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泉
“我就不信!”
帆小嘴一抿,猛轉身一甩,她腦后的那條羊尾巴辮在肩背上方瀟灑地蕩起來,把她裊娜娉婷的身子直挺挺地留給眾人,在一片嬉笑聲中慢慢走遠。
帆是不服氣的,自己一個大學生,憑啥就改變不了這些“土老帽兒”!憑學歷,在西北鄉(xiāng)村的這所學校里,校長和大多數(shù)老師沒有幾個是上過正規(guī)學院的;論氣質,連西裝也不會穿。校長穿西裝還戴著八角帽,趿拉著布鞋呢。說話都土得掉渣兒,普通話一說便成了“撲通”話。帆覺得在這樣的單位工作怪有勁兒。
“小芳,小芳。”校長在怪聲“老帽兒”地喊她。
“我叫楊帆,不叫小芳。帆,船上的帆,不是芳草的芳!”這些讀音不準的家伙,在她糾正無數(shù)次后,竟然還一如既往地叫她小芳。這或許是李春波的《小芳》在作怪。難道這個字會在他們嘴里焊死不成?
帆就不信。
帆的辦公桌上,書法竹篾扇面上她寫的那些字,鐵筆銀鉤,似刀如劍如槍如戟,似龍如蛇狂舞,清馨之氣撲面,驚風拔樹之勢逼人,氣韻生動,可稱杰作。大家無不嘖嘖稱奇。質樸的小扇,獨樹一幟的書法,耐人尋味的小詩,清高孤傲的女孩,四者和諧中見鋒芒,無聲中顯奇志。這一手,露出了一個濃濃的藝術小天地來,露出了她桀驁不馴的性格、高雅的氣韻。帆的身上時時透出的陽春白雪般的風雅,與校長等下里巴人的格調來了個黑白分明的對比。更令人驚異的是,她的作品不斷更新:硬筆的、軟筆的、行書、草書、隸書、篆書,無所不有。這一切悄悄溢出來,每天如花般地在桌上開起來。老師們不時地看上幾眼,議論上幾句。讓帆那紅潤潤的小嘴再抿上幾次,那羊尾巴辮再醉了似的蕩上一遭,實在美得不同一般。
漸漸,有帆的存在,大家桌上的物件沒多也沒少,但一杯、一報、一摞摞作業(yè)本、一沓沓文件變了,都像聽了命令的戰(zhàn)士排成一條線。辦公室桌不見人擦,亮了;報不見人整,齊了;垃圾不見人倒,沒了。有時還會意外地出現(xiàn)幾枝與時令同步的花,整個辦公室充滿芬芳。全校的老師、學生,班班學講普通話,人人暗暗地與帆的高雅趨于一致,整個學校正在帆的帶動下悄悄地變化。決定改變一切的帆,每每看了這一切就會暗自高興,但還是昂了頭,讓自己的羊尾巴辮蕩起來,用動聽的歌配著舞上一陣子,讓大家都眼盯著她醉上一陣子,學上一陣子。
“我就不信,我就不服?!彼o了小拳頭使勁甩,使勁吼,一臉陽光與太陽可以爭輝。她不信惡劣環(huán)境會不變,不信粗俗陋習會永遠存在。
一年后,學校的巨大變化引起了社會的關注。上級領導要來參觀檢查,學校需要一個現(xiàn)場解說員。帆沒說什么,單等著校長點她的將。可校長的眼光指向她時,她的羊尾巴一甩,便把校長的眼光無情地打落在地。校長低下頭,不得不轉向下一位。一位位挨過去,沒有一個老師敢請纓出戰(zhàn)的。這時,帆便轉了頭,得意地抿嘴一笑,羊尾巴辮又是一甩:“讓我來吧!”
“好!”校長如釋重負地笑了。帆扭轉了頭,旁若無人地盯著那扇面,昂著頭把小扇上的詩讀出來。帆的聲音甜潤而響亮,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一粒粒沐浴著晨光、閃著七彩神光的鉆石,叫人感覺華麗而又溫暖。辦公室的人無不覺得帆是一只山澗幽谷中的百靈鳥,正在伴著淙淙的山泉鳴唱。眾人醉了,得意的帆倏地立起,瞟了校長一眼,頭有力地一扭離開了會場,那腦后的羊尾巴辮如同一只撲翅欲飛的小鳥跳蕩起來。在大伙猛然而起的鼓掌聲中,帆美麗的身影漸漸融化掉了。這由衷的掌聲,帆也聽到了,她走得不遠,只轉過了一個墻角就停了下來。
檢查的日子轉眼即到,準備充分的帆卻有了意外,她的喉嚨腫了,聲音沙啞,似破舊的麻袋,打了點滴,含了十幾袋草珊瑚藥片也無法恢復了。帆眼里是一泓淚水,臉上盛滿了歉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狈蛐iL,也向大家解釋,一臉委屈。
“知道了!”校長從帆的手里接過話筒,清了清喉嚨,準備自己解說。
“不!”帆一下從校長手里搶過話筒,目光灼灼地燃燒。她不能讓校長用那土得掉渣兒的話來迎接省里來的領導。如果是這樣的話,要她支什么教?她的聲音盡管沙啞,但發(fā)音畢竟是準確的。她握緊了話筒,明亮的眸子里似有霧騰起。帆向大伙點點頭,邁開大步,自信地走上前。
十幾輛車停在學校的門口時,帆像一株山頂迎風而立的小松,已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兒,開始了十分標準的解說。校長跟隨其后張羅著。猛然,帆發(fā)現(xiàn)與檢查人員對話的校長竟然也講開了像模像樣的普通話。校長望著帆笑了,帆也會心地望著大伙笑著。
(作者單位系甘肅省臨澤縣蓼泉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