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中
現(xiàn)在清宮戲大行其道,熒屏上皇帝一口一個“朕”?人們不禁會問,實際生活中,清朝皇帝自稱時是否真的說“朕”呢?
翻開清朝的史料,“朕”字的使用俯拾皆是,諭旨?朱批無不如此,就是記載皇帝的說話也用“朕”字?僅舉一例,康熙十九年(1680年)閏八月初六日,康熙皇帝與大臣討論題補官員一事?“上曰:‘常西其人可用,朕已知之?俄色何如?大學(xué)士勒德洪奏曰:‘俄色在部辦事詳明?……上曰:‘堪泰朕知其人?爾等尚有素知之人否?勒德洪?明珠奏曰:‘喇占?阿蘭泰人亦堪用?”這段話摘自《康熙起居注》?中國古代有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的傳統(tǒng),起居注官是君臣對話的目擊者,其記載無疑是第一手材料?但這并不能證明現(xiàn)實生活中康熙皇帝說的是“朕”?因為在我國,“文”與“言”很早就已分離,清朝時還是如此,也就是說,人們的說話與書寫是兩種不同的系統(tǒng)?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你”確實是清朝時的口語,這從大家熟悉的小說如《紅夢樓》中可以窺見一二?
我們也可以從豐富的史料中找到康熙皇帝與臣下對話的鮮活記載?姚廷遴《歷年記》記載,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康熙皇帝第二次南巡,有一天游靈巖寺,見到元慕大和尚?“上問曰:‘你在山中曾見龍虎么?和尚答曰:‘虎是時常見的,龍是今日始見?又問和尚:‘你有老婆否?和尚答曰:‘和尚有兩個老婆,一個姓湯,一個姓竹?”再比如,宋犖在《迎鑾日紀(jì)》中記載,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第五次南巡,康熙皇帝自浙江回鑾,宋犖在吳江三江口跪迎?“上曰:‘你病好了么?臣回奏云:‘好了?又問:‘全好了嗎?奏云:‘全好了?又問:‘頭不暈了么?奏云:‘不暈了?上見臣仆跪岸傍橋下,諭云:‘你們起來接巡撫去罷?”從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康熙皇帝現(xiàn)實生活中說話的情況和今天沒有什么差別?但遺憾的是沒有康熙皇帝自稱時的用詞,因為省略了第一人稱?
著名的文史學(xué)者周劭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說:“當(dāng)然現(xiàn)代人誰也不曾聽過皇帝的說話,當(dāng)時也不曾留下唱片和錄音帶,但‘朕字只是文字上的用字,僅可用于皇帝的詔書上,皇帝平時的說話當(dāng)然也應(yīng)和常人一樣,也應(yīng)以‘我字為第一人稱的?”周先生的說法極有道理,但也可以看出,其中有推論的成分在?
筆者在《康熙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中,看到了一份珍貴的檔案材料,這是直隸巡撫趙弘燮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九月二十七日所上的一份奏折?其中說,康熙五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鄂倫岱傳旨:“密云縣的城是我常走的地方,交給巡撫料估修了好?我記得先曾料估過,不知道料估了多少?”對于這段話,康熙皇帝直接用朱筆進(jìn)行了改動(見圖1)?十月十六日,趙弘燮就此事再次上奏時,又引用了康熙的諭旨,不過這次是依照修改過的:“密云縣是朕往來常走之處,傳于巡撫料估奏聞,朕曾記得似先曾料估過(見圖2)?”前后對比不難看出,第一份完全用的是口語,而改動后的則變成了文言?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康熙皇帝將“我”改為了“朕”?
我們可以想像,康熙皇帝看到密云縣城垣傾倒,就讓身邊的大臣鄂倫岱向直隸巡撫趙弘燮傳旨,鄂倫岱原封不動地將康熙皇帝對自己說的話向趙弘燮傳達(dá),而趙弘燮又原封不動地寫到了奏折上?就是說我們看到的是康熙皇帝的原話?這無可辯駁地說明了,康熙皇帝說的就是“我”?盡管這種材料極少,并且是康熙皇帝的材料,但這足以證明清朝皇帝在口語中也說“我”,只不過見諸文字時,人們統(tǒng)統(tǒng)都自覺或不自覺地用“朕”字罷了?
參考文獻(xiàn):
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起居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
2?周 劭:《向晚漫筆》,上海書店2000年版?
3?姚廷遴:《歷年記》,見《清代日記匯抄》,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
4?宋 犖:《迎鑾日紀(jì)》,《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檔案出版社1985年版?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xué)清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