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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天堂

2009-02-25 06:32
美文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麥子

范 超

范超陜西禮泉人。法學(xué)學(xué)士,陜西師范大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西安市委宣傳部文藝閱評組成員、西安曲江管委會文史專家組成員等。

土天堂

村東、村西、村北或者村南的大地上,突然凹陷下去的那么一大片,呈現(xiàn)著土壕的無限深奧。處在村莊最低層的土壕以村莊的另一種面目存在著,沒有人懷疑過它的合理性。那條延伸到壕底的小路,細(xì)長而白凈,像是一個午夢,只要我們?nèi)プ?,上上下下的秘密就會從路上源源不斷地洋溢出來?/p>

秘密最終只有我和車子、镢頭、鐵锨等等知道。我拉車往壕里滑時,車整個慫恿著我的小跑,如果后面沒人拽住車子,我就只能靠自己掐算掌控到最好,以免被車扣在大地的深處永不得翻身,我天天拉著車子忙忙碌碌,車子不說話,誰知道它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想象著往上拉土?xí)r如果有人幫忙推車,就最好了。可是問題在于,總是看不見那伸過來的一雙美麗的手。這樣當(dāng)我下到壕里時,就只能挺直腰桿,讓車后的部分摩擦在路上,速度放緩,我也會有好心情朝土壕上看。在土壕的頭頂,莊稼豐茂,玉米、麥子、油菜年年周而復(fù)始,收獲時節(jié),我們會在碾壓大地后碾軋果實。我們在那大地上嬉戲,聲音跌到壕中,會旋上幾個回合,人跌到壕里,即便能被移挪到炕頭呼吸,卻是一動都再不能動。土壕陡然下陷,截取了日常生活的橫斷面。在司空見慣的一年四季里,除過那些想象不到的突然事件,土壕的身體也早已習(xí)慣了在麻木中享受镢頭的砍挖。我們通常喜歡用寬面的镢頭刨地,用窄而長的镢頭挖土。我們把镢頭舉過頭頂,狠勁地掘進壕面里,掘出一個一個的眼,眼連成一片,一片土轟然倒下。我們看不見大地胴體的飲泣,我們整個處于無意識的狀態(tài)。土里也會刨出所謂的古董,例如一個陶罐什么的,揭開來盛滿了麻錢,有人可能就會私藏,有一些信息會在私底下傳上好多年;也會刨出一些個圓鼓鼓的土球,拿在手里摩挲半天,最后球事不頂?shù)厝舆h;也會刨出不知年代的老根,纏住镢頭,不經(jīng)意就把人絆得打個趔趄;也會順帶挖出一個蝎子窩,蝎子會突然張牙舞爪地向人撲來。大地的深處究竟隱藏著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細(xì)想想著實讓人后怕。但很多時候我們看見,更多掉下的只是土,土雨淅瀝嘩啦,碎在架子車的周圍。躺在地上的土看著剛才還和自己拉手站著的土,不知道是喜悅還是悲苦。它們先前共同看著別的土被挖下拉走,不置可否?,F(xiàn)在輪到它們中的一部分了,它們要去未知處了,要么和泥壘墻,堅強著人或者雞狗豬牛羊馬等的房舍;要么則會鋪蓋動物們的糞尿,掩蓋住那些見不得人的丑陋……想著自己的土命總是被搬來搬去,它們的心態(tài)無比復(fù)雜。在最后告別時,它們互相的約定讓人唏噓不已。其實也不用等到很長很長時間后,它們就會作別一些人類,再次凝聚成生生不息的大地。

而此刻,當(dāng)被無法抗拒地架著往壕上走時,這一車的土無限沉重,沉重通過繩索傳遞給我,使我在年少時就順利地具備了沉重的肉身。往往是我一個人拉土,開始路途稍緩,人顯得那樣輕松,甚至學(xué)著吹起了蹩腳的口哨,學(xué)著開始唱歌,唱那幾首永遠也唱不全和唱不準(zhǔn)的歌,那首歌和拉土并沒有多大聯(lián)系,但是多少年后,當(dāng)我在什么地方突然聽到這些旋律時,我總會浮現(xiàn)出自己當(dāng)年從壕底往上拉土的場景??墒歉境涣藥资赘瑁乙呀?jīng)明顯感覺到有些吃力了。車上的土?xí)谒查g萌生悔意,不想走了,一些土趁機往下逃竄,從車子的各個縫隙溜走,拽得車子也快失去平衡,車子逐漸妥協(xié),或者它們已在暗處達成了同盟,終于一個聯(lián)手的反擊,車子的后門底部洞開,土迅速地傾灑在緩坡上,而我也突然就被車把架到了半空中。胳膊肘的麻骨被猛烈地磕碰了一下,我好不容易站穩(wěn)在坡路上時,依然麻酥酥得好半天緩不過勁兒來。一邊站著和躺著的土們驚訝片刻,緊接著洶涌而至的嘲笑聲立刻就淹沒了我。我沉不住氣了,我惱羞成怒地關(guān)緊后門,提起鐵锨,我讓你們笑我!我讓你們笑我!我在很短的時間里鎮(zhèn)壓了反抗的土,把它們?nèi)恐匦率帐斑M車廂,重新押解,我把自己也重新套緊在車子里,向四周大喊一聲:出發(fā)!四周隨即靜了下來,成千上萬雙眼睛在密切注視著一個輕狂少年和自己過不去。這一次的起步愈加艱難,我不得不彎下我倔強的腰了,我死命地弓起腰身,死命地變成匍匐狀,和道路保持住平衡,一雙腳使勁地朝后蹬踹著,而繩子勒索的苛刻程度早已超過了我的期望值,像要把我自上而下劈成兩半似的。我顧不得這些了,就像顧不得擦掉彌漫在眼圈、恣肆在臉頰、晶瑩閃爍在鼻尖的汗珠一樣。我的臉快要貼著大地了。我能清楚地看到一滴汗是怎樣在我眼前緩緩砸落在虛土間的。虛土四濺,像是雞蛋猛烈地下到了油鍋里。車子里的土和我誓不兩立地較著勁,拉鋸戰(zhàn)成了白刃戰(zhàn),我整個被推入到了別無選擇的難受里。我知道自己一松手,就會被拖個半死,我在心里發(fā)著狠話:他媽媽的,我還拉不上你了,我還拉不上你了。罵完后,我扎個馬步硬立住,定了定神,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再啟程時,我開始在心里數(shù)數(shù),1,2,3,4……98,99,100。然后從頭再數(shù)。除過在課堂上做算數(shù)題之外,我只習(xí)慣于在轉(zhuǎn)轆轤打水、幫母親做一種打攪團的面食和拉土?xí)r數(shù)數(shù),數(shù)數(shù)可以虛幻眼前的事物,使一切變得單純和清凈起來,從而減緩我在那一刻所承受的壓力。多少年后,當(dāng)我偶然聽到有人說我心里有數(shù)時,我會心的一縷微笑無人能看懂。

這一招果然管用,終于,我把車子拉上了地面,汗出得我快虛脫了,我給兩個車輪的后面墊上瓦片,徑直就把自己撂到大地上了。大地安詳,清風(fēng)拂面,天空蔚藍,白云悠游。小草從我身體的空隙里裊裊上長,迤邐而來的小蟲子在排隊接喝我最后滾落的汗珠,路人經(jīng)過時關(guān)切的詢問恰似仙樂飄飄,我恍惚間如在天堂。

那一地的小麥都淪為瘋狂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對待這一地小麥了。這些不聽話的麥子。我從地頭愁到炕頭,又從炕頭愁到地頭,望著老天爺一籌莫展。這可是數(shù)九寒天啊,不來雪也就罷了,好歹冷一點吧,可是太陽卻晴瘋了,棉衣在人身上怎么都粘不住。麥子也徹底被這好天氣曬暈了,把正常的時節(jié)搞錯亂了。忘記了自己該守的本分,一個個爭先恐后,似乎終于等到揚眉吐氣的一天了,著急地要出這個風(fēng)頭,任憑我怎么遮攔,也攔不住。幾天時間,就竄上了半尺長,綠得水汪汪了。比韭菜的長勢都旺。韭菜一茬長旺是要割了賣的,割了又會迅速長起來。麥子這樣突然的興旺究竟想干什么,我們的日子再怎么渴望旺盛,可是這興旺竟然使我們變得手忙腳亂起來,甚至面臨滅頂之災(zāi)。我們要它又有何用呢?

我看見有人去地里大把大把揪麥苗了,回去喂豬喂羊什么的,這樣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因為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麥苗梢是千萬不能揪的,一揪,麥子體內(nèi)的元氣就順著茬口跑了,要想恢復(fù)真是難上加難。許多年前,我家的一片麥子也抽過這樣一回瘋。嚴(yán)冬里人家的麥子都在大地上緊貼著,像人們緊貼著熱炕頭,像小女人夜里緊貼著男人一樣,像貓兒假寐一樣瞇著眼。我家的麥子卻耐不了那份寂寥,突然鬧起了不小的動靜,一個個全都是不服氣的主兒,一撮撮桀驁不馴地站立起來,像被小女人緊貼著的男人們的那家伙,氣勢洶洶劍拔弩張要和誰干架似的。我那時也看著發(fā)旺的麥子發(fā)愁過。再這樣長下去,可要把勁兒出完了!我的輕嘆麥子并不理會,在還不到拔節(jié)的日子里,它們執(zhí)拗的生長讓我無法理解。但那只是在一小片地里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只是一次小范圍的事件,根本無傷全局,再怎么說,那時整個氣候還是好的??墒乾F(xiàn)在不行了,才幾天的事兒啊,一切都早熟了,都提前了,影響得麥子觀念全變了,這么小的麥子她突然想開了。像成熟的麥粒,中心想開了一條縫兒。她清楚地看到大地上下的潛規(guī)則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不愿意費那個時間來慢慢長了,她覺得按部就班太沒有價值了,她有些等不及要出來興風(fēng)作浪了,也是,周圍大環(huán)境如此地喧鬧火熱,誰還愿意坐冷板凳呢,誰愿意受那個洋罪呢,慢慢熬出頭得花費多少時間和體力呢。麥子想趕快趁著現(xiàn)在的風(fēng)氣抓住這股勢頭,讓自己成長和老練起來。

我眼看著這樣迅猛變化的勢頭,卻無力扭轉(zhuǎn),有時候我明知不對,可就是找不到理智的對策,有時候一些標(biāo)準(zhǔn)連我都把握不住,甚至慌亂起來。但是大道理大方向我還是明了的,她們還小啊,都這樣一窩蜂地長下去,該如何是好呢?我感到了深深的懼怕,我開始想很多辦法,首先想到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古話,于是我就天天晚上關(guān)注天氣預(yù)報,希望有一股冷空氣直接下到我們村的地里,把麥子們的花花心思都凍死,希望有一朵云落在我家麥田上,刷刷地下一陣凍雨。當(dāng)然不能下過了,下過了受傷害的也是我自己。我還變得異常敏感起來,覺得這樣的變化要把許多理念都顛覆了。我聽見有詩人在朗誦“冬天已經(jīng)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時候,我真想上去喝斥他立即打住。告訴他冬天似乎是已經(jīng)來了,可是這以往老實巴交的冬天竟然也學(xué)得不三不四了,不知吃了什么壯陽藥,整天燥熱得跟個偉哥似的,連一天冬天的樣兒都沒有。我擔(dān)心以后的孩子不僅要懷念雪,連整個冬天都要懷念了。當(dāng)孩子們問我們冬天是什么時,我們只能告訴他,葉子變黃了落下了,那就是冬天的唯一標(biāo)志了。當(dāng)我聽見孩子在背誦朱自清的“盼望著,盼望著,春天來了”時,我的氣也不打一處來,冬天已經(jīng)過得快像春天了,春天還有什么可以盼望的呢?但是當(dāng)我聽到有人把“香山的楓葉紅了”一不小心說成“香山的紅葉瘋了”時,我卻撲哧一聲樂了。我覺得這個說法太好了。扭過頭來我再看我的一地麥苗,看她們嬉笑扭動我的笑臉立馬沒了,我苦口婆心的規(guī)勸她們一句也聽不進去。相反,我哭喪的臉更是成為她們?nèi)⌒Φ膶ο蟆8鼮闅馊说氖?,這些小小的麥子還費盡心機,充分利用我的同情和焦慮,把自己整上了報紙和電視,在人前大大提升了名氣。她們在報端和鏡頭前的搔首弄姿讓我實在不忍卒看,哎呀呀,真他媽的瘋了!可生氣歸生氣,當(dāng)我把耙磨、打藥這些招數(shù)都使盡,依然收效甚微時,我準(zhǔn)備徹底放棄,要向瘋狂的小麥們繳械投降了。

最后,我坐在麥地邊,有氣無力地抽著煙。想著自己以前到城市里去打工,一次次進去,又一次次被瘋狂的人群擠出來,最后索性收心說好好種地就行了,可是如今,我自己播種下的小麥卻也來和我針鋒相對,我感覺糟透了,活得窩囊極了,我猛地站起身來,直接沖到路中央,正在迎面行駛過來的汽車被嚇了一大跳,司機明顯是狂扭了一下方向盤,從我身邊飛也似地過去了。一句瘋子的大罵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我身上,把我砸了一個激靈,陡然清醒了。而一個極富創(chuàng)意的想法也就在這時冒了出來。我迅速跑回路邊,搬拾來一些石頭棉桿什么的,趁車少時在路上扎了一個籬笆。這是一條城鄉(xiāng)之間的必經(jīng)之路。我設(shè)好障礙后,就站在一邊朝著我家麥田的方向伸開胳膊。第一輛車來了,急剎車停下,司機伸出頭看著我,一臉猶疑,不明就里。接著是第二輛戛然而止,第三輛,第N輛……司機們起初都以為是遇上亂收費的,不敢輕舉妄動,后來看見只有我一個人,還在那里做著指揮狀,紛紛前來和我論理,我笑著說:各位大叔大嬸大哥大姐們,我并沒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啊,我只是想麻煩你們一件小事,求求你們在百忙中幫兄弟一把,從我家麥地里碾過去吧,我家麥子快要長瘋了,你們看看都快成草原了,再不碾,你們明年可就沒什么吃了?。∷緳C們聽說此言,晃晃腦袋,似懂非懂地散了。他們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良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從老鄉(xiāng)的麥地里過。老鄉(xiāng)們種地多不容易啊,他們從小都背過“汗滴和下土……粒粒皆辛苦”的詩句啊,甚至許多人就是農(nóng)民的后代啊??墒墙裉欤麄儽晃冶频脹]有辦法,只好一個個違心地開車,咬著牙,硬是狠很地從我家麥田上面駛了過去。

眼看著麥子們快被碾平時,我趕緊撤了路障。路重新暢通無阻了,我也心平氣順了許多。我慰問著那些受了嚴(yán)重挫折的小麥,聽著她們的一地呻吟,表情萬分無奈。我說,孩兒們,我出此下策,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們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日子要一天天地過,急個什么勁呢,吃一塹,長一智吧,你們都還年輕,不要生我的氣,之所以平素性情剛直的我現(xiàn)在要低三下四地求人,冒著被人們罵做神經(jīng)病的恥辱,強行遏制住你們?nèi)绱送⒌奶摶?,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們好啊,為了你們能先扎住根基吸納好養(yǎng)分,到時候了順順利利,圖謀更好的發(fā)展?。?/p>

看看,你們有沒有不同意見呢?我驕傲地征詢著,麥田里鴉雀無聲。那好,散會!你們反思一下,來年二三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相見吧。我說完,貌似正常人一樣,背手,走開了。

早晚事

開始的場面是熱烘烘的,是粘稠濃厚的,是掰扯不開甚至胡攪蠻纏的。在場的一切物事面目都清濁不分,都開始有了體溫,摸上去要燙出水泡來。在場的人都是一副喝了面糊沒涮嘴的樣子,他們的胡說沒有誰認(rèn)真去聽,聽也聽不出個什么眉目來。

空氣里充滿了躁動,又流動著更大的安靜。似是而非。我從外面轉(zhuǎn)了一圈回來,跟沒轉(zhuǎn)過一個樣。讓我坐下來吧,卻又總不能安生,隨時都會起立,不是因為別的事情,就是因為我的內(nèi)心。我看著我在那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說你省省勁吧,你好好歇息一下不行嗎?的確不行,我每天慌慌張張的神情連我自己都看不過去,事實上我每天什么也都沒有抓住,但是,最終,我連我自己的話都聽不進去。

從早到晚,我就這樣混著日子。我有時候十分苛刻地不想原諒自己,有時候又對自己萬分寬容。我想做村里把莊稼侍弄得最好的那個人,又覺得侍弄那么好也成不了什么大的動靜,我累死累活地讓一株玉米結(jié)三個棒子,我就能立馬成為大師了嗎?我在農(nóng)忙之余,寫篇小文章在報紙屁股上發(fā)了,我就能讓村里的四大美人都對我刮目相看了嗎?有那么一陣,我整天在地里忙活,我似乎有了一些小成績,可是當(dāng)原野大幕刷地拉開,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也沒做什么。一切都在按著既定的思路安排著出路,我在其中的扮演,看上去連我自己都覺尷尬。

但是我又不能什么都不干,我能整天在村里提著兩個錘頭亂轉(zhuǎn),東家進西家出地閑溜達,說上幾句閑話,湊合幾件閑事嗎。我還不會把自己降低到那個檔次。我得給自己找個正當(dāng)、恰切又充分的理由開脫一下。理由總是俯拾皆是,我很快就從最易處切入發(fā)揮,到處宣揚是外因影響了內(nèi)力,我之所以成為今天這樣的糊腦子,原因從來都不在我啊。我不管別人聽否,是怎樣的應(yīng)付或者不屑,我就這樣說出去了。然后很自然地,我就把自己蒙蔽起來。在上下四周一體烘熱的狀態(tài)里,也不看看自己的來歷,沒來由地開始跟著人家一起在場面上游移。

所幸這樣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以一個早上的某一刻為節(jié)點,事情突然被改造甚至顛覆。我看見太陽出來后脾氣大加收斂,好像被誰攫走了最主要的一把烈火,頓時沒了燥勁,鋪陳在萬物之上,竟然還有那么一點濕潤潤的感覺了。清晨我已無法把光著身子的自己性感地寫在大地上。到了中午,一些呼應(yīng)陽光的物什再也懶得啟用,一些食物不能隨便亂吃了,到了晚上,一些被人絕情決意扔遠的生活必需品又被人乖乖拉了回來,并允許其肆意的摩擦自己的皮膚。世界的白內(nèi)障手術(shù)取得完全成功,人們瞬間清醒,以審慎的目光和態(tài)度重新考量周遭的許多開明。日子將自己豁然剖開,讓人們將隨著大樣粘貼在橫斷面上的自己成功救贖。

我也是猛然回過神來,沒有誰三言兩拍,也沒有誰猛擊一掌,大家當(dāng)時自顧不暇,和我的機遇大體都一樣。好像是在最后一哆嗦中吧,我把自己從已然囫圇太久的狀態(tài)中抽了出來。我趕緊下到我的地里,看見玉米已經(jīng)長得比我還要高了,我拍拍他們的肩頭,說:兄弟,好樣的!你需要澆水了我就澆水,你需要施肥了我就施肥,你只管在你力氣能使到的層面上使勁生長吧!原野清涼,趁著那些緩慢清醒的人還沒有跟來,我的這些話既說給玉米,同時也說給自己聽。當(dāng)一切繁翳被風(fēng)慢慢吹散,我又開始新一輪的說服和鼓動自己也要順應(yīng)時令,平實深刻的自我變化起來。這次,奇怪的,我的耳朵清晰的聽見了這些羅嗦。

所有的變化只在早晚之間,那些被荒廢的,被慢待的,被鼓噪的,被別棄的,等等,最后都會被還回來。而包含這一切的一切事,到了最后,不過都是,早晚的事!

有無話

一些人坐在我家的小凳子上,一些人坐在地上,一些人蹲著,一些人斜靠在樹上。吃飯。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正被這氣氛吸引,端著碗急速或悠慢地走來。而我則比他們優(yōu)越,村里的主飯場就在我家門前,我沒多大必要跑那么遠,或許偶爾還會在村道里流連,去其它小規(guī)模的飯局里轉(zhuǎn)轉(zhuǎn),但那只是緩沖一下,是為我家門前飯場大氣氛所作的烘托。占人家的地兒,看人家的臉色,讓人家看我碗里的成色,總不是我生活的主題。我不想被人家在背后說三道四。我只想從始至終都做一個參與者、聽眾和看客。我不好事,就只有牢牢占據(jù)著門墩的位置,把自己放逐在熱鬧邊上。

而這樣一來,我?guī)缀跤智∏【妥谒麄冋?,在那個階段,全村的飯碗都在圍繞著我轉(zhuǎn)圈,飯香一繞一繞的向外蕩漾,時間和空間在氤氳之中統(tǒng)統(tǒng)被分割為兩段。時間以一天上下兩頓飯計算,上午九點后吃早飯,下午兩點后吃午飯。至于晚飯??珊雎圆挥?,那無非就是中午飯的延續(xù),蹲在自家門口吃就行了。而空間則以院子和田地呈現(xiàn)。不是從院子走向田地,就是從田地走回院子。村里前前后后出現(xiàn)的那些勤快人和懶人,一直都不曾停下或者拿起手中的活計。他們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地期待著什么出現(xiàn),并且為此將勞作與吃飯演繹為一種時尚,堅持下來。

除了吃飯,他們把嘴一抹飯碗一撂后,是要用來說話的。那么他們說些什么呢?他們又能說些什么呢?我粗略計算了一下,他們說話尺度最集中的區(qū)域,超不出村南村北那幾畝地,還有與它相連的村莊,而一旦寬泛起來,則要跨越太平洋去。時間無非就是些春夏秋冬,陰晴雨雪之類。人物也就是他們自己,偶有特別,則是有誰出了一趟遠門,比如去鄉(xiāng)里縣里市里,捎帶回一些見聞。大多時,他們是和氣的,但是也不排除他們說多了之后的互不服氣。一個說,你是提著罐罐順廟轉(zhuǎn),給爺上湯呢,另一個說,我是提著罐罐順河轉(zhuǎn),給鱉上湯呢,大家就都一陣哄笑。哄笑完,多數(shù)人就散了,也有幾個玩心重的,隨手撿拾個柴棍土蛋什么的,蹲在那里下土棋,消磨時間。老婆在家等不及了,跑出來站在自家門外喊叫半天,看喊不動,就氣咻咻地攆來自己把碗端走。

那時候我坐在這樣一堆能人中間,一無所知而又無比羨慕。他們的見識比我多,他們的腦子比我靈光。在他們熱火朝天討論時,我根本插不上一句話。而即便他們賜給我一個空檔,我都不知道要說什么。我只好把頭長時間埋在飯碗里,認(rèn)真地吸溜,等到實在沒啥可舔時,我把碗放回門檻內(nèi),一只手來回的磨蹭著門檻,另一只手襯在屁股底下,并且自言自語:這門墩咋這么涼呢?要么就是抬頭看天上倏然飛過的一只什么鳥兒,或者看椿樹上,一只瓢蟲追求著另一只瓢蟲。我局促不安的孤獨坐在那里,可這就是我家啊,我又能到那里去呢。我只能等飯場散后,暗暗在書本里努力,可是等到我一步步出門闖蕩,好歹見了點世面學(xué)了點皮毛,想回去和他們顯擺理論一番時。哎呀呀,怎么那么不湊巧,我家的老屋早已被拆,他們也都一個叫一個地相跟著死了?,F(xiàn)在來看,雖然他們當(dāng)年那些見聞總顯得不痛不癢,但是我從未認(rèn)為他們見識短淺,我迄今也算是游蕩了一些地方吧,我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多么博聞強記和深刻的人啊,我從外界知道的一些理兒還遠沒有我在鄉(xiāng)間老碗會上知道得多。我憂郁而歸,我還看見那么多的人,準(zhǔn)備了那么多的話,緊趕慢趕地從我身邊超越過去,要去講給人聽。那些連他們自己也聽不進去的狗屁話,又有幾個人聽呢。我看著許多人在那里慷慨激昂地講述著什么,我就感覺他怎么老是在扯淡啊。我已無和他們對話的欲望,這樣一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往那里!天哪,有他們在,我們終其一生,都難以收獲片刻的寧靜。

我常常會懷念起小時候的飯場。那些在我家門前,聒噪過我幼小耳膜的人們,你們都去了哪里?求求你們再吵我一回吧,除過父母之外,你們終究還算糊弄過我一陣子,以后再沒有人像你們那樣幸運。我們在這世上,能有一句話讓人記住就不錯了。事實上我們說了一輩子,云淡風(fēng)輕得跟沒說一樣。我們說著上一輩子說過的話,我們的下一輩子繼續(xù)說著我們的話。一個階段,我們把重復(fù)演繹為一種完美,另一個階段,我們陡然發(fā)現(xiàn),連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了。既然大家都到了再不想說一句話的份兒,那就省省力氣,索性不說了吧,你說呢?

前后影

行動是事先就開始醞釀和策劃了。夜晚,死寂的村莊的夜晚,我回來時已經(jīng)快半夜了。我必須預(yù)熱,同時還得繼續(xù)保持方才談笑或者玩耍時的思想活躍,以保證能夠有充足的膽量走回家去。我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回來那么晚,也不明白為什么人們要在街道邊堆滿麥草,玉米,棉稈什么的,里面當(dāng)然都會有老鼠,小蟲之類的活動,我的經(jīng)過或許驚動了它們的春夢,它們刷刷地亂跑,更是增添了我無量的懼怕。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那時的庭院總是設(shè)計得細(xì)長而深遠。我家的大屋在最后,有中房,前面則空著,一邊未住人,一邊是牛馬圈,牛馬已賣,只剩黑洞。這樣一來,我好不容易突圍到自家門口,最后更大的問題擺在我的面前。我站在門口,需要讓自己的心緒平緩一陣,然后默默攢勁迅速加溫,然后拿出百米沖刺的勁頭,目不斜視地撒丫子狂奔而過。等到跑進大房,把自己撂進被窩里,以確信沒有什么跟來,喘氣半天,神魂方定。

我們老家管這種現(xiàn)象叫做“影兒”,它具有某種魅惑和浪漫的效果,它時刻都會來煩擾我。但于午時則會來得更為強烈。這些來自傳說中鬼影的存在。鬼總是在午時出現(xiàn)。正午,天氣晴好,日頭正端時,鬼們也會出來曬暖暖,這時如果有人從遠路回來,會突然感覺很不舒服,這就是犯了沖氣,得好一陣子才能平復(fù)。我們后來所說的“沖動是魔鬼”似乎即來源于此。有人如夜半回來,得走在路中間,鬼出來遛彎,一般都在路邊蹲著,匍匐在那些野花野草間,看著人來人往,竊竊私語。有一人回來,在中午吃飯時大吹,說自己午夜賣風(fēng)箱回來,經(jīng)過墳場時,聽見兩個鬼趴在那里聊天。說他就故意騎車經(jīng)過路邊,把鬼攆得吱哇亂叫。這類故事往往讓我們聽了過癮也后怕。那時家里或鄰人如有橫死者,則這種感覺會來得更為強烈,不僅是午夜和正午,隨時隨地,一旦屋里人少下來,顯得空落時,那留下來的人,就會感覺身前身后老有人晃悠,一陣一陣地發(fā)怵。也有人似乎更為恐懼,她們就以神的使者面目出現(xiàn),沒來由的癔癥,好端端的哭泣,在家里抑或地里,突然發(fā)作,嚴(yán)重的還要背過氣去,但搶救是無用的,她會在她運算好的時機醒來,沒事人一樣地和大家說笑,在大家問起時,有鼻子有眼又頗神秘地講起那邊的事情。從而更加影響村人們那一段時間的行為模式。

也影響到我,以及和我一樣從鄉(xiāng)村走出的所有孩子的一生。無法剝離。

我們短暫的一生,前后都環(huán)繞在酣睡之中。只有在它的正中,時間以“午”的面貌出現(xiàn)。至今我每見此字,渾身或思想就會活躍起來,我會把它看成“悟”,以證明自己與眾不同,或不如別人,我也會把它看成“誤”,以解釋正是它耽擱了自身。讓過去和未來主宰了我,而現(xiàn)在卻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日復(fù)一日的勞作。而處于這勞作中的我,在外人看來,不過就是一團影子。但最好不要熟視無睹。很大程度上,我可以虛幻,我的影子卻無限真實。午夜,我早已消失殆盡,是影子在代替我行動,在白天的正午,影子幾乎貼在我的身上。我和影子時而合二為一,時而有機地不即不離。我追逐的一切物什,到頭來不過是影子而已。那許多的東西并不能給我以實質(zhì)性的促進,是影子左右著我的存在。

好多時候,無論黑暗或者陽光普照,我們獨立走路的能力、膽量什么的似乎都很有限,我們總是希望前面有人,好指引和攜帶我們前進,就像二十歲上下時朦朧走在我們前面的女孩一樣,也希望后面有人,就像三十來歲事業(yè)剛起步需要人來支撐并簇?fù)砦覀兦斑M。我們似乎一直在朝著這個目標(biāo)努力,結(jié)果使得我們一直擺脫不了幼稚。當(dāng)然事實也并非一如我們所愿,最后落下或者等來的,其實僅僅是前前后后的影子,無數(shù)的影子,無時無刻存在的影子。它成了心頭的堵,手上的繭子,身體某處的標(biāo)志,是我們陰暗的濕癢,和陽光的毛躁,它不容易被刮割和清洗。我們所渴望提攜或者拯救我們的這些前后之影,最后制約住了我們,無法甩將得開,當(dāng)時光發(fā)展,它以更為具象的形式裹挾附著在我們身體內(nèi)外,當(dāng)我扛上鋤頭,它就是鋤頭,當(dāng)我拿出手機,它就是手機。它是工分,它是影視,它是麻將牌,它是雞屁股,它是妖冶的女人,是別人的眼神,是他們口齒間不經(jīng)意蹦出的我的名字。我有時厭煩得想要唾棄它,有時又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以示牽心,掛念。我因此無法超越這塵世的苦累,而與白云共生,與鳥雀笑語。盡管他們隨時都自然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我卻無暇顧及。

我似乎中了魔怔,這些影子沁入我的心脾,貫穿我的經(jīng)絡(luò),沉淀于我的骨血,它繚繞著我的狀態(tài)、情緒和行動。更為恐怖的是,有時我始終無法確定,是誰大踏步走在我的前面,他會不會把我引到陰溝里,又是誰廝跟在我的后面,隨時準(zhǔn)備超越我和拋棄我。當(dāng)我要和他們坐下來準(zhǔn)備推心置腹地說上幾句話,瞬間卻無人應(yīng)對,而當(dāng)我對這一切開始產(chǎn)生懷疑時,也無人站出來肯定它的對錯。

我們就這樣一直在浪費生命。我看著周圍的人,有的一無所為,靜心守候,有的則在那里煞有介事地忙碌,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悲哀,而在實質(zhì)上,他們的生命與我,能有什么兩樣呢?最終有的人影或許還會在那里轉(zhuǎn)悠上半天后消失,而你和我則從一開始就蹤跡皆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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