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玲　張璐

中西方的創(chuàng)世神話是早期的人類對于自然與社會的獨特理解與感受,反映了早期人類對天地、宇宙和人類的由來的原始觀念，嘗試著對其基本信念、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解釋或證實。創(chuàng)世神話，對各民族的文學、藝術、哲學及至社會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

一、早期的人類嘗試著的思考：創(chuàng)世神話

人類從誕生之初便從未停止過對自己身世的追問，而神話作為人類最初的語言、作為一種符號，真實地表達了原始人類對于自身、自然與社會的獨特理解與感受。馬克思則指出，神話是人類企圖征服自然力和支配自然力的愿望。在人類早期的神話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便是創(chuàng)世神話。所謂創(chuàng)世神話(Creation myth,or cosmogony)，是一定區(qū)域的、幼年時期的人類用象征手法對人類、自然、宇宙用所作的描述和解釋，反映出原始古代人對天地、宇宙和人類的由來的原始觀念，嘗試著對其基本信念、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解釋或證實；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內(nèi)容：一是解釋和描述天地開辟，包括世界和萬物的形成；二是說明人類的起源，包括民族的由來等。[2]正是訴諸于這種語言，人類實現(xiàn)了對世界、社會以及人自身的分析、闡釋、模式化建構(gòu)。在西方文化中,不僅“整個古希臘羅馬文學為神話和神話的宇宙說所滋育”,而且古希臘哲學的發(fā)展也同樣始于對神話質(zhì)料的理性再思考”。

1.天地開辟。希臘、希伯來的兩希神話中創(chuàng)世是以神為主體的創(chuàng)造，世界毋庸置疑只能是由神祗創(chuàng)造的，而且排除任何其他的選擇性和可能性。創(chuàng)建了猶太教和基督教希伯來人（主要是用來稱呼大約從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1250年間的七百多年間的古猶太人）希伯來創(chuàng)世神話更是突出了語言的力量：《舊約全書·創(chuàng)世紀》稱，上帝共花了6天的時間來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比如第一天，上帝創(chuàng)造了光：“神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

古希臘神話中，世界在產(chǎn)生之前存在著渾沌的空間,即卡俄斯(Chaos),它生出了地神該亞、黑暗神厄瑞玻斯、愛神厄洛斯、地獄神塔耳塔洛斯、黑夜神倪克斯；該亞生烏刺諾斯即天、蓬托斯即海以及時序女神；該亞與烏剌諾斯結(jié)合(這是首次男女神結(jié)合生育)生提坦神族。但以克洛諾斯為首的提坦神族統(tǒng)治，后來被以宙斯(Zeus,克洛諾斯的兒子)為代表的新神們推翻。提坦神之一普羅米修斯為了報復而支持人類反對眾神,傳說他用泥土造人,教給人各種技藝,并盜火給人,因而受到宙斯懲罰。

而中國則完全是一種巨人創(chuàng)造型神話。盤古開天辟地顯得艱辛而富有犧牲精神，他不僅以血肉之軀支撐，屹立于天地之間，隔開了天與地，而且也在于他在完成這一偉大的成就之后又自然幻化而為日月星辰，山脈河流，花草樹木。

2.人類的起源。兩希神話，上帝和普羅米修斯用泥土分別按照自己和神氏的形象造人，并且在人的鼻孔中吹入生氣（希臘神話是雅典娜）。《舊約全書·創(chuàng)世紀》說，上帝在創(chuàng)造天地的第六天，“上帝就照著自己的形相造人，乃是照著他的形相造男造女?！薄吧系塾玫厣系膲m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鄙系壅f亞當“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吧系凼顾了退?，于是取下他的一條肋骨，又把肉合起來。耶和華上帝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這女人名叫夏娃，上帝把夏娃領到亞當跟前，使兩人配為夫妻。信奉基督的人說亞當和夏娃便是人類的原祖?？梢娙藦恼Q生之日起，便擁有神的儀表、神的智慧甚至權柄。

在中國，女媧雖然也以泥土造人，但未曾有向人鼻孔吹入生氣之說。據(jù)《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風俗通義》：“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 引人也?！?/p>

3.中西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泥土”。雖然三則神話都確立了人類的土地本質(zhì)，實則是人與自然的關系，不過，三則神話表現(xiàn)的卻是對土地完全對立的感情：鄙棄與崇拜；卑污與崇高。三則神話中的土地觀，體現(xiàn)了三個民族對神、人的靈與肉的觀念。在兩希神話中，神不是由泥土甚至任何一種材料構(gòu)成，他只是一個絕對精神存在。他代表天，是崇高的，與他相對的泥土則代表地，是低賤的。泥土賦予人的是肉體、本能、感性、欲望等黑暗的成份和屬性，人之所以要犯罪是土地根性造成的，是人屬地的世俗性；而人之所以高貴是因為有了神賜的屬天的靈魂。這一人類本性的對立性構(gòu)成，導致了人類永恒的沖突：靈與肉、精神與本能、理性與感性、光明與黑暗，人類注定了悲劇性命運。希伯來神話中，亞當、夏娃被逐出伊甸園，從而要承受死亡、勞動、生育的痛苦，他們的后代在上帝的盛怒中被洪水毀滅；希臘神話中，人之初的生活無憂無慮、無病無災, 但“潘多拉魔盒”結(jié)束了人類的“伊甸園”時代，人類的祖先也變得貪婪、放縱、冷酷而殘暴，為天神宙斯所厭棄，在一場大洪水中被消滅得一干二凈。這種靈肉分裂的概念也造就了西方人重理性，輕情欲；重天空，貶土地；重靈魂，鄙肉體的傳統(tǒng)。

但中國神話首先沒有賦靈關目，人完全是泥土構(gòu)成的，人類來自泥土，其生命和靈魂也自在泥土之中，而不來自泥土之外；其次，神是用造自己的材料來造人的，女媧就出自土地，這表達出中國古代先民對土地的肯定和崇拜態(tài)度。這種人神同質(zhì)同構(gòu)說明了中國神話中尊天抑地的觀念淡薄，決定了中國文化本質(zhì)上充滿了土地精神，天空意識則相對淡薄。人也不是內(nèi)在分裂的人，而是渾融為一的。他沒有精神與本能、靈與肉、感性與理性的固定分裂與沖突結(jié)構(gòu)。中國也沒有失樂園之說，即使是有關大洪水的神話，人也在神（女媧）的幫助下戰(zhàn)勝洪水，止水的材料是一種能自己生長的土壤——息壤?？梢姡袊幕鼜娬{(diào)的是天地參合、陰陽交泰、互補互滲，而不是極端的尊天抑地。

二、創(chuàng)世神話中神人關系

創(chuàng)世神話中神人關系，則是上述在人的由來基礎上的進一步思考，反映出早期人類對人類自身尤其是社會秩序的理解。這種理解，在中國體現(xiàn)在女媧和盤古上；在西方則主要體現(xiàn)在《圣經(jīng)》上?！笆ソ?jīng)是一部普世之作”，主要原因之一是“圣經(jīng)文學中所描述的經(jīng)歷都是我們所熟悉的：工作、愛、崇拜、生死、自然、家庭、國家、邪惡、犯罪、苦難、拯救。圣經(jīng)所使用的詞匯：是共同人性中最根本部分的結(jié)晶——人類共同情感與感覺經(jīng)歷的結(jié)晶”?？傮w而言，在兩希神話中，神人關系是相對立的、分裂的，而中國神話中，人神是和諧的，同一的。

1.兩希創(chuàng)世神話中的神人關系。兩希神話中的神富有的暴君性質(zhì)和家長制的特色，他以人對神的態(tài)度來評價人的善惡：服從、敬畏神者是善人，反之則是惡人。上帝從造人之初便懷著對人的敵意，《圣經(jīng)·舊約》大部分神話傳說故事的一個基本沖突，就是人類與上帝的沖突。上帝不愿人獲得與他同等的智慧而禁止人吃智慧樹上的果子，在人違反了誡命時便將人逐出伊甸園；他親手制造洪水來懲罰人類的不順服；他害怕人類的團結(jié)，毀了人類所造的通天巴別塔，使人散居到各地，變亂人們的語言。這種神人關系是一種典型的“父子”關系。作為“父”的神擁有無比的權威，凌駕于人類之上；作為“子”的人是一種被動的“受造物”，順服“父”的旨意，并在強大有力的父面前顯得微弱無力，始終處在低一級的位置，不能平等，更無法超越。盡管基督教宣揚的是上帝對人類的父愛，但這是以人的被征服、被迫屈膝、順服為前提的。正如弗洛姆所言，父愛的本質(zhì)就在于：他提出要求，他指定法律，他對孩子之愛取決于孩子是否順服他的命令。他最喜歡最像他、最聽話的孩子，這種孩子最適宜做他的接班人，成為他的財產(chǎn)繼承者。德國女性主義神學家溫德爾則認為，“這種愛要求從屬、服從。它從不溢出，并不喚醒任何東西。它制造征服、自我毀滅，卻不創(chuàng)造任何相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