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國
上世紀七十年代,家鄉(xiāng)的集市上有一處“茶館”。
說是“茶館”,“茶館”其實是和“茶”無緣的,很多時候,“茶館”只是我們村里的開水供應(yīng)站。農(nóng)忙時,村上的一些農(nóng)戶不愿在家升火燒水,于是,就到“茶館”里買開水,二分錢一暖壺。
“茶館”孤零零地橫在我們村莊十字街口的一隅,從外部看來,它只是用土坯堆起來的一座低矮的房子。里面空間很小,一座呈長方形的“茶爐”和風箱,十多個鐵皮做成的水壺,一個大水缸和水瓢,這就是“茶館”里的全部家當。
“茶館”的主人是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他們每天天一亮就開始擺弄火爐燒水。所以,在那個時候,“茶館”里的風箱呼嚕、呼嚕有節(jié)奏的“喘氣”聲,就是我們村里街上最美妙的音符。
然而,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對“茶館”最深刻的印象,不是“茶館”里風箱有節(jié)奏的響聲,也不是“茶館”里兩位老人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而是“茶館”里用來取水的一個個小小的竹牌。
竹牌就是用竹子削成的,約有七八厘米長,一至二厘米寬的樣子,將竹牌一頭染成紅色,就成了人民幣的替代品。在我們村里的集市上,也只有“茶館”發(fā)行和使用那種特制的竹牌,二分錢可以買一個,大人們從“茶館”里買上一毛錢或兩毛錢的竹牌放在家里,每次買水時拿上一個,就省去了換錢或找錢的許多麻煩。
記得小時候,我們?nèi)ゴ謇锏男〉赇伬锾娲笕藗冑I一些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用品,還是很樂意的,因為,跑上一趟腿,湊巧還會有幾分錢的剩余。但是去“茶館”里買水就不同了,去的時候,大人們很少給現(xiàn)金,家中抽屜里有的是“水牌”,自己拿就是了。所以,去“茶館”里買水,我們都不太喜歡,心里總是盤算著家里的竹牌什么該用完了,到時,大人們會給現(xiàn)金用來買竹牌,這樣,就會有機會“撈一把”。
那個年代,我們這些孩子盡管生活貧窮,但卻很遵守誠信,思想也很單純,我們只是在如何讓大人答應(yīng)給“跑腿費”上費心思,卻從來沒有哪一個孩子為了謀取“私利”能在竹牌上開竅。這要得益于那個時代的家長在誠信上的以身作則。回想起來,我記不得“茶館”里用竹牌作為人民幣替代品的方式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但我卻清楚地記得,一個小小的用一點紅顏色染過的竹牌,很原始的方式,很容易的仿制,卻從沒有聽說過發(fā)生有人造假的事情。
那些替代人民幣使用的竹牌從“茶館”到家里,再從家里到“茶館”,隨著歲月的輪回,用的多了,有些紅紅的顏色都磨掉了,而在買水時,“茶館”里的老人也從沒有露出過丁點兒懷疑的神色?;蛟S,在那個人窮但多數(shù)人都遵守誠信的年代,他們心中壓根兒就沒有造假這個概念。這些,在現(xiàn)在的年輕人或孩子們看來,他們也許會認為,二分錢的東西根本不值得去花心事造假,可是,他們又怎能相信在那個年代,一家人全年的經(jīng)濟收入才不過就是幾十元的樣子。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茶館”的生意一直紅火了許多年。后來,農(nóng)村實行了生產(chǎn)責任制,生活條件好轉(zhuǎn)了,“茶館”也因沒有及時地更新觀念而完成了“歷史使命”。然而,就是“茶館”里這樣的一個小小的竹牌,卻使我對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誠信。有了最深刻的理解和體會。幾十年來,社會一直在發(fā)展,生活一直在變革,我們也由窮變富,令人不解的是,誠信卻在一些人的心目中逐漸地淡漠、忘卻、甚至失去。但是,一個小小竹牌的記憶卻仍然還在一如既往地感動著我的人生,仍然促使我在做事時,堅守著誠信這個做人的最起碼的準則。
回想“茶館”,我的心里總是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茶館”能夠生存至現(xiàn)在,如果“茶館”還以類似的方式搞經(jīng)營,在這個人民幣都能造假的現(xiàn)實生活中,“茶館”還能不能生存下去?同樣,在我們這個時代,又有哪位商家敢于用同樣的方式,哪怕是經(jīng)營一些不值錢,或等同于茶水一樣價值的小商品而不心有余悸。
我想,答案可能不會太樂觀吧。
一個小小的竹牌,一個時代的印記,它留給我們的卻是一些很是沉重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