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冰
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里,犁是閑著的,閑著的時候,它睡在軟套溫軟的懷里,給軟套做伴。它們隨意地鉆進村莊里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就能打發(fā)屬于它們自己的時光。
村莊里再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比沉睡中的農(nóng)具更適合被遺忘,所以它們就成了村莊里唯一可以獨自享受清閑的一對伙伴。
大地上的莊稼,正在季節(jié)里歡快地成長,扎根、拔節(jié)、開花、結(jié)果。
莊稼的根系在土層里隨心所欲地延伸,哪里最適合它們生長,它們就往哪里延伸。茁壯的莖稈揮動著豐腴的葉片,在季節(jié)里盡情地舒展,一片葉子最終都要在舒展中長成一茬莊稼信仰中的一面旗幟。
犁一旦睡熟了,就不聞大地上的任何事情,干旱或者是溫潤,從來不是它們所要關(guān)心的事情,它習慣了睡在軟套溫軟的懷里的那種酣暢,在莊稼成長的日子里,唯有酣睡才是它們在大地上存在的最佳狀態(tài)。
犁躺在大地上熟睡的時間顯然要比它站在大地上耕作的時間要多,但是大地從來沒有將它遺忘過。
一粒種子需要將萌動的芽埋進土壤里才能長成莊稼,而土壤需要犁鏵的開掘,才能將一粒種子攬進自己的懷里。
大地上的每一寸土壤,因了犁的開掘,于是它們在接納一粒種子的同時,也將感恩的情懷深藏在自己的心里。
因了感恩,大地一直銘記著犁和它的伙伴們一起站在大地上的模樣。
犁在酣睡中被一粒種子在初春萌動時的呻吟吵醒,它用力一拽,軟套被拽醒了,軟套隔著牲畜圈的圍墻翻身一躍,就在牲畜們的脖子上架起了一個耕耘的國度。
犁杖朝上,被農(nóng)人緊緊地握在手中,犁鏵向下,準確地對著大地的胸膛,以植物根系的銳度向土壤深處插進去。被軟套驚醒的牲畜,使勁向前一躥,全身都傾注著飽滿的力量,一只瘦弱的皮鞭在空中高高懸起,一粒萌動的種子跟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耕作之后,完成了它最初的夢想。
被犁翻耕過的土壤,懷里因為有了一粒種子的溫暖,它的每一寸土壤都顯得分外安詳;安詳中的土壤,總不愿將犁在大地上站立過的痕跡從肌膚里抹去,因為所有的痕跡里都呈現(xiàn)著大地對犁的感恩。
大地記住了在大地上站立著的犁,是犁讓大地在空落的時候給它送來了一粒需要土地的種子;一粒種子記住了在大地上奔跑的犁,是犁讓一粒萌發(fā)的種子找到了可以發(fā)芽的土壤;軟套記住了在大地上酣睡著的犁,在空閑的時候,它需要在懷里摟著酣睡中的犁,無論睡在哪里,只要懷里有個伴兒,它才能在空閑的日子里睡得踏實,酣暢。
在犁躺進軟套溫軟的懷里開始它新一輪睡眠的時候,種子用它萌動的芽,在土壤里奮力一頂,就長成了一茬莊稼的青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