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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淹”為何物
——與淹城有關的讀書筆記

2009-04-05 15:11:46張戩煒
常州工學院學報(社科版) 2009年5期
關鍵詞:常州

張戩煒

(常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江蘇 常州 213002)

淹城,一個留下了諸多疑問的地方。目前關于淹城的許多推論,筆者以為,都是有商榷余地的。且說一個“淹”字,就疑竇叢生。

一、孤證不為定說

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總結(jié)了清代考據(jù)學學風的特色,共10條。其第三條為:“孤證不為定說。其無反證者姑存之,得有續(xù)證則漸信之,遇有力之反證則棄之。”

考據(jù)學又名樸學,以漢儒經(jīng)說為宗,從語言文字訓詁入手,主要從事審訂文獻,辨別真?zhèn)?,校勘謬誤,注疏和詮釋文字、典章制度以及考證地理沿革等等。主張“無信不征”、“孤證不為定說”。

從“無信不征”、“孤證不為定說”這個學理出發(fā)來考據(jù)淹城,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現(xiàn)象——現(xiàn)在能看到的關于淹城的所有記載、推斷、考據(jù)、論點,包括眾說紛紜的與古代奄族遷徙關系的判詞,其原始依據(jù),均來自一條孤證——《越絕書·卷二·外傳記·吳地傳》。亦可以說,關于淹城的所有記載、推斷、考據(jù)、論點,其原始依據(jù),均出自《越絕書》的作者袁康一人之手。

《越絕書》是不是袁康寫的,是不是在漢代寫成的,學界意見尚不一致。只不過此事與本文無關,且略過。

說《越絕書》為孤證的依據(jù)是,除《越絕書》外,就目前我所接觸到的漢代以前相關的經(jīng)史子集類著作中,沒有“淹城”一說。其后,在我的閱讀范圍內(nèi),無論是屬于宏觀層面上的班固的《漢書》,范曄、司馬彪的《后漢書》,還是屬于地方記敘層面上的東晉張華的《博物志》,唐陸廣微的《吳地記》,宋朱長文的《吳郡圖經(jīng)讀記》,宋范成大的《吳郡志》,清顧震濤的《吳門表隱》等地方史著作,均未見“淹城”一說。

自《越絕書》后,目前能確定的是——

首次提及“淹君地”的,是北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其資料來源,即《越絕書》?!对浇^書》一般認為成書于東漢。東漢的學術分期是公元25—220年。樂史的生卒年代是公元930—1007年。亦可以這么說,自《越絕書》成書后,過了約800年,“淹君地”的記載,才再次在史志典籍中出現(xiàn)。

其后,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古跡》再次提及,資料來源亦是《越絕書》。此后,是常州的地方志書,對“淹君地”,或者說“淹城”,進行過不間斷記載。這些記載,均標明傳自《越絕書》,另加一些民間見聞與傳說。

為了厘清這條“一脈單傳”的孤證線,不妨把目前我找到的關于“淹君地”,或者說“淹城”的記載,按年代、按原作、加標點、不??薄⑷某浻谙隆?/p>

漢:袁康《越絕書·卷二·外傳記·吳地傳》:“毗陵縣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去縣十八里。吳所葬?!?/p>

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常州府:春秋時為吳國內(nèi)地?!妒酚洝吩疲簠枪蛹驹樱菫檠恿曛?。吳為越滅,復屬越。戰(zhàn)國時,越為楚滅,復屬楚。故《越絕書》謂之淹君城?!?/p>

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古跡》:“毗陵縣南城,古淹君地也?!对浇^書》?!?/p>

宋:史能之《咸淳毗陵志·古跡》:“淹城,在縣東南二十里,與武進接界?!对浇^》云‘吳故地有淹君城’,是也。其城三重,周廣十五里,壕塹深闊。舊傳水涸,斫得朽木可宿火。近歲尚有之?;蛟疲汗排瓿??!遁浀丶o勝》:毗陵縣南城,古淹名地也。故為延陵吳季子所居?!?/p>

明:唐鶴徵《萬歷常州府志·古跡》:“淹城,其城三重,周廣十里,濠塹深闊。今外城多圯,內(nèi)濠亦湮,唯內(nèi)城、中城屹然。而中濠、外濠廣可十五丈,深亦不減三丈。父老傳言,水涸時曾得朽木,可以宿火?;蛟茀峭跚粼劫|(zhì)子處,故有淹、留二城。一云古毗陵城。一云沈法興所據(jù)。木知就是。按《越絕書·吳地記》云,毗陵城南十八里故城,古奄君地也。東南大塳,淹君女子所葬?!对浇^》為漢人袁康撰,其書近古,似可為據(jù)。留城甚小,周河里許,上人筑室,以祀人士?!?/p>

明:孫仁《成化重修毗陵志·古跡》:“淹城在縣東南二十里延政鄉(xiāng)?!对浇^》云吳地有淹君城是已。其城二重,周廣十五里,濠塹深闊。舊傳水涸得朽木,可宿火。近歲尚有之?;蛟乒排瓿??!?/p>

清:陳玉璂《康熙常州府志·古跡》:“商奄君冢在西南奄城。城三里,周廣十五里?!对浇^書·吳地記》云,毗陵城南十八里故城,古奄君地也。東南大冢,奄君女子所葬?!?/p>

清:虞鳴球《乾隆武進縣志》,因淹城時屬陽湖縣,所以無載。

清:李兆洛《道光武進陽湖合志·古跡》:“淹城在陽湖延政鄉(xiāng),其城三里,濠塹深闊。周廣十五里,今外城多圯,內(nèi)濠亦湮,唯內(nèi)城、中城屹然。而中濠、外濠廣可十五丈,深亦不減三丈。父老傳言,水涸時斲得朽木,可以宿火?;蛟茀峭跚粼劫|(zhì)子處,故有淹、留二城。一云古毗陵城。一云沈法興所據(jù)。末知孰是。按《越絕書·吳地記》云,毗陵縣南城,古奄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去縣十八里。《越絕》為漢人袁康撰,其書近古,似可據(jù)??滴跻涯蠛?。居民取濠中干土,果可宿火。”

清:湯成烈《光緒武進陽湖志·古跡》:“淹城在陽湖延政鄉(xiāng),古奄君地?!?/p>

另:清代重要的方志地理著作《讀史方輿紀要》曾提及淹城:“淹城,在府東南二十里,其城二重,濠塹深寬,周廣十五里。《越絕書》:毗陵縣南城,古淹君地也?;蛟患礉h之毗陵縣舊冶?!笨紤]到此書作者顧祖禹是常州府無錫縣人,所以,亦可視作常州地方志記載。

筆者的結(jié)論是:在沒有新的史料發(fā)現(xiàn)前,目前有關“淹君地”,或曰“淹城”的記載,可以認為是孤證。

二、“淹城之父”與臆度

梁啟超總結(jié)清代考據(jù)學10條特色的第一條,即為“凡立一義,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

研究淹城,目前只有一條孤證。面對這條孤證,為了避免臆度,應該先求證一個問題:目前這個被叫做“淹城”的三城三河的城池,它就是《越絕書》中說的那個“淹君地”嗎?如果它就是,那么,誰認定的?證據(jù)是什么?有論證過程嗎?或者說,誰是真正的“淹城之父”?

歷史上,淹城,是有一個“淹城之父”的。但關于這個“淹城”就是《越絕書》中所說的“淹君地”的認定,是無出處、無求證、無證據(jù)的。

《越絕書·外傳記·吳地傳·第三》篇主要介紹吳地概況。它以吳大城為中心,介紹都城規(guī)模、水陸交通、郊野形勢。敘事次序依次為蘇州、無錫、毗陵(常州)。其說到毗陵,第一句話是:“毗陵,故為延陵,吳季子所居?!钡诙湓捠牵骸芭昕h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去縣十八里。吳所葬?!?/p>

這里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叫做“淹城”的名詞。這里說的是,在毗陵(常州)縣南邊有個城,是古代淹君地。這個淹君地的東南邊,有一座大墓,是淹君子女的墓,離開縣城十八里。吳國安葬的。這里存在幾個問題:

1.在古代,“城”與“地”的用法是不同的。城,指的是用墻圍起來的地方?!墩f文》中有“城,所以盛民也”之說。地,除了與“天”相對應外,主要是方位詞,指具體的場所。柳宗元《捕蛇者說》中有“殫其地之出”,民間的“英雄無用武之地”,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城與地,在中國古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字。

另外,《越絕書》所記城池,均有特征。如無錫城,作者標出了它的周長與墻高。搖城,東南邊是三百頃稻田。伍子胥城,周長九里二百七十步等。如果這個“淹君地”當時就是三城三河這樣奇特的制式,作者不可能不作任何描繪。

2.從字面上分析,毗陵縣南城,是一座城,但不是“淹君城”,是“故古淹君地”。翻成現(xiàn)在的話,可以這樣說,毗陵縣南邊有座城,那座城在古時候,是淹君地。這種句式也可以換成這樣的表述:“常州城南有個武進區(qū)政府,原來那地方是塊稻田?!睆倪@個意義去理解,就是把“淹君地”理解成一片平地,亦無不可。

所以,淹君地,并不天然就是可以稱為“淹君城”,或者簡稱為“淹城”的。

3.南城,指的是毗陵縣城南的方向有座城,還是毗陵縣有一個叫做“南城”的城,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這里,且把它理解為“毗陵縣城南的方向有座城”,來探討這個問題。

毗陵城南是一片很大的地方,古代遺址、包括古代土城遺址眾多,為什么現(xiàn)在這個三城三河的地方,就一定是“淹君地”呢?舉一個例子——

2009年4月10日《武進日報》載:武進牛塘鎮(zhèn)發(fā)現(xiàn)一座體量有淹城內(nèi)城大小的古城遺址,四周被東塘河環(huán)繞,具備“一城一河”的格局。其體量之大,已超過位于武進湖塘鎮(zhèn)南4公里的大華村胥城遺址,目前保存尚屬完好。武進文管辦稱,此處是否曾有古城,目前尚難定論,但已將其列入文物普查點。

這座疑似古城,就在毗陵城南,且距離差不多也是十八里,為什么它就不能是“淹城”,或《越絕書》所指的“淹君地”呢?

4.東南大冢,說的是淹君地的東南方向。從字面上理解,東南大冢應該是在淹君地之外。可是,淹城東南方向,并無大冢。況且,目前人們熟知的淹城內(nèi)的所謂淹君女兒的頭墩、肚墩、腳墩,是在淹城之內(nèi),且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不在淹城東南。

所以,現(xiàn)在這個三城三河的城池遺址,是不是就是“淹君地”,是一件大可深究的問題。

那么,是誰讓人們相信,這個三城三河的地方,就是“淹君地”,并且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淹城”的呢?換言之,誰是“淹城之父”,或曰淹城的命名者呢?是史能之,南宋咸淳年間常州知州、《咸淳毗陵志》的作者。

歷史上,除《越絕書》之外,第一個記載淹城的,是樂史的《太平寰宇記》:“常州府:……吳為越滅,復屬越。戰(zhàn)國時,越為楚滅,復屬楚。故《越絕書》謂之淹君城?!?/p>

樂史在書中,沒有指出“淹君地”的具體地點,而且把“淹”字理解成“淹滅”、“失敗”、“滅亡”。所以,他把整個常州城當作“淹君地”,并把常州城叫成了淹君城。他告訴人們,常州城又叫淹君城。為什么呢?因為這里原來是吳國的地方,可吳國被越國滅了,越國又被楚國滅了。在這里做國君,命不好,老是被人滅掉,所以,常州是淹(滅)君城。

第二個記載淹城的是王象之。他也沒有指出具體的“淹君地”在什么地方。他在《輿地紀勝》中只是照錄了13個字:“毗陵縣南城,古淹君地也。《越絕書》?!?/p>

第三個是史能之,《咸淳毗陵志·古跡》:“淹城,在縣東南二十里,與武進接界?!对浇^》云‘吳故地有淹君城’,是也。其城三重,周廣十五里,壕塹深闊。舊傳水涸,斫得朽木可宿火。近歲尚有之。或云:古毗陵城?!遁浀丶o勝》:毗陵縣南城,古淹名地也。故為延陵吳季子所居?!?/p>

問題從這里開始——

觀察發(fā)現(xiàn),識別出的3階模態(tài)和6階模態(tài)振型圖是獨立的,與本身相比模態(tài)的置信度高,與其他相比模態(tài)置信度很低,所以為真實模態(tài)。1階模態(tài)與2階模態(tài)的頻率接近,二者的振型圖均為內(nèi)部對稱2點間的上下振動,置信度列表顯示二者之間的置信度很低,因此可能為密集模態(tài)或重根模態(tài)。4階與5階模態(tài)的固有頻率也接近,二者的振型圖均為邊緣的扭轉(zhuǎn)振動,二者之間的置信度很低,所以可能為密集模態(tài)或重根模態(tài)。再通過復模態(tài)指示函數(shù)法分析試驗數(shù)據(jù),進一步確定是否為密集模態(tài)或重根模態(tài)。

1.是史能之規(guī)定了《越絕書》所說的“淹君地”的準確地點和形狀——淹城,在縣東南二十里,與武進接界……其城三重,周廣十五里,壕塹深闊。

這是《越絕書》中那個位于常州城南、但沒有準確特征與方位、在史能之以前沒有任何人確認過的“淹君地”,第一次在史志記載中,被賦予了準確的位置與特征。這也是今天大家只能接受那個形狀為三城三河的城池,就是《越絕書》所說的“淹君地”的第一筆記載。至于這個結(jié)論是怎么論證的、根據(jù)是什么,沒有看到。

2.是史能之給“淹君地”新起了一個名字——淹城。

“淹城,在縣東南二十里,與武進接界?!对浇^》云‘吳故地有淹君城’,是也?!睆拇?,三城三河的那塊地方,就不叫“淹君地”,改叫“淹城”了。

比較準確的表述是:淹城,它的名字的歷史,從南宋咸淳年間(1265—1274年)開始,至今只使用了700多年。

3.史能之改了《越絕書》——“《越絕》云‘吳故地有淹君城’,是也?!?/p>

為了能與《越絕書》盡可能掛鉤,“淹君地”,在這時被改成了“淹君城”。一字之改,使得一個原來既可以理解成平地,也可以理解成“南城”的地方,現(xiàn)在只剩下一種解釋:有圍墻的城市。

4.史能之改了《輿地紀勝》——“或云:古毗陵城。《輿地紀勝》:毗陵縣南城,古淹名地也。故為延陵吳季子所居?!?/p>

《輿地紀勝》成書在南宋寶慶三年(1227年)。史能之撰編《毗陵志》是南宋咸淳年間(1265—1274年),比《輿地紀勝》晚了幾十年。

把前人的《輿地紀勝》引進來,史能之的本意,從文字上看,是為“或云古毗陵城”做注腳。是想說明這個三城三河的城池,還有一個說法,是毗陵古城。但在引用時,史能之在“古淹名地”之后,加了一句話:“故為延陵吳季子所居?!边@句話給讀者的感覺,好像是《輿地紀勝》中的原話。這樣,史能之不僅給“淹君地”定了方位、起了名字,還借前人之口,給出了一個新的解釋,說這里原來是季札居住的地方。

加了文字后,史能之又改了一個字——把《輿地紀勝》中的“古淹君地也”,改成了“古淹名地也”。雖然“君”與“名”這兩個字,在古代的手書中有點像,但一字之改,意思全然不同。原來的意思是“這是古代的淹君地”,改過后的意思,卻變成了“這是著名的古淹城”,或者“這就是用淹字來命名的城市”。

這種擅改古文的做法,從行文上講,是有失慎重的。因此,從文本資料傳承的角度看,真正的“淹城之父”,不是別人,正是史能之。

想象一下史能之編《咸淳毗陵志》時的情況——

史能之主管常州一州四縣,北過長江到泰州,南繞太湖到湖州,西到鎮(zhèn)江,東到蘇州。為這么大的地方編撰地方志,是任內(nèi)一件大事。當手下的編修來報,說在武進訪古,發(fā)現(xiàn)一座三城三河的城池,不知名姓,當?shù)乩习傩找舱f不出個子丑寅卯時,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主撰者,他是不能讓地方志留下空白、不能不給出一個結(jié)論的。

一般來說,對于古代遺存物,如果沒有文物出土、沒有文化特征,只能去查古書。估計當時查來查去,只有《越絕書》上“毗陵南城”一條,與之仿佛。斷定這個城池就是“南城”、“淹君地”,問題是有的,但其他的資料及說法,連邊都靠不上。當然,還有人說,這就是古代的毗陵城,但同樣沒有依據(jù)。

史能之采信了《越絕書》所記,把“古毗陵城”作為另說,保存于后,組織了一段文字,把這件事了斷。

事情在南宋是了斷了,但問題還在。譬如“淹城”此說根據(jù)何物?擅改古籍是否恰當?當?shù)夭o“東南大?!痹趺唇忉專康鹊?。問題還在于,一般認為,《越絕書》成于東漢。東漢的學術分期是公元25—220年。以下限公元220年計,這個“淹君地”,到南宋史能之的年代,也已經(jīng)在《越絕書》中沉默了1 000年以上。一個歷史時間長達1 000年以上的懸案,突然由史能之一個人來解決了,其可靠性,是值得懷疑的。

另外,那個三城三河的建筑,在常州的土地上,在南宋咸淳年以前,一直無名無姓。有什么證據(jù)證明,它是在奄國時代,或者說是在東漢前,一次性建造成功的呢?

這是“淹城之父”史能之留下的問題,也是今天淹城研究無法回避的問題。

最晚在公元1274年,史能之對“淹君地”作出判斷時,他面對的東漢公元25—220年的歷史時間,幾乎和現(xiàn)代人一樣遙遠。其擁有的研究和考古資料,并不比現(xiàn)代人多出多少,甚至還不如現(xiàn)代人。因此,在“淹君地”的事情上,史能之的判斷,可以認為,是一次沒有求證過程的判斷,而且,只能算是一次無證據(jù)的臆斷。

我對史能之知州抱有崇高的敬意。他撰寫的《咸淳毗陵志》,是中國最早的地方志之一,也是中國目前僅存的十幾本宋代地方志之一,更是被自宋代后的研究者稱為“良志”的一本地方志。但是,整體的偉大,并不代表每一個細節(jié)都一樣偉大。在歷史的某些細節(jié)問題上,古人并不天然就是對的。

三、從“淹”到“奄”與“商奄說”之父

《越絕書》中的“淹君地”,在史能之知州的主持下,變成了“淹城”。由于史能之的判斷帶有很大的臆斷性,后人對此多多少少帶有點疑惑。所以,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淹城”,在后來地方志中,繼續(xù)演變,與奄族人掛上了鉤。再后來,“淹城”似乎名正言順地歸了山東的那個奄王。奄王,在常州,也莫名其妙地被改姓了“淹”,完成了一個從“淹”到“奄”的神話故事。

考察一下從“淹”到“奄”的神話——

漢·袁康《越絕書·卷二·外傳記·吳地傳》出現(xiàn)的是“常州南城有故古淹君地”。

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與宋·王象之《輿地紀勝》沒有改變這個說法。

宋·史能之《咸淳毗陵志》首次出現(xiàn)“淹城”的說法,但與奄君無關。

明·唐鶴徵《萬歷常州府志》采信了史能之的說法,認定三城三河的城池,就是“淹城”。提供了一個民間傳說,把“淹城”與“留城”并列。值得注意的是,唐鶴徵也改了《越絕書》,先是非常隱晦地改了一個字,把“故古淹君地”的“淹”字,去掉了三點水的偏旁。這是常州地方志系列中,第一次出現(xiàn)疑似“奄君”的推斷。然后又把“淹君子女?!钡摹白优眱勺郑臑椤芭印?,為“奄王殺女”故事的“頭墩、肚墩、腳墩”,留下了流傳的史志空間。

明·孫仁《成化重修毗陵志》在“淹城”的問題上,沒有發(fā)揮,只是照錄了史能之的說法。

清·陳玉璂《康熙常州府志》中拋開一切依據(jù),直接斷定“淹城”為奄君所有。首先改掉了《越絕書》的記載,去掉了所有“淹”字的三點水偏旁。然后以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宣告,此“奄”即商代的奄君。最后還宣布,奄君和他的女兒,都葬在奄城。

至此,“商奄說”正式出臺。公元17世紀末,也就是距今300多年前,陳玉璂榮幸地成為貨真價實的“商奄說”之父。

陳玉璂后,李兆洛著《道光武進陽湖合志》,沒有采用“商奄”的說法。他錄了唐鶴徵的話:“淹城……按《越絕書·吳地記》云,毗陵縣南城,古奄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去縣十八里……”湯成烈著《光緒武進陽湖志》,亦錄了李兆洛的話:“淹城在陽湖延政鄉(xiāng),古奄君地?!鳖欁嬗淼摹蹲x史方輿紀要》對“淹城”抱有疑問,于是干脆跳過諸志書,直接摘史能之與《越絕書》:“淹城,在府東南二十里……《越絕書》:毗陵縣南城,古淹君地也……”

綜上所述,可以清晰地看到,從“淹城”到“奄君”,先是由史能之定下地點,然后是唐鶴徵非常隱晦地點出,最后由陳玉璂宣布。如此這般,塑造了一個子虛烏有的神話。

四、陳玉璂其人

陳玉璂,字賡明,號椒峰,武進人。清康熙年間人??滴趿?1667年)進士,授內(nèi)閣中書,一個從七品的小官。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八十三·集部三十六》載——

陳玉璂,字賡明,號椒峰,武進人??滴醵∥催M士,官中書舍人……王晫《今世說》稱:玉璂每讀書至夜分,兩眸欲合如線,輒用艾灼臂,久之成痂。蓋亦苦學之士。又稱其所為詩文,旬日之間,動至盈尺,見者遜其俊才。則貪多務博可知,宜其集不一本也。

據(jù)說此人少有大志,苦學不息。凡天文、地志、兵刑、禮樂、河渠、賦役等等,皆研究明悉。只有一事比較郁悶——康熙十八年(1679年),皇帝一高興,開了一個考試科目,叫“博學鴻儒”科。共有143人取得考試資格,取前50名授翰林院官,也就是皇帝近侍。陳玉璂當時估計是活動了一下,得以入選143人之列。以為憑自己的文才,可以混個五品官銜了,很是高興了一下。沒想到康熙沒有看上這位俊才,鎩羽而歸。

現(xiàn)在看來,康熙沒看上他,還是有眼力的——陳玉璂寫了不少文章,也干了不少壞事。譬如杜撰古書、偽造古文。換言之,此人“所為詩文,旬日之間,動至盈尺”,其中有許多胡說八道?!端膸烊珪偰刻嵋氛f他“則貪多務博可知”。貪多務博,亦是這個意思。

舉兩個陳玉璂修的《康熙常州府志》中的錯誤——

1.杜撰古書

在常州地方文化研究中,關于常州舊名“毗陵”的來歷,有不少文章曾引證,認為“毗陵”之稱來自《山海經(jīng)》中的“南望諸毗”一說。查此說來歷,出自陳玉璂《康熙常州府志·卷四·山川》:“《山海經(jīng)》云:‘南望諸毗?!?/p>

查《山海經(jīng)》全書,“南望”一詞,共出現(xiàn)7次?!爸T毗”一詞,共出現(xiàn)4次。至于“南望諸毗”,一次也沒有。

據(jù)此可證,“《山海經(jīng)》云:‘南望諸毗’”一說,純屬陳玉璂杜撰。此后的沿用與引申,更是盲人騎瞎馬——胡搞。

2.偽造古文

據(jù)民國三十七年九月版《龍城書院備考》中錢人麟《陳椒峰續(xù)志糾謬七條》載:“張姓吞蝕祠田,賄玉璂刪沒唐志《歐陽公祠》一條,突造此記,以欺后世之耳目。”

事情是這樣的:陳玉璂撰《康熙常州府志》時,有一個姓張的人因為侵吞祠產(chǎn)而遭譴責,于是就賄賂陳玉璂,讓他偽造了一篇明代常州郡守歐陽東鳳的《先賢祠記》,意思是這祠產(chǎn)原來就是張姓祖上傳下來的。

為了讓這篇偽造的文章看起來像古人寫的,陳玉璂篡改了原常州地方志中引用的唐宋年代的相關記載,還把常州歷史上兩個渾不相關的名人張壆與張守,糾纏為父子關系,搞得漏洞百出。以致作者錢人麟憤怒得用“謬極、諂極、鄙極至此”之語,結(jié)束全文。

因此,筆者認為,陳玉璂關于“商奄”的認定,是不可信的。

陳玉璂還是騙了許多人的。因為地方志的可靠性強于二十五史,所以,民國學者張宗祥、史學大家顧頡剛、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都是在他的誤導下,認為此“淹城”與商奄有關。

五、典籍與文物均無證據(jù)

歷史考據(jù),最可靠的方法,是典籍與文物相證,其次是以文物為證,再次是以典籍為證。一個歷史課題的考據(jù),如文物與典籍兩證全無,那就只能算是小說演義。

說淹城是奄國南遷后的都城,目前是典型的“無證經(jīng)營”——既無地下文物作證,亦無明確的文獻記載。

(一)文獻典籍無載

奄國原屬淮夷之地的部落。所謂淮夷,也就是黃淮、江淮一帶,古稱東土。事見《左傳·昭公九年》:“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唐)孔穎達撰《尚書正義·卷十七·蔡仲之命第十九》:“杜預云:奄闕,不知所在。鄭云:奄蓋,在淮夷之地?!?/p>

“奄蓋”:《說文解字注》中,“奄”義為“覆蓋”。因此奄族有一個別稱,叫“蓋”。出處是《墨子·耕柱篇》:“古者周公旦非關叔,辭三公,東處于商蓋。”畢沅注此篇時,特意注明:“商蓋即商奄?!?/p>

奄國是個不安分的族類,經(jīng)常挑起族類矛盾,并公開挑戰(zhàn)周朝的統(tǒng)治。史載周朝與奄國大約有過三次戰(zhàn)爭——

1.武王討奄:周武王滅紂,奄國(紂的屬國)不服。武王在周公的協(xié)助下,憤而討奄,用三年時間將奄國討平,并殺了奄君。事見《孟子·滕文公下》:“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p>

2.成王踐奄:周成王剛執(zhí)政時,奄國叛亂。成王命周公再次征奄。周公把奄君打敗,并把他從曲阜趕到蒲姑(今山東臨淄西北),史稱“踐奄”。事見《今本竹書紀年》:“五年春正月,王在奄,遷其君于蒲姑?!薄渡袝颉罚骸俺赏跫熔`奄,將遷其君于蒲姑?!?/p>

3.成王滅奄:周公還政于成王的第二年,奄國又反。成王親征,滅其國。滅了奄國后,成王回到鎬京(今陜西西安),委托周公召開眾方諸侯大會,說:“成王是天子。你們?nèi)绻环?,反叛者就是榜樣?!笔乱娍追f達撰《尚書正義·卷十七·多方第二十》:“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王親征奄,滅其國”,“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p>

上古史籍中關于奄族的記載,到“王親征奄,滅其國”為止,并沒有竄至常州一說。

既然奄國已滅,為什么會與常州搭上親戚關系呢?“奄國遷到常州說”的理論支持,是《呂氏春秋·古樂》中的一句話:“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踐伐之。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p>

這段話意思是說,成王初年,商人馴服了大象作為戰(zhàn)爭工具,聚眾造反。周公奉命討伐,一直把他們趕到了江南。引申的意思是,奄國是與商人一起被趕到江南的。這個江南,現(xiàn)在來說,就是常州淹城。

這里有兩個問題:

1.商人與奄民是有區(qū)別的

“商人”之“商”,實為商族,非奄也?!对娊?jīng)·豳風·破斧》篇有“周公東征,四國是皇”之句,《毛傳》訓曰:“四國:管、蔡、商、奄也?!泵鞔_指出商與奄為兩個國家。所以,以商帶奄,略顯牽強。

2.周朝時的江南與現(xiàn)代的江南無關,與常州更無關

“至于江南”之“江南”,“江”的概念是沒有問題的,就是長江?!澳稀彼傅姆轿?,在上古時代,并不是指今天的長江下游。常州,在秦漢以前,不叫“江南”,而被稱作“江東”。

自周朝至秦漢,長江的入??谠趽P州。當時常州(毗陵)是一座海濱城市,其轄縣江陰,面對的是東海。站在揚州的長江入??诳矗V菰陂L江的東邊。所以,直到秦漢時期,常州的方向指稱,一直叫“江東”,不叫“江南”。項羽起兵地在松江,所帶八千子弟兵,均為蘇州、常州人,“江東子弟”,出處亦在這里。

“江東”說的地圖證據(jù),可見譚其驤著《中國歷史地圖冊》:二千年前,長江口呈喇叭形,在揚州附近收縮。揚州以下,即是東海,驟然開闊。

“江東”說的文獻證據(jù):

1.漢代到唐代的“廣陵濤”

漢代時,長江入海口尚在揚州。海濤與江流相遇時產(chǎn)生的大潮,號“廣陵濤”,是一大壯觀。文人常以觀濤為樂。事見漢·枚乘《七發(fā)》:“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方交游兄弟,并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睗h·王充《論衡》:“廣陵曲江有濤,文人賦之?!蹦铣瘎⑺巍ぬ吹罎骸按淌访恳郧镌?,多出海陵觀濤?!碧啤だ畎住端彤斖口w少府赴長蘆》:“我來揚都市,送客回輕舠。因夸楚太子,便睹廣陵潮?!?/p>

2.東晉時長江入??谶€在揚州

郭璞(276—324年),字景純,山西人。中國古代著名的文字訓詁學家、文學家,詩賦有“東晉之冠”之稱。郭璞在常州府江陰縣定居,并葬母于此。在江陰寫下了后來被選入《昭明文選》的名作《江賦》。

《江賦》以簡約而形象的筆調(diào)描繪了長江的整個流程。其中有“鼓洪濤于赤岸,淪余波乎柴?!敝洹!俺喟丁保肝挥趽P州城西20公里的赤岸湖?!安裆!?,即今九江。由賦中看出,東晉時,揚州長江口的涌潮,直沖赤岸,而潮區(qū)界限(“淪余波”),甚至遠及九江。

所以,“至于江南”,應該是長江的南邊,而不是東邊。

考察一下自周朝到秦漢時的“江南”——

周朝時,曾把今天的長江中游以南地區(qū),即今湖北南部和湖南全部稱作“江南”。事見《史記·五帝本紀》:“(舜)踐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為零陵?!绷懔?,即今湖南永州。

秦朝時,曾把今天的湖南西部,以及湖北、四川、貴州一帶稱作“江南”。事見《史記·秦本紀》:“秦昭襄王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黔中郡,指的是今天的湖南西部及毗連的鄂、川、黔各一部。

漢朝時,曾把洞庭湖南北地區(qū)稱作“江南”。這一地區(qū)屬于荊州的范圍,所以東漢時把荊州的大部分地區(qū),包括北距長江很遠的襄陽,概稱為“江南”。事見《后漢書·劉表傳》:“江南宗賊大盛……唯江夏賊張莊陳坐擁兵,據(jù)襄陽城。表使越與龐季往譬之,及降。江南悉平?!蓖趺r,曾改夷道縣(今湖北宜都)為江南縣,也說明了這個問題。

所以,從上古史、秦漢史考,周公逐商人于江南,在“人”的層面,與奄有別。在地理的層面,與現(xiàn)在的蘇州、常州、杭州無關。用此條來證奄國遷徙至常州,非信史也。

(二)出土文物無證

論及淹城出土文物,先解決一個問題:奄國生存的年代。現(xiàn)存的文獻沒有交代奄國滅亡的準確年代,不過,可以從周公生活的年代來推測一下。

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亦稱叔旦。以周地(今陜西岐山北)為其封地,故史稱周公。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周公”條載:“周公輔成王七年后,于公元前1057年,還政于成王?!?/p>

據(jù)《尚書正義·卷十七·多方第二十》載,成王滅奄,在周公還政后第二年(“惟五月丁亥”)。據(jù)此推斷,奄國覆滅的準確時間,應在公元前1056年。

有了這個時間,就可以討論淹城與奄國的關系了——

1.古代沒有與奄國有關的文物出土

據(jù)地方志所載,淹城在古代只是有“可宿火之朽木”出土,沒有真正可證明歷史事件與年代的文物出土。據(jù)此,可以認為,到清末為止,沒有任何出土文物,可證明淹城與奄國有關。

2.第一次考古結(jié)果與奄國無關

1935年5月,中國考古界聞人張鳳、蔣大沂、郭維屏、衛(wèi)聚賢、黃中英、金祖同、劉德明、陳志良,以及史學家呂思勉,先后三次對淹城進行考古研究,發(fā)掘了一些表土,得到了一批出土文物。這些出土文物是:幾十片陶片、一個銅錢大的陶球、一些木炭痕跡、一些宋元明清瓷器碎片。另外在鄉(xiāng)村人家找到一個完整的陶罐、一個宋代的土陶“韓瓶”。

陳志良在《奄城訪古記》中對這三次考古作了結(jié)論:“常州淹城的古陶,是漢代江南民族(或即吳越民族)的遺物?!眳嗡济阆壬凇堆俪窃L古記·跋》中說:“民國二十四年,江君上梧言其地多古物,乃偕錢君志炯及女冀仁德游焉。以不閑考古之學,無所得?!?/p>

漢代,公元前206年—公元220年,與公元前1056年,風馬牛不相及。所以,呂思勉先生說:“無所得?!?/p>

3.第二次考古發(fā)現(xiàn)與奄國無關

1958年4月,淹城河中發(fā)現(xiàn)了4只獨木舟,出土1只。出土青銅器13件,陶器17件。

青銅器:西周早期青銅器上常有長篇銘文,內(nèi)容多以克商建邦、平亂、分封、征伐等政治事件或政務活動為背景。此13件出土青銅器,在特征上,無銘文,不能認定為周朝遺物。學界主流意見確認為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的物品,并遠遠低于當時王的水準。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與奄國被滅國的時間,相差600年以上,因此,與奄國無關。

獨木舟:據(jù)淹城博物館館長林志方《淹城探謎》:“獨木舟的時代經(jīng)C14測定,距今1055±120年?!?此說引自夏鼐《碳—14測定年代和中國史前考古學》,原載1977年第4期《考古》雜志。)

后,林志方糾錯:“獨木舟的時代經(jīng)C14測定,距今3 055±120年。”3 055±120年,似乎與西周奄國時代有關。

1977年第4期《考古》上夏鼐先生原文的核心內(nèi)容,為“碳—14考古不可靠”。文章開篇即是:“在沒有討論以前,先要指明碳—14斷代法的局限?!毕呢鞠壬e了三個物理學依據(jù),說明碳—14的不可靠,然后說:“所以,只有一系列的基本一致的碳—14年代才是有價值的,而一兩個孤零的數(shù)據(jù),就其本身而論,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后者很有可能是受到某種誤差的影響的產(chǎn)物,因之可能是錯誤的、不可靠的?!边@段文字下面,夏鼐先生加了重點號。

淹城的獨木舟,是夏鼐先生舉的不可靠的例子之一:“至于武進奄(原文如此)城護城河中出土的獨木舟,發(fā)現(xiàn)時根據(jù)同層出土遺物(包括軟、硬印文陶罐和銅編鐘等)和文獻記載,認為是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年代。這個推論的年代還是合理的。但是測定結(jié)果是公元前1 055BC±120(CK27),實嫌過早,不能采用。這又一次證明了到了有明確編年的歷史時期,碳—14的測定年代的誤差,是容易被發(fā)覺的?!?/p>

淹城出土的獨木舟,夏鼐先生判斷為“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年代”,據(jù)此,“經(jīng)C14測定,距今3 055±120年”的說法是不嚴謹?shù)?。獨木舟與奄國無關。

陶器:出土陶器幾何紋與漢代相似,與西周、奄國無關。

4.第三次考古發(fā)現(xiàn)與奄國無關

1986年5月至1991年7月,江蘇省淹城遺址考古發(fā)掘隊對淹城進行了一次時間長達5年的大規(guī)??脊牛治迤谶M行了發(fā)掘。

第一期:1986年5月至1986年8月。出土物為一批原始青瓷片及幾何印紋陶片。時間確定為春秋晚期及其后的物品,與奄國無關。

第二期:1987年11月至1987年12月。此次考古,淹城核心區(qū)域內(nèi)沒有文物出土。淹城外西北部的土墩墓——名叫干家墩的,出土了40余件原始青瓷器及幾何印紋陶器。時間為春秋中晚期,與奄國無關。

另外,淹城外的土墩墓,在考古學的范圍內(nèi),與常州地區(qū),甚至整個長江下游地區(qū)的土墩墓一樣,是吳地先民的墓葬,與奄國本無關系。

第三期:1988年11月至1989年1月。出土物為一批原始青瓷片及幾何印紋陶片。時間確定為春秋晚期。與奄國無關。

第四期:1990年9月至1991年2月。無任何有價值的出土物。

第五期:1991年4月至1991年7月。出土物為名為“頭墩”的土墩墓中的290件原始青瓷器及幾何印紋陶器。時間確定為春秋中晚期,與奄國無關。

綜上所述,已知奄國滅亡于公元前1056年,淹城現(xiàn)出土文物無一可追溯到此年代,且文獻典籍亦無奄國被滅國后,殘部遷到常州地區(qū)的可靠記載。所以,“淹城是奄國南遷城池”的推論,至少在目前階段,是沒有任何證據(jù)支撐的。

六、“淹”與“奄”并不通用

《越絕書》關于淹城的記載,共29個字,其中兩處提及“淹”,均用“淹”字。后來的淹城研究中,“淹與奄在古代是通用的”這個說法,被廣泛采用,并為“淹城與奄君有關”提供文字學上的支持。

筆者以為,無論何時,除非筆誤,“淹”與“奄”,在中國古代是不通用的。這個判斷的根據(jù)為《說文解字注》。現(xiàn)將兩字的相關詮注抄錄如下:

1.淹:淹水出巂徼外,東入若水?!端?jīng)》曰淹水出越巂遂久縣徼外。從水,奄聲。曰:漬也。滯也。久留也。敗也。

2.奄:覆也,大有余也。古奄弇同用、覆蓋同義。又:欠也。奄息,氣息奄奄。從大申。申:展也。

從《說文解字注》的詮注來看,淹字的本義是四川的一條河,沒有通假義,只有引申義。奄字的本義為覆蓋,有通假義,與“弇”通假。就“弇”而言,《說文》中有“弇,蓋也”,《爾雅·釋天》中有“弇日為蔽云”,《墨子·耕法》中有“是猶弇其目而祝于叢社也”的用法,與“奄”義相通。

換言之,“淹”與“奄”,是字義完全不同的兩個字,一般情況下是不能通假的。說奄君到常州,挖了三城三河,還在自己的族名上加了個三點水,這不是歷史研究,是歷史演義。

順便考證一下持“淹”、“奄”相通者常用的兩個例子——

1.《漢書·藝文志》中“《禮古經(jīng)》者,出魯淹中”為例,認為是《禮古經(jīng)》山東奄國出的,此處“淹”、“奄”相通。

這是常識錯誤,此處“魯淹”之“淹”,指的是漢武末年,孔安國從孔子老宅墻壁中發(fā)掘出的藏書,與奄國無涉。

2.《括地志》中:“兗州曲阜縣奄里,即奄國之地也。‘淹’、‘奄阝’、‘奄’,古今字爾”為例,說“淹”、“奄”相通。

查《括地志》原文為:“泗徐城縣北三十里古徐國,即淮夷也。兗州曲阜縣奄里,即奄國之地也。”那個“‘淹’、‘奄阝’、‘奄’,古今字爾”之說,是作者自己鉆進書中強充古人。

只有一個例子,在史籍中也是孤證,尚可一說——《漢書·禮樂志》:“神奄留,臨須搖?!贝颂帯把佟蓖ā把汀?。

不過,這明顯是古人筆誤,當年顏真卿的太爺爺祖顏師古,奉唐太宗命,整理古籍、校注錯訛時,早就指出了這是錯字。因為《漢書》是古籍,不便自行改正,所以在此處加注:“奄讀曰淹?!币簿褪翘嵝押髞淼淖x書人,這里的“奄”字,應該是“淹”。

七、是“葬”還是“筑”

讀《越絕書》“淹君地”原文,還有一個問題:最后一句文理不通,時間不對。

原文:“毗陵縣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去縣十八里。吳所葬?!?/p>

不通之處:

1.從文理上講,既然是“吳所葬”,那這三個字,要放在“去縣十八里”之前。應該是“毗陵縣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吳所葬。去縣十八里”。

2.從時間上講,奄君與春秋吳國的歷史相差600年以上,吳國不可能葬奄君子女。除非與吳國同時代,另有一個“淹國”存在,并且是被吳國滅國的。

陳志良《奄城訪古記》亦提出過:“‘去縣十八里。吳所葬’的‘葬’字,與上句文氣不連,疑為‘筑’字之偽。若說葬事,應該指‘淹君子女?!?,中間不應有‘去縣十八里’一句。且淹君之子女,不應為‘吳所葬’。‘葬’改為‘筑’后,文理既通,而又合于吳筑城囚越子之說?!?/p>

“筑”,簡體字的“筑”字與“葬”字完全不像,但繁體字的“築”與“葬”字很像,這兩個字在古代手書中可以被搞錯,且《越絕書》本身就搞錯過。

錢培名,清代的???、輯佚學家。常熟人?!督K藏書家史略·錢培名小傳》載:“……其中如越絕書、申鑒、中論、陸士衡集,均附劄記,??鳖H精。”

《江蘇藏書家史略》在錢培名??痰闹T書中,首列《越絕書》,可見錢培名的??背晒麨閷W界所重。亦可以這樣認為,他??钡摹对浇^書》,是他一生??钡牧ψ鳌?/p>

《越絕書·外傳記·吳地傳·第三》“闔閭?!睏l中有“筑(築)三日而白虎居上,故號為虎丘”句。錢培名認為這里錯了,注曰:“葬,原誤筑。依集解、御覽五三、又三四三、事類賦注改。”意思是說,這里的“筑”字,應該是“葬”字,是“葬三日而白虎居上,故號為虎丘”。

為了這一個字,錢培名四引古書,計《史記·吳太伯世家·裴骃集解》、《太平御覽·卷五三·地部·丘門》、《太平御覽·卷三四三·兵部·劍門》、《吳淑事類賦注》,改“筑”為“葬”。此后,諸地方志書如《吳郡志·卷三九·冢墓》、《姑蘇志·卷三四》、《白氏六帖·卷二八·白虎門》引《越絕書》此條,均改作“葬”字。

既然這里的“葬”,原來被誤植成“筑”字,“吳所筑”,亦是有可能被誤植成“吳所葬”的。

如果改為:毗陵縣南城,故古淹君地也。東南大冢,淹君子女冢也。去縣十八里。吳所筑。

全文文氣貫通,指向明確:毗陵縣南城,原來是淹君地。東南有個大冢,是淹君子女冢。離開縣城十八里。是吳國建造的。

錢培名在《越絕書》??鄙舷铝舜蠊Ψ?,給后人留下了許多思考的空間。譬如還有一條注,似乎與淹君斬女、一分三段的傳說有關,抄錄于后,供參考。

《北堂書抄·卷九四·三女墳》:“闔閭葬女于邽西,名為三女墳。吳先主發(fā)掘,無得。鑿分為三,呼為三女墳。”

八、關于“三里為城、七里為郭”

淹城遺址東西長850米、南北寬750米,總面積65萬平方米,約合0.6平方公里。因此,淹城研究中,還有一說,說淹城符合孟子所說“三里為城、七里為郭”的王城建筑規(guī)模,所以是奄王之城。

為了不致曲解,錄孟子原文如下:

《孟子·卷四·公孫丑下》:“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huán)而攻之而不勝。夫環(huán)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p>

這里,孟子闡述的是他的治國理念,并隨口舉了一個例子,說得道之人,無所不勝。失道之人,就是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城池,也是打不下來的。

這里的問題是——

1.孟子在這里談的不是城市形制與規(guī)模,“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是隨口舉的一個例子,不具備考據(jù)城市規(guī)模的意義。

2.中國最早的手工業(yè)技術文獻《周禮·考工記》載:“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也就是說,周王朝國都建筑的規(guī)模和布局,不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其面積為方形9里,亦即81平方里。

3.據(jù)《秦都雍城鉆探試掘簡報》、《臨菑齊都故城勘探紀要》、《河北易縣燕下都故城勘察和試掘》等考古材料提供的數(shù)據(jù)看,東周時,超過10平方公里的故城有:秦都雍城、魯都曲阜、秦都咸陽宮城、魏都安邑、齊都臨菑、楚都郢、趙都邯鄲、鄭韓故城、燕下都等。其中最大的燕下都達32平方公里,其建制已超過天子之城方九里的規(guī)模。至于3平方公里以下的小城市,其考古發(fā)現(xiàn)的數(shù)目更是不勝枚舉。

據(jù)此可認為,如果淹城與奄王有關,0.6平方公里,亦即“三里為城、七里為郭”,絕對不是王城的規(guī)模。如果與奄王無關,僅欲以此作為西周時的城市定制,亦無道理。況且,孟子論述的是治理國家的道理,他隨口舉出的一個例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不能拿來證明城市形制及定規(guī)的。

所以,三里為城、七里為郭,不能引來作為王國城市形制的定規(guī),也不能證明是諸侯造城的范本。

九、“淹”為何物

淹城研究,是一個應該納入考據(jù)學的課題,一味地從旅游開發(fā)的角度去想象,難免南轅北轍。譬如“仰淹闕”這種東西,仰蘇東坡可以、仰屈原也不錯,仰“淹”就有點滑稽了。如果仰的是“淹君地”,按北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理解,把“淹”理解為“淹滅”,那么,一個無名無姓的被滅之君、或者說一個不祥的滅君之地,有何可仰?如果仰的是“奄君”,一個三次叛亂、三次失敗、最后慘遭滅門的小國君王,仰他做什么?

所以,筆者以為:

1.淹城是一個話語事實

目前關于“淹城”的定名及其文本傳承,屬于一個流傳了700多年的“話語事實”。

所謂“話語事實”,是指通過主流話語的反復強化,最終用話語代替事實的現(xiàn)象。話語事實一旦建立,事實立即被遮蔽,話語成為了事實,甚至成為判斷事實的證據(jù)與依據(jù)。一旦達到這種程度,事實本身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話語及話語權。于是,真實的歷史離話語事實越來越遠。

2.淹君地與淹城可能無關

因為《越絕書》中的“淹君地”沒有特定地址,其后,在長達一千多年的過程中,也沒有相關典籍記載,南宋史能之的認定,亦屬臆斷,所以,淹君地與淹城,可能無關。

3.淹城是一處春秋古地

對目前這個被叫做“淹城”的城池的定位,根據(jù)出土文物判斷,筆者認為:淹城是一處春秋晚期人類的生活遺址,此處的人類活動可能延續(xù)到漢代。

4.“淹”義可以理解為“淹滅”

對于《越絕書》所載“淹君地”的理解,我認為,北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是對的,也是符合《說文解字注》的解釋:“淹:……曰:漬也。滯也。久留也。敗也。”

盡管樂史因為“吳滅越、越滅吳、楚滅越”,而把整個常州城當作“滅君地”,但他對“淹”字的理解,是對的。淹君地,就是敗君地,或者說就是滅君地。

5.淹城與奄國無關

春秋晚期與西周初期的奄國,在歷史時間上相差了近600年。在沒有新的出土文物證明之前,淹城與奄國是沒有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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