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茂清

“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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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已經(jīng)開始了新中國藍圖的描繪。至當年底,隨著遼沈、平津戰(zhàn)役的勝利,建國方略中的外交政策漸臻形成。

1949年1月31日,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蘇聯(lián)部長會議副主席米高揚,受斯大林委派秘密訪問了中共中央所在地西柏坡。毛澤東在與他談話過程中,生動又不失幽默地闡明了新中國的外交方針:我們這個國家,如果形象地把它比作一個家庭來講,它的屋內太臟了,柴草、垃圾、塵土、跳蚤、臭蟲、虱子什么都有,因為帝國主義分子的鐵蹄踐踏過。解放后,我們必須認真清理我們的屋子,從內到外,把那些臟東西通通打掃一番,好好加以整頓。等屋內打掃清潔、干凈,有了秩序,陳設好了,再請客人進來。

這段話被概括成“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

毛澤東所說的該打掃的“臟東西”,是指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特權,其中令國人深惡痛絕的一項,是外國在中國的駐兵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以后,就在首都北京的東交民巷使館區(qū)內,還有多個帝國主義國家的兵營!

9月29日,新政協(xié)全體會議通過了《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將毛澤東“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的外交方針寫進了總綱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必須取消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的一切特權。

“國中之國”里的外國兵營

從反帝愛國的義和團運動起,八國聯(lián)軍大舉入侵,血腥鎮(zhèn)壓義和團又攻占了北京。清朝政府乞和求降,于1901年9月7日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內中規(guī)定允許列強在中國駐兵,劃定北京東交民巷為“使館界”,界內不許中國人居住,由各國派兵保護。

此后,東交民巷內的中國官民被強行趕出,這里便成了單一的外國使館區(qū),由全副武裝的軍士晝夜守衛(wèi),門邊常年張貼通告,警示中國“往來居民,切勿過境,如有不遵,槍斃爾命”。當時各國兵營里的駐軍多達2000余人,配備并儲存有各種輕重武器和彈藥。

十月革命后,蘇聯(lián)宣布放棄沙俄在華特權,改兵營為外交人員宿舍;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戰(zhàn)敗,將兵營讓給了荷蘭;抗戰(zhàn)勝利后,日本、意大利的兵營被收回。至新中國誕生時,尚有美、英、法、荷等國的兵營在東交民巷內。

布告貼到了原外國使館門口

1950年1月6日,“打掃”東交民巷的行動付諸實施,以北京市軍管會的名義征用美、英、法、荷在東交民巷的兵營。

傍晚時分,四組軍管會代表分別來到美國、英國、法國、荷蘭的原使館門前,將北京市軍管會的布告貼在大門邊的墻上:

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布告

(布字第十五號)

一、某些外國,過去利用不平等條約中所謂“駐兵權”,在北京市內占據(jù)地面,建筑兵營?，F(xiàn)在此項地產(chǎn)權,因不平等條約之取消,自應收回。

二、此項地產(chǎn)上所建筑之兵營及其他建筑,因地產(chǎn)權收回所發(fā)生之房產(chǎn)問題,我政府另定辦法解決之。

三、目前此項兵營及其他建筑,因軍事之需要,先予征用。

四、此項征用,自布告之日起,七日后實施。

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印)

主任聶榮臻

一九五零年一月六日

這份布告由周恩來總理親自審定,報請毛澤東主席圈閱同意。

此前,新中國已公告世界,凡國民黨政府承認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使領館及其外交人員,在新中國與這些國家建立正式外交關系前,我們不予承認,只把他們當作外國僑民對待。東交民巷資本主義國家的領事館官員因此惴惴不安,而今看了布告,不禁大為緊張。荷蘭原領事菲遠以未接到國內移交兵營的指令為詞加以抵制。法國原領事伯亞洛提出抗議,稱收回兵營是國家間的事情,不能由地方機構的北京市軍管會處理。美國原總領事柯樂布尤為頑固,在得到門口貼上布告的報告后,急忙令人抄錄下來,譯成英文以急電形式,報告美國國務院。他又打電話給其他國家的原領事互通信息,得到的回答是一樣的,只有英國領事包士敦例外,說布告貼上后,仍由剛才來的人揭下來收回去了。原來,就在6日下午,他前往中國外交部,遞交了英國外交大臣貝文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照會。

美國人的兩次抗議信被退回

其時的美國,已成了西方世界的盟主,柯樂布當仁不讓行使職權,通知各國同人次日前來開會,商討應變之策。但出乎意料,英國包士敦的到會僅僅出于禮貌,說尚未接到中國方面收回兵營的通知,與己無涉,先行告辭離去。剩下的幾個顯得底氣不足,說共產(chǎn)黨遠不如國民黨那樣好對付。

1月9日上午,柯樂布來到北京市人民政府外事處遞交信函,信中以《辛丑條約》及與國民黨政府的“新約”為依據(jù),拒絕交出兵營。

北京市的執(zhí)行單位,按預案從容應對,由外事處將信退還,告知理由: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國沒有外交關系,也因此不予承認國民黨政權承認的美國原駐華外交機構及其外交人員,柯樂布只是普通的外國僑民,沒有資格代表美國政府向中方交涉。

美國國務院得到柯樂布的報告后,指示他寫一封措辭強硬的信,交中國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作進一步交涉。

柯樂布擔心自己送信又吃閉門羹,建議國務院讓英國政府幫忙,請英國總領事包士敦轉送,因包士敦正在與中國外交部官員洽談兩國建交之事。

美國國務院采納了他的建議,英國外交大臣貝文也答應了,電令包士敦代送信件。

1月13日,包士敦再次來到中國外交部,會晤我西歐司司長宦鄉(xiāng)。

宦鄉(xiāng)本是要包士敦將信還給柯樂布的,但拆開掃視之下,感到有向中央報告的必要,心生一計,說:“眾所周知,美國尚未與我國建交,柯樂布不過是居留中國的僑民,我們不承認他代表本國政府向中國遞交外交公文的資格與權力。慮及中英兩國剛剛建交,為不使你難堪尷尬,所以決定暫時將信留下,待后再派人送給你還給柯樂布。”

包士敦連聲道謝。回去后,將會見宦鄉(xiāng)的經(jīng)過告訴了柯樂布。

柯樂布聽后呆若木雞。顯而易見,威脅恫嚇于新中國毫無作用。

毛澤東莫斯科來電:

貫徹征用命令

宦鄉(xiāng)送走包士敦后,細看柯樂布的信函,里邊充滿了威脅恫嚇之詞:“……征用命令對于總領事館院內之任何部

分實施,美國政府認為該行動侵犯其權利,且推斷除將其在中國所有領事館關閉外,而將其駐中國之政府官員全數(shù)由中國撤退,別無他法?！?/p>

宦鄉(xiāng)將信的抄件上送中央。國家副主席劉少奇謹慎起見,電告正在蘇聯(lián)訪問的毛澤東。毛澤東立即回電:同意1月13日電,貫徹征用命令征用外國兵營,并準備讓美國將所有在華之舊領館全部撤走。

強制征用行動開始。1月14日上午,北京市軍管會代表分赴各國原領事館。

9點40分,軍管會代表李幻山、譚志超,及聯(lián)絡員、攝影師各一名,來到了原美國領事館。

柯樂布已作了最壞打算,估計中國方面“大兵壓境”,不料只來了區(qū)區(qū)四人,且并非氣勢洶洶,詫異驚訝之余,心里放寬了許多。

柯樂布明知交出兵營已成定局,還要故作姿態(tài)抗爭一番,滿口外交辭令說:“兵營系美國政府財產(chǎn)……”

話音未落,就被李幻山擋了回去:“有什么話可到軍管會去說,我們不負責聽取和回答你的抗議。帶路,領我們去兵營。”

他的聲音不高但不失威嚴,柯樂布不敢不聽,在前引路進入了兵營的院子。

李幻山巡視一圈后,招手將柯樂布叫到跟前:“我們的通知已發(fā)了七天了,但兵營里的物品仍原封不動,毫無撤離的跡象。我警告你,這是有意違抗我軍管會的命令,由此產(chǎn)生的一切后果由你負責!”說罷,囑攝影師拍了下來。

柯樂布不敢再犟了,答應盡快將兵營騰出,但說要搬出兵營的物件太多,一時來不及,請求延后一天。李幻山表示諒解,說:“那就給你一天時間……我們后天上午9時前來接收,不許再拖延?！?/p>

1月16日上午,李幻山等按約定準時來到原美國領事館,辦理了接收手續(xù)。

經(jīng)一波三折,美國兵營的征用勝利達成!對法、荷等國兵營的接收則已在14日完成。

4月4日,北京市軍管會主任聶榮臻發(fā)布第二十九號命令,令英國領事館于一星期內交出兵營。處霸主地位的美國尚且不能抗拒,包士敦只能做“識時務者”了,在11日下午1點鐘交付完畢,物歸原主。

繼北京之后,天津、上海等地的外國兵營也相繼收回,帝國主義利用不平等條約在中國取得的“駐兵權”被徹底清除。其深遠意義,可用毛澤東給劉少奇電報中的話概括:征用北京外國兵營的行動,可使外國尊重中國,而不敢輕視中國。

(摘自《檢察風云》2009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