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川
電話鈴響的時候刑隊的副隊長李根旺正抽著雪茄煙和警官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羅維國一起看電視。時間是晚上10點50分。
打電話的是個叫馬軍的男人。馬軍報案,說有人在北關(guān)搶劫出租車,把女司機打昏了,現(xiàn)在女司機已經(jīng)被送到第二人民醫(yī)院搶救。
李根旺帶著羅維國和幾個刑警趕到二院的急救室。
開出租車的女人叫王桂珍,41歲,頭部受了傷,但沒有生命危險,刑警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她說她晚上9點多鐘的時候在南郊西安醫(yī)學(xué)院門口拉了個戴眼鏡的男的。這男的挺奇怪的,已經(jīng)是3月的天氣,又不冷,也沒沙塵暴,怎么戴了個大口罩,顯得挺另類的樣子。后來王桂珍想,這人是從醫(yī)院出來的,可能是有什么病怕傳染吧,這么一想也就釋然了。
“眼鏡”上了車以后坐到后排,說要到北郊的龍首村。到了龍首村以后“眼鏡”讓車拐到一個小巷里,小巷里沒人,也沒路燈。這個時候“眼鏡”說要下車看看門牌號碼,她就把車停在路邊。“眼鏡”下了車后轉(zhuǎn)了兩圈怎么就不見了,她當(dāng)時想“眼鏡”是要賴車費,就趕快下車找,她剛出車門,就覺得腦后受了狠狠一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清醒過來已經(jīng)被塞在后排座底下,再后來就被路過的好心人送到了醫(yī)院。
羅維國問“眼鏡”有什么特征,比如說身高有多少,說話口音等等。
王桂珍想了想,說“眼鏡”是中等個,在1.7米左右,穿了件灰色的茄克衫,上車后就說了兩句話,一句話是目的地,另一句話是讓停車看看門牌號碼,是河南口音。
王桂珍可能是覺得委屈,說著說著忽然抽抽搭搭地哭開了。她邊哭邊說,如果不是那個好心人,她就是死在車里恐怕也沒人知道。
王桂珍的丈夫劉國柱知道消息后趕到醫(yī)院來了。劉國柱1.8米的個子,長得有點像過去的電影明星王心剛,相比之下,王桂珍長相就一般了點。
刑警們在走廊里和劉國柱談話。劉國柱說他晚上正在家里看電視,聽到媳婦出事了,就趕了過來。劉國柱拿出打的的車票,好像要證明什么,他還表白自己,他說:“我不讓她晚上開車,雇個人開夜班車嘛,可她偏要自己開,這不,出事了……”
李根旺打斷他的話:“你是一個人來的?”
劉國柱說:“是一個人呀?!?/p>
李根旺冷笑,朝樓梯口那邊瞥了一眼,說:“那個女人是跟你一起來的吧?”
樓梯口一個年輕女子正朝這邊探頭探腦。
劉國柱臉色有些發(fā)白,他開始支支吾吾,說是半路上碰到的一個熟人。
劉國柱明顯是在說謊。羅維國心里一動,他想這是個線索,但李隊好像對這個線索不感興趣,他輕易就讓劉國柱離開了。劉國柱擦著腦門上的汗,進了病房。
另一組刑警已經(jīng)給報案人馬軍作完了筆錄。
馬軍是個20多歲的年輕男子,中等個,穿了件米色茄克,說話是陜西口音。
馬軍說的情況是這樣的,他說晚上在自強西路的環(huán)藝錄像廳看錄像,看的片子是《軍妓》,大約在10點多鐘從錄像廳出來,到街口的小攤上吃了碗餛飩,然后想到北關(guān)正街搭公交車回家。走了沒兩步,看見路邊停了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隱約聽見里邊有人喊“救命”。拉開車門,看見在后排座位的下面有個女的,頭上還流著血,就趕緊攔了輛車把人送醫(yī)院了?,F(xiàn)在出租車可能還在那里扔著呢。
馬軍大概從這群人的說話中判斷出李根旺是頭,他眨巴眨巴眼睛對李根旺說:“要不,我領(lǐng)你們?nèi)タ纯???/p>
李根旺說:“那就感謝你了?!?/p>
從醫(yī)院往外走的時候羅維國拉了拉李根旺袖子,低聲說:“隊長,要不要把劉國柱帶到隊里問問情況?!绷_維國總覺得劉國柱有嫌疑,在樓梯口探頭探腦的那個年輕女人肯定和劉國柱關(guān)系不正常,媳婦在外邊跑出租賺錢,他在家里搞女人,這里面就有問題,所以就應(yīng)先把劉國柱控制起來。他想李隊是個老刑警了,又是頭,總不會想不到這個問題吧。
但李根旺好像沒想到這個問題,他說不是都問清楚了嘛,說著就上了停在醫(yī)院門口的面包車。
馬軍也上了面包車,馬軍在車里還挺活躍的,還從口袋里拿出一盒煙散給大家。李根旺沒接馬軍的煙,他抽自己的劣質(zhì)雪茄煙。坐在后排的刑警提抗議,說李隊你是在熏蚊子呀。
馬軍也跟著大伙叫“李隊”,他有點討好地說:“我爸也抽這種煙,勁大?!?/p>
李根旺跟馬軍拉家常,他說:“馬軍你在哪上班?”
馬軍說他最早在鐵路東站開車,后來出來干,也開過出租車,還在野味店干過一陣子,現(xiàn)在給朋友幫忙,跑跑服裝生意。
李根旺說:“看你年輕輕的,經(jīng)歷還蠻多嘛,會開車,還能當(dāng)廚師?!?/p>
馬軍說他可不能當(dāng)廚師,他在野味店,是在廚房后面當(dāng)“刀手”,專門負責(zé)殺野味,就是兔子、野雞什么的,后來人家不讓干了。
李根旺來了興趣:“說說,為什么不讓干了?”
馬軍見這個警察頭這么平等地跟自己拉家常,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還有些得意:“因為我殺野味的時候第一刀如果殺不死,那我絕不會殺第二刀,別人殺我管不著,但我是絕不會再動的。老板不高興,就把我開除了?!?/p>
李根旺笑了:“這里邊有什么講究?”
馬軍解釋說,第一下如果殺不死的話,就說明它命不該絕,這是老天的意思,如果再殺第二下,會觸怒老天,招來禍事的。
自強西路很快就到了,王桂珍的夏利出租車還扔在路邊。出租車的對面是個賣夜宵的攤子,攤主是個40多歲的中年人,飯攤前擺著個木牌,上面用毛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行字:面條、水餃、餛飩、水煎包。這大概就是這個飯攤的夜宵品種了。從賣夜宵的攤子過去不遠是個歌廳,再往前走,就是北關(guān)正街了。盡管已經(jīng)是深夜,街上已經(jīng)很冷清了,但歌廳門口依然是燈火通明,十幾輛出租車在歌廳門口等著拉客人。
在夏利出租車的后座座墊和地板上有血跡,是王桂珍的。車鑰匙還掛在方向盤下的鑰匙孔中,李根旺戴上手套試了試,發(fā)動機點火正常。在車身上也沒有發(fā)現(xiàn)碰撞痕跡。
這說明什么問題呢?
如果案犯是搶劫出租車,出現(xiàn)棄車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開車過程中發(fā)生碰撞,但現(xiàn)在車輛完好無損,是出了什么事讓案犯棄車逃走的呢?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仇殺。
羅維國傾向于仇殺。他是這樣想的,王桂珍的丈夫劉國柱在外面搞“第三者”,會不會是劉國柱或者這個“第三者”買兇殺人?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案犯在作案后會扔掉出租車了。支持這個想法的還有一個有力的證據(jù)。王桂珍說,那個男的上車的時候戴個口罩。為什么戴口罩?是怕被認出來,說明這是個本地人,而且可能是王桂珍和劉國柱生活圈子里邊的人,就算王桂珍現(xiàn)在不認識,以后也有可能碰到。如果這個推理正確的話,那么破案就要圍繞劉國柱的社會關(guān)系進行調(diào)查摸排。
羅維國搞不明白的是,都快到凌晨二點了,李隊還在自強西路磨蹭什么。
人行道上賣夜宵的飯攤開始收攤了,李根旺過去用塑料袋提回來了一袋還冒著熱氣的水煎包,說:“填填肚子吧。”
刑警們就圍過來用手抓出水煎包往嘴里塞,李根旺還招呼馬軍過來一起“填肚子”。
馬軍在“填肚子”時說:“李隊,我這算不算見義勇為?”
李根旺說:“算呀?!?/p>
馬軍說:“那是不是名字能上報紙,還有獎金?”
李根旺說差不多吧。聽到李根旺的回答,馬軍興奮得臉都有些紅了。
羅維國沒“填肚子”,他認為李隊這是在浪費時間,這個時候劉國柱說不定正和兇手訂攻守同盟,也可能正把兇手往火車站送,不控制劉國柱,是個大失誤呀。他覺得李隊不像個刑警隊長,像個生產(chǎn)隊長,看他蹲在地上吃水煎包的樣子,一個十足的老農(nóng)民嘛。就連名字也像個農(nóng)民。在這樣的人手下他覺得委屈,他奇怪李根旺這樣的“老農(nóng)民”怎能當(dāng)刑警隊的副隊長,是熬資歷熬出來的吧。
水煎包吃完了,李根旺用隊員遞過來的餐巾紙擦了擦手,就要上廁所。在這里有廁所的地方只有兩處,一個是歌廳,另一個是離得稍遠的環(huán)藝錄像廳。
李根旺選擇到環(huán)藝錄像廳上廁所,他還開了句玩笑:“咱可不敢上歌廳,小姐多呀,搞不好會犯錯誤。”
從廁所回來后有個隊員問:“李隊,回吧?”
李根旺說:“回?!?/p>
馬軍問:“那我也就回了?!?/p>
“你先別忙?!崩罡f,“還要填張表,給你報見義勇為嘛。這樣,你跟我們一起到隊里把表就勢填了吧?!?/p>
羅維國挺奇怪的,隊里哪有什么見義勇為的表。不過馬軍挺高興的,跟刑警們上了車。
后面發(fā)生的事完全出乎羅維國的意外。
李根旺下了車以后就把馬軍直接帶到了審訊室。馬軍坐在椅子上,屁股挪來挪去,坐立不安。
李根旺坐在馬軍對面,抽著雪茄煙:“說吧,為什么搶出租車?”
馬軍臉色大變,他結(jié)結(jié)巴巴說:“李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是見義勇為呀。”
李根旺冷笑:“有你這樣見義勇為的嗎?把人打昏了,再送到醫(yī)院?!?/p>
李根旺走到馬軍跟前,忽然把手伸到他的茄克口袋里掏出個眼鏡。李根旺舉起眼鏡對著燈光看了看,說:“平光鏡嘛?!比缓蟀蜒坨R架到馬軍的鼻梁上,說:“口罩呢?扔了?”
馬軍臉上直冒汗,腿也開始發(fā)抖,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然后交代了他的作案經(jīng)過。
這個搶劫出租車案從發(fā)案到破案只用了7個小時,羅維國對這個結(jié)果真有點目瞪口呆,李隊是怎么知道馬軍就是作案人的?
李根旺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根旺說,馬軍說他從環(huán)藝錄像廳出來后到飯攤上吃了碗餛飩,然后準備到北關(guān)正街搭公交車回家的時候聽見從出租車里傳來呼救聲。但事實上這輛出租車是停在街道對面,不穿過街道是聽不到呼救聲的。按常規(guī)他吃完餛飩后直著往前走就是北關(guān)正街,他為什么要過馬路?好像是專門去聽車里是不是有人呼救。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疑點是馬軍說他看錄像和吃餛飩都是在說謊。環(huán)藝錄像廳晚上演的錄像是一個國產(chǎn)的武打片,而不是《軍妓》。那個飯攤上因為女主人病了,所以當(dāng)晚也沒包餛飩。關(guān)于這兩點李根旺在買水煎包和上廁所的時候都了解清楚了。馬軍為什么要說謊?只能說明他心里有鬼。
在醫(yī)院馬軍雖然穿的茄克是米色的,但里邊是灰色的,這是兩面都能穿的茄克,如果翻過來,就和案犯穿的服裝是一致的了。至于說話口音,馬軍在鐵路上干過,而在西安鐵路分局所轄的地區(qū),河南話基本上是“官話”了,所以馬軍會說幾句河南話這并不奇怪。
所有這一切,讓李根旺得出結(jié)論,馬軍就是作案者。
羅維國還是不明白,馬軍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他已經(jīng)把出租車搶到手了,為什么又忽然改了主意把受害人送醫(yī)院?
李根旺說:“馬軍在車上不是說了,他殺野味的時候如果一刀殺不死絕不殺第二刀。他有個迷信想法,認為這是他手中獵物命不該絕,如果再繼續(xù)動手,會招來報應(yīng)的。同樣他對那個女司機也是這樣。至于為什么又把女司機送醫(yī)院?他想拿見義勇為的獎金嘛,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p>
李根旺說完取出了一根雪茄煙,點上火自得其樂地抽了起來……
這個案子是羅維國告訴我的,他說在破案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淺薄,雖然讀了幾年警官大學(xué),裝了一肚子公安業(yè)務(wù)理論,但要當(dāng)一個稱職的刑警,還差得很遠呢……
東方劍200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