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萍

緣起

藝體課老師向我反映：班上的孩子只聽你的話，其他課表現(xiàn)不好，特別是幾個男生。聽到批評，心情不是很好。我向教室走去，想把幾個頑皮的家伙拉出來訓一頓。一走進教室，亮亮就迎上來：“老師，我問你，你猜最大的哨口風箏有多少個哨口？”爽爽膩到我身邊：“老師，昨天我弟弟來我家了，把好吃的全吃光了……”面對這樣的孩子，我如何發(fā)怒呢？剛回到辦公室，隔壁張老師就告爽爽的狀：“這孩子，牛脾氣，不知道哪里來的，竟敢和老師頂撞，你得和他爸爸說說，好好管教他。”

看著憤怒的張老師，我突然想起前幾日讀到了泰戈爾的一首詩———《審判官》，便徑直背了出來：

你想說他什么盡管說罷，但是我知道我孩子的短處。/我愛他并不是因為他好，只是因為他是我小小的孩子。/你如果把他的好處與壞處兩兩相權(quán)，你怎會知道他是如何的可愛呢？/當我必須責罰他的時候，他便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了。/當我使他眼淚流出時，我的心也和他同哭了。/只有我才有權(quán)去罵他，去責備他；因為只有熱愛人的人才可以懲戒人。

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都把筆放下來，看著我。只有我知道，這里沒有半點矯情。

回到教室，讓孩子們先安靜，然后坐正，接著我開始和他們訴說我今天的不快樂。

我跟孩子們說，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就應該分擔憂愁。

孩子們聽得很認真，教室很靜，盡管我知道，下次在課堂上，還會有孩子不遵守紀律……

你真的愛了嗎

很多教師總是以愛的名義來解釋自己的行為?？墒牵闶钦娴膼壑麄儐?？

站在課堂上，看著有孩子在竊竊私語，或者昏昏欲睡，你毫不客氣地走過去，怒吼：給我站起來。在你怒吼的那一刻，你聽見發(fā)自心底的聲音了嗎？你真的是因為愛他才對他吼嗎？接著有學生怠慢了你的聲音，你咆哮了，我相信你如果有力量，你肯定會把他扔出教室去。在你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那一刻，你聽見來自內(nèi)心的聲音了嗎？你真是因為愛著才要如此咆哮嗎？還是因為在你的課堂里，你的規(guī)定，學生就應該傾聽……你知道，怒吼和咆哮之后課堂的氛圍全然會被打破；你也知道，憤怒和咆哮之后，學生會用驚恐的眼睛看著你不知所措；你還知道，過多怒吼和咆哮會導致學生心靈麻木……可是你依然怒吼了，依然咆哮了。

是的，你明明知道有如此嚴重的后果，可是你還是做了。那一刻從學校里學習的那些教育學、心理學理論在你心里全沒了影子，你甚至為自己“怒吼、咆哮”等原始的發(fā)泄而自鳴得意，因為課堂上畢竟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畢竟那些昏昏欲睡的孩子在那一刻被震醒了?？墒牵阒绬?，他們從此漸漸疏遠了，你再也聽不見他們的歌唱了，他們開始學會迎合你；你再也聽不見他心底的真實了：他不會在課后跑來難過地告訴你，老師，今天我媽媽身體不好，我現(xiàn)在不知道她怎樣了；再也不會拿著一盒奶糖喜滋滋地來同你分享；再也不會在一張紙上畫上你和他兩人在游戲了……

趙汀陽曾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所謂的好人，其實就是我們希望能從那里獲得便宜的人。這樣，我們自己就變成了壞人。”所以，你真的要問問自己，你是愛著他，還是愛著你自己。

你找到愛的規(guī)律了嗎

當初讀那首詩《審判官》時，我的頭腦中呈現(xiàn)這樣的畫面：年輕的媽媽，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揍著自己的孩子。母親臉上淌著淚，孩子也滿臉是淚。我也讀到過一則新聞：因為孩子在網(wǎng)吧玩游戲，父親讓年僅8歲的孩子爬著回家。記者采訪時，父親堅持認為，自己的做法只是為了孩子好。當體罰被禁止，語言暴力也被指責的時候，很多老師委屈地為自己辯白：我還不是為著他好，我和他無冤無仇，為什么跟他過不去呢？

小學語文教材，幾個版本都不約而同地選用了一篇文章：《鹿與狼》。第一次讀到課文時，我就對自己說，這課文是寫給老師看的———“愛他請別傷害他”。

當我們執(zhí)著去愛的時候，別讓情感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一如課文中受人寵愛的鹿因為被愛，變成了病鹿，甚至于絕跡了，傷害他們的正是愛著他的人們。

孩子們用特有的真誠眼神看著我，他們?nèi)绱艘缿?、如此信賴地看著我，使我不自覺把目光投向別處。我曾經(jīng)寫過一小文，題目叫《打開孩子虛掩著的另一扇門》，原文是這樣的：

從青島回來，天正下大雨，兒子指著窗戶上的雨水說：“媽媽，快看哪，雨水走路有自己的路線。”我一看，果然如此。兒子接著好奇地問：“媽媽，為什么雨水要斜著跑呢？”

一時語塞，突然，我靈機一動，對兒子眨眨眼睛說：“那是雨寶寶和你一樣淘氣呀，想晚點回家，所以專走斜路哦?！?/p>

后來我醒悟過來，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慣性問題，我為自己對兒子的搪塞而自責不已。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一位同樣做教師的朋友。朋友說，幸虧你沒有告訴你兒子那么深奧的物理知識，你不知道他再次看到那些雨點又會增添多少美好的想象。

聽著朋友的話，回想起學習《蝸牛的獎杯》這一課，課堂上曾經(jīng)有這樣的對白：

生：老師，蝸牛的殼真的是他的獎杯變成的嗎？

師：哦，不是，這是一個寓言童話，不是知識童話，它是想告訴我們一個道理。

生：哦，原來這個故事是騙人的。

那一刻，“這個故事是騙人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為自己在課堂上的不經(jīng)意的失誤而懊惱。在傳授知識的過程中，為了追求理性的“真”，我們經(jīng)常忘記了自己面對的還是一個孩童。在這樣的不經(jīng)意間，學生瞪大求知的眼睛聆聽我們?yōu)樗麄鞯?、解惑，而在自己的?nèi)心深處卻有另一扇門虛掩著。我們做教師的一個重要職責，不就是要打開這扇門，在孩子的眼前展現(xiàn)出一片湛藍的天空嗎？

我常常不安，我是不是有的時候也曾經(jīng)有意或者無意……在這樣清澈的目光里，我怎能不暗暗尋思。

按照規(guī)律辦事，規(guī)律本身就存在，并悄悄地起著作用，問題是我們那雙遲鈍的眼睛，對于規(guī)律認識不夠。于是我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書本，在前人經(jīng)驗里尋找，我知道，僅僅這些還是不夠，有的時候甚至是錯誤的，因為規(guī)律是恒在的，同時也是被遮蔽著的，思考著和摸索著才能看清楚它的真相。

你有愛的能力嗎

很多人的愛都是嚴重排他的、自私的。所以，他們沒有愛的能量。

如果你堅信自己是愛著孩子的，那么你確信你自己能愛嗎？

按照規(guī)律辦事！如此就夠了嗎？如何增加我們愛的能量，使我們的愛變得高貴？

弗羅姆說“只有先學會愛自己，才會愛別人”。

愛必須先確立自我。李吉林老師說，老師要以兒童的成長為心靈寄托。因此，她將全部的激情都投注到孩子身上，“28年闖出一條小路”。明曉價值所在，把自我的價值體現(xiàn)出來，才會有真正的、創(chuàng)造性的愛。

愛是理想，是信念，甚至是心中的“宗教”。惟有虔誠才能貫徹到底，才會把真愛化為潛意識、直覺。你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一個眼神都包含著愛的味道。僅僅是因為應該愛，還是不牢靠的，是遠遠不夠的。

愛不是等待，不是獵奇；愛需要鍛煉、成長；愛還需要理性。只有自主、自覺、有活力的人才能掌握。這樣才能愛到深遠處，才能愛到生機勃勃。

到孩子的隊伍中去，在你哺育孩子的同時接受孩子的哺育。孩子本身就是愛的源泉：他們天真爛漫，教你一顆赤子童心；他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請你也用同樣的眼神打量這個世界，打量你的孩子，探索愛的真諦；他們靠在你的身邊，依戀著你，信任著你，不舍不棄地愛著你，并以這種熱情愛著所有的事物，這種愛本就是人類所需要的普遍精神啊！他們身上隱藏著許多力量，如一盞燈塔，能夠照見過去與未來……

所以，當“愛”字泛濫成災，我們要經(jīng)常地問問自己，你真的愛他嗎？你尋找到愛的規(guī)律了嗎？你有愛的能力嗎？

不要輕易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