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衛(wèi) 周華誠
信任
劉 衛(wèi)
我父親是個輕易許諾的人,但在我的記憶里他幾乎沒有一次實現過他的諾言。
記得有一次,大概是在我6歲左右,我和鄰居三在刻木槍,父親過來逗我們。父親在鎮(zhèn)政府工作,是村里見過世面的人。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父親跟我們說起有一種像收音機的玩藝。能看見人在那里面動呢(現在想來應該是電視機)!父親說著還用手比劃著它的大小。一個小孩子的內心太容易滿足了。父親這么一說一比,我們早被勾了魂去,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知父親是否當時覺得好玩,很認真地說過幾天到縣城去買一部給我們過過癮,那語氣很輕松的樣子。那時我是多么高興和得意啊!童年是最關不住秘密的,何況這是一個讓人激動的秘密!很快,整個村子都知道父親很快會給我買一種人會在里面動的東西。那些伙伴既羨慕我,又設法討好我。尤其是三,他占了地利,開始十幾天,三天天來我家,還不時從家里藏一些熟蕃薯花生什么的“孝敬”我。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那些伙伴在玩耍中慢慢忘了那件事,包括三。但我不能忘記!直到現在。
當時的經濟條件,父親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兌現他的諾言的。但父親不該那么輕易對一個孩子承諾明知不可能實現的事!我們大人太看重自己的感受,有時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輕易對一個孩子許諾,而忽略了孩子的內心,忽略了孩子內心里也有個完整的世界——那里由善良、信任、純潔組成。就比如我父親。父親對我的許諾太多太多,但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幾乎不曾兌現過一次。一次次對父親的信任,又一次次變成了對父親的失望——父親的形象就像一塊很大的玻璃,一次次在我的面前舉起,摔下,舉起,摔下——而成了齏粉——變得面目全非!是啊,父親不會知道,當他對一個孩子許下了諾言,這個孩子就會在認真執(zhí)著的等待中,于自己的世界里建筑起對大人的威嚴城堡,那座城堡筑得越高,摔下的巨響就會越大!
那碎落一地的,一定還有一個孩子白玉般剔透的內心!
你看,我也落魄
周華誠
大學剛畢業(yè)有一段時間,我在城市某電臺做導播。節(jié)目是午夜的,從12點到2點。在城市的夜,總有許多人無法入睡。許多人,在清寂的夜海深處,把苦痛的傷口靜靜地舔;也有許多人,喝酒,跳舞,試圖把悲傷忘卻;還有人,找一只耳朵,傾訴。
我們的節(jié)目應此而生。每晚,總有幾個人打進電話,訴說他們的失戀,困惑,這世界對他們的不公,上司的偏心,同僚的奸詐,生意的潦倒……他們的苦難接二連三,無處可申!
主持人是個男性,30多歲的樣子。隔著玻璃,我看到他在接聽這些電話的時候,常常不太說話,似乎,有時他忘了自己的主持人身份。他只是在靜靜地聽。耳機中,只傳來聽眾一人的消沉極了的聲音。有時,主持人就“嗯”、“啊”一聲,仿佛只為了表明他在聽。
有一次卻相反。主持人在接一個電話的時候,終于說起自己的故事。他說,我出身農家,父母沒有背景,大學沒有考進好學校,談戀愛的時候,談了四五個都吹了;而現在,你聽我在電臺里,透過電波解答聽眾朋友的煩惱。而其實,我的生活也很落魄呀,我也有許多不如意!半個月前,我就被一個好朋友狠狠地坑了一次……
最后,倒是那聽眾,原先凄凄慘慘的樣子,反過來用自信的聲音和一些名人勵志的話語,來安慰主持人。我在外間,聽得目瞪口呆。這主持人,是正宗的城里人,名牌大學高材生,談的女朋友漂亮如花,已經在準備婚禮,而好友坑他,聽都沒聽說過!
下了節(jié)目后,他卻笑。見我疑惑的眼神,終于他說,有時候,對失意和落魄,最好的藥不是安慰和鼓勵,而僅僅是,陪他一起失意和落魄!在落難的路上,有一樣潦倒的人作伴,這路就不孤單了,反而惺惺相惜,困厄與困厄打個平手,或許就生出幾許豪情來,也就陽光燦爛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陷入困境,有時就無法辨明自己的所處了,只知在泥淖中頹唐。給他一個倒影,有了一個可比的參照物之后,讓他看到自己,局勢反而明了,并不如想像的那般糟糕了。
去救一個絕望的人,絕不是給他講道理有用的,倒不如,讓他看看人家的絕望??匆娪腥嗽诳?,不用去安慰他,讓他哭罷;他如果訴說苦痛,你就把你更大的苦痛告訴他。
最大的力量,不是別人賦予,而是,從自己心中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