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福建南安打工仔“沉尸葬母”事件,據(jù)說來了一個大轉彎。轉彎緣于南安警方確認打工仔有能力葬母。因為這個轉彎,輿論對打工仔王士喜的同情,似乎要轉變到討伐“濫同情”上來。
南安警方8日發(fā)布調(diào)查材料說,案發(fā)時,打工仔王士喜身上有現(xiàn)金七百元,廠里還有9月份和10月份工資兩千兩百七十三元可以領取,而南安當?shù)貑试峄臼召M在一千元左右,甚至最低七百九十元就可以搞定。數(shù)據(jù)看起來相當有力。
然而,這些數(shù)據(jù)的使用目的,讓我感到了齒冷的一面。
《海峽都市報》在10日刊登了不少讀者反映的情況,質疑南安完成合法喪葬程序最低只需七百九十元的說法。記者采訪南安殯儀館得到的情況是,喪葬費用主要包括交通費用幾百元不等,火化費用為每具二百七十元,另有接尸費、接尸袋費用和骨灰盒等方面的費用約一千五百元。另有讀者講述,辦理一切從簡的火化,花費近五千元。
南安警方認可的卻是一千元左右,乃至七百九十元搞定。這個數(shù)據(jù),大大地縮短了王士喜為母親進行火葬的經(jīng)費距離,因為他手上現(xiàn)金就有七百元,借一點點錢就夠了啊。警方又稱王士喜在廠里還有兩千多元工資可以領取,這些錢是王士喜主動放在廠里,還是像年終討薪的打工仔一樣無法及時獲得的報酬呢?我們還不知道。不過,就警方的意思來說,王士喜應該傾盡所有來為母親進行一次火化。
王士喜怎樣為母親養(yǎng)老,王士喜怎么過日子,誰管呢?但王士喜不依法火葬母親,警方是要管的,正義的輿論也要管的:你還有七百元錢,無力葬母是謊言!
我們有葬儀的法度,但完成法度的費用需要自己承擔。這筆費用對貧困者屬于巨大的開銷,這不被視為一個問題。當我們認同“王士喜有能力火葬母親”的結論時,認同的是一個打工仔應當傾其所有來完成葬儀。生者錢財還沒有完全蕩盡,使無力葬母轉化成了一個必須揭穿的謊言,一個必須嚴辦的法律問題,一個必須譴責的孝道問題。
且慢如此義勇吧。這個“不孝之子”在外打工,將千里之外的母親接到身邊照料至死,這個不孝之子給患有精神病的母親以基本的治療而沒有放棄。最后,他因為沉尸葬母而面臨牢獄,評論家還要加給他一個“作惡”的名號。窮人離牢獄很近,離背德很近,因為貧窮容易讓你達不到喪葬規(guī)程,貧窮讓你不容易盡守孝道,所以貧窮就幾乎成了法律收治和道德譴責的準目標,而且還可以說打擊的是不合倫法的行為而不是貧窮這樣一種生活屬性。
生老病死是人生基本問題?,F(xiàn)在,這些并沒有得到普遍的保障,實屬無奈。一個打工仔竟因為沒有火化母親的遺體而面臨公訴,人們說他還有最后一筆錢可以拿出來使自己的行為合乎法度與孝道,人們說對他的同情是濫情。請問,當這個人以一己之力奉養(yǎng)患有精神病的母親時,得到了怎樣的救濟呢?火葬是一個法律要求,這個法律要求為什么被一個窮人甚至不那么窮的人視為畏途呢?法律要懲罰侮辱尸體,法律要懲罰不供養(yǎng)老人,法律是否給貧困者供養(yǎng)老人和不侮辱尸體提供了什么幫助呢?
如果有權有勢,葬儀能變成收益的機會;如果你很窮困,守法葬儀就成了一項重負。能夠厚葬的,我們要他薄葬,給他講厚生的道理;完成基本葬儀成了重負的,我們要他拼力去完成規(guī)程。景致已是如此奇特,理性人士還要給同情貧窮的人打一耳光:他有能力去負擔喪儀,身上還有七百塊錢呢,你瞎同情什么?壯哉,理性。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誰都不許侮辱尸體;理性面前人人平等,母親去世必須火葬。但貧或者富,與法律的平等、理性的平等,距離大不一樣的?!獋€患精神病的年邁母親,生時只有兒子全程供養(yǎng)她,死時卻得到了法律的幫助,供養(yǎng)她的兒子將要因侮辱她的尸體而受到懲罰,她是何其不幸而又何其有幸!嗚呼,這真是生又何樂,死亦何哀。
原載2008年12月12日《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