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芳
中圖分類號:DF438.4 文獻標識碼:A
內容摘要:受益人是在人身保險合同中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人,保證受益人的受益權得到實現(xiàn),才能發(fā)揮人身保險合同的基本生活保障功能。但當投保人(被保險人)惡意利用保險機制,將保險合同作為其轉移財產、逃避債務的工具時;在儲蓄型保險中,當保險作為投資手段與一般的金融商品無異時,法律就應該在保護受益人和債權人的利益之間找到一個恰當?shù)钠胶恻c。
關鍵詞:受益人 受益權 保險金 撤銷權
保險受益權的定性
保險受益權的主體是保險受益人,我國《保險法》第22條第3款規(guī)定:“受益人是指人身保險合同中由被保險人或者投保人指定的享有保險金請求權的人,投保人、被保險人可以為受益人”。在保險合同中,享有賠償請求權的人本應為被保險人,受益權是由于被保險人的指定賦予受益人的保險金賠償請求權。
受益權是一種期待權,受益人的受益權只有在保險事故發(fā)生后才能具體實現(xiàn),轉變?yōu)楝F(xiàn)實的財產權;受益權的行使須在保險事故發(fā)生時,受益人以生存為前提,如果受益人先于被保險人死亡,其受益權就因此喪失,保險金的請求權復歸于被保險人。從這兩點特征來看,受益權與繼承權有相似之處,但受益權與繼承權有著根本的不同:第一,人身保險中的保險金是根據(jù)合同約定投保人支付保險費于保險人,當被保險人在合同期內發(fā)生死亡、傷殘、疾病等事故或達到合同約定的年齡、期限時,保險人按照合同約定給付的金錢,是基于保險合同取得的權利。第二,人身保險的目的和功能往往在于為他人(受益人)的保險。美國學者侯白納指出:“一個人生命的經濟價值體現(xiàn)在與其他生命的關系之中”。所以,受益人雖然產生于被保險人的指定,但受益人的保險金請求權并非從被保險人處繼承而來,而是根據(jù)人身保險合同的本質和約定而生的固有權利。
根據(jù)繼承法的規(guī)定,繼承權只能在清償了被繼承人依法應當繳納的稅款和債務后才能行使,則繼承權不能對抗債權人對遺產行使的請求權。而保險金約定于被保險人死亡時給付于其指定的受益人,此金額不得為被保險人的遺產,則受益人的受益權不受被保險人的債權人的追索。
保險受益權的法律保護
我國《保險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對保險金作為被保險人遺產的情形對受益權的保護作了規(guī)定。《保險法》第64條的規(guī)定:“被保險人死亡后,遇有下列情況之一的,保險金作為被保險人的遺產,由保險人向被保險人的繼承人履行給付保險金的義務:沒有指定受益人的;受益人先于被保險人死亡,沒有其他受益人的;受益人依法喪失受益權或放棄受益權,沒有其他受益人的”。從上述規(guī)定可以看出,只要被保險人或投保人在保險合同中明確地指定了受益人,保險金就應由受益人領取,不能作為被保險人的遺產,因而也就不能用于償還被保險人生前的債務,保險受益人的受益權不受被保險人的債權人的追索。
國外的立法也有類似的規(guī)定:英美法系的國家對受益權的保護更為完善,如果一人以自己的生命投保人壽保險并指定其直系親屬為受益人的,被保險人的債權人不僅在保險事故發(fā)生時對保險金無請求權,而且在被保險人生存期間,債權人對保單現(xiàn)金價值的請求權也受到排斥。因為如果賦予債權人對保單現(xiàn)金價值的請求權,可能因債權人實現(xiàn)保單的現(xiàn)金價值而使保單失效,這與保護受益人的受益權相左。該規(guī)定的目的在于保護債務人家人的受益權,使他們在債務人死亡時從保險公司獲得經濟扶助的希望不致落空。意大利《民法典》第1923條規(guī)定:“保險人給投保人或者受益人應付的保險金不得成為為執(zhí)行訴權或強制保全訴權的標的”。我國澳門《商法典》第1054條規(guī)定:“(1)保險人應向投保人或受益人支付之金額,不得查封或作為保全措施之標的,亦不得扣押為破產財產。(2)然而,如無指定受益人,債權人或破產管理人得行使贖回權”。
最后,從保險理論上講,長期的人身保險合同,投保人向保險人支付的保險費中雖然含有儲蓄的成分。但保險最終的目的還是提供風險保障,與單純的儲蓄是截然不同的。保險費一般由基本保費和附加保費兩部分組成?;颈YM是依據(jù)風險發(fā)生的概率按大數(shù)法則計算出來的,具體到人身保險中,是根據(jù)死亡率或生存率和利率等因素來確定的。附加保費是依照營業(yè)費用、投資利潤率、預期利潤率以及其他危險變動因素計算的保費。因此,給付的保險金中也僅有一部分是與儲金相對應,即使債權人有追索權,也僅僅是保險金中的一部分而非全部。而且投保人在生存期間交納保險費是為了維持合同效力應盡的義務,而不是一種可任意支配的財產。從這個角度看,債權人也不能通過要求受益人退保追索保單解約的現(xiàn)金價值。
因此,在實踐中,當企事業(yè)單位發(fā)生債權債務糾紛時,有的法院對其投保的團體人身保險合同采取保全措施,強制單位退保償還債務,或要求保險人屆時直接給付給其指定的債權人的做法是錯誤的,這實際上是侵犯了作為被保險人(受益人)的職工的合法權益。
保險受益權的法律限制
(一) 債權人對保險金有無請求權
如前所述,受益人的受益權固應受到法律的尊重與保護,但債權人的利益也不容忽視。人身保險合同具有儲蓄性,特別對于長期性的生存保險和生死兩全保險,儲蓄成分更大。投保人的儲金積累形成了保險人的責任準備金、解約時的現(xiàn)金價值以及未來給付保險金的大部分。倘若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為逃避自身的債務履行,將自己的財產借壽險機制轉贈于受益人,從而導致自身喪失清償債務的能力,則法律如何保護投保人(被保險人)的債權人的利益呢?這個問題是國外保險界和法律界人士在理論和實踐中廣為探討的熱點話題,體現(xiàn)了對保險金給付性質的不同認識。由于壽險業(yè)在我國的發(fā)展剛剛起步,與其有關的一些具體法律問題在我國《保險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還沒有相應的規(guī)定。一些國家和地區(qū)通過立法對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債權人的權利給予了一定的保護,同時基于保護保險合同受益人合法權益的考慮,對有關債權人的權利又作了一定的限制。
如我國臺灣地區(qū)“保險法”第28條規(guī)定:“要保人破產時,保險契約仍為破產債權人之利益而存在,但破產管理人或被保險人得于三個月內終止契約。其終止后之保費已交付者,應返還之”。同時,臺灣“保險法”第123條規(guī)定:“要保人破產時,保險契約定有受益者,仍為受益人之利益而存在”。壽險保險金能否被免除債務的追償,主要取決于投保人、被保險人、受益人三者之間的關系,受益人的產生方式以及投保人(被保險人)投保時是否出于惡意,其宗旨在于保障被保險人的遺屬獲得足夠的經濟保障,同時兼顧被保險人債權人的利益,防止被保險人即債務人利用壽險機制轉移財產,逃避債務的清償。
在保險法修改之前,如何規(guī)制投保人(被保險人)的惡意行為,可以從民法中尋找依據(jù),民法中規(guī)定債權人有撤銷權,又稱“廢罷訴權”,是指債權人對于債務人所為的有害債權的行為,得請求人民法院予以撤銷的權利,我國《合同法》第74條有相關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30條規(guī)定:贈予人為了逃避應履行的法定義務,將自己的財產贈予他人,如果利害關系人主張權利,應當認定贈予無效。保險法作為商事特別法,在沒有特殊規(guī)定的情況下,也應遵循作為私法基本法的民法的一般規(guī)定,若出現(xiàn)投保人為了逃避履行債務,故意將財產借壽險機制贈予受益人,從而導致無力償還債務,損害債權人利益的情形,司法實踐中完全可以依據(jù)民法的上述規(guī)定,對受益權進行限制,以填補現(xiàn)行保險立法的空白。當然這些規(guī)定在具體操作時,某些具體環(huán)節(jié),例如投保人指定受益人的行為是否出于惡意并明顯有害于債權人,還需要進一步確定其衡量標準,避免發(fā)生認定上的錯誤,從而使得被保險人本來的合法意圖得不到實現(xiàn),其遺屬的生活也得不到足夠的經濟保障,實現(xiàn)受益人和債權人利益保護的平衡。
(二) 債權人對債務人作為被保險人的保險合同有無權利
債權人面對債務人沒有償債能力時,可否通過行使債務人對保險合同的解除權從而獲得保險單的現(xiàn)金價值的辦法來實現(xiàn)自己的債權呢?日本這方面的判例對我國的保險實務和理論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Y(投保人,被告)和A(保險公司)之間簽定了“個人年金保險”合同。保險合同的主要內容有:保險的種類是“個人年金保險”;躉交保險費為497萬日元;開始領取年金的年齡為60歲(投保時年齡為35歲);基本年金為每年100萬日元;支付期限為10年;如果在開始領取年金之前死亡的話,給付死亡保險金1000萬日元。在9年后,由于Y負債頗多多陷入無力清償債務的境地,因而Y的 債權人X(原告)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收回債款。為此,X向奈良地方裁判所請求將Y所擁有的保險合同解約返還金的請求權扣押,并要求取得解約權。一審奈良地方裁判所駁回了X的請求。X不服,遂向大阪高等裁判所提起控訴,并勝訴;根據(jù)日本民事執(zhí)行法的規(guī)定,在扣押該權利后,X可以取得解約權將保險合同予以解除,并取得償還債務的金額。
奈良地方法院審理后,以保險合同的解除權是“一人專屬”的權利和個人年金保險屬于保障本人最低生活的財產為由駁回了X的請求。上訴后,大阪高等法院改判,X勝訴。本案的分岐集中在兩點:
第一,個人年金保險的解約返還金請求權是否屬于禁止扣押的對象?我國《民事訴訟法》中規(guī)定,被執(zhí)行人未按執(zhí)行通知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法院有權查封、扣押、凍結、拍賣、變賣被執(zhí)行人應當履行義務部分的財產,也有權扣留、提取被執(zhí)行人應當履行義務部分的收入,但應當保留被執(zhí)行人及其所扶養(yǎng)家屬的生活必需費用和生活必需品(第222條,第223條)。日本也有類似的規(guī)定。禁止對一部分債權實行扣押是為了保障債務人的最低生活水平同時也是從維護社會安定的角度來制定實施的一項法律規(guī)定,但是,如果超出維持最低生活水平的標準,將明顯損害到債權人的利益。
本案中的商品已經脫離保障型商品的性質,遠離保障基本生活的功能,具有金融商品的性質,是儲蓄型保險,與一般的金融商品如銀行儲蓄、股票、債券相似,這可以從兩點看出:從當事人的年齡來看,離領取年金有13年的時間,但該保險合同作為社會保障的補充功能沒有得到體現(xiàn);同時,作為期待將來能升值或保值的儲蓄性功能則在保險合同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所以,該保險合同的解約返還金用來償還債務,并不會對保障債務人的最低生活水平產生不良影響,因此,其不屬于禁止扣押的對象。
第二,債權人可否行使本屬于債務人的保險合同解除權?保險合同解除權并非專屬于本人行使的與身份有關的權利,債權人行使債務人的解約權可類推適用民法中債權人代位權規(guī)定,我國《合同法》第73條規(guī)定;“因債務怠于行使其到期債權,對債權人造成損害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以自己的名義代位行使債務人的債權”。雖然本案中的保險合同并未到期,但誠如上文分析,該保險合同解除后的保單的現(xiàn)金價值可以用來償還債權人的債權,那么,在債務人沒有其它資產償債的情況下,債權人代位行使解約權以保障自己的債權是可行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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