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兆宇
一
昨晚,偽村長秦三爺躺在床上怎么也無法入睡。心頭像是被壓上一塊大石頭,鼻孔像是被塞進(jìn)棉團(tuán)。秦三爺心煩氣亂地坐了起來,長長地嘆了一聲,可還是覺得心頭發(fā)悶呼吸不暢。日本人的糧食算是交齊了,可西莊炮樓保安隊又派下單子,要3000斤糧食,這3000斤糧食里還要1000斤白面??吹絾巫忧厝隣斔毫藗€粉碎,心里罵道,你們這些狗孫子也要吃白面?也不打聽打聽你秦三爺家都快斷細(xì)糧了,狗日的李黑旦,你這是柿子專揀軟的捏呀。去年你三爺心軟給了你2000斤玉米面,今年就蹬鼻子上臉,居然要起了白面,明年說不定就要女人……秦三爺想到李黑旦那張黑炭臉越發(fā)生氣,李黑旦呀李黑旦,從打你爺爺那輩就是我們秦家的佃戶,不是我們秦家給田種,能有你這王八羔子?現(xiàn)在居然人五人六地在你三爺面前指手劃腳。不成,我得上日本人那兒一趟,找小島太君好好訴訴苦,雖說小島太君不是日本炮樓里最大的官,可收拾你李黑旦還是綽綽有余,這幫保安大隊的龜孫子別看平日在村里老少面前威風(fēng)得不得了,可一看到日本人就尿褲子。得讓尿炕尿到13歲的李黑旦知道,老爺就是老爺,佃戶就是佃戶,什么年月都一樣。別以為當(dāng)上一個狗屁小隊長就威風(fēng)得不得了。秦三爺打定了主意,開始尋思送什么東西給小島太君。
吃過早飯,秦三爺把下人柳二喚進(jìn)屋來,讓他把埋在后院的兩壇汾酒“請”出來。下人柳二眨著眼睛沒有挪地方。秦三爺看著向來辦事麻利的柳二又重復(fù)了一遍,柳二沖著秦三爺笑笑露出兩排大黃牙還是沒有挪動地方。秦三爺有些不耐煩地向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去,柳二臉上的笑容消退了,哭喪著臉就是不肯挪動地方。秦三爺忽地站了起來罵道,混帳東西,難道讓老爺我去不成?柳二終于挪動了地方,像個小腳老太太般地走出屋子??粗従忞x去的背影,秦三爺滿臉的惆悵。
舊時,村里有習(xí)俗,哪家哪戶生了男孩,孩子滿月那天長輩要在后院埋酒(有錢人家大都會為兒孫埋下杏花村的汾酒,該酒色如水晶美玉,清香純正,味美無窮),叫做長壽酒。埋長壽酒有講究,如果是長子或是長孫那就要埋下四壇,不是長子或是長孫那只能埋兩壇,不管家有萬頃田地還是封疆大吏都不能亂規(guī)矩,要是有哪個膽大妄為壞了規(guī)矩亂了禮法,輕則死后牌位不能進(jìn)祖宗祠堂;重則要受火刑之罰。埋在地下的酒要等到60大壽時才“請”出來。據(jù)說,喝一碗增歲一年,喝一壇添歲10載。
秦三爺是一九零零年生人。長壽酒埋在地下45年,還不到60載,秦三爺卻讓柳二“請”出長壽酒。
小島這個日本人不喜歡金條不喜歡女人,喜歡喝中國酒。
秦三爺盤算了一個晚上。
秦三爺要把埋在地下45年的“長壽酒”送給小島。
這可是一份重禮。
柳二抱著兩壇“長壽酒”站在秦三爺面前,秦三爺整整衣服沖著柳二裝著若無其事道:“上小島太君那兒走一趟?!闭f完秦三爺邁步向屋外走去。
當(dāng)秦三爺走過柳二身邊時,柳二撲通跪在地上大聲道:“三爺,這酒咱可不能送!”
秦三爺停住腳步目視屋外:“你懂什么?”
柳二道:“說不去就不去,現(xiàn)在我就把這兩壇酒埋回去?!?/p>
秦三爺生氣了:“柳二,別以為你爹救過我的命,你就可以不分卑尊,你再敢放肆,家法伺候!”
柳二道:“三爺,你就是打死我這酒也不能送!”
秦三爺指著柳二的腦袋瓜子:“柳二呀,柳二,看來你是皮癢啦?!?/p>
柳二大聲說:“三爺,這可是你的‘長壽酒!”秦三爺故作不以為然道:“兵慌馬亂的,你家三爺還不知道能活多少時日,長壽?……柳二,死了也就安生了,活得長累呀?!鼻厝隣敯蚜v扶起來,“三爺知道你們柳家父子對三爺忠心,可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啥世道……”
柳二抽泣道:“三爺……”
秦三爺話鋒一轉(zhuǎn):“等日子安生些兒,三爺請媒婆給你說上一個媳婦,也算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啦?!?/p>
柳二感激地注視著秦三爺:“三爺……”
秦三爺?shù)溃骸白甙??!?/p>
二
秦三爺和柳二走到村口,坐在大槐樹下抽旱煙的老光棍許四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來,沖著秦三爺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秦三爺站定瞟了許四一眼道:“西村炮樓缺個伙夫,想好了去不,李黑旦可等著回話呢!”
許四道:“三爺,侍候人的營生打死我也不去,侍候人都大半輩子了,再說是李黑旦……我呀想歇著。”
秦三爺?shù)溃骸澳愕氖炙囁闶亲屇慊膹U了。”
許四輕蔑道:“那還能叫手藝?往大說不就是個廚子嘛。”
秦三爺?shù)溃骸澳愕臒饽强墒沁h(yuǎn)近聞名。”
許四玩弄著旱煙桿道:“三爺,這年月有幾家能吃上燒肉?咱全村上百戶人家,也就是你三爺家……”
懷抱長壽酒的柳二大聲道:“許四,別沒個模樣,三爺跟你說話是賞你的面子,別給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許四看到柳二懷里的汾酒,用鼻子嗅嗅,然后閉上眼睛一副陶醉的神態(tài):“好酒,好酒?!?/p>
秦三爺哼了一聲,而后對柳二道:“走?!?/p>
柳二對許四沒好氣道:“許四,印子錢可快到期了?!?/p>
“我心里有數(shù),”而后許四奉承道,“三爺,又上皇軍那兒去呀,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咱村能安生這么多年,全靠三爺您在皇軍面前說得上話?!?/p>
秦三爺停住腳步回身看樣子是想教訓(xùn)許四兩句,可仿佛聽到了什么,問柳二:“這是誰在唱歌?”
柳二還沒有回答,許四湊上來搶著答道:“還能是誰,牛娃子唄。”
秦三爺聽后面色鐵青道:“淫詞浪調(diào)?!?/p>
歌聲傳到村口。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嗓音渾厚,從歌聲中判定那個叫牛娃子的一定是一個長相俊美的后生,只是歌詞讓人聽后臉頰發(fā)燙。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親你的臉蛋蛋呀
生個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那個牛娃子終于出現(xiàn)了,他哪是什么俊美的后生,而是一個奇丑無比的家伙,比雨果先生筆下敲鐘的人卡西莫多還要丑陋。他的眼睛一大一小,鼻子歪長著從正面看只能看到一個鼻孔,下嘴唇包著上嘴唇,嘴角長著一顆帶毛的黑痣,手里晃悠著放羊的鞭子。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么丑陋的男人。
牛娃子白布小褂敞開著,趕著幾只羊到了村口。
許四看到牛娃子故意大聲問:“牛娃子,昨晚上做啥來?”
牛娃嘿嘿一笑:“和二寡婦睡覺?!?/p>
秦三爺鐵青的臉上立刻布滿怒氣,柳二注意到主人的臉色,將兩壇汾酒放在大槐樹下,大步上前揪住牛娃子的小褂。
許四滿臉的奸笑:“牛娃子,我沒聽清,昨晚做啥來?”
牛娃道:“和二寡婦睡覺?!?/p>
柳二一個耳光扇在牛娃子的臉上,牛娃子被打得后退了好幾步險些跌倒,捂著臉委屈地看著柳二。羊兒圍在牛娃子的身邊咩咩地叫著。
許四一臉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牛娃子,今晚上做啥?”
牛娃子顯然害怕了,聲音小了許多:“和二寡婦睡覺。”
“柳二,給我狠狠教訓(xùn)這個傻兒。”
秦三爺發(fā)話了。
柳二沖入羊群一個絆子把牛娃子放倒在地,奪過鞭子拼命地抽打牛娃子,牛娃子被打得嗷嗷亂叫四處翻滾。村口人越聚越多,可沒有一個出來攔阻的,他們的神情大都和許四相同——幸災(zāi)樂禍。
柳二似乎有些累了,出手緩了許多,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滿頭銀發(fā)的小腳老太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到村頭。柳二的鞭子舉在空中,老太太用自己的身體護(hù)住了牛娃子,柳二將鞭子狠狠地抽在地上,塵土蕩起老高。
老太太望著秦三爺:“三爺,牛娃子是個傻兒,有啥和他計較的?”
秦三爺?shù)溃骸罢驗樗且粋€傻兒,我才不和他計較,不然,他今天吃的可就不是鞭子?;厝ズ煤霉芙坦芙踢@個傻兒,再胡言亂語就割了他的舌頭?!?/p>
說完秦三爺向村外走去,柳二扔了鞭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走到大槐樹下抱起兩壇汾酒大步追上秦三爺。
人群圍攏了上來,笑話般地看著抱著腦袋縮著脖子趴在地上的牛娃子。牛娃子身上傷痕青紫相間,小褂碎成幾片。
老太太疼惜地看著牛娃:“起來吧,孩子?!?/p>
牛娃抬起頭滿臉的委屈:“嬸,柳二打我?!?/p>
許四蹲在牛娃子身邊皮笑肉不笑道:“牛娃子,晚上還敢和二寡婦睡覺不?”
還沒等牛娃子回答,老太太搶先道:“他許四叔,你就積點陰德吧,牛娃子是個傻兒,求你別耍笑他?!?/p>
看熱鬧的人里有人大聲嚷,誰說是傻兒,他還懂得睡女人呢!又有人問,牛娃,二寡婦俊不?
牛娃嘿嘿一樂,似乎忘記了疼痛:“俊。”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哄笑。
許四煞有介事地說:“牛娃,這么俊的妮子給你作媳婦要不?”
牛娃直起脖子道:“要?!?/p>
又是一陣哄笑聲。
老太太盯著許四道:“牛娃子,他們這些人再問你晚上做什么,你就說,我睡你婆娘?!?/p>
牛娃聽后高興地大聲重復(fù)道:“我睡你婆娘,我睡你婆娘……”
三
黃昏,炮樓的吊橋放了下來,秦三爺向看守吊橋的日本兵鞠躬后走上吊橋。下了吊橋之后,又向看守吊橋的日本兵鞠躬,目視吊橋升起,才轉(zhuǎn)身朝村子走去。
看到秦三爺,柳二從路邊的小樹林里跳了出來,大聲道:“三爺?”
秦三爺?shù)溃骸澳銢]回去呀。”
柳二道:“我一個人回去,三奶奶也得打發(fā)我出來等你。我還不如在樹林里瞇上一覺?!?/p>
秦三爺?shù)溃骸拔艺鎿?dān)心你沉不住氣,上炮樓找我,你又不懂日本話,一旦出什么閃失……”
柳二道:“三爺,你當(dāng)我是傻兒呀,我猜三爺準(zhǔn)是讓小島太君留下吃酒,我一點兒也不心急,就是肚子餓得慌,晌午飯我還沒吃呢?!?/p>
秦三爺看了看日頭道:“這一天又算平安無事了,也不曉得還能平安幾天,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得要出事。”
柳二道:“要不咱問一卦?”
秦三爺嘆氣道:“問卦?這年月好卦不準(zhǔn),壞卦靈驗,問完不是添堵嗎?”
柳二低低地罵道:“都是這小鬼子鬧的。”
秦三爺神色嚴(yán)肅起來:“別胡講,當(dāng)心讓人聽到?!?/p>
回到家中,已是掌燈時分。
丫鬟小翠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老爺,不好了,三奶奶在后屋尋死覓話的,晌午飯都沒吃。”
秦三爺繃著臉:“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tǒng),告訴三奶奶,我回來了,讓她到廳房見我?!?/p>
三奶奶出現(xiàn)在廳房時,柳二已經(jīng)侍候秦三爺凈過手,秦三爺正在愜意地品著茶。三奶奶看到秦三爺眼淚立刻落了下來,秦三爺放下茶碗道:“你又咋啦?”
三奶奶哭道:“當(dāng)家的,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商量,那兩壇‘長壽酒說請就請出來,你沒了可讓我怎么活……”
秦三爺?shù)溃骸澳阋粋€婦道人家懂個啥,連個娃也生不出來,和你商量,還不是對牛彈琴?!?/p>
三奶奶聽后哭得更兇:“我就知道你要討小……”
秦三爺?shù)溃骸拔乙怯懶≡缬懥?,還用你說?!?/p>
“要討今晚就討……”三奶奶忽然止住哭聲用手巾擦干眼淚,“柳二,把小翠叫上來,小翠這個小蹄子,屁股大,明年準(zhǔn)能給三爺生個大胖小子,今晚就拜堂?!?/p>
柳二不住地朝三奶奶點頭沒有挪動地方,眼睛瞟向秦三爺求助。
三奶奶見柳二沒有動地方佯怒:“柳二,你聽到?jīng)]有?”
柳二應(yīng)著,目光還是投向秦三爺。
秦三爺騰地站了起來:“你這個病婆娘鬧夠了沒有……”
三奶奶也不示弱:“我鬧?我鬧什么哩……我是在成全你……”
或許是因為柳二在場,秦三爺才強(qiáng)壓著怒火:“柳二,你下去歇著吧?!?/p>
柳二慌忙點頭離去,把門帶好。
三奶奶坐了下來整理頭發(fā):“當(dāng)家的,是不是小翠不合你的心意呀,要不換一個,你看……玉蓮怎么樣?”
秦三爺?shù)哪樴У匾幌录t了。
三奶奶哼哼地笑著:“沒想到,我們家老爺也有臉紅的時候?!?/p>
秦三爺指著三奶奶道:“你簡直不可救藥,醋壇子?!?/p>
三奶奶道:“哪個女人不吃醋,可我還懂得事理,秦家不能沒后,這些年我可沒少給你張羅,只不過是你心中有鬼?!?/p>
秦三爺?shù)溃骸拔矣惺裁垂恚俊?/p>
三奶奶笑著說:“有什么鬼你知道?!?/p>
秦三爺?shù)吐曊f:“我知道什么?”
三奶奶冷冷一笑:“難道你就沒想過爬玉蓮的床?”
秦三爺把茶碗摔在了地上……
四
柳二聽到了廳房里的響動,腳沒敢邁出偏院,倚門而坐,心里替秦三爺鳴不平。
連個娃都生不出來的女人還敢在爺們面前放肆?可柳二又知道,三奶奶的娘家是鄰縣的大戶;三奶奶的堂哥是鄰縣商會會長,和日本人做買賣,是日本人面前的紅人,比秦三爺在日本人面前玩得轉(zhuǎn)。聽許四說,三奶奶的堂哥在縣城里像螃蟹一樣橫著走。柳二沒有見過螃蟹是啥樣子更不曉得螃蟹怎么走,可不想在許四面前丟人,怎么說他也是秦三爺?shù)南氯?,怎么著也要比那些只會種地的村里人高半等。他合計了合計對許四說,那螃蟹熬湯不錯,前些年三爺帶我到太原城里,我見三爺喝過。秦三爺是帶柳二到過太原城,可柳二只看到了太原城的城墻就被秦三爺打發(fā)回來了。聽柳二說螃蟹熬湯。許四有些吃不準(zhǔn),許四小的時候見父親做過螃蟹,可沒聽說螃蟹熬湯,但既然是太原城里的館子,想必真有這個吃法,于是附和道,熬湯也成,不過清蒸味道更好。柳二見許四沒有識破自己的謊話,許四在他的心目中頓時矮小下來。原先柳二是不敢在許四面前大聲說話的。許四家原是村里的殷實人家,許四比秦三爺小幾個月,早些年喚秦三爺為秦三哥,但這些年家道衰落了,人窮志短,也隨村里人喊起了秦三爺。許四算是個手藝人,據(jù)許四講,他在附近幾個縣城里的館子都混過差,在大戶人家聽過“果子紅”的堂會,見過大屁股大奶子的洋女人,洋女人風(fēng)騷得不得了,見面就和男人親嘴……柳二聽后羨慕得不得了。在村里柳二一直認(rèn)為許四的見識僅次于秦三爺。但自從許四不再喊秦三爺為秦三哥,也和別的村里人借糧借錢,爬鄰村寡婦床被人打出來之后,柳二再也不用眼睛眨許四這個老光棍了,在許四面前儼然是半個主子。
柳二已經(jīng)是24歲的后生了,和牛娃子一般大。牛娃子是個傻兒,討不上婆娘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可他柳二長得高高大大卻一樣討不上婆娘。每每想到這里,柳二都要x日本人的祖宗,好姑娘都讓你們這些王八蛋糟蹋了,害得他連婆娘都討不上。可罵有什么用,日本人依然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行霸道,還是時不時地?fù)尮媚铩A奕毡颈捎謶峙氯毡颈?,日本兵手里有槍,還有張著血盆大口的大狼狗,想到大狼狗柳二就覺得心慌。聽三爺說,日本是一個彈丸小國,究竟彈丸是多大,柳二不清楚,三爺說他是一個彈丸小國那就是彈丸小國,從日本兵的個頭就能看出來,那些日本兵和柳二站在一起差著一個腦袋呢。柳二心里納悶,國家沒有中國大,個頭沒有中國人高,日本兵憑什么在中國的土地上耀武揚威?柳二怎么想也想不通。柳二想不通的事情還多著呢。比如,西莊、南屯這一帶共有5個炮樓,其中只有一個住著不到20個日本兵,其余4個住的都是保安隊。柳二盤算過保安隊的人數(shù),至少有120人。6個打1個,別說用槍,就是用嘴也能把這些王八羔子撕爛??汕魄票0碴犚姷饺毡颈臉樱筒坏霉蛟诘厣虾盃敔?。尤其是那個李黑旦,簡直就是日本人養(yǎng)的重孫子。狗日的,幫著日本人禍害中國人,打聽到哪家姑娘長得俊,綁上就送到日本炮樓里,他還算個中國人?想到李黑旦在秦三爺面前擺威風(fēng)的樣子,秦三爺被逼得請出“長壽酒”專討好日本人,柳二氣得肚疼。要知道這小子長大這么混蛋,13歲那年他就不應(yīng)該把這個尿炕鬼從水塘里救出來。和村里人一樣柳二恨李黑旦卻又有些怕李黑旦,怕他腰里的槍。柳二對自個說,要是李黑旦身上沒有冒煙的家伙,非抓這個混蛋扔進(jìn)水塘里淹死。
正當(dāng)柳二胡思亂想之時,小翠走過偏院,告訴柳二,三爺喚他。
五
一大早,秦三爺家的院門就被砸響。柳二睡眼惺忪地披上衣服嘴里嘟囔著打開院門,本想教訓(xùn)一下來人,沒個分寸,除了報喪的哪有這么早砸門的??煽吹絹砣撕谔堪愕哪?,柳二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
“李……隊長?!?/p>
柳二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
來人正是柳二所不齒的李黑旦。
李黑旦似乎朝柳二笑了笑:“咱們兄弟之間別那么生疏,還是叫我黑旦中聽。”
柳二想沖李黑旦笑笑,可臉上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李黑旦問:“三爺起來沒有?”
柳二道:“先到廳房里坐,我上后邊請三爺?!?/p>
柳二話音剛落,秦三爺走了出來。秦三爺瞥了李黑旦一眼,并沒有請李黑旦進(jìn)廳房的意思。
“柳二,一會兒套上車,把2000斤玉米面給西莊炮樓的弟兄送去。還有,送完糧回來繞道去趟小島太君那兒,把小島太君送我的青瓷花瓶取回來,可要小心,別碰著,那玩意可值錢。”
柳二趕忙大聲應(yīng)著。
秦三爺看了李黑旦一眼,背著手朝廳房走去。
李黑旦沖著秦三爺?shù)谋秤敖械溃骸叭隣?,糧食的事情不著急。不就是2000斤玉米面嘛,有它弟兄們撐不死,沒它弟兄們也餓不著。”
秦三爺轉(zhuǎn)過身來:“既然李隊長這么說,我也就不客氣。恭敬不如從命嘛。那我就代全村老少謝李隊長了?!?/p>
李黑旦聽完嘿嘿一樂:“三爺,謝字談不上。我李黑旦也是村里長大的,俗話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能禍害村里人?”李黑旦的目光轉(zhuǎn)向柳二,“柳二,你說我這些年禍害過村里人嗎?”
柳二滿臉的尷尬瞧著秦三爺不知該怎樣回答。
秦三爺瞧了李黑旦一眼,輕蔑地一笑,輕輕拍打著身上的塵土。
李黑旦向前邁了兩步:“三爺,您說我禍害過村里嗎?沒有,當(dāng)然沒有,我李黑旦再渾也不能禍害村里。我知道有人背后怎么喊我……狗漢奸。漢奸就漢奸吧前邊還加上一個狗。成,我李黑旦不在乎。我他媽的真還就死心塌地做這個狗漢奸,皇軍就是我的親爺爺,我這個狗漢奸就是要綁上漂亮姑娘往皇軍親爺爺?shù)呐跇抢锼?,只要皇軍爺爺高興,我李黑旦就高興,只要皇軍爺爺開心,我李黑旦就開心。三爺,您也給皇軍做事,是不是也這么想呀?”
秦三爺冷冷地笑了幾聲,心里想,肯定是小島太君教訓(xùn)了李黑旦,這小子今天是來找茬的。
秦三爺緩緩地道:“李隊長,你對皇軍可是大大的忠心呀?!?/p>
李黑旦道:“怎么,難道三爺對皇軍有二心?”
秦三爺騰地變了臉色:“李隊長,你太放肆了吧?”
“放肆?”李黑旦用手摸摸腰間的王八盒子,“我要是放肆還用站在這里費口水?”
“李隊長,我今天身體不大舒服,失陪了?!?/p>
李黑旦輕輕咳嗽兩聲,兩個手端步槍的保安隊員沖了進(jìn)來,站在廳房兩側(cè),槍口橫著攔住了秦三爺。
秦三爺怒道:“李黑旦,你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是村長,我跟你打個招呼,皇軍讓我綁幾個花姑娘,我不能糊弄差事,找些歪瓜咧棗的交差。琢磨了一個晚上,我忽然想起一個人……”
“誰?”
“秦二爺?shù)膬合眿D,您秦三爺?shù)闹断眿D——玉蓮?!?/p>
“李黑旦,你打主意居然打到你三爺?shù)纳砩蟻砹恕?/p>
“打什么主意,我這可是給皇軍辦差,您要覺得委屈,可以到皇軍面前告我,不過我可是奉的龜田太君的命令……”
秦三爺氣得身體發(fā)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黑旦若無其事地悠然地點燃一支煙卷。柳二一會兒看著秦三爺,一會兒看看李黑旦,無所適從,額頭的汗珠落了下來,只能心里暗罵,狗東西。
“誰呀,這么大清早就砸門,柳二,是不是有人報喪呀?”
一個女人的聲音擊碎了快要凝固的空氣。
柳二聽出是三奶奶的聲音,慌忙答道:“三奶奶,不是報喪的,是西莊炮樓的李隊長。”
三奶奶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還涂了粉,站在廳房前,看著拿槍的保安隊員道:“李隊長,這是做啥?敢情是要給你三爺派倆護(hù)兵?”
李黑旦道:“三爺人緣好,不像我走到哪里都得提防人算計?!?/p>
三奶奶笑:“李隊長手里有槍誰敢算計你呀,我們?nèi)隣斂墒鞘譄o寸鐵,我堂哥原本要送給他一只德國造的手槍,可他就是不要。也就搭著三爺人緣好,方方面面又想得周到,這才沒出什么閃失……”三奶奶稍頓而后輕嘆,“我倒是滿喜歡那只德國造的手槍。聽說,那只槍是一個德國軍官送給山本少佐的,山本少佐又送給我堂哥,德國造的東西真是精致,哪像是武器,簡直就是女工繡活,”三奶奶看著李黑旦,“李隊長,你一定見過德國造的手槍吧?!?/p>
秦三爺看了三奶奶一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斷定三奶奶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的一切,所以才拉大旗作虎皮。山本少佐的確送給她堂哥一只德國造的手槍,可她堂哥把那東西看得和命一樣重要,只是過50大壽時,拿出來在親朋面前顯擺一番,用來炫耀他在日本人面前的地位。
秦三爺偷偷瞧了李黑旦一眼,李黑旦顯然是有所顧忌了。要知道附近幾個縣的日本兵都?xì)w山本少佐管轄,李黑旦所說的龜田不過是一個少尉小隊長,比起山本來差著好幾級。
秦三爺?shù)哪樕嫌指‖F(xiàn)出一絲盛氣。
李黑旦吸了一口煙,像是在琢磨著什么。
三奶奶笑吟吟地走到秦三爺身邊而后對李黑旦說:“李隊長,這么大早來是拉糧食的吧,我聽三爺說早給你預(yù)備好了,你呀還真客氣,親自跑一趟,讓人傳個話,三爺就派人送去了。只是這白面,不瞞李隊長,我們都快斷頓了,唉,又趕上家里要辦喜事,怎么著也得蒸些白面花糕,不然,就是我們不吃,怎么著也得給炮樓的兄弟湊上三二百斤?!?/p>
李黑旦遲疑道:“三爺要討???”
三奶奶道:“三爺上年紀(jì)了,就算有那個心思也沒那份氣力。三爺和我商量把柳二收做養(yǎng)子,而后選個好日子讓柳二和玉蓮成親……”
三奶奶的話還沒講完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三爺,前兒個你不是還說要收柳二做養(yǎng)子,怎么著睡了幾覺就忘了?!?/p>
三奶奶盯著秦三爺。
秦三爺清清嗓子道:“啊……對,是有這么檔子事?!?/p>
三奶奶目光轉(zhuǎn)向李黑旦:“既然三爺收柳二做養(yǎng)子,柳二也就算個少爺,玉蓮是秦家門里的媳婦,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我盤算著把玉蓮許給柳二也算般配,他倆也別計較誰委屈誰。李隊長你說是這個理不?”
李黑旦哼了兩聲,眼睛盯著柳二道:“好福氣。三爺和三奶奶肯收你做養(yǎng)子,柳二,這是你家祖墳冒青煙?!崩詈诘┛戳饲厝隣斠谎鄱笥致湓诹砩希澳憧傻煤煤眯⒕慈隣敽腿棠萄?。”
柳二撲嗵一聲跪下倒頭就拜:“三爺、三奶奶,你們就是我柳二的再生父母。”
三奶奶把柳二扶起來:“柳二,你可不知道你三爺有多疼你,三爺百年之后秦家可就全靠你啦。”
柳二點頭應(yīng)著。
三奶奶瞧著秦三爺,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容:“三爺,你怎么不吱聲呀?”
秦三爺?shù)溃骸霸挾甲屇阋粋€人說了?!?/p>
李黑旦環(huán)視三人:“想當(dāng)年柳二對我有救命之恩,擺喜酒可別忘了我李黑旦,我得好好備上一份賀禮,痛痛快快地鬧新房。不過,日子可別太久,太久了,皇軍那邊再緊催,我李黑旦再一犯渾,這事情可就麻煩了?!?/p>
李黑旦顯然是話中有話。
三奶奶笑笑:“久不了,我讓人選日子去了,也就是八月十五前后的事?!?/p>
李黑旦拱手道:“那我告辭了?!?/p>
三奶奶道:“小翠,把東西拿上來?!?/p>
小翠端著一個盤子走到李黑旦面前,里面有幾塊現(xiàn)洋。
李黑旦裝傻道:“三奶奶,你這是做啥?”
六
牛娃子趕著羊群從山上下來,手里揮舞著鞭子。
一個挑水的年輕人看到牛娃大聲嚷道:“牛娃,你昨晚睡二寡婦了沒有?”
牛娃咧開大嘴:“我睡你婆娘?!?/p>
挑水的年輕人立刻放下扁擔(dān),撿起一塊石頭砸向牛娃,牛娃似乎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這一切,快步向山下跑去,羊兒“咩咩”地叫著跟在他的身后。牛娃一口氣跑到山腳,上氣不接下氣,提提褲子沖著山上喊:“我睡你婆娘。”
剛進(jìn)村口,牛娃子迎面正好碰上李黑旦,牛娃子嚇得慌忙把羊群往路邊趕。李黑旦看到了牛娃子的舉動,停下腳步叫身后的保安隊員把牛娃子喚過來。牛娃子噘著嘴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
李黑旦照著牛娃子的腦袋就是一拳:“你這個傻兒,躲我干啥?”
牛娃子一只手捂著臉,看到李黑旦又舉起拳頭嚇得腰趕忙往下彎。
李黑旦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傻兒,還知道躲。”李黑旦扯住牛娃子的耳朵,“我問你,躲我干啥?”
牛娃子痛得眼淚快要落下來:“給……給你讓路。”
“我是誰呀?”
“李黑旦?!?/p>
“李黑旦是你這個傻兒叫的嗎?”
一個耳光又落在牛娃子的臉上。
“不叫你李黑旦叫你啥?”
“你好好想想,你要是不把爺爺叫得高興了,”李黑旦手指著羊群,“我就把它們殺了吃肉?!?/p>
聽到李黑旦要殺羊,牛娃子顯然心慌了,拼命用拳打著腦袋,可還是想不出一個詞來。站在一旁的許四湊了上來,對牛娃子道,喊爺呀。牛娃子聽后滿臉歡喜地大聲道,爺。李黑旦放聲大笑,用手摸著牛娃子的腦袋,道,乖孫子。牛娃子又大聲叫著,爺。李黑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揮揮手道,滾吧,以后見了我就這么叫。牛娃子點著頭聲音更加響亮,爺。李黑旦身后的一個保安隊員沖著牛娃子道,你叫我什么?牛娃子仔細(xì)想想而后大聲道,爹。村口的人全樂了,李黑旦樂得前仰后合,保安隊員的臉燙得能烙衣服。保安隊員想上去踹牛娃子,李黑旦大聲制止道,臭兒子,別動我的乖孫子。牛娃子見那個保安隊員一動也沒動,看到李黑旦臉上的笑容扯著脖子又是一聲,爹。
村口終于恢復(fù)了平靜。李黑旦的身影已經(jīng)從山坡上消失。許四樂呵呵地看著牛娃子道,也不知你這個傻兒是真傻還是假傻?
牛娃子嘿嘿一樂。
牛娃把羊趕進(jìn)羊圈,把白布小褂搭在繩子上,雙手扶著木盆腰一彎腦袋扎了進(jìn)去,水面上浮起一串串氣泡。忽然牛娃直起腰,木盆架過頭頂,手腕一翻,一盆水澆在身上,喊道:“我要和二寡婦睡覺?!?/p>
小腳老太太走進(jìn)院子,手里端著一大碗紅面魚魚,罵道:“又犯傻?!?/p>
牛娃看著老太太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婦睡覺?!?/p>
老太太把紅面魚魚放在桌上:“要讓秦三爺聽見,少不了一頓鞭子。你這個傻小子,記吃不記打。”
牛娃看著老太太還是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婦睡覺。”
老太太瞧了一眼牛娃嘆了一口氣:“你又傻又丑還又窮哪能討到婆娘,死了這條心吧?!?/p>
牛娃提提濕漉漉的褲子還是嘿嘿一笑:“我要和二寡婦睡覺?!?/p>
牛娃端起紅面魚魚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著,老太太叮囑道:“吃完飯可別亂跑,當(dāng)心再碰上李黑旦?!?/p>
老太太說話的時候牛娃一大碗紅面魚魚已經(jīng)下肚,正用舌頭舔著碗邊,聽到“李黑旦”三個字牛娃就像接被踩了尾巴的豬一下子躥到墻角,頭頂著墻壁沖外直喊,爺、爺……
七
悶熱。
風(fēng)婆婆將口袋扎得緊緊的,一絲兒也溜不出來。
一個日本兵醉醺醺順著山坡下一條羊腸小道哼著日本小調(diào)走了過來,日本兵身材矮小都很肥胖,赤裸著上身。日本兵走著走著忽然停了下來,解開褲子要小解,一塊山石從身邊滾落,正砸在那個日本兵的腦袋上……
牛娃光著脊梁眼睛似睜似閉坐在院子里,身旁有一小堆石子,院門前有一個小瓷罐,牛娃嘴里哼哼唧唧的,雙手撿起石子一揚,兩枚石子就像是長著翅膀的蝴蝶在空中優(yōu)美地滑行,叮當(dāng)一聲,飛入瓷罐里。然后雙手又拿起石子,叮當(dāng)一聲,石子又入罐中。
牛娃站了起來,又唱起日間的歌謠。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
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親你的臉蛋蛋呀
生個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唱完,牛娃走到水甕前,用木盆盛水澆在身上,大喊:“二寡婦,我想你。”
牛娃子說的二寡婦就是玉蓮,玉蓮就是牛娃子說的二寡婦。玉蓮是秦二爺?shù)膬合眿D秦三爺?shù)闹断眿D。8年前16歲的玉蓮是被秦家著著急急慌慌張張?zhí)нM(jìn)洞房的,也就在那天晚上秦二爺?shù)奈ㄒ坏墓硬∪チ?,原指望娶親沖喜的愿望也落空了。方圓百十里最俊秀的姑娘就這樣成了寡婦。一年前玉蓮的公婆也故去了;秦三爺把玉蓮接了過來安排在偏院的廂房,平日里做些繡活。
三奶奶知道秦三爺?shù)男乃迹瑫r刻提防著,這才沒有讓秦三爺如愿。
臥房里三奶奶輕輕地愜意地?fù)u著扇子,秦三爺走來走去,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三奶奶看著秦三爺?shù)臉幼訐溥晷Τ隽寺暋?/p>
秦三爺?shù)闪巳棠桃谎郏骸澳阈ι叮俊?/p>
三奶奶道:“不就是個妮子嘛,你睡了她不就得了。一年多了,好吃好喝當(dāng)菩薩般供養(yǎng)著,光看不吃也不覺得鬧心?!?/p>
秦三爺?shù)溃骸皽喸?。我把玉蓮接過來,那是看在她是秦家媳婦的情分上,怕她一個人獨居在外,守不住貞節(jié),壞了秦家的名聲?!?/p>
“你敢說你就沒有打過玉蓮的主意?”
“天地良心,我能干那種傷風(fēng)敗俗有違人倫之事?”
“那我做主把玉蓮許配給柳二,你有啥不樂意的?”
“我是生氣你沒有和我商量?!?/p>
“商量?那個關(guān)頭能和你商量嗎?不是我急中生智想出這么一個主意,恐怕玉蓮早讓李黑旦綁去送到日本人的炮樓里去了。真要是那樣,我看你這個秦三爺怎么見村里的老少?”
秦二爺?shù)溃骸笆虑榕闪诉@樣咋辦?”
“李黑旦也未必真要綁玉蓮,他也是賭氣,怎么說他現(xiàn)在也是30多人保安隊的小隊長,日后說話做事你得給他留足面子……”
“我不是說這事,我是說,柳二和玉蓮……”
“你不是和我嘀咕過收柳二做養(yǎng)子嗎,事到臨頭你要反悔?”
“柳二娶玉蓮不合禮法?!?/p>
“有啥不合禮法的?”
“王蓮是秦家的少奶奶?!?/p>
“收柳二做養(yǎng)子,改了姓,他就是秦家的少爺?!?/p>
“有朝一日,我討小,再生一個咋辦?”
三奶奶冷冷一笑:“當(dāng)家的,你又不是沒有爬過女人的床,有哪個給你懷上了種,該就是命……”
“你……”
秦三爺氣得眼珠子都快鼓了出來。
柳二樂得睡不著。李黑旦說得對,真是祖宗墳頭冒青煙,做不成秦三爺?shù)酿B(yǎng)子倒不打緊,關(guān)鍵是把玉蓮許給他做婆娘。想到玉蓮的小模樣,柳二就不停地笑??尚χχ?,柳二又琢磨出點味道來,自打李黑旦走后秦三爺對他不冷不熱,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這是為啥?柳二越合計越覺得味道不對,柳二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些什么,難道秦三爺也在打玉蓮的主意?
八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秦三爺剛合上眼。院門被砸得聲聲作響。秦三爺翻了一個身,就聽柳二在門外慌慌張張地喊:“三爺,皇軍來了?!鼻厝隣斠粋€激凌坐了起來沖著門外大聲問:“皇軍來了?!”
村里響起了鑼聲和粗啞的喊聲,皇軍有令,全村百姓村口集合,皇軍有令,全村百姓村口集合……
牛娃“哇”地一聲從屋里跑出來,居然光著屁股,躥到了墻角,頭頂著墻梁一個勁地說,我是良民,我是良民……
院外傳來了老太太的聲音:“牛娃,起來了沒有,快點,皇軍來了……”老太大推開門,瓷罐被打碎了,石子散落在門前,老太太看到了光著屁股頭沖墻角的牛娃,“呦,你這個娃呀,怎么褲子也不穿,快回屋穿褲子,去晚了皇軍又該放狗咬你了?!?/p>
牛娃聽后“哇”地哭出聲來。
老太太焦急道:“你這個娃哭啥,還不快穿褲子?!?/p>
牛娃還是一個勁地哭。
老太太走進(jìn)屋里給牛娃拿出褲子,扔到牛娃身上:“快穿上……”
日頭旗桿高的時刻。牛娃和老太太來到了村口,秦三爺沖著他們大聲嚷嚷:“快點,皇軍清點人數(shù)呢,良民證帶了沒有?”
老太太道:“帶著呢,秦三爺?!崩咸珜⒘济褡C交給秦三爺,“這是我和牛娃的?!?/p>
秦三爺掃了他們一眼:“往前站。一會兒皇軍問話一定要老實回答?!?/p>
秦三爺點頭哈腰地將良民證交給一個瘦瘦的腰間挎著戰(zhàn)刀的日本軍官,他身后站著四個日本兵。
秦三爺繼續(xù)點頭哈腰:“龜田隊長,全村男女老少都到齊了?!?/p>
龜田推了一把秦三爺,一招手,有兩個日本兵抬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有一具尸體,日本兵將尸體放在大槐樹下,尸體上身赤裸,腦袋像一顆被砸爛的西瓜,辨不清面容。
龜田道:“你們的不老實,良心的壞了,”而后手指尸體,“你們中有人殺死了天皇的士兵……”
秦三爺看到尸體大驚:“這不是小島太君嗎,前幾天我還給他送了兩壇汾酒呢,他還夸我‘大大的好呢,怎么,這才多長時間就為天皇盡忠了。”
秦三爺居然掉下眼淚來。
龜田怒氣沖沖地走到秦三爺面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口中喊著八格牙魯,秦三爺癩皮狗般地向太君叩頭,討?zhàn)垺?/p>
看到秦三爺?shù)膽K樣牛娃子喜上眉梢,口里嘟囔著:“八格牙魯,八格牙魯……”但當(dāng)看到柳二時立刻把嘴閉了起來噘得老高。
龜田太君依舊怒氣沖沖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你們的良心大大地壞,如果明天中午兇手交不出,全村人統(tǒng)統(tǒng)地槍斃?!?/p>
秦三爺站起身由癩皮狗變成了禿尾巴狗:“老少爺們兒,聽到了沒有,太君可發(fā)話了,誰殺了小島太君就站出來,別牽扯全村人,否則,明天晌午一過,你們統(tǒng)統(tǒng)得被槍斃?!?/p>
龜田沖著秦三爺冷笑:“喲希,明天交兇手的交不出,你和他們統(tǒng)統(tǒng)地槍斃?!?/p>
秦三爺險些跪在地上:“太君,我可是良民呀?!?/p>
龜田道:“如果兇手的找不到,有人的冒充,你的下油鍋的?!碧檬种钢厝隣?shù)哪X袋,“你的明白?”
秦三爺不斷地向太君鞠躬:“我的明白,明白?!?/p>
九
秦三爺發(fā)話了,村口派人看守,不許進(jìn)出,鄰里間要相互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哪家哪戶少了人口要馬上報告。
驚恐和不安籠罩著整個村莊。男人的煙袋叼在嘴里卻吐不出一口煙來,女人把娃抱在懷里娃卻叫不出聲來。晌午已過,村子里沒有哪戶人家的屋頂上冒起煙來。漸漸地不約而同地村里人都向一個方向聚去。
村里人圍在一個院子前,眼神中含著莫大的期待看著黑漆漆的院門。黑漆漆的院門終于被打開了,禿頂?shù)那厝隣斦玖顺鰜?。人群向前涌了兩步?/p>
秦三爺看著大家,禿頂在太陽下晃動了那么幾下,屁股坐在了臺階上。
許四懇求道:“三爺,你可得給村上的人拿個主意呀?!?/p>
秦三爺?shù)溃骸爸饕??我要是能有主意早吃完晌午飯?zhí)稍诳簧狭??!?/p>
許四道:“全村上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就您能和皇軍說上話,要不你拎些東西,再上皇軍那兒走一趟?!?/p>
秦三爺一聽立刻蹦了起來:“你胡說啥,許四?我上皇軍那兒走一趟,憑啥?要去你們?nèi)ァ?/p>
許四哀求道:“那日本人可殺人不眨眼呀,說斃咱全村就能斃咱全村呀。全村人數(shù)你識字最多數(shù)你見識最廣,也只有你能拿出一個主意來。”
秦三爺?shù)溃骸澳銈兘蛔庾舆€印子錢的時候可沒有一個人這么著奉承我?!?/p>
許四道:“三爺,難道讓全村老少給你跪下不成?”
秦三爺?shù)溃骸澳銈円矂e在我跟前演戲,是誰殺了皇軍自己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去,別讓一村子的人吃掛落?!?/p>
村民們一起嚷嚷,借給我們一個膽子也不敢碰皇軍一下。
秦三爺?shù)溃骸澳切u太君是怎么死的?”
村民們搖頭。
秦三爺嘿嘿一笑道:“你們這些窮小子,交租子還印子錢的時候一個比一個滑頭,現(xiàn)如今一個一個把事情推得干干凈凈,難道是我殺了小島太君……”
許四道:“不是我們推事,是我們根本沒有做,老少爺們兒冤枉呀。”
秦三爺?shù)溃骸斑@年月受冤枉的人多著呢,而今就是這個世道?!?/p>
人群中不知誰冒出了一句,狗日的,大不了拼了。
秦三爺冷笑:“拼?拿啥拼?皇軍機(jī)槍一響咱村五六百號人全得見閻王。誰說要拼站出來,我秦三爺認(rèn)他是條漢子……誰呀……快站出來……”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往后退了兩步。
秦三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要是條真漢子,就上皇軍那兒去,把罪頂下來,死了之后全村老少給你戴孝?!鼻厝隣斉呐男馗?,“家里老小我秦三爺養(yǎng)著,怎么樣,有沒有這樣的漢子?”
人群又往后退了一步。
許四一拍大腿道:“秦三爺這個主意不錯呀,秦三爺說了養(yǎng)家里的老小呀?!?/p>
秦三爺似乎覺得剛才有些失口,想把話拉回來:“我知道也沒有,和白說一樣?!?/p>
人群中有兩個年輕人躍躍欲試了一下但腦袋又縮回了人群中。就在這個時候,村子里響起了歌謠聲。
白云云、山坡坡、草堆堆
哥哥我想妹妹
妹呀在哪里
哥哥呀想你
想親你的臉蛋蛋呀
生個娃
到山坡坡上放羊去
許四又一拍大腿道:“秦三爺,咱們怎么把牛娃給忘了。”
秦三爺?shù)溃骸斑@關(guān)牛娃什么事情?”
許四道:“要是牛娃能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咱全村人不就歡快了嘛。”
秦三爺?shù)溃骸疤澞隳芟氤鲞@個法子,牛娃可是個傻兒?!?/p>
有人嚷,誰說牛娃傻,他還懂得睡女人呢。人群中響起笑聲。
秦三爺?shù)溃骸昂f,他一個傻兒,也就那么一說,把個大姑娘放在床上他知道咋弄?”
人群中又響起了笑聲,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害羞地垂下了頭。
許四道:“這牛娃子從小沒有爹媽,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說句大實話,他的這條命是全村老少爺們給的……”
有人大聲道,是啊,現(xiàn)在是他報答全村人的時候啦。
秦三爺扯起脖子:“喊叫什么,牛娃是個傻兒,到了皇軍那里還不露餡,皇軍可是說了,有人冒名頂替,可要讓三爺我下油鍋?!?/p>
許四道:“秦三爺,正因為牛娃是個傻兒,你說什么他就信什么,不信咱試試?!?/p>
秦三爺顯然有些動心:“那,咱就試試?!?/p>
許四點頭:“試試?!?/p>
秦三爺整理衣服大聲道:“把牛娃喚來?!?/p>
不多時牛娃被找來了。牛娃子拿著趕羊的鞭子,身前的六七只羊兒咩咩地叫著,牛娃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滿臉的委屈。
許四看著牛娃問:“牛娃,這是咋的啦?”
牛娃抽抽鼻子:“柳二不讓我出去放羊,還打我。”
許四問:“現(xiàn)在都啥時候了你還去放羊?”
牛娃道:“羊不吃草就會死?!?/p>
人群中有人道,羊死了會怎么樣?
牛娃說:“羊死了就沒錢了,沒錢就不能討媳婦,沒媳婦就不能和二寡婦睡覺?!?/p>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爆笑。
秦三爺聽后腦袋上頭發(fā)都快要被燃燒光了。他大步走到牛娃面前,掄起胳膊就是一個大耳光,牛娃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
秦三爺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二寡婦也是你這種人叫的嗎?她可是秦家門里的媳婦,記吃不記打的東西!”說完秦三爺又舉起巴掌……
牛娃子嚇得用手護(hù)住頭,許四攔住秦三爺,在秦三爺耳邊嘀咕兩句。秦三爺?shù)陌驼品帕讼聛?,而后狠狠瞪了牛娃一眼轉(zhuǎn)身走進(jìn)院子里。許四沖著大伙兒喊道,你們都回去吧,回去吧,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散了,散了。圍在秦三爺院門前的人們不曉得發(fā)生什么事情,望著許四且退且看。牛娃一只手捂著腮幫子嘴噘得老高,另一只手揮動鞭子趕著羊群要走,許四慌忙將牛娃攔住,“牛娃子,你別走,跟我來?!?/p>
十
牛娃子把羊趕進(jìn)了秦三爺?shù)脑鹤印?/p>
村子里邊的人都驚呆了,秦三爺家的院門是進(jìn)出人的,從來沒有牲口進(jìn)出過秦三爺?shù)募议T。這個娃子也太放肆了。
秦三爺氣憤地看著許四,手指著羊群。許四陪著笑臉說:“不把羊趕進(jìn)來,這個傻兒說什么也不進(jìn)來。”
秦三爺?shù)淖煲侧倭似饋怼?/p>
秦三爺沒有讓牛娃進(jìn)屋。柳二給秦三爺搬過椅子,秦三爺坐在大槐樹下,沖柳二道:“把羊看好?!?/p>
柳二把羊群趕到墻角。
許四把牛娃拽到秦三爺?shù)母?,顯然牛娃畏懼秦三爺,倒著身子站在秦三爺面前。
許四道:“牛娃,你可知道你犯下了大罪?”
牛娃搖頭。
許四看了秦三爺一眼而后又對牛娃道:“二寡婦那是秦家門里的少奶奶,那是秦三爺?shù)闹断眿D,你居然敢說和二寡婦那樣,你說,你說,你還有沒有廉恥……”
牛娃低下腦袋嘴噘得擋住了鼻孔。
許四用手指頂住牛娃的腦袋:“玉蓮那可是烈婦,16歲守寡到今年整整8年,去年還把病逝的公婆安葬入土,你這個傻兒怎么能敗壞人家的名聲,要是前些年準(zhǔn)保執(zhí)行鄉(xiāng)規(guī)把你燒死……”
牛娃不服道:“二寡婦長得俊?!?/p>
秦三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扯住牛娃子的耳朵:“你這個傻兒,看我怎么收拾你。”
牛娃子疼得哇哇亂叫。
站在墻角看羊的柳二拳頭緊攥著,只要秦三爺一聲,一拳出去打得那個傻兒爬不起來。他就要當(dāng)秦家的少爺了,玉蓮馬上是他的婆娘了。他怎么容忍一個傻兒侮辱自己的婆娘。
還是許四將兩人分開了,秦三爺依舊是氣咻咻的,牛娃捂著耳朵眼淚落了下來。站在墻角的柳二揮動鞭子用力抽打羊群,羊兒咩咩地叫著。
許四把秦三爺拉到一邊低聲道:“別壞了正事。”
秦三爺聽后強(qiáng)壓住怒火又坐回大槐樹下。許四問牛娃子:“牛娃子,你恨日本兵不?”
牛娃子聽罷臉色頓變眼淚也不再流了,下意識地往墻角鉆,許四跟到墻角,“牛娃子恨日本兵不?”牛娃子噘著嘴勉強(qiáng)地點點頭?!耙驗樯逗奕毡颈o秦三爺說說?!迸M揞┝艘谎矍厝隣敹笥昧u著頭。許四嘿嘿一樂:“是不是日本兵放狗咬你?”牛娃子的眼睛忽然亮了臉上的表情異常復(fù)雜,牛娃子用力點著頭。許四的神情變得陰暗:“日本兵放狗咬你,難道你就不想報仇?”
牛娃的嘴動了那么幾下而后表情黯淡下來。
許四道:“我問你日本兵壞不?”
牛娃子點頭。
許四把嘴貼在牛娃的臉上說了些什么,牛娃臉上的青筋暴露出來突然近乎瘋狂地大聲喊道:“鳥……”牛娃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胡亂一扔,準(zhǔn)準(zhǔn)地砸在看羊的柳二的鼻尖上,柳二滿臉鮮血,羊兒則歡快地咩咩唱著山歌。
柳二一手捂著鼻子一手舉起鞭子沖向牛娃子。
許四趕忙用身體擋住柳二:“別和一個傻兒計較。”
秦三爺也道:“下去洗洗?!?/p>
柳二狠狠瞪了牛娃子一眼,捂著鼻子到了后院,牛娃子看著柳二的背影,偷偷一樂。羊兒們圍在牛娃子身邊。
許四對秦三爺?shù)溃骸叭隣?,牛娃子樂意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
秦三爺大喜過望:“牛娃子,當(dāng)真樂意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
許四道:“當(dāng)然?!?/p>
秦三爺?shù)溃骸翱彀雅M拮訂具^來?!?/p>
許四將牛娃子拉到秦三爺面前,秦三爺?shù)哪樕嫌辛艘唤z的笑容:“牛娃子,你當(dāng)真愿意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
牛娃子張開大口:“我餓了?!?/p>
牛娃坐在了大槐樹下,旁邊站著秦三爺和許四。柳二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血漬,他的手里端著一大碗白面揪片,上面澆著肉末。牛娃接過碗大口吃著,秦三爺臉上的表情既欣喜又焦急,而許四眼睛盯著碗里的白面揪片不住地咽口水。牛娃吃完了,他用舌頭將碗舔得干干凈凈……
秦三爺?shù)哪樕蠋еθ荩骸芭M?,飯也吃了。你該到皇軍那里認(rèn)罪去了吧?”
牛娃把碗放在地上用手抹著嘴忽然說道:“我要和二寡婦睡覺?!?/p>
秦三爺聽罷眼睛珠子都快瞪了出來,秦三爺舉起巴掌,卻被許四攔住了。
十一
天黑了,牛娃子被安置到北院的廂房里。
廚房里氣氛凝重。秦三爺和三奶奶坐在椅子上,柳二跪在他們面前,許四站在柳二的身邊。
柳二掉淚了。
“三爺,千萬別信那個傻兒……”
秦三爺輕嘆:“現(xiàn)如今只有這個傻兒肯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你讓三爺我咋辦?明天晌午交不出人,全村都要被槍斃?!?/p>
三奶奶也顯得有些心驚肉跳:“是啊,三爺說得沒錯,如今只有這個傻兒肯領(lǐng)罪。三奶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有啥法子,牛娃子是要用自個兒命換全村人的命呀,我看也就只能委屈玉蓮了?!?/p>
柳二哭道:“三奶奶,你說過要把玉蓮許給我,她要是讓牛娃子睡了,我日后可怎么做人呀?!?/p>
許四眼睛一轉(zhuǎn)臉上閃過不易被人發(fā)覺的奸笑:“三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
泰王爺?shù)溃骸斑@都啥時候了,有話直說?!?/p>
許四看著柳二:“如果柳二肯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咱今晚就給他和玉蓮拜天地,柳二死后村里人給他修墳建廟,要是有了后人,村里人供養(yǎng)一輩子……”
柳二抬頭憤怒地看著許四:“你胡說啥?”
“我覺得許四說的才是正道,”三奶奶站起來先看柳二后看秦三爺,“當(dāng)家的,真要是柳二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咱今天就給他們成親,這么著可就保住了秦家的名節(jié)?!?/p>
秦三爺拍案而起:“柳二,你真要到皇軍那兒領(lǐng)罪,真要是一條漢子,真要能救全村老少的性命,我今晚就收你做養(yǎng)子,讓你和玉蓮成親,死后進(jìn)秦家祖墳?!?/p>
高高大大的柳二此時快要癱在地上口里喃喃自語:“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許四陰陽怪氣就:“俗話可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都風(fēng)流。柳二,值?!?/p>
廚房里沉寂下來。
六只眼睛注視著柳二。
柳二跪在地上抱著一直不?;蝿拥哪X袋,汗珠落在地上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柳二緩緩地抬起頭目光黯然地看著秦三爺和三奶奶道:“三爺,三奶奶,柳二還想給二老送終……”
說完柳二癱在地上大聲痛哭。
秦三爺似乎有些泄氣,他瞧著三奶奶苦苦地一笑。三奶奶眉頭一皺沖著屋外喊,小翠,把你玉蓮姐姐請來。
……
玉蓮來了。
秦三爺和三奶奶正襟危坐。許四站在他們的身邊,眼睛瞇成一條縫從上到下打量著玉蓮,恨不得一口吞下她。
秦三爺讓二寡婦坐下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玉蓮,這么晚把你找來,乃無奈之舉?!?/p>
玉蓮低下頭聽著什么也沒有說。
秦三爺?shù)纳眢w微微向前傾著:“玉蓮,你應(yīng)該知道小島太君被殺的事情吧?”玉蓮點頭。秦三爺接著道:“那就好,那就好……”秦三爺一連說了五遍,秦三爺端起茶又放下,而后又是輕輕地一嘆。玉蓮始終低著頭,雙手揪著衣角。大廳沉默下來。最終秦三爺站了起來走到玉蓮身邊倒頭就拜,玉蓮驚得站了起來:“叔公,你這是要干什么?”秦三爺嗚嗚地哭了起來。許四將秦三爺扶了起來,長嘆道:“玉蓮呀,你行行好,救救你叔公,也救救村里的人吧……”玉蓮迷茫地看著二人。秦三爺擦干眼淚:“侄媳婦呀,叔公知道這么做對不起你更對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可不這樣做皇軍要滅掉整個村子呀?!庇裆弴樀煤笸藘刹剑骸笆骞?,你要把我送到日本人那兒去?”許四慌忙道:“日本人這回不要女人,要的是殺人兇手?!庇裆彽男乃坪醢捕艘恍骸笆骞?,我可沒有殺日本兵呀。”秦三爺?shù)溃骸翱墒骞也坏綒⑷藘词?,找不到殺人兇手皇軍要將全村人槍斃呀。”玉蓮道:“叔公,你究竟要讓侄媳婦做什么?”秦三爺下定決心道:“牛娃答應(yīng)承認(rèn)小島太君是他殺的,可他有條件,他要和你睡覺?!鼻厝隣斦f完這句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許四嬉皮笑臉道:“玉蓮,你別怕,牛娃是個傻兒,他根本不懂那事咋做,你只要把他哄得高興,讓他到日本人那里領(lǐng)罪,全村老少念你一輩子的好……”
三奶奶起身拉住玉蓮的手:“從今往后三奶奶把你當(dāng)親生姑娘看待?!?/p>
玉蓮流下了淚:“我知道了?!?/p>
玉蓮被許四送進(jìn)廂房,許四把門關(guān)嚴(yán),腦袋縮在窗戶底下,聽著屋里的動靜。屋內(nèi)牛娃子發(fā)出嗷嗷的聲音,接著燈滅了,傳出牛娃子的呼嚕聲。
……
天氣依然悶熱,許四哼著小曲走了過來,看到坐在院子里大口喝著涼水的柳二,蹲下身子,假意勸慰道,柳二兄弟別這樣,婆娘就像衣服,讓人穿了拿回來洗洗不就又穿在身上了。人活著就那么回事,好死不如賴活著。別看牛娃子現(xiàn)在在屋里挺歡生,明個吃飯的家伙就沒了,人呀活著不能較勁,你說是不……柳二把碗摔在地上,大聲罵道:“滾,你給老子滾?!?/p>
許四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自家未過門的婆娘讓人睡了,說出來是沒面子,可有啥法子,全村上下只有牛娃子肯到日本人那里領(lǐng)罪,村里人將來會感激玉蓮的?!?/p>
柳二猛地站起身子惡狠狠道:“牛娃子,我X你祖宗?!?/p>
這真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天終于亮了。
玉蓮從廂房出來,面色如常。秦三爺讓小翠把玉蓮扶回房。秦三爺對許四道:“幸虧有玉蓮,沒有她還不知得死多少人呀?!痹S四道:“這么嫩的鮮草就這么讓牛娃給啃了,牛娃死也值了?!鼻厝隣斶€是有些擔(dān)心,牛娃不肯到皇軍那里領(lǐng)罪咋辦?
許四陰險地笑笑:“不怕,還是老辦法,他要反悔咱還說,他要不去,日本兵就要睡玉蓮?!?/p>
秦三爺聽完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造孽呀。拯救一村人的性命居然靠這個傻兒?!闭f著秦三爺故意看了柳二一眼,而后沖柳二揮揮手,“快,把咱們這位牛娃爺爺叫醒?!?/p>
柳二面無表情沖進(jìn)屋里,不多時傳來牛娃子聲音,我餓了,要吃飯。
十二
太陽升到旗桿高的時候,全村的人都聚在了秦三爺院門前。黑漆漆的院門開了,第一個走出來的是許四,接著是秦三爺、小翠和三奶奶、牛娃子,最后出來的是柳二。他帶好門,用力推了一把牛娃子。牛娃子回頭看著柳二,推我做啥?柳二沒有回答,狠狠地瞪了牛娃子一眼。
看到牛娃全村人一陣騷動,小腳老太太擠出人群,抱住牛娃老淚縱橫。牛娃倒顯得十分坦然沖著老太大道:“嬸,沒事。不就再讓狗咬兩下……”老太太聽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許四慌忙讓人將老太太扶走,牛娃看到老太太如此傷心眼圈也紅了:“嬸,照看好我的羊。明天我還要趕它們上山呢?!闭f完牛娃回頭找秦三爺,“你可答應(yīng)給我5只羊的?!鼻厝隣?shù)溃骸爸灰愕交受娔抢镱I(lǐng)罪,5只羊我給。”
人群出了村子,黑壓壓的一片。
秦三爺走在最前邊。牛娃跟在他的身后。再后是三奶奶、小翠和柳二,還有許四。走著走著許四的步伐越發(fā)緩慢,漸漸地許四落在黑壓壓的人群之后。許四將旱煙桿插進(jìn)褲襠里,一扭身朝村子跑去。
許四輕輕地推開秦三爺?shù)脑洪T,兩轉(zhuǎn)三拐停在一所小屋跟前,左右看了一眼,低聲叫門。
院門開了,玉蓮站在門前,玉蓮看到許四一驚:“許四叔,你找我?!?/p>
許四吞吐道:“玉蓮,進(jìn)屋,三爺有話讓我問你?!?/p>
王蓮遲疑著:“講吧,四叔,我一個寡婦家的恐怕不方便吧。”
許四道:“大叔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這里不方便?!痹S四見玉蓮猶豫不決忙說,“三爺還等我的話呢。”
院門關(guān)住了,許四跟在玉蓮身后進(jìn)了屋。
許四猛地一下攔腰抱住玉蓮,隨即把她壓在了炕上,旱煙桿扔在炕上,玉蓮拼命掙扎。許四喘著粗氣道:“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正經(jīng)人,你都讓牛娃睡了,你是一個破鞋?!?/p>
玉蓮哀求道:“許四叔,你放了我吧,我現(xiàn)在還是清白身子,我和牛娃昨晚什么也沒有做,他碰都沒有碰我。昨晚牛娃子看到我一個人在炕上亂動亂叫一陣子就睡著了,我吹滅燈,在椅子上坐了一宿?!?/p>
許四道:“鳥,老子一輩子不知道睡過多少女人,你這個小妮子還想在關(guān)老爺面前耍大刀,告訴你,你婆婆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和我睡,你也跑不了。你四叔等這個日子等了多少年了,結(jié)果便宜了牛娃這個傻兒,這小子整的動靜還蠻大,只不過是傻小子睡涼炕,兩下就沒動靜了。大叔可比那個傻小子知道心疼人,大叔讓你知道什么是男人……”
玉蓮道:“我可要喊人了……”
許四笑:“你喊呀,你這個死妮子,全村的人都上炮樓看牛娃怎么個死法,現(xiàn)在村里就你我兩個,你喊吧,聲音越大越好,像叫春的貓……”
許四開始撕扯玉蓮的衣服,玉蓮殊死反抗。但玉蓮身上的衣服還是被許四剝光了。許四親玉蓮的臉時,玉蓮咬住了許四的手腕,許四疼得松開手直起身子。玉蓮披上衣服要往外跑,許四再次把她按在床上,雙手掐住玉蓮的脖子。
許四兩眼噴血:“你這個死妮子,再動我就掐死你?!?/p>
玉蓮還在拼命地掙扎,還想再次咬許四,但掙扎著掙扎著玉蓮不再動彈了。許四把手伸到玉蓮的鼻孔……
十三
人群在離炮樓百十米地方停了下來,只有秦三爺和牛娃子還向前走去。吊橋早已經(jīng)放下了,仿佛等待著他們的來臨,只是吊橋邊和炮樓上看不到站崗放哨的日本兵。秦三爺有些納悶,在吊橋邊停下腳步,牛娃站在秦三爺?shù)纳砗笙蚶飶埻?。秦三爺輕輕咳嗽兩聲說,太君,殺害小島太君的兇手抓來了。秦三爺原以為自己喊完話,立刻會從炮樓里沖出一隊日本兵,站在大門兩側(cè),龜田太君牽著大狼狗殺氣騰騰地站在大門中央。牛娃會被太君五花大綁捆在柱子上,不是被喂狗就是被刺刀穿破胸膛。想到牛娃的慘狀,秦三爺有些不寒而栗,可想到牛娃子這么一個傻兒把自己的侄媳婦都睡了,敗盡了自己的臉,還壞了自己的好事,要不是趕上這檔子事情非得用火刑燒死這個傻兒。
可秦三爺想象的那一幕并沒有出現(xiàn)。
“太君,殺害小島太君的兇手抓到了?!?/p>
秦三爺?shù)穆曇舾罅艘恍﹥海膳跇抢锩嬉琅f沒有反應(yīng)。秦三爺仗著膽子把一只腳邁上了吊橋,回頭看了一眼牛娃子,牛娃子沖他傻笑,秦三爺?shù)溃骸案稀!?/p>
秦三爺貓著腰左腳尖挨著右腳跟,右腳尖挨著左腳跟挪下吊橋,跟在秦三爺身后的牛娃子也學(xué)著秦三爺?shù)臉幼樱藏堉?,腳尖挨著腳后跟向前挪,也許是牛娃自覺得動作不夠標(biāo)準(zhǔn)也許是覺得好玩,決定下吊橋時牛娃子又折了回來,重新貓著腰走了一趟。
站在百十米外的村民們屏住呼吸眼珠子瞪得老大,看到一老一小的舉動滿臉狐疑。
秦三爺走下吊橋又停住了腳步,貓著腰向里張望,走下吊橋的牛娃子撞到了秦三爺,秦三爺被傻小子撞了一個狗吃屎。牛娃子嘿嘿地笑出聲來。秦三爺慌忙爬起來,身上的塵土也沒撣?;仡^拽著牛娃子深一腳淺一腳走進(jìn)炮樓。
秦三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身后的牛娃子卻有些喜形于色。
龜田的尸體躺在院子中央,胸膛上插著一把日本戰(zhàn)刀,胸口還留著鮮血。牛娃子走到龜田尸體旁邊,一圈、兩圈、三圈……足足轉(zhuǎn)了八圈,猛地把插在龜田胸膛里的日本戰(zhàn)刀拔了出來。秦三爺嚇得一哆嗦,低低的聲音里帶著祈求:“牛娃子,快把刀放下。”牛娃子似乎沒有聽到或許聽到了可卻無法抵擋戰(zhàn)刀的魔力,牛娃子把戰(zhàn)刀慢慢地舉在空中,戰(zhàn)刀前端覆蓋著鮮紅的血液緩緩流下。秦三爺注視著這把戰(zhàn)刀——這把陽光照耀著滿是鮮血的戰(zhàn)刀,秦三爺記得三年前也是這個季節(jié),龜田就是揮動這把戰(zhàn)刀砍下了一個女八路的頭顱。龜田舉在手中的戰(zhàn)刀下落時秦三爺閉上了眼睛,他沒有看到女八路頭顱離身的情景,可他覺得那個女八路美麗的臉龐一直在微笑?,F(xiàn)在,這把戰(zhàn)刀舉在牛娃子——一個傻兒的手里。牛娃子笑了。笑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燦爛。不,這絕不是牛娃子在笑,這是那個女八路在笑。牛娃子的笑容是不可能這么燦爛的。
秦三爺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
娃子放下戰(zhàn)刀,沖著秦三爺揮動了兩下,“叮”的一聲掉在地上。
秦三爺聲音有些顫抖:“牛娃子,快把刀撿起來,還給皇軍?!?/p>
牛娃子看了秦三爺一眼而后先指指戰(zhàn)刀再指指龜田的尸體,秦三爺用力地點著頭。牛娃子撿起戰(zhàn)刀,拎在手里又圍著龜田的尸體,一圈、兩圈、三圈……又足足轉(zhuǎn)了八圈,閉住一只眼睛,瞄準(zhǔn)龜田胸口,正要往下扎,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日本兵從炮樓的頂端墜落下來,“嗵”地一聲臉朝下落在秦三爺?shù)拿媲?,秦三爺喊了聲媽,而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牛娃子慌忙扔下?zhàn)刀,扶起秦三爺,秦三爺氣喘著對牛娃子道:“快,看看太君還活著不。”牛娃子應(yīng)了一聲,翻過日本兵的尸體,先用手推而后用力踹了兩腳,回頭看著秦三爺?shù)溃骸八帽任疫€沉?!鼻厝隣斖纯嗟亻]上眼睛用盡全身所有氣力,“皇軍,我可是良民呀,可不要耍笑我呀,不要耍笑我呀……”
哭聲伴隨著哀號,秦三爺和牛娃子同時聽到了從炮樓里傳出的聲音。
秦三爺大著膽子用足力氣向前走了兩步仔細(xì)傾聽,而后對牛娃子說:“牛娃子,你站在這里千萬別動,我去瞧瞧?!迸M拮討?yīng)了一聲,果真站著不動了。
秦三爺?shù)哪X袋終于吃力地探進(jìn)了炮樓,一個太君坐在墻角神情恍惚地唱著日本歌謠,另一個太君隨著節(jié)奏不停地用腦袋撞擊墻壁,額頭鮮血淋淋,還有一個太君站著居然光著身子,用手一根一根拔著身下那玩意的毛,往身旁的一個年輕太君的嘴上粘。年輕太君坐在地上仰著頭張著嘴,那毛七長八短彎彎曲曲地粘在年輕太君的臉上。秦三爺似乎聞到一股惡臭的味道胃腸翻滾直想吐。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太君們一個一個地犯迷糊?難道是神人下凡給他們吃上了迷藥?不然,太君怎么會這樣?
秦三爺不敢再往前一步,似乎被什么東西固定住了,他想喊太君,可嘴巴張著老大就是喊不出話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秦三爺感覺到身后有東西,緩緩地回過頭,看到牛娃子。牛娃子似乎覺得里邊的情形很有意思,臉上帶著童真的笑容。牛娃子越過秦三爺?shù)纳眢w,秦三爺本想抓住牛娃子,但抓空了。牛娃子圍著那個拔毛的太君轉(zhuǎn)了好些圈,最后索性也脫下褲子,也撥下一根毛,舉在眼前仔細(xì)端詳,而后把它吹在空中,與此同時下身一眼臊泉噴出,正正地澆在年輕太君嘴里。
秦三爺終于喊出聲:“牛娃子,不要……”
為時已晚。
年輕太君吧嗒吧嗒嘴伸出舌頭怔怔地看著牛娃子。牛娃子拎起褲子,學(xué)著龜田的樣子口里不停地說著,“八路牙魯,八路牙魯……”
年輕太君笑了。
秦三爺看到年輕太君的笑容,也低低地跟著牛娃子說:“八格牙魯,八格牙魯……”
終于有一個聲音響徹中華大地,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
村口爆竹聲鑼鼓聲歡呼聲此起彼伏,村里老少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秦三爺激動地流下熱淚,站在大槐樹下的牛娃子戴了一頂日本軍帽手舞足蹈。
正當(dāng)整個村子沉浸在歡快之中,小翠慌慌張張地出現(xiàn)在秦三爺面前大聲喊道:“三爺,不好了,玉蓮上吊了。”
整個村子安靜下來已經(jīng)是黃昏,牛娃子口里塞著東西,被五花大綁在村口的石柱上,四周堆滿柴火,柳二眼睛血紅,手持火把。小腳老太太跪在秦三爺腳下已經(jīng)泣不成聲,許四把老太太拖到一旁說,牛娃子毀了人家的貞節(jié),玉蓮哪還有臉面活在世上,一命頂一命,牛娃子不虧……
許四不再理會哭泣的老太太,指揮村里人有節(jié)奏地喊著:“燒死他,燒死他,燒死這個傻兒……”
小翠扶著三奶奶急匆匆地趕到秦三爺身邊,將一個旱煙桿交給秦三爺,秦三爺看了一眼還給三奶奶。許四看到旱煙桿額頭冒出冷汗,身子靠著大槐樹才勉強(qiáng)站住。
秦三爺瞟了許四一眼,面色鐵青聲音沉緩道:“執(zhí)行鄉(xiāng)規(guī)?!?/p>
柳二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口里念叨著,“玉蓮,我給你報仇了?!?/p>
“轟”的一聲柴火被點燃了。
夜幕垂下。
村口,烈焰洶洶。
這一天是公元1945年8月15日,是億萬中國人民揚眉吐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