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義

徐夢秋在他３６歲時曾追憶說：“我斷定當教師用處不大，因為只有富人雇得起我，而我卻不能幫助窮人。”

韋爾斯：我在延安見到徐夢秋時，他是后方的政治部主任。另外，他還是官方認定的蘇區(qū)歷史學家。雖然徐夢秋是個瘦高個，還帶著一副高度近視鏡，看上去是一位典型的學者，但他本人卻一直傾心于搞軍事。他對我說：他曾想上黃埔軍校，當一名軍事指揮官。但自從他在長征快結(jié)束時雙腿截肢后，他想搞軍事的全部希望都破滅了。與我所見到的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一樣，徐夢秋也喜歡“倒敘”?？梢哉f，他總是把結(jié)果放在開頭來說。但是，在他講到長征時卻不見了這種表達習慣。他講得很直率。我認為，他這種講法很有意思。

徐夢秋：我的家庭屬于舊式封建家庭。祖父是地主，但沒有文化。父親是家中的長子，受過教育。我生于１９０１年，安徽壽縣人。家有弟兄四人，我排行老三。我還有兩個姊妹。

從中國傳統(tǒng)道德的觀點看，我父親是個好人。他善待所有的人，沒有一個說他壞話的。由于他生性慷慨，分家產(chǎn)時，他分毫不取，全都給了他的弟弟們。他把祖父留下來的３００畝地平分給了他的三個弟弟，并且說自己受過很好的教育，靠做教書先生足以謀生。教過一段時間的書后，他開始經(jīng)商。不過，因為他太誠實和好心腸，他在生意場上沒能成功。到我１０歲大的時候，我們家就變窮了。相對來說，我的叔叔和姑姑家這時則比較富裕。

他們都嫌我們這個家窮，瞧不起我們。

求學經(jīng)歷

我小時候沒有接受過任何教育。但我的長兄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且積極參加了辛亥革命。１９１１年夏天，我進入一家由我兄長任教的學校，但三個月后辛亥革命爆發(fā)，學校就停課了。后來在１９１２年，我們村建了一所小學，我得以繼續(xù)上學。１９１３年，這所學校也停辦了，我又一次輟學。１９１４年，我又到一家私人開辦、我的一位叔叔在那里任教的學校就讀。這所學校共有３０名學生，都是沾親帶故家的孩子，我弟弟也來這里上學。我們每天要走兩里路，中午在學校就餐。我們弟兄倆的學費是每年２０元。在這里沒有寬容和施舍可言———我們的富親戚們堅持要我們交學費。我們學的都是四書、五經(jīng)之類的古典經(jīng)文。父母送我上學的目的是讓我將來從商。然而，由于我進步很快，父親改變了主意，他希望我將來也去當教書先生。

但是，上了三年學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也在逐步改變。我的長兄在外工作，常給家里寄些報紙，由此我們獲悉外面發(fā)生的事情。叔叔對我不錯，但我認為他是個偽君子，假裝對我好，因為一旦我不能按時交學費，他就會立馬讓我退學。這位叔叔富得很，但他從不對我們這個家伸出援手。三叔和四叔家都富有，但二叔死得早，他們家也變窮了，所以，我們家和二叔家關系處得好，而和另外兩個叔叔家關系處得不好。因此，我老早就意識到，朋友是以財產(chǎn)多少來劃分的。我覺得自己是窮人中的一分子，對窮人充滿了同情心。所以，我斷定當教書先生用處不大，因為只有富人雇得起我，而我卻不能幫助窮人。

１９１９年，我的兩個哥哥和三叔家的兒子合伙開辦了一所學校，要我去那里教書。我在那里勤勤懇懇地干了一年，但我感到并不滿意，于是決定辭職。在那里，我除了吃住之外得不到任何報酬。另外三位教師都有壞習慣，還常常缺課，所以大多數(shù)課程不得不由我來上。那三位風流倜儻，喜酗酒、玩麻將，而我喜歡安靜、守規(guī)矩、做事認真。

我所以想離開，還有另外兩個原因。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我想學習新知識。當時，外面已經(jīng)有官辦的學校，窮學生可以免交學費。另一個原因是，在１９２０年的時候，家里逼我和一位沒有文化的舊式女子成婚，而我不想要那樣的人做妻子。１９２０年春，我跟弟弟借了２０元錢去北京投靠大哥。然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上不了學，因為上學雖然免交學費，但是生活仍然需要一筆不小的開支，而我卻無法賺錢養(yǎng)活自己。在大哥那里住了三個月后，我又被打發(fā)回家。我這時呆在家里已不比從前，感到十分痛苦，因為在北京開了眼，發(fā)現(xiàn)大城市里的生活條件比內(nèi)地好多了。

這時，我聽說本省有個地方開辦了一所養(yǎng)蠶技術培訓學校。我去了那里，雖然自然科學教得不夠好，但我學習還是很用功。我還當上了學生領袖，因為我的舉止很像是一位指揮官，盡管當時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不喜歡這里的校長和教員，所以我就與他們作對，還發(fā)動了一場造反活動。有幾名教員被趕走了，但校方控制著學生的食宿，這次造反以失敗告終。此后，校方對學生管得更嚴了。學生內(nèi)部也不夠團結(jié)，結(jié)果使校方有機可乘。造反失敗后，校方秋后算賬，開除了十名學生，我是其中之一。導致這次造反的原因是：學校圈定１４０名學生當學徒———有的窮，有的富———以便獲取政府資助免交學費，但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與政府官員沾親帶故，否則他們是不會得到這種特殊照顧的。學校的負責人和教員都是由北洋軍閥政府任命的，他們才疏學淺，行為不端。我們學生希望趕走他們，換成進步的和受過專門培訓的教員。

政府下令逮捕學生領袖，理由是他們動手打了警察局長?？h長和警察局長也受到懲戒，因為他們未能阻止造反行動的發(fā)生。我們十名被開除的學生逃到蕪湖。蕪湖是一個商業(yè)化的港口城市，在那里，我們到一個基督教堂去學習英語和數(shù)學，每月交２元錢的學費。傳教士想讓我們?nèi)虢蹋覀兪裁唇潭疾幌肴搿?/p>

在這一年的年底，家里寄信來叫我回家過年。我回去了，但在家里又無事可做。到了１９２１年的夏天，我本想去一所師范學校，但我的教育背景達不到入學條件，特別是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懂得太少，并且又沒有畢業(yè)證書。因此，我被迫去正陽關的一所商業(yè)學校就讀，不是去學習經(jīng)商，而是學習英文和數(shù)學。在這所學校，我又成了學生領袖。我們不喜歡無能又虛偽的校長，舉行了一次罷課，想把他趕走。但是，有些學生倒向了校長一邊，結(jié)果又是我們失敗。我和另外三名學生被學校開除。我們所以仇視這個校長，是因為他把政府給學校的錢統(tǒng)統(tǒng)裝進了自己的腰包。只有學生能夠檢查和制止這種腐敗行為，而且我們覺得有責任去揭發(fā)它。

我回家呆了一段時間。１９２２年又出去闖了。這次，我聯(lián)合幾位老同學，一起去了蕪湖一所免費的農(nóng)校。在這里，我感到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因為在全校四百多名學生中，多數(shù)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我組織了一個由２０人組成的小團隊，借以影響其他學生。我們不參加學生會，但可以領導學生的一切活動。我們和腐敗的學校官僚開展斗爭，并且對抗與他們合作的高年級學生。學校的管理極差，當時的大多數(shù)學校都管理得不好。

“新村”試驗

我們這２０名學生組織了一個讀書協(xié)會，目的是一起研究社會問題，并制定一項改造鄉(xiāng)村生活的計劃。我們想在新村運動中一試身手。就我們當時的想法來說，是屬于烏托邦社會主義的，就像傅立葉和歐文所主張的那樣。我們買了各種有關社會主義的書籍。大多數(shù)我都記不得了，不過有一本叫《中國古代的共產(chǎn)主義研究》，是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書中的觀點并不正確，但我們當時都對這本書很感興趣，讀得津津有味。

我們籌集了２００元錢，于１９２２年冬天在安徽買了一座小荒山，由一個人去那里生活。當時我不住學校里的宿舍，而是和另一位同學到校外租房子住，以免別人干擾。我們開始閱讀新的宣傳共產(chǎn)主義的雜志，如《向?qū)А?、《新青年》等。到１９２３年的時候，我就因為閱讀這些雜志而在思想上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我開始想組織“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但讀書協(xié)會的一些會員表示反對，因為他們?nèi)匀淮蛩惆凑諡跬邪钍降摹靶麓濉被孟虢⒁粋€嶄新的社會。我們這些會員都是清一色的男生。直到這個時候，我對革命還沒有形成正確的認識。五四運動不論是對我還是我的兄弟都沒有產(chǎn)生什么影響。不過，我這時對它的感受比以前深刻了，并且開始選擇一些進步書籍來讀。最終，我們于１９２３年春天又在學校里造了一次反。我們這個團隊與另一個小團伙發(fā)生了肉搏戰(zhàn)。有１０人被開除，當然也包括我，因為是我?guī)У念^。

暑假里，我聽說有一批進步人士要創(chuàng)辦上海大學，這些人士包括：于右任（任校長），鄧中夏（任教務長），還有瞿秋白、蔡和森及一位社會學家叫施存統(tǒng)。除校長外，其他人都是共產(chǎn)黨員。我和另外七位同學迫不及待地趕往上海，到那以后就租了兩間房子，同吃同住。不久，我就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一個月后又加入了黨組織。在上海大學成立了黨支部，我參加支部的工作。這是１９２３年的事。

當時，國民黨正在上海重建自己的組織。國民黨的許多領導人都到了上海，比如：廖仲愷、胡漢民和戴季陶。我們學生都加入了國民黨，因為國民黨改組后變得進步了，并且能夠公開活動。這年冬天，黃埔軍校從上海選拔優(yōu)秀學生，但我錯過了這次機會。原因是家里來信說父親病危，我必須回家。我的七位老同學去了黃埔軍校，其中六人是共產(chǎn)黨員。

在家里作短暫停留后，我打算報考保定軍校，于是去張家口找大哥———當時他在那里的鹽務局做官———希望由他介紹到軍校去。我的希望又落空了，軍校因內(nèi)部發(fā)生分裂停止招生。當時軍閥內(nèi)部分裂為兩大派別，一派是以吳佩孚和曹錕為首的“直系”，另一派是以段祺瑞為首的“皖系”。

我不得不再回老家。我勸說弟弟和許多朋友幫助我建一所學校，并為此借了５０元錢。但是，籌錢不易，地方當局也不支持辦學。他們掌管著用于教育的公共資金，如果要開辦一所新的學校，他們就不能再從政府那里得到對原有學校的資助。我曾辦了一所免費學校，讓學生只負擔買書的費用，但因無法籌集必要的資金，僅堅持了一年時間。這一年，我在當?shù)亟M織了共青團，有１０人參加。我還組織了一個國民黨支部，有８０人參加。

１９２５年，我又離家去了上海。在上海呆了兩個月后，又受黨組織委派去了安徽省首府安慶，在那里組建共產(chǎn)黨和共青團的基層組織。這時上海爆發(fā)了五卅運動。在安慶，我組織了共青團，有２０名學生參加，其中不少人后來犧牲了。一名姓吳的學生和另一名姓楊的學生在１９２８年被國民黨殺害。

同年７月，我從安慶去了上海，在勞動組合書記部機關工作了一個月。８月，又去了廣州，打算進黃埔軍校學習。

在政治部工作：１９２５年至１９２７年

事與愿違。抵達廣州以后，黨組織沒有讓我進黃埔軍校，而是讓我去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做政治工作。我為此感到失望。第一軍是惟一由蔣介石直接指揮的部隊。第一師的師長是何應欽。我擔任了第一師政治部的主任，主管宣傳。當時，我們學生都把蔣介石看成是進步的，因為他還沒有暴露自己的本色。我參加了東征陳炯明的戰(zhàn)斗。１９２５年底，我又被調(diào)到十四師。后來（１９２６年）發(fā)生了“三·二筆錄。蔣介石逮捕了在廣州能夠抓到的所有共產(chǎn)黨員，我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估計至少有三四百人。我也被抓起來，但幾天后就被釋放了。這是國共分裂的開端。蔣介石發(fā)動事變的借口是，“有些軍人企圖發(fā)動由共產(chǎn)黨人策劃的兵變”。這完全是謊言。蔣介石此舉的真正目的是給共產(chǎn)黨人一個下馬威，并借以削弱共產(chǎn)黨的力量。

國共兩黨是在一個共同綱領的基礎上實行聯(lián)合的。我們加入國民黨也是為了促使他朝著更加進步的方向前進。但是，在這兩種政治力量之間總是有摩擦。１９２５年，國民黨右派組織了“孫文主義學會”，用來專門對付共產(chǎn)黨人。其中很多人后來成為真正的法西斯分子。有一個湖南人叫胡宗南，現(xiàn)在是蔣介石手下的一個法西斯頭目。另一個叫馮惕（音譯），黃埔生，現(xiàn)任駐德國使館武官。還有一個成為法西斯分子的叫曾擴情，現(xiàn)在北京何應欽麾下?lián)我?，并且兼陜西省黨部主任（在西安事變中被抓了起來）。不過，他是愛國的，后來對張學良和楊虎城表示同情。

“孫文主義學會”的右派分子不停地與共產(chǎn)黨人和左派人士進行爭論，并且編造種種謊言惡意中傷他們。其目的是要詆毀共產(chǎn)黨的進步思想在廣大群眾中的影響。正是這些人促使蔣介石制造了“三·二筆錄。蔣介石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這幫人的首領，與他為伍的還有戴季陶等人。起初，國民黨左派領袖廖仲愷親自掌管著學會，目的是緩和左右兩派之間的爭論。后來，廖仲愷被右派分子暗殺，右翼勢力抬頭并為所欲為。

我繼續(xù)留在駐廣東梅縣的第十四師工作，成為那里惟一的共產(chǎn)黨員。但是，我已經(jīng)不能像以前那樣很好地開展工作了，因為有人知道我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我想請假去廣州。還有另外兩位共產(chǎn)黨員在第一軍工作，其中一位是在第三師。我們?nèi)苏液螒獨J談話，但他不準我們?nèi)V州。當時，他的部隊正向福建開進。不過，最后何應欽同意了我和在第三師的那位的請求，于是我們倆去了廣州。我在廣州停留不久，就和另外１０名共產(chǎn)黨員一起去了上海，然后又從上海去武漢。

在武漢，我受命到十二師政治部去做張發(fā)奎的秘書。他當時非常進步。這是國民黨的一支最精銳的部隊，是有名的“鐵甲軍”。部隊中的政治工作也非常出色。部隊的戰(zhàn)斗力強，組織嚴密，人才濟濟。

１９２６年冬，這支部隊開赴江西與孫傳芳作戰(zhàn)，獲勝后又回到武昌。１９２７年春，我們又開赴河南與張學良交戰(zhàn)。當時賀龍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攻占了開封，停留數(shù)日后，又回到武漢。這時，政治形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蔣介石在南京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公開與武漢政府對抗。這樣，在國民黨內(nèi)部就出現(xiàn)了兩個對立的政府，并產(chǎn)生了新的黨內(nèi)斗爭。

在武昌，我因病住進醫(yī)院。張發(fā)奎的第四軍開到了南昌。１９２７年８月１日，我們的部隊發(fā)動了南昌起義。我因病未能參加這一壯舉。鐵甲軍共有四個師，分別是：第十、十二、二十四、二十五師，個個都驍勇善戰(zhàn)。葉挺是第二十四師師長，參加了南昌起義。賀龍的部隊非常出色，因為共產(chǎn)黨人在那里做了大量的政治工作。他當時已同張發(fā)奎分道揚鑣。

１９２７年４月，在上海、廣州和廣西等地都發(fā)生了屠殺共產(chǎn)黨人和左翼人士的事變。我的幾位密友在廣州遇難。但是，大屠殺沒有擴展到河南。我去了那里，繼續(xù)治病。

留學蘇聯(lián)：１９２７年至１９３０年

病愈后，黨派我去蘇聯(lián)學習。我于１９２７年９月出發(fā)，先是進東方大學———１９２８年更名為“中國勞動者共產(chǎn)主義大學”。東方大學有３００名學生，分別來自８０個國家或民族，包括日本人、土耳其人、波斯人、蒙古人，還有些人來自新疆。最大的一支隊伍是８０名中國學生。起初，我們這些學員無法進行交流，后來學會了俄語，有了共同語言。學校的課程主要是集中學習馬克思主義和列寧主義。學生們對這些課都很感興趣。東方大學還有一個分校，專門講授軍事。有２００名中國學生在分校學習。

勞動者大學是專門為中國共產(chǎn)黨人開辦的，共有４００名學員，多數(shù)是工人和學生。１９２７年以前叫中山大學，來自國共兩黨的學員各占一半。國共分裂后，來自國民黨的學員被遣送回國，只剩下共產(chǎn)黨人在這里學習，學校也改了名。這時，蔣介石的兒子蔣經(jīng)國仍然留在該校。除他之外，還有馮玉祥的兒子和邵力子的兒子。邵的兒子后來叛黨，去了意大利并在那里度過余生。我認識蔣經(jīng)國。他當時是共產(chǎn)黨員，并且寫了一份聲明，宣布和他父親斷絕關系。

秘密回國，１９３０年

我在蘇聯(lián)一直呆到１９３０年８月。隨后，我喬裝打扮，秘密回國。與我同行的還有五位回國學生，三男兩女，但我們一路上假裝互不認識。下火車后，我們沿著一條小道向邊境線走去，但是被邊防軍發(fā)現(xiàn)，帶到了車站。

在邊境線上有一個小車站，很少有陌生人來這里。這里的警戒很嚴，從蘇聯(lián)那邊過來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接受嚴格檢查。張學良下屬的警察確認我們從那邊過來但沒有行李。我們承認是從蘇聯(lián)來的但否認自己是學生。我們說自己是商人，因生意不好做打算回國。我還說兩位女士一個是我的弟妹，一個是我朋友的妻子。恰在這個時候，我聽到車站上有個工人師傅講安徽的家鄉(xiāng)話，于是就和他套近乎。警察相信了我們編的故事，給我們放行。但是，警察與我們一起上了火車。他還和我攀談，給我茶用，問了許多關于俄國的問題。我在火車上看報紙，還察看哈爾濱市的地圖，了解這里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以便能裝成是本地人。我在車上還分別和一對師生進行了交談，但又擔心他們是特務。不過，在哈爾濱下車后，我打黃包車時沒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

我裝作在哈爾濱下車，實際上是轉(zhuǎn)乘去大連的火車。在大連，我不得不按照警方的要求登記住宿。我說家在哈爾濱，現(xiàn)在要送兩位妹妹去上海上學。

在當時的滿洲，雖然有許多在當?shù)鼗顒拥墓伯a(chǎn)黨員曾被抓起來過，但總的來說，張學良還是比較開明的。有些人被抓并關一段時間的禁閉，但只要他們離開滿洲，就不會有事。

進入江西蘇區(qū)

安全抵達上海后，我在那里停留了一個月。然后，黨安排我去江西蘇區(qū)工作。我經(jīng)香港先到廣東汕頭。附近就有一個面積不大的蘇區(qū)，還有一支武裝力量在那里活動。我們搭乘小氣船離開汕頭，然后轉(zhuǎn)乘汽車，接著又改為步行———總是在夜間走路。用了三天時間才到達那個蘇區(qū)。由于我們的身份已被告知，所以游擊隊員接待了我們。我們剛剛到達，天還沒亮，敵人就開始發(fā)動襲擊。我們迅速轉(zhuǎn)移，藏到一個山洞里。他們沒能追上我們，結(jié)果無功而返。我們又回到原地。第二天早晨，他們又來，我們就再藏。后來，武裝的游擊隊員趕來，把他們打退了。

敵人處于有利位置。他們在對面山頭上可以俯瞰我們這里的一切。我決定繞到山后隱蔽起來，盡管這樣也有危險。兩位女士和另一位男士同意這個計劃。我們四位找到了安全的地方。但另外兩位拒絕往山后轉(zhuǎn)移的同志則被敵人打死了。

我在這個地方呆了沒幾天，隨后就和另一位同志在幾個游擊隊員的保護下撤離了。我們晝伏夜出。當我們走到距普寧五里遠———不是蘇區(qū)但在我們的影響之下———的一個村莊時，村里的農(nóng)民報告說，敵人要派３０人來搶糧，他們準備用現(xiàn)有的１０桿槍進行自衛(wèi)，甚至想繳獲敵人的３０支槍。在戰(zhàn)斗中，敵人被打敗了，但他們攜槍而逃，所以村民們沒能得到這些槍支。后來，敵人又派出一支２０人的小分隊。這一次，農(nóng)民們未能取勝。我們被迫撤到一座山上。敵軍緊追不舍，并不停地向我們開火。

在敵人追逐下連續(xù)爬了三座山之后，我有些支撐不住了。因為我的心臟有問題，是小時候得肺結(jié)核留下的后遺癥。夜里，敵人停止追擊，我得到了休息。這時有幾百人和我們在一起。當敵人停止追擊時，這些人又都回到村里，不過，他們的家畜已被國民黨士兵搶走。

然而，就在同一天夜里，我和我的朋友不得不繼續(xù)趕路。我們扮成商人，先向東江蘇區(qū)行進，然后再去福建，繼而去江西。有五天的時間，我們除了在果園里或大山上打盹休息一下，基本上沒有睡覺。

在閩粵邊界，我們誤入了一個土匪出沒的地方。不過，那些土匪對我們還不錯。一周后，我們到了福建的一個蘇區(qū)，這個蘇區(qū)的領導人是鄧發(fā)。

在福建和江西蘇區(qū)之間，還有一個敵占區(qū)。過這個地方是非常危險的。但是，有１０位黨的工作者要去江西，所以，福建蘇區(qū)的領導人派出８０名紅軍戰(zhàn)士護送我們。同行者中有徐特立和曹川（音譯）等人。

我們過敵占區(qū)時與敵人進行了兩次戰(zhàn)斗，用了三天時間。前兩天，我們各走了１００里。第三天走了１４０里。第三天相當危險。我們被一條很深的河流阻隔，沒有船只，并且四周有民團向我們開火。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農(nóng)民走了過來，他從紅軍戰(zhàn)士的服裝看出我們是自己人，就問我們要去哪里。我們的人告訴他說：“去江西蘇區(qū)?！彼α诵?，說：“那還遠著呢。”他把我們帶到河水較淺的地段過了河。然后，我們又繞過一座山，安全地脫了險。

第四天，我們抵達江西蘇區(qū)的邊境地帶，并見到了毛澤東和朱德。我離開上海時，是１９３０年的１０月份?，F(xiàn)在，我見到江西蘇區(qū)領導人，已是１９３１年的１月了。

我終于可以正式投入工作了。這時，紅軍正在組建軍事委員會，我被任命為軍委秘書。在１９３１年，國民黨向我們發(fā)動了三次“圍剿”，但都被我們給粉碎了。這一年的年底，我們又開始組建紅軍總政治部，我在該部負責宣傳工作，并兼任軍委秘書長。１９３３年底，我調(diào)換了工作，到紅軍大學講授政治課。

１９３４年２月，我又改任紅軍學校政治委員。同年７月，在準備長征的過程中，我又被調(diào)到紅一軍團政治部工作。這個軍團的軍團長是林彪，政治委員是聶榮臻。它是長征的開路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