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聲
在《上海的早晨》中,資產(chǎn)階級的人物塑造被認為較是成功的。其中原因,通常被表述為所謂的“熟悉”說。其實,從深層意義上看,乃是因為作者將人物塑造與上海城市所遺留的資產(chǎn)階級城市形態(tài)取得了關聯(lián),從而與“十七年”文學漠視城市形態(tài)有著極大的不同。《上海的早晨》對城市形態(tài)表現(xiàn)的一個方面,就是圍繞著大量的物質性描寫展開。通常,在“十七年”文學中,物質性描寫是不被鼓勵的。那么,在這方面,《上海的早晨》是如何進行物質性描寫的,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意識形態(tài)合法性,本文試圖對此進行論析。
一
在論及《上海的早晨》時,對以徐義德為代表的民族資產(chǎn)階級和以余靜、湯阿英為代表的工人階級兩個陣營的階級斗爭的表現(xiàn),學界通常認為,周而復對于工人和黨員干部的表現(xiàn)是失敗的,表現(xiàn)為刻劃乏力,人物性格缺乏個性。對于這種情況,有人認為是“作者對于政府工作人員和工人群眾不如對資本家那樣熟悉”所致。這當然是一種合理的解釋,但過于表面化了。還有的學者從敘事角度和方式出發(fā),指出:“如果我們進入文本的敘事層面,就會發(fā)現(xiàn)敘事人敘述關于工人、黨員干部的故事與敘述資本家的故事用的是不同的敘事眼光。敘事眼光的不同是造成了不同的敘事效果的直接原因。”對于作品中工人和資本家的表現(xiàn),這位論者還分析說:“敘述人講述工人的生活和斗爭基本上采用的是意識形態(tài)的眼光。由于意識形態(tài)眼光處處要對情節(jié)和人物進行符合政治訓誡的宣傳、引導和提升。因而,經(jīng)過意識形態(tài)眼光過濾后的工人生活是由階級、壓迫、斗爭、反抗這些關鍵詞組成的。日常生活的瑣碎、人物情感的波動等等與政治訓誡無關的因素均被排斥在文本之外。于是,在關于工人階級的故事中出現(xiàn)了眾多我們在十七年其他作品中早已熟知的場景和情節(jié)”。對于資產(chǎn)階級的表現(xiàn),論者還說:“敘述人講述資本家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和日常生活基本上采用的是生活化的眼光。生活化的眼光不承擔意識形態(tài)功能,不必從普通的情節(jié)、平凡的人物中提煉出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宏大意義。因而其所觀照的對象有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人物內(nèi)心喜怒哀樂的細膩情緒,瑣碎而繁雜,有著濃重的生活氣息?!边@里,論者將人物塑造成功與否完全歸之于敘事“眼光”,并且將“資本家的故事”敘事看作是“生活化的眼光”。這種看法,比之前的論點較有見地。但這一看法仍不夠深入。因為,《上海的早晨》中對于資本家的生活描寫雖較為詳盡,但仍不脫意識形態(tài)的功能。
比如,論者說:“生活化的敘事眼光十分注重對環(huán)境的攝取和描述,而意識形態(tài)的敘事眼光往往不把景物作為主要觀照對象”。論者曾分別引述作品對徐義德書房和區(qū)委會客室的環(huán)境描寫為例。為了說明問題,我們不妨也將徐義德的書房一段引述如下:
書房里的擺設相當雅致:貼壁爐上首是三個玻璃書櫥,里面裝了一部《四部叢刊》和一部《萬有文庫》。這些書買來以后,就被主人冷落在一邊,到現(xiàn)在還沒有翻過一本。徐守仁(徐義德之子——引者)對這些書也沒有興趣。書櫥上面放了一個康熙年間出品的白底蘭花的大磁盤,用一個紅木矮架子架起。大磁盤的兩邊放著兩個一尺多高的織錦緞子邊的玻璃盒子,嵌在蔚藍色素綢里的是一塊漢玉做的如來佛和唐朝的銅佛像。壁爐上面的伸出部分放了一排小古玩,放在近窗的下沿左邊的角落上的是一個宋朝的大磁花瓶,色調矚目,但很樸素,線條柔和,卻很明晰。面對壁爐的墻上掛了吳昌碩的四個條幅,畫的是紫藤和葡萄什么的。書房當中掛著唐代的《紈扇侍女圖》。畫面上表現(xiàn)了古代宮闈生活的逸樂有閑,栩栩如生地描寫了宮女們倦繡無聊的情態(tài)。她們被幽閉在宮闈里,戴了花冠,穿著美麗的服裝,可是陪伴著她們的只是七弦琴和寂寞的梧桐樹。
論者認為,這是極其“生活化”的敘述。但是,我們看到,這一段描寫,仍包含了對于徐義德作為資產(chǎn)階級“階級性”的某種特征:首先是其客廳陳設表現(xiàn)出的資產(chǎn)者的富有。這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是徐義德不學無術、附庸風雅的諷刺性寫照:徐義德父子根本就不看這些書,“到現(xiàn)在還沒有翻過一本”。書房里固然擺放了許多金石字畫,但是,徐義德既不懂書畫古玩,也非常吝嗇。其綽號“徐一萬”,就表明了他由于不辨古玩真?zhèn)?,又由于根本不愿花巨資去買真品,大多以贗品做做樣子。從小說第三部中古玩商向徐義德兜售鄭板橋的畫而遭徐義德拒絕一段可以推斷,徐義德客廳里懸掛的所謂《紈扇侍女圖》,肯定也是仿制品。因此,這一段描寫無疑是要說明徐義德身上的銅臭氣,一種沒有士大夫文化浸漬的中國早期資產(chǎn)者性格。其三,《紈扇侍女圖》中所描繪的“有閑”、“無聊”、“寂寞”的宮女生活,其實是對徐義德的三姨太林宛芝的比附。這樣一段描寫,我們很難完全將其視為完全的“生活化眼光”。環(huán)境描寫所要傳達出的,仍然是徐義德作為特定階級的性格。只不過,作者的敘述在“階級論”的意識形態(tài)之外,還有著貶斥資產(chǎn)者的文人視角。其對于古玩字畫不厭其詳?shù)募毠?jié)描述,可以看出作為熟稔高雅文化的知識分子的優(yōu)越姿態(tài)。這同樣也不是完全的“生活的眼光”。
在小說中,徐義德的主導性格是唯利是圖,一切圍繞著“利益原則”處理與他人的關系。這是典型的資產(chǎn)階級的階級性格。我們承認,小說在徐義德的人際周圍,設置了與其有著關聯(lián)的各色人物,但這種寫作方法與茅盾《子夜》一樣,都是為了補充說明徐義德的階級性格。比如,他交好馮永祥,是為了獲取其參加“星二聚餐會”的資格。正因此,馮永祥不斷出入徐府,并以教唱京戲等各種名目與林宛芝接觸并約會,而徐義德卻視而不見。甚至在親眼看見了馮與林宛芝熱情擁吻的場面時,徐義德仍不為所動,其原因正是不愿為此得罪馮永祥而失去在工商界活動的圈子。再看他與江菊霞的曖昧關系,“他對她并沒有真正的感情,和她親近主要是因為她是史步云的表妹,通過她,可以和工商界巨頭史步云往來。江菊霞在徐義德的眼中,不過是他在工商界活動的籌碼。”他與妻弟朱延年,更是以利益來決定是親是疏。其與朱延年,雖是親戚,但處理關系的基礎也是利益。在朱延年因要開張福佑藥店而求助于徐義德與姐姐朱瑞芳的時候,他不得已支持了朱。但在朱延年因制售假藥犯罪的時候,他迫不得已又出來揭發(fā)。至于他與工商界前輩潘信誠、“紅色小開”馬慕韓等人,也以利益關系相處。另外,徐義德等資產(chǎn)階級人物的生活細節(jié)也是與其階級性有關的。參加“過關會”的時候,徐義德一改從來都是西裝革履的裝束,改而穿上灰色咔嘰布的人民裝,以便在衣著上減少與工人的對抗性。這仍是一種“階級性”的體現(xiàn)。還有,徐義德的道德問題,他與江菊霞、馬麗琳等女性的關系,也都是“左翼”文學中“資產(chǎn)者生活必然腐朽”的表現(xiàn)理念。甚至于,在勞資沖突談判的時候,徐義德雖遭湯阿英質問,但依然流連于湯的美色,以至忘了回應湯的問話。其情形,也與《子夜》中的吳蓀甫一樣,表現(xiàn)出將道德問題與政治相關聯(lián)的“階級性”寫作原則。其他人物的階級特性與利益關系也是相似的。比如,徐義德三位太太的關系,甚至大太太與徐守仁的關系;朱瑞芳的兒子徐守仁和大太太的侄女吳蘭珍的婚事,也都是“利益”在驅動。換言之,作者并沒有以“生活化眼光”去寫作人物,其表現(xiàn)出的主要仍是意識形態(tài)準則。
二
不過,客觀地說,《上海的早晨》是在“階級性”原則之下,的確涉及到較多的生活形態(tài)與物質性描寫。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在“左翼”的理論中,資產(chǎn)階級的政治特性往往與“物質性”相關,甚至于,階級性就是通過資產(chǎn)階級人物的“物質性”體現(xiàn)的。所以,越是寫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物質性”,就越是獲得了人物的“階級性”。這就是為什么當代文學中的反動人物、落后人物都與較強的“物質性”有關的原因。
比如朱延年,他與劉蕙蕙、馬麗琳的婚姻,完全是等價或不等價的交易。他與劉蕙蕙相識,“這可以說是朱延年平生第一筆生意。有了資本,他就希望做第二筆生意,賺更多的錢?!倍?,朱延年與劉離婚,也是因為“目前她的經(jīng)濟能力已經(jīng)是油盡燈干,沒啥苗頭,而他卻有了轉機,漸漸感到她對他只是一種負擔了?!痹谥煅幽昱c馬麗琳的交往中,作者對馬麗琳的家居布置十分有興趣地進行介紹:
客堂當中掛的是一幅東海日出圖,那紅艷艷的太陽就好像把整個客堂照得更亮,左右兩邊的墻壁上掛著四幅杭州織錦:平湖秋月,柳浪聞鶯,三潭映月和雷峰夕照。一堂紅木家具很整齊地排列在客堂上:上面是一張橫幾,緊靠橫幾是一張八仙桌,貼著左右兩邊墻壁各放著兩張?zhí)珟熞?,兩張?zhí)珟熞沃g都有一個茶幾。在東海日出圖左下邊,供了一個江西景德鎮(zhèn)出品的小小的磁的觀音菩薩,小香爐的香還有一根沒有燒完,飄散著輕輕的乳白色的煙,縈繞在觀音菩薩的上面。
對資產(chǎn)者家庭物質環(huán)境如此繁瑣的介紹,幾乎是《上海的早晨》的一個寫作特點。這里,作者的意圖是要突出朱延年觀察馬麗琳家居時的感受,以說明朱延年的投機者性格。以朱延年投機者的眼光,他關心的是馬麗琳是否富有,而不是雅俗:“這個客堂的擺設雖說很不協(xié)調,甚至使人一看到就察覺出主人有點庸俗,許多東西是拼湊起來的,原先缺乏一個完整的計劃,但是朱延年很滿意,因為從這個客堂間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是很富有的,不是一般舞女的住宅”。類似這樣帶有意識形態(tài)的生活形態(tài)描寫,在《上海的早晨》中相當多。
對于資產(chǎn)者人物形貌的重視也是作品的一個特點,因為人物的形貌通常與物質性有著不可分的關聯(lián)。在文本中,徐義德、江菊霞、林宛芝等人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特別是對林宛芝的形貌描寫,其繁復之處,仔細到發(fā)卡的樣式與鞋子的款式。這種描寫看上去是中性的,但其實也是為了說明其作為“消費”的資產(chǎn)階級共性與“某類”的資產(chǎn)階級“個性”。比如,林宛芝的衣飾細節(jié),說明了她對細節(jié)的講求,不是極其有閑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恰恰是作者對于林宛芝被“豢養(yǎng)”生活的說明。而江菊霞的衣飾則大紅大紫,是要說明其夸飾、豪氣的“強人”特征。馮永祥在第一次在徐公館見到林宛芝光華艷麗的美貌時,感覺到了自己衣飾的寒磣:“當然,他也是早就想瞻仰瞻仰三太太的儀容的,不料來的這么迅速而又突然,使得他毫無準備,想到今天穿的那身淺灰色的英國呢的西裝,本來以為還不錯,現(xiàn)在覺得有點寒傖了,不夠漂亮。領帶也不像樣,灰溜溜的,怪自己為啥不換一條呢?”有學者認為這是寫到了男女情感交往時的性愛心理,其實,這時的馮永祥與林宛芝第一次見面,根本還來不及有非分之想,其心理其實是舊上海掮客慣有的“場面”意識。因為馮永祥雖然各路吃得開,但畢竟“無產(chǎn)無業(yè)”,一切全靠“派頭”。失去了“派頭”,也就失去了可供與人“交易”的資本。
綜上,可以認為,《上海的早晨》雖然寫進了較多的資本家的生活內(nèi)容,但明顯地帶有“階級性”的寫作原則。那么,我們還是要辯析,既然“物欲”和“性欲”是“十七年”文壇強烈反對的寫作題材,那么,《上海的早晨》為什么作品要涉及較多的資本家生活內(nèi)容與細節(jié),而且還被認為是較為成功呢?原因很簡單,徐義德的經(jīng)營和家庭生活內(nèi)容,根本上屬于完全的“私人”屬性,不可避免地與“私性”、“物質性”、“欲望”相關,這反而更能進入資本家人性當中最隱秘的深處,也能夠與當時上海遺留的復雜多元的資本主義生活形態(tài)緊密結合。由于這種生活和社會關系所體現(xiàn)的是資產(chǎn)階級命運的“沒落”,不僅屬于“階級性”的一種寫照,而且還可能因之更能表現(xiàn)資產(chǎn)階級的“滅亡”主題。因此,其對于資本家形象塑造,是具有合法性的。也即,在理論上,講求物質的消費和享受,是資產(chǎn)階級的生活“符碼”。越是描寫其生活細節(jié),越是被認為是符合資產(chǎn)階級的“私性”的生活特征,也就越是符合資產(chǎn)階級的“沒落”的現(xiàn)實主義原則。這不僅不違背“左翼”的寫作原則,也不是寫作的“失敗”。恰恰相反,這反而更加被認為是一種創(chuàng)作上的“成功”。
三
《上海的早晨》對于資本家日常生活的描寫,是參照了1930年代上海殖民時代生活的感性經(jīng)驗的。所以,作者可以無所顧忌地將其寫進文本,而不必顧及其是否構成對于社會主義文學對于“公共性”的妨害。我們看到,在小說中,涉及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描寫,大多具有實寫的性質。比如,“星二聚餐會”會址“在法租界思南路路東的一座花園洋房里”。同時,還大量出現(xiàn)了上海實際的消費性場所,如大世界、永安公司、五層樓、老大房、美琪大戲院、新雅餐廳、華懋大廈、水上飯店、國際飯店、滄州書場,還有榮康酒家、莫有才廚房、弟弟斯咖啡館、沙利文點心店、南京路永興珠寶店等。所有場景,幾乎都是寫實的。即使是像“莫有才廚房”這樣的地方,作者也會詳細介紹:它位于江西中路以座灰色大樓的寫字間當中,是著名的維揚菜館;過去是銀行家們出入的地方,現(xiàn)在是棉紡業(yè)老板們碰頭的地方。在《上海的早晨》中,“物質性”描寫幾乎比比皆是,甚至有時不免表現(xiàn)出作者對于“物質性”知識的賣弄。我們看小說開頭,梅佐賢前去晉見徐義德的等待場面:
梅佐賢揭開矮圓桌上的那聽三五牌香煙,他抽了一支出來,就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煙盒子,很自然地把三五牌的香煙往自己的煙盒子里裝。然后拿起矮圓桌上的銀色的朗生打火機,燃著了煙在抽,怡然地望著客體角落里的那架大鋼琴。鋼琴后面是落地的大玻璃窗,透過乳白色的團花窗帷,他欣賞著窗外花園里翠綠的龍柏。
這里,對于“物”的繁復修飾和交代相當之多:香煙是“三五牌”的,打火機是“朗生”牌的,窗簾是“團花”圖案,柏樹的品種屬于“龍柏”。這一方面體現(xiàn)著作者對于這種生活的熟稔,同時也不無賣弄高雅生活知識的自賞之意。這種情形,在《上海的早晨》對于資本家生活的敘述隨處可見。比如,僅僅在徐義德家中,對于所謂“風雅”的敘述就有藏書、字畫、古董、京戲和盆景等等。至少可以認定,其“物質性”的描寫幾乎成了作者的某種癖好。同時,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這種描寫也是被認可,且受贊許的。于是,在“物質性”描寫方面,《上海的早晨》獲得了一定尺度的寬松,甚至是某種寫作上的“放肆”。
而一旦將帶有“物質性”、“欲望”等人性內(nèi)容寫進工人階級的生活,那就是不被許可的。因為,“物質性”屬于“私性”,只與資產(chǎn)階級有關,而無產(chǎn)階級的階級性“公共性”的,也是“反物質”的。革命陣營中的人員,如果與“物質性”有關,則意味著其墮落的開始。比如,來自蘇北的張科長,被朱延年等人帶進大世界、永安公司的七重天舞廳白相,在惠中旅館住宿,坐“祥生”出租車,就被認為是“墮落”。所以,對無產(chǎn)階級陣營特別是對干部階層的物質生活,作品簡化到如小說中人物所說:“干部不論大小,一律穿著布衣服,有的穿藍色卡其布的軍裝,有的穿灰色的人民裝。猛一下見到,叫你分不出哪一個的高級干部,哪一個是下級干部”。余靜與湯阿英等人,雖然解放后她們的生活已經(jīng)日漸好過,但作者仍然小心翼翼,不敢涉及到她們的日常生活,特別是物質生活。因為,“物質性”被認為只與資產(chǎn)者相關。所以,盡管湯阿英住進了曹陽新村,但文本只是寫了一家人對新居室外整個新村的外部特征,如場地的開闊、學校和合作社等公共設施的完備等等,卻不敢對室內(nèi)特別是日用物事作哪怕是簡略的交代。連人物感覺到的電燈的“亮”、墻壁的“白”與“油漆味”、“石灰味”等,也都是附屬于建筑本身的“公共”部分的。即由“公家”提供的,而且還是體現(xiàn)著“公共性”的超物質的意義,而不是生活意義上的。因為,這個小細節(jié)馬上就被過渡到“全靠黨和毛主席領導我們斗爭,才有今天的幸福的生活”的超驗的意義化展延。原因很簡單,因為工人階級的生活是“公共性”的存在,工人最大的屬性是“公共性生產(chǎn)”而非“生活”,過多的“生活”細節(jié)當然是會妨礙“公共性”的。只是在小說最后,當公私合營宣告成功,在中蘇友好大廈舉行慶祝大會的“慶典”場面時,由于涉及到“公共性”勝利的慶祝行為,才出現(xiàn)了湯阿英穿著簇新的紫紅對襟棉襖和藍色咔嘰布西式女褲,頭發(fā)燙成波浪式的這種資產(chǎn)階級女性的裝束。在這里,生活的“公共性”,被等同于“工人階級”生活,繼之被等同于“新上海”的城市生活;生活的“私性”,被等同于資產(chǎn)階級,繼之被等同于“舊上?!钡目诎冻鞘刑匦?。這是新中國文學寫作的鐵律,《上海的早晨》不過是仍然延續(xù)了這一原則。因此,雖然作者寫進了相當多的“物質性”,卻仍然被認可,甚至還被認為是在人物塑造方面“相當熟悉”和“成功”的。
注釋:
(1)郭冰茹:《十七年(1949-1966)小說的敘事張力》,岳麓書店2007年版,第92-93頁。
(2)思南路舊稱馬斯南路。由于處于法租界,其路名來自于法國人名字,現(xiàn)在通譯“馬斯涅”。曾樸曾描述過馬斯南路的異域風情:“馬斯南是法國一個現(xiàn)代作曲家的名字,一旦我步入這條街,他的歌劇Leroide Lahore 和Werther 就馬上在我心里響起。黃昏的時候,當我漫步在濃蔭下的人行道,Lecid和Horace的悲劇故事就會在我的左邊,朝著皋乃依路上演。而我的右側,在莫里哀路的方向上,Tartuffe或Misanthrope那嘲諷的笑聲就會傳入我的耳朵。辣斐德路在我的前方展開……法國公園是我的盧森堡公園,霞飛路是我的香榭麗舍大街。我一直愿意住在這里就是因為她們賜我這古怪美好的異域感?!睆脑鴺愕拿枋鲋?,我們可以見到西方風格與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對應性。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當代城市題材文學研究(1949-1976)》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07BZW047。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中文系,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