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明復同志曾在毛澤東主席身邊擔任俄文翻譯多年,多年之后,那一段段珍貴的往事仍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應本刊之約,閻明復撰寫了這篇回憶錄,文章中,他從回憶第一次給主席當翻譯開始,直到有幸親歷了中蘇關系那一段段鮮為人知的歷史,可以說,他文章中的每一個小標題就是一個精彩的歷史故事,比如:米高揚秘密來華、中蘇兩國領導人的第一次爭吵、赫魯曉夫當眾辱罵毛澤東、毛澤東批評赫魯曉夫“言行不一”、周恩來最后一次訪蘇等等。閻明復同志的這篇紀實文章文風樸實,那一句句不經(jīng)雕啄的言語,仿佛讓
人重又拾起那片歷史的煙云。本刊從這期開始,將分四期陸續(xù)連載該文。
前些時候,喬木的女兒胡木英同志給我打電話,說過去在毛主席身邊工作過的同志倡議寫些回憶,以表達對主席老人家的懷念。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了。記得我第一次給主席當翻譯,是在1956年9月中共八大期間,后來調(diào)到中辦翻譯組,給主席當翻譯的機會就多了;最后一次翻譯則是在1965年2月,毛主席接見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那次。這些往事,沿著“時光隧道”的軌跡向昔往延伸,不少早已模糊的記憶,又一幕一幕重現(xiàn)在腦海中。
第一次給主席當翻譯
記得第一次給毛主席當翻譯是在黨的八大會議期間。1956年9月,中共中央召開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邀請了世界上56個國家的共產(chǎn)黨、工人黨、勞動黨和人民革命黨的代表列席大會。大會秘書處為每個兄弟黨的代表團派一位聯(lián)絡員和一個翻譯。當時我在全國總工會工作,被借調(diào)到大會秘書處,參加南斯拉夫共產(chǎn)主義者聯(lián)盟代表團的接待工作。南共代表團團長維塞林諾夫是塞爾維亞人,他能用俄文交流。他在八大全體會議上代表南共對大會的召開表示熱烈祝賀,對我黨過去的斗爭業(yè)績和現(xiàn)在的建設經(jīng)驗非常敬佩,希望中南兩黨、兩國間的友誼能夠得到發(fā)展。
9月23日,大會秘書處通知說,明天下午三點毛主席要接見南共代表團,讓我轉(zhuǎn)告客人。過去經(jīng)常在各種場合見到毛主席,但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這次將是我第一次有幸近距離見到毛主席,給他當翻譯。這樣的事情在那個年月,對于一個年輕翻譯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得悉這個消息后,我既高興又感到緊張和不安。心想,給毛主席當翻譯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呀,聽說他老人家鄉(xiāng)音極重,我能不能聽懂他的湖南話呢?他會同南斯拉夫客人談些什么呢?碰到生僻的詞怎么辦呢?諸如此類的問題一個又一個困擾著我,當天夜里幾乎一直沒合眼。
八大是在現(xiàn)在的全國政協(xié)禮堂舉行的,會見就安排在大禮堂東側(cè)的會客室。9月24日下午,我陪南斯拉夫的客人到達會客室時,只見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早已站在會客室門口迎接客人。一眼望去,毛主席魁梧的身材,身著寬綽的淺灰色中山裝,腳穿圓頭的黃皮鞋,精神煥發(fā),神采奕奕。我走近毛主席身旁,向他一一介紹客人。主席同客人一一握手后,我正準備隨客人一起走進會客室,毛主席突然說,“翻譯同志,我們也握握手吧!”這對我來講實在是太突然了。我急忙走近毛主席身旁,緊緊地握著他的大手。毛主席平易近人的神態(tài)和親切的話語,立刻打消了我的緊張情緒。這時我看到王稼祥也一起陪同接見,心里便稍稍踏實了一些。1952年冬天,我曾跟隨中共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蘇共十九大,稼祥同志是代表團成員,所以我知道他精通俄文。這回我翻不出來的時候可以隨時向他請教。
毛主席同南斯拉夫客人的談話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從國際到國內(nèi),從歷史到現(xiàn)實,從中南關系到中蘇關系,還談到共產(chǎn)國際與王明左傾機會主義,等等。主席談的許多內(nèi)容我聞所未聞,再加上主席老人家濃重的湘音,我聽起來十分吃力,個別詞一下子很難找到對應的俄文。九月的北京氣候仍然炎熱,政協(xié)禮堂當時尚未裝空調(diào),兩個小時翻譯下來,汗流浹背,渾身都濕透了。多虧了稼祥同志,他幾次用普通話重復主席講的話。當主席講“盲動主義”時,我猶豫著原想譯成“冒險主義(АВАНТЮРИЗМ)”,他看出我“卡殼”了,便輕聲用俄文提醒說“ПУТЧИЗМ”。我打心眼里感激稼祥同志,他幫我一次次擺脫了窘境,勉強地完成了第一次給毛主席當翻譯的任務。
會談結(jié)束后,維塞林諾夫團長代表南共中央送給毛主席一件手工制做的銀質(zhì)工藝瓶子作紀念,我站在毛主席和維塞林諾夫的中間,正翻譯著客人對這件工藝品的介紹。這時,新華社的攝影記者照下了這 個場面。這張照片拍下的正是我第一次給毛主席當翻譯的情景。
初到中辦翻譯組
過去,中央領導同志的俄文翻譯工作是由師哲兼任的。延安時期以來師哲一直給毛澤東擔任俄文翻譯,主要負責毛澤東與斯大林的電報往來和毛澤東接見蘇聯(lián)客人的翻譯工作。1956年12月,師哲調(diào)山東任省委書記,臨行前他建議從各單位選調(diào)幾個有發(fā)展前途的青年翻譯,在中辦組成一個專門的翻譯組,這樣中央使用起來比較方便,也便于保密。1957年1月,中辦成立翻譯組,由中辦主任楊尚昆直接領導,我擔任組長,另外兩位是朱瑞真和趙仲元,辦公室在中辦“后樓”。中辦副主任李頡伯向我們的交待任務是:翻譯中共中央和蘇共中央之間的來往信件,為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同志接見外賓或出國訪問擔任翻譯。尚昆曾說,國務院有外交部,中共中央有聯(lián)絡部,中辦有個小外事機構,指的就是這個中辦翻譯組。這個“小外事機構”承擔的任務很復雜。當時同蘇聯(lián)領導人,特別是同蘇共中央的聯(lián)系工作,有些屬黨中央系統(tǒng)的本應由中聯(lián)部去辦理,有些屬政府系統(tǒng)的本應由外交部去辦理,但毛主席等中央領導仍然像在延安時期那樣,凡是與蘇共中央有關事情的都直接過問。赫魯曉夫是蘇共中央的一把手,同時也是蘇聯(lián)政府的一把手,但只要是以他的名義發(fā)給中國領導人的信件,往往也都寫明“致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同志”,并由蘇聯(lián)大使轉(zhuǎn)呈。這樣,蘇聯(lián)大使受蘇共中央委托的事情,既不找外交部,也不找中聯(lián)部,都由中辦主任楊尚昆親自處理。具體事宜,如哪位領導接見,接見時間、地點等則由尚昆辦公室通知我們翻譯組轉(zhuǎn)告使館,準備接待,擔任翻譯,并整理會談記錄報尚昆主任審閱。
翻譯組成立后,尚昆主任特別關心對我們這幾個青年干部的培養(yǎng)和教育,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極好的學習條件。為了幫助我們熟悉中蘇關系的現(xiàn)狀和歷史,凡是有關中國同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關系問題的中共中央文件和電報,他閱后都讓送到翻譯組閱讀。特別是毛主席和其他領導同志接見外國使節(jié)、外賓、兄弟黨代表的談話記錄,尚昆同志都批給我們閱讀、學習,便于我們及時了解毛主席談話的內(nèi)容和精神,了解毛主席對當前重大國內(nèi)外問題的觀點,熟悉毛主席的習慣用語,等等,讓我們能有所準備,在毛主席和外賓談話的時候能領會他的精神實質(zhì),能比較準確地翻譯。經(jīng)尚昆同志批準,我們同后樓各組的研究人員一樣可以到后樓的文件陳列室閱讀所有的中央各部委的文件和各地方黨委、政府呈報中央的文件,包括絕密文件,以便我們能及時地了解國內(nèi)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各方面的動態(tài)。尚昆主任還以誨人不倦的精神,經(jīng)常向我們講述中共黨史、中蘇關系史中的一些重大事件。毛主席的秘書、中辦副主任田家英怕我們聽不懂毛主席的湖南話,把他在工作中多年積累的毛主席常用詞、詞組和成語三大本匯編送給我們,讓我們先熟悉,以便在翻譯過程中有所準備。匯編中的“跌跤子”、“摸著石頭過河”、“一窮二白”、“小局服從大局”、“一個指頭與十個指頭的關系”等等,我們至今仍記憶猶新。他還把珍藏在毛主席圖書室的蘇方贈送的《蘇聯(lián)大百科全書》送給我們。翻譯組成立后,首先整理了共產(chǎn)國際移交的中共檔案,接著翻譯了毛主席《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事情正在起變化》和《1957年夏季形勢》等講話,隨后兩黨中央的訪問、來往信件等翻譯任務便接踵而至。
盛情接待伏羅希洛夫引起赫魯曉夫不滿
1957年4、5月間,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訪問中國。伏羅希洛夫名義上是蘇聯(lián)的國家元首,他的這次訪問,受到了高規(guī)格的熱情的接待。毛主席和其他黨政領導人親自到南苑機場迎接,毛主席陪同伏老乘坐敞篷汽車緩緩駛向中南海,幾十輛汽車組成的迎賓車隊跟隨其后,從南苑機場到中南海新華門受到幾十萬群眾的夾道歡迎。當毛主席和伏老乘坐的敞篷汽車行至天安門時,數(shù)不清的歡迎群眾自發(fā)地沖破警戒線,擁向車隊,揮舞著鮮艷的花束,高呼“毛主席萬歲!”、“伏羅希洛夫主席萬歲!”,歡呼聲響徹云霄,一時間車隊只好停下來,過了好一段時間,才從人群包圍中駛出來。伏羅希洛夫及其身邊警衛(wèi)人員、兒子、兒媳住進了中南海勤政殿,代表團其他人員被安排在東郊民巷賓館。訪華期間,伏老一直由中央的主要領導人陪同。在北京、東北、上海、杭州、廣州和武漢,每到一地都出現(xiàn)了“萬人空巷”的動人場面,數(shù)十萬群眾夾道歡迎,展現(xiàn)了當年“中蘇友好”的確深入人心的史實。對中方的高規(guī)格的熱情地周到細致地接待,伏老多次表示滿意。
然而,對伏老的熱情接待卻引起了赫魯曉夫的不滿。特別是蘇中關系惡化后,他不止一次地抱怨,他訪問中國從來沒有受到如此這般的接待。甚至說,中國對伏羅希洛夫的接待,是故意要貶低他赫魯曉夫的。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米高揚秘密來華
伏羅希洛夫回國后不到一個月,蘇共內(nèi)部發(fā)生巨變,即發(fā)生了所謂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反黨”事件。1957年7月2日,蘇聯(lián)使舘臨時代辦阿布拉希莫夫受蘇共中央委托,要求緊急會見毛澤東主席,說有重要事情轉(zhuǎn)告。當時毛主席不在北京,劉少奇在中南海會見了他。接見時在座的有彭德懷、王稼祥、楊尚昆等,我擔任翻譯。阿布拉希莫夫說,赫魯曉夫要他向毛澤東通報日前舉行的蘇共中央全會《關于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和追隨他們的謝皮洛夫反黨集團的決議》,介紹了馬林科夫等人的“反黨”活動。當時在座的中央領導人表示,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等人都是蘇共的老同志、創(chuàng)始人,說他們“反黨”很難理解,對于這樣一些老同志所犯“錯誤”能否采取別的處理辦法?我們黨內(nèi)有個王明,他的教條主義給我們黨帶來了極大的損失,但是毛澤東同志在中共七大時還是說服代表們選舉他作中央委員。最后,劉少奇說,我將把你轉(zhuǎn)告的情況向毛澤東同志報告。
顯然,赫魯曉夫?qū)︸R林科夫等人的處置沒有得到在京中共領導人的支持。對于當時尚未站穩(wěn)腳根的赫魯曉夫來講,毛澤東的態(tài)度是“至關重要的”,于是,他馬上派他的堅定的支持者、蘇共中央主席團委員米高揚來中國,面見毛澤東,爭取毛澤東及中共中央的理解和支持。
7月3日,楊尚昆通知我說,米高揚來華要見毛主席,毛主席在杭州,要我跟他一起去杭州。
7月5日,當晚7時許,毛主席在汪莊靠西湖邊上的會議室接見了米高揚一行。在座的中央領導人還有劉少奇、周恩來、陳云、鄧小平、王稼祥、楊尚昆、李維漢、胡喬木。我擔任翻譯,田家英擔任記錄。會談一直進行到次日早上3時左右。
米高揚向毛主席等中央領導人詳細介紹了“反黨集團”與赫魯曉夫在內(nèi)外政策上的分歧以及蘇共中央六月全會決議的情況。毛主席表示,我們支持你們中央全會關于反黨集團的決議。他說,蘇聯(lián)在內(nèi)政、外交方面采取的改革措施,我們是滿意的。對莫洛托夫我們比較清楚,他是守舊的。他們的小集團企圖更換領導,這是不利的。這個時候應該加強領導。過去我們替你們擔心?,F(xiàn)在這樣解決了,很好?,F(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建成社會主義,已經(jīng)沒有資產(chǎn)階級了,但是也不是天下太平無事了,要準備有事。總之,謹慎小心不會壞事。最后,毛主席說,這件事在我們黨內(nèi)有些震動,我們已經(jīng)采取措施。昨天我們已決定支持你們的決議,今天我們中央發(fā)了一個電報給你們中央,已經(jīng)廣播了。人們不了解內(nèi)情,許多人不相信他們是反黨集團,還要說服。(莫洛托夫)他們是怕兩條,一條是主席團要增加人,一條是怕追究肅反責任。還有個思想問題,舊的觀點不愿有所改變,這是他們犯錯誤的基礎。毛主席叫我把政治局的決定翻譯給米高揚聽。在告別的時候,毛主席表示,他接受赫魯曉夫的邀請,將于11月初去莫斯科,參加10月革命40周年慶祝活動和在莫斯科舉行的各國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
對于毛主席的談話,米高揚十分滿意,連聲道謝。毛主席、中共中央的支持,對剛剛擺脫困境的赫魯曉夫來講無疑是“雪中送炭”。他后來回憶說,當時我們“站在一只腳上,很需要中國的聲音”。為了進一步密切同中國的關系,赫魯曉夫主動提出增加對中國的援助項目。在此之前,中方曾向蘇聯(lián)提出提供核技術援助,但蘇方一拖再拖,遲遲沒有答復;這次赫魯曉夫終于下決心同意提供核技術,以換取毛澤東更多的支持。10月15日,中蘇兩國政府簽訂《國防新技術協(xié)定》,蘇聯(lián)表示在火箭、導彈及原子彈技術方面對中國予以援助。
這次會見的會議室房間不大,里面既沒有空調(diào)也沒有電扇,狹小的空間熱得使人透不過氣來。大家一邊聽一邊擦汗,一邊扇扇子。離京的那天,我?guī)Я艘话押谏男律茸?。我一邊扇,一邊翻譯。米高揚講話的時候,我集中精力記錄,就把自己的扇子放在桌面上,翻譯一段就拿起扇子扇幾下。毛澤東用的也是一把黑扇子。他扇幾下放下來停停,過會兒拿起來又扇,無意間把我的扇子拿去了,我也隨手拿起一把?;氐奖本┖蟛虐l(fā)現(xiàn)帶回來把舊扇子,扇子的扇柄內(nèi)側(cè)有“毛澤東”三個字,看上去是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從報紙上剪下來貼上去的。這時我才知道是主席的扇子。這把扇子到現(xiàn)在還珍藏在家里。
隨毛主席參加1957年莫斯科會議
1957年11月,以毛主席為團長的中國黨政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40周年慶?;顒樱⒊鱿鲊伯a(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宋慶齡、鄧小平為副團長,團員有彭德懷、李先念、烏蘭夫、郭沬若、沈雁冰、陸定一、陳伯達、楊尚昆、胡喬木、劉曉、賽福鼎。楊尚昆兼任秘書長。我和李越然、朱瑞真、趙仲元等隨團擔任俄文翻譯。
11月2日,代表團乘蘇聯(lián)派來的圖104專機赴莫斯科。起飛不久,我到前艙向主席報告一些事項。主席坐在機艙右側(cè)書桌的后面,對面坐的是副委員長宋慶齡,彭德懷同志坐在左側(cè)的沙發(fā)床邊。我走到主席跟前,正要向他報告,主席打斷我,問宋慶齡說:
“你認識閻寶航同志嗎?”
宋慶齡說:“認識,很熟?!?br/> “閻寶航是好人!”主席說著,指著我向宋慶齡介紹道,“他叫閻明復,是寶航同志的兒子,是俄文翻譯?!?br/> 這時,主席發(fā)現(xiàn)我站在彭總的前面,把彭總給擋住了,就對我說:“你這個人呀,怎么把大元帥遮住了呀!”
我趕快站到一邊,向彭總道歉,彭總說:
“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呀!”
老一輩革命家與我們年輕人親切和藹相處的動人場面,令人難以忘懷。
專機飛行兩個多小時后,途中在伊爾庫茨克停留。蘇共中央主席團候補委員波斯別洛夫和副外長費德林、中國駐蘇聯(lián)大使劉曉夫婦和當?shù)氐狞h政領導人前來迎接。毛主席走下飛機,同他們親切握手致意。
伊爾庫茨克這年冬天來得早,已經(jīng)下了一場雪。毛澤東驚奇地發(fā)現(xiàn),機場附近有一片莊稼長得綠油油的。他便問地方領導人:這是什么莊稼,現(xiàn)在還在開花?地方領導人回答說,這是“РOЖЬ(羅什)”,我們幾個翻譯都不知道這個詞,有的說是“大麥”,有的說是“蕎麥”,毛主席都一一否定了,說這個季節(jié)不可能長大麥、蕎麥。著名的漢學家費德林急忙走上前來說,這是做黑面包的一種麥子。毛主席聽了點了點頭。回到飛機上,我找出俄漢字典一查,原來“РOЖЬ”就是“黑麥”,于是帶著字典走到前艙,對毛主席說,字典里寫的是“黑麥”,剛才我們都翻譯錯了。毛主席聽了笑著點點頭。
代表團到達莫斯科時,赫魯曉夫等蘇聯(lián)黨政主要領導人都到機場迎接。在毛主席檢閱三軍儀仗隊并發(fā)表簡短致詞后,赫魯曉夫陪毛主席同乘一輛裝甲“吉斯”汽車,來到克里姆林宮。毛主席住在捷列姆諾伊宮,這里曾是沙皇的寢宮。從這兒到會議大廳(即喬治大廳)有一條走廊,只有幾十米遠。代表團全體成員和工作人員都住在克里姆林宮。
我們剛安頓下來,忽然聽到有人說,毛主席來看我們啦!于是大家都涌到走廊里,等候毛主席。原來,毛主席從樓上走下來看望大家。我們每個臥室門上都貼有名單。毛主席走到我們幾個翻譯的臥室門口,看到名單上“朱瑞真”三個字,便說,“這是個女孩子的名子呀?”朱瑞真答說,“這是家里老人們起的名,可以改”。毛主席說:“不用改,就這樣叫也很好嗎?!泵飨揭捉私o我們留下深刻印象。
毛主席覺得給他準備的原來沙皇用的臥室太大,想調(diào)換稍小的一間。毛主席對李越然說,“請你幫我辦件事。成了更好,不成再說。你去告訴蘇聯(lián)同志,說這間房子太大,請他們給調(diào)一下。你們搬上來,我下去住到你們那里,好不好?……”,李越然跑去報告楊尚昆主任。楊尚昆忙邀集幾位領導同志一起走進毛澤東寢室……。毛澤東終于做出讓步,沒有再堅持搬家。
在代表團出發(fā)前,楊尚昆主任派遣中央警衛(wèi)局副局長王敬先、我們翻譯組的朱瑞真先行赴蘇“打前站”,為安排毛主席的起居做準備。在蘇方人員的配合下,他們根據(jù)毛澤東的生活習慣重新布置了他的臥室:把原來的笨重鋼絲床撤掉,換上了一張寬大的木板床,把毛毯、鴨絨枕頭之類的東西拿走,換上了從北京帶來的又長又寬的棉被和枕頭,把衛(wèi)生間的坐式馬桶改成了蹲式馬桶,調(diào)整了床頭上的燈光等等。另外,克里姆林宮警衛(wèi)局長扎哈洛夫少將和王敬先等一起察看了為毛澤東在郊區(qū)安排的兩棟別墅,供他需要休息時備用。一棟是斯大林當年住過的孔策沃別墅,周圍都是森林,離克里姆林宮較遠,約40公里;另一棟在列寧山,離克里姆林宮較近,是馬林科夫下臺前住過的地方,這兩處的臥室和衛(wèi)生間也做了相應的調(diào)整。中國代表團抵達莫斯科后,鄧小平、楊尚昆于11月3日中午去視察了蘇方給毛主席準備的這兩幢別墅。
蘇方對中國代表團的這種禮遇在蘇聯(lián)歷史上是空前的。各國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每次開會時,毛主席和赫魯曉夫大約提前一分鐘差不多同時進入會場,當毛主席在會議大廳一出現(xiàn),全體都起立鼓掌。會議開始前,毛主席就座后,其他人隨其后就座;會議結(jié)束時,毛主席起立,其他人跟著起立,所有領導人都站在原地,等毛主席和赫魯曉夫等先從大廳走出去。事實上,毛主席好像請赫魯曉夫先走,但赫魯曉夫把這一榮譽讓給了毛主席。毛主席感到,這次訪問蘇聯(lián)同1949年底到1950年初那次相比大不一樣,這次訪問可以平等地討論問題,如有不同意見,雙方可以經(jīng)過反復磋商,直到最后達成一致。
在莫斯科會議期間,為保證會議成功,毛主席做了大量工作。他花了很大的精力主持修改蘇共提出的會議文件草案,同赫魯曉夫多次會晤,就如何開好會議、會議文件的修改以及一系列重大的國際國內(nèi)問題交換了意見。毛主席會見了與會的英國、法國、意大利共產(chǎn)黨的負責人,了解他們各自國家的情況,詢問他們對“和平過渡”可能性的看法,并向他們闡述了“兩手準備”爭取和平過渡,同時做好非和平過渡的準備的主張。在同英共代表的談話時,還專門了解了英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鋼的產(chǎn)量等情況(當時毛主席正在考慮提出15年趕超英國的口號)。毛主席還會見了南斯拉夫共產(chǎn)主義者聯(lián)盟、朝鮮勞動黨、越南勞動黨、印度共產(chǎn)黨等代表團。特別是當毛主席獲悉波蘭黨代表團對文件草案有不同意見后,親自去哥穆爾卡的住地,同他進行了3個多小時的會談,終于取得了共識。毛主席在莫斯科會議上還發(fā)表了三次講話,闡述了“以蘇聯(lián)為首”、“宣言是一個好文件”、“東風壓倒西風”、“團結(jié)問題”、“社會主義社會的矛盾問題”等論點。
赫魯曉夫執(zhí)政初期因?qū)以獯煺?,老子黨作風有所收斂。在莫斯科會議期間,毛主席對赫魯曉夫一方面加以肯定,又有所規(guī)勸,有所防范。為了國際共運和社會主義陣營的團結(jié)的大局,毛主席費盡了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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