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 之
一個夏日的午后,我趕了幾十里路,回到了村子里,看望年過花甲的父母。
父母見我回家,很是高興。父親去園子里摘菜,母親在廚房忙活著做飯。在老家的土炕上,和著父母的嘮叨,吃完飯后,父親在院子里伺弄他的小菜園,母親則與我在土炕上相偎著,嘮起了家常。
母親從家里的大事小情,說到他和父親的身體,絮絮叨叨,我則興趣盎然地聽,中間還時不時地插幾句。母親說到近年來自己的身體,忽然就紅了眼圈,樣子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特別無助。她說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自己操持,父親整個一甩手掌柜,什么事情也不管,還凈給她氣受。自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父親還不體諒她,盡跟她吵架,是成心想氣死她……
說著說著,母親的淚已涌出。母親的樣子,讓我心酸。我撫著母親的肩膀,安慰她:“媽……別這樣。我爸就這樣,你跟他過了一輩子,還不知道?過去咱家窮,你們兩個人為了我們幾個孩子,風風雨雨,沒過幾天好日子,現(xiàn)在條件好了,該是你們享福的時候了。凡事想開點,盡量往好處想。你如果過得不開心,我們做兒女的在外邊,也不放心,你說是不是?”
我的安慰,讓母親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她擦了擦眼淚,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不光是你爸的事,你爸與別人家的丈夫比起來,做得夠好的了。主要是我的原因,今年以來,我總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心里總是很惶恐。如果我走了,丟下你們姊妹幾個,可如何是好?”母親說完,淚又涌了出來。
幫母親擦著淚水,我的心一陣痛。屈指算來,母親已經(jīng)66歲。
我想母親真的老了。她不但生理年齡老了,心理年齡也老了,時常會感傷,會落淚,做事的時候,總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記得以前,母親精明干練,在這個村子里是出了名的。
年輕的時候,母親是村里鐵姑娘隊的隊長兼女民兵連長,屬于那種在當時的政治氣氛下一呼百應的角色。母親在外邊是“女強人”,在家里更是“一把手”,什么事情,都是她說了算,父親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而老實敦厚的父親,對于母親的“霸道”,似乎并不在意,很樂意接受她“領導”。對于我們幾個孩子,母親更是無所不在,時時處處控制著我們。記得那年我高考落榜,母親為了讓我能出人頭地,不顧家庭的經(jīng)濟困難,讓我復讀。而叛逆的我,卻拿著母親給的復讀費,去跟著人家做小買賣。母親知道后,揮起牛鞭打了我,然后變賣了她的陪嫁首飾,將我送到了學校。撫著身上被母親抽出的血痕,那個時候,我恨極了母親,覺得她像一個“克格勃”,一點也沒有母親的溫柔,一點也不愛我。直到后來我考上了大學,成了一家大公司的白領,我才明白了母親的苦心。如果不是母親當年的堅持,也許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時光的腳步匆匆,轉眼間,母親從一個強悍的婦人,變成了一個頭發(fā)稀疏、眼睛混濁的老太太。每次回家,看著母親一天天老去的樣子,我真想放聲大哭。我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老太太曾經(jīng)決定了我的人生。而現(xiàn)在她老了,面對一個她越來越不懂的社會,她變得像個小孩子,希望得到我的呵護。接她到城里,過馬路時她像只剛出生的小鳥驚驚地縮著脖子,緊張地左看右看,身體僵硬,她總希望我拉著她的手?;乩霞視r,她總要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沖我“控訴”父親的種種“劣跡”,希望得到我的“聲援”與撫慰。
母親老了,真的老了,隨著歲月一同帶去的,除了她的年齡,還有她當年的力量和強大?,F(xiàn)在,她只是個需要我哄需要我照顧的老太太,一個會把一句話說上無數(shù)遍總希望得到別人注意的老太太。
我常想,在我們長大成人,進入中年之時,我們邁入人生的黃昏的父母,在心理上,漸漸變成了孩童。對老去的惶恐使得他們心理脆弱,空巢的寂寞使之渴望向兒女們傾訴,甚至,他們的性格也變得如同孩子一樣,任性,好較真。而作為兒女的我們,在這個時候,不妨就拿父母當孩子養(yǎng),只要我們有能力,一定盡早滿足他們,不給自己留下遺憾。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在原地等你,你的父母也一樣。小的時候,你是他們的寶貝,今天,長大成人后的你,就將他們當成寶貝,小心呵護吧。
不要以為曾經(jīng)愛過你的親人會在漫長的歲月里將思念拉長,始終如一地在原地守候,那些占據(jù)在回憶里的愛,早已成為往事。總有一天,你愛的親人會離你而去,那個時候,你想去呵護他們,也辦不到了,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們,只活在你的記憶中,已與你的生活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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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沈萬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