?”我一愣，接著很快找出那雙被我塵封了許多年的高跟鞋。可是，當我再度試穿它時，我看到，漂亮的鞋子只能容納進我的半只腳了，一時間，我陷入惶惑。這是當年我往里面塞紙團的那雙鞋子嗎?是媽媽要我長大再穿的那一雙嗎?明明記得是昨天剛剛說過的話．如何一轉眼，人是物非了呢?

20歲那年，我正式成為大人眼中的大人，而且擁有了好幾雙各種款式的高跟鞋。但這雙我發(fā)誓長大了一定要穿的鞋子，就那樣被我遺忘在角落里，委委屈屈地度過了它最美好的時光。

剝落歲月涂滿脂粉的臉龐，發(fā)現(xiàn)童年原是一張白描畫，揮揮手，只看到曾經的許多情節(jié)和往事被盛載在脫掛的火車上，一路高唱著嘹亮的歌曲離我們漸行漸遠。

(羅小林、劉穎摘自《女友》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