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菊燕
詩歌是語言的藝術。英美新批評派的“構架—肌質”論認為那些只關心構架不關心肌質的人們“只是把詩當作散文加以論斷”,所以他們提倡對文本進行“細讀”,關注詩的肌質,關注詩人對語言的組織和運用。確實,詩的美不是空中樓閣式的抽象,而是和語言結合在一起的具象。詩的語言也不是簡單的交流工具或手段,它本身具有獨立的審美意義,它就是美本身。鑒賞古詩要重視語言的鑒賞品味。品味語言一般分兩步。
首先,讀懂詩家語。讀懂古詩語言是鑒賞的基礎。中國古詩大多短小精悍,一首詩的語匯量很少,包蘊的內涵卻非常豐富。要借助極其儉省的語言外殼來表達極其豐富的思想感情,又要符合音韻的需要,詩的語言常常需要變形。詩家語的變形主要表現(xiàn)為:詞類活用、語序倒置和省略跳接等。
詞類活用常見的有名詞活用為狀語、動詞活用為名詞、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等。王安石詩句“春風又綠江南岸”“綠”字見出詞類活用之美一直為人稱道。周邦彥詞“風老鶯雛,雨肥梅子”一“老”一“肥”形容詞活用為動詞也是典型的例子?!袄稀薄胺省狈謩e理解為“使……變老”“使……變肥”,品讀兩詞,首先使讀者感受到鶯雛成長,梅子長肥的狀態(tài)美。同時聯(lián)想到那帶著黃嘴的鶯雛和小小的青澀的梅子在歲月的風風雨雨中慢慢變老,慢慢成熟的成長之美。詞性的活用使畫面由靜而動,增添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
倒裝句是古詩為了表達或韻律的需要把句內詞語位置倒置,造成句子語序顛倒。常用的有賓語前置、狀語后置、主謂倒裝和定語后置等。杜甫詩“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月夜》)中“云鬟”和“玉臂”應是“濕”和“香”的賓語,還原后是“香霧濕云鬟,清輝寒玉臂”;王昌齡詩“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從軍行》)“孤城”即“玉門關”,兩者是同位語,所以語序應是“遙望孤城玉門關”;岑參詩“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逢入京使》)中的“故園東望”正常的語序應是“東望故園”,詩句將賓語“故園”和謂語動詞“東望”倒置,突出了作者對“故園”(長安)的無限思念之情。
省略現(xiàn)象在古詩創(chuàng)作中較常見,有省略量詞、介詞、動詞、主語等?!昂鋈缫灰勾猴L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一夜”省略量詞“個”;“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李白《將進酒》)“天上來”省略了介詞“從”字;“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牧《過華清宮絕句》)第一句前補上動詞“看到”詩義就比較明白了;又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保ㄌ諟Y明的《飲酒》之五),詩人從“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跳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忽而跳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其間并沒有必然的敘述順序上的聯(lián)系(既不是時間,也不是空間),全是為了表現(xiàn)作者恬淡、閑適、自得的感情需要而安排的。
如何讀懂變了形的詩家語呢?最基本的要注意積累常用字詞的含義及常見特殊句式。文言文常用實詞很多不一一列舉,常用虛詞如“而”“何”“乎”“乃”“其”“且”“然”“若”“焉”“因”等,常見句式如判斷句、被動句、賓語前置句、省略句等。在涉及到具體語境時,由于詩歌語言有一詞多義現(xiàn)象,還需要讀者結合語境再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去想象補充以加深對它的理解。如溫庭筠《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全句六個意象組成,詞間沒有任何的修飾語,我們只有強調句子的整體性特點,再結合我們的生活經(jīng)歷和社會閱歷來體會它所描繪的意境:夜月還垂掛在天上,雞鳴聲打破了清晨茅店的靜謐,遠遠望去,只見靜靜的橋面上已經(jīng)有早行者的足跡,那一層秋霜被驚醒了,那拂曉時分的凄冷、昏暗被驅走了,留給人的是迎接紅日噴薄而出的信心和力量。
其次,品味煉字美。盧延讓“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賈島“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足見古人為煉字煉句付出了多少的甘苦。確實,煉字能增強詩歌的立體感、色彩感和形象感。品味古詩煉字美要特別關注一些詞如動詞、數(shù)詞、雙聲疊韻詞等,這些詞往往以含義豐、意境美而成為全詩的關鍵,即我們常說的“詩眼”。
動詞的提煉,構成動態(tài)意象,可以使形象鮮活靈動,使詩化美為媚,詩境全出。杜甫《送蔡都尉》句“身輕一鳥過”,曾有一個煉字的逸事。舊本缺了最后一個字,許多人來補,有“疾”“落”“起”“下”“度”等,后來找到了善本,才知道原來是“身輕一鳥過”,大家都自嘆不如而嘆服杜甫詩煉字之妙。這句的接句是“槍急萬人呼”,是寫蔡希魯?shù)奈渌嚫邚??!斑^”字狀寫勇士的輕身功夫,縱跳得非常輕快,像一只鳥飛過那樣,而“疾”“度”比較抽象,“起”“落”“下”則只是寫出動作開始或結束的狀態(tài)?!斑^”字實在是杜甫日鍛月煉之語,正應了他那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數(shù)詞也有講究煉字的典型例子。齊己《早梅》有句云:“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编嵐葘ⅰ皵?shù)“改為“一”,題為“早梅”,如果已開了數(shù)枝,說明花開已久,與題目意境就不一致了;又如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詩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孤帆”是否改為“千帆”更好一些?按時間上講,當時正是“煙花三月”時節(jié),江面上定是船來船往熱鬧非凡,詩人應該看到許多船只。但實則不然。因為按詩歌創(chuàng)作典型性講,詩人在千帆中只見朋友的孤帆正充分表達了詩人對友人的深切情意,而且“孤”字也傳達了詩人在與友人分別后的孤單寂寞之情??梢姅?shù)詞會影響情感的傳達,也有其獨特的審美價值。
雙聲疊韻詞也有典型的詩例,如李清照《聲聲慢》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是最為讀者熟知的。詞人用疊詞不僅增強語言的韻律感,而且把詞人不斷追尋丈夫的足跡但終于沒有找到,最后只留下一個孤獨凄涼的空洞洞的房子和一個凄苦無依的女詞人的意境完全展現(xiàn)出來了;杜甫《登高》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蕭蕭”疊音詞把無邊無際的落葉在秋風的噬嚙下無力飄轉,不知命歸何處的凄涼之感與詩人在戰(zhàn)爭年代居無定所,有家不能歸的長年漂泊之苦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滾滾”一詞則是詩人借浩浩蕩蕩的長江水表達韶光易逝,人力渺小的人生哲理,總括而言兩個疊音詞的前后對照加重了濃濃的鄉(xiāng)愁,讓讀者不禁發(fā)出“飄泊生涯何時了”深沉的感嘆。
(作者單位:浙江諸暨市浣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