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麗娟
我有兩個姑婆。一個大姑婆,一個小姑婆。大姑婆是我爺爺同父同母的姐姐,小姑婆是我爺爺同父異母的妹妹。我的家人都比較喜歡大姑婆,不喜歡小姑婆,但不全因為我爺爺的這層關系,主要在于大姑婆老實本分,小姑婆比較喜歡搬弄是非。
大姑婆今年已八十一歲高齡,身體還算硬朗,但比前兩年差好多了。姑婆的家安在大山的深處,離我家很遠,在交通工具不發(fā)達的年月,她每年才到我家兩三次,而且每次來都是步行。一次是正月初四一一按村里風俗出嫁女兒回娘家的日子,一次是中秋節(jié)。如果她再來就是娘家辦紅白喜事的時候?,F(xiàn)在交通發(fā)達了,她來我們家的次數不見增,反倒少了,一年就來一次。她一般是中秋節(jié)來。而春節(jié)則是她兒子或者她兩個孫子替她來。
我小時候,大姑婆來我家都是靠兩腿走路,一是等車難,那時一上午才一班車;二也是能省錢,山里賺錢的來路不多。她每次來,必抄近路,走山路,每次都是天亮出發(fā),到中午吃飯時分才到。因為來一趙不容易,所以每次來姑婆都會在我家住上三五天。
接近中秋我就在盼望著大姑婆來。因為大姑婆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小孩帶“等路”(音譯,一般是給孩子的小吃食)——金桃娘、酸梅、棗之類的山里的野果。姑婆來后都和奶奶睡在一起,老人家不愛睡覺,幾乎整晚聊天,仿佛要把過去一年和之后一年沒法說的話,都說完。
今年端午的后一天也是我小侄子滿月的日子,大姑婆又來了,是所有賓客中到達最晚的一個。午宴吃到一半的時候她才到,滿臉滿身的汗,干凈的湖藍色的褂子都微濕了。午宴過后,小輩們都問她今天怎么到得這么遲,才知道她這次還是走路來的,不過這次是走公路。原本她是要坐車來的,但是那天剛好是學生放假結束要返校的日子,車座都坐滿了,半途根本不停,為了不耽誤赴宴,她只好走路來了。午后3點多了,大多賓客都走了,走的時候大家都叫姑婆這次一定要多住幾天,家里的活就別管了,山里的活是干不完的。和姑婆年紀差不多的叔公、嬸婆也都說:“姐姐,是該多住幾天再走,到我們這把年紀來一次就少一次了,見一次少一次了。”“中秋節(jié)也要來,要趁腿腳能走動多走動啊?!惫闷乓矟M口答應了。
奶奶說姑婆每次打電話來都哭著說,“很想娘家,想娘家的親人,可是離得太遠了,不能想來就來?!薄澳锛业娜巳ヌ宋夷抢镆膊环奖悖壹捱^去這么多年,娘家人都沒去過?,F(xiàn)在家已經從山里搬到山外,也通車了,大家也才去過一次?!?/p>
“我一些鄰居都說怎么都不見你娘家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沒娘家人呢?!?/p>
姑婆打電話叫我們春節(jié)或什么時候去她家。而我們在電話這一邊,總是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覺著天冷、路遠,誰也不想去。我大學二年級寒假,姑婆又打電話來,叫我們這邊一定要去她家,說已經搬新家了,摩托車可以直接到達家門口。即使這樣,我們這邊還是在椎辭,姑婆聽到我們又不來,就哭了。聽到她哭,我們都慌了,馬上答應說正月大家一定都去。正月初六那天,我家、伯父家及兩個堂叔家就一家派了三人,騎上摩托車奔赴姑婆家。摩托車盤著山路翻越了好幾座山,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才到。那天我們受到了最高規(guī)格的接待——姑婆家特意為我們準備了一長串鞭炮,親自到路口把我們迎進家,我們一下車,大姑婆就走上前拉住我媽的手,邊掉眼淚邊說:“你們終于來了,我嫁到這里這么多年了,娘家人就只在我出嫁那天來過。”
雖然姑婆答應這次滿月酒會多住幾天,但是她根本就沒多呆幾天,甚至比以前呆的日子更短,這次她只在我們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因為我要到市里坐車回學校,爸送我去車站坐車,姑婆知道了,說,反正順路就和我搭同一班車走。叔公和家人都勸她不住。就只好讓她走了。車開了四十多分鐘,姑婆要下車了,我小心地扶著大姑婆下了車并對她說:“大姑婆,中秋節(jié)一定還要來啊?!惫闷胚B聲答應,然后朝著通往她大山深處的家的山路走去了。
中秋節(jié),我還在省城讀書,不知道大姑婆是否來我家了。明年的正月也不知道她家是否來人。
大姑婆,您明年中秋節(jié)還來嗎?
責任編輯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