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宏
中亞五國中,除塔吉克斯坦人為操東波斯語的民族外,其他國家的主題民族均為突厥語民族。通行在突厥語各族知識精英中的一種說法,維吾爾、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中國稱柯爾克孜族)等本來就是一個民族,由于政治上長期不統(tǒng)一,近現(xiàn)代被沙俄與蘇聯(lián)分而治之,人為劃分成了數(shù)個民族。尤其是維吾爾與烏茲別克,他們認為完全就是同一民族,相似性達到100%。
突厥語諸民族文化的互相影響往往難分彼此,譬如大陸人熟悉的維吾爾傳奇人物阿凡提,其原型生活在土耳其,而非新疆;而對突厥文化有巨大影響的《突厥語大辭典》,作者是11世紀出生于喀什的維吾爾人麻赫穆德·唁什噶里。
熟悉中亞民族問題,當過記者,從事NGO工作的維吾爾族知識分子海萊特·尼亞孜介紹,在從來沒學過的情況下,烏茲別克語100%能聽懂,哈薩克語懂八成,土耳其語懂五成,陌生單詞是近現(xiàn)代產(chǎn)生的新詞匯,日常用語完全通用,只有口音區(qū)別。中亞各國和土耳其的音樂、影視劇流入新疆,無需翻譯?!熬S吾爾人去中亞經(jīng)商、旅游幾乎沒有語言障礙,”他強調,“當然那是歷史,現(xiàn)在大家分屬不同政治實體,也可說是不同民族,要承認現(xiàn)實?!?/p>
正因為有著種族和文化上的親近關系,改革開放后,維吾爾人成為中國與中亞交流的排頭兵。中亞國家在獨立前未經(jīng)歷過市場經(jīng)濟的洗禮,自古就擅長經(jīng)商的維吾爾人很快在當?shù)氐姆?、貿易行業(yè)占據(jù)優(yōu)勢。同時也為東突興起提供了一定的人力和資金來源,90年代,中亞一度有十幾個較活躍的東突組織。
據(jù)哈薩克斯坦《民族報》2004年引用的官方數(shù)字,在該國維族人多達217萬,有70多所維族學校,為中亞各國之最,1991至2001年,曾擁有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和高度活躍的政治活動。
曾在新疆工作過的哈薩克總理馬西莫夫擁有一半維吾爾血統(tǒng),哈薩克議會中有一名維吾爾族代表,但在部長州長這一層次中則沒有維吾爾族人(北京一位維吾爾學者稱,哈薩克斯坦不少高級官員私下稱自己其實是維吾爾人)?!睹褡鍒蟆氛J為維吾爾族對法律制定的影響不大,其人口數(shù)量與政治權力分配不平衡,“政府對維吾爾人的態(tài)度,一般情況下是正常的,影響其變動的外部力量來自中國”。
中亞地區(qū),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的民主化程度被認為比較高,維吾爾族在此地的政治生活環(huán)境已算最好。烏茲別克斯坦甚至嚴格限制維吾爾族人在本國從事新聞、出版、教育行業(yè),嚴禁其組織結社。
海菜特·尼亞孜認為,烏茲別克斯坦的維吾爾族人其實才是最多的,應該在500萬之眾,但大部分人并未標明民族身份,數(shù)量時起時伏,這主要取決于政治環(huán)境松緊?!爱斎辉谏钏缴?,維吾爾族人在中亞是比較富有的?!彼f。
俄羅斯名為《關于亞洲》的雜志報道,吉爾吉斯政府2004年禁止維吾爾文化中心15周年比什凱克大會,是最重大的壓制案例,但該國南部地區(qū)非常流行維吾爾語電視劇,每周六,當?shù)厮綘I電視頻道OSHTV還用維吾爾語播出。
中亞各國的民間及當?shù)鼐S吾爾族同情資助東突組織難以避免,北京的反東突戰(zhàn)略自然就不可能是“純粹內政”,必須得跨出國境,尋求合作。
中亞國家民族宗教問題同樣錯綜復雜,專注于發(fā)展經(jīng)濟的同時,自身也面臨分離主義威脅:塔吉克斯坦有“戈爾諾-巴達赫州”分離問題,并在1992年該國內戰(zhàn)時曾一度宣布獨立;烏茲別克的“卡拉卡爾帕克自治共和國”有分離傾向;這些國家的維吾爾族人還有成立自治區(qū)的訴求。
這是中亞與中國聯(lián)手共同反擊分離主義的政治經(jīng)濟基礎。北京通過“上合組織”在中亞打擊東突的成效目前十分顯著,中亞上合成員國給予積極配合,對當?shù)仃P涉維吾爾的政治活動嚴加限制。
試圖挖掘突厥語國家大金礦資源的東突組織遭遇重大挫折,這幾年紛紛把活動重心轉向歐美,很多東突組織及成員移居西方,并效法達賴希望在西方尋求支持。目前來看,獲得西方世界支持比從中亞汲取資源似乎更加容易,更有成效。
中亞諸國獨立數(shù)年后,已脫離外交上的稚嫩,當初的泛突熱情漸趨理性,它們開始利用和動員一切有利發(fā)展的資源:跑到土耳其進行突厥語民族大聯(lián)合的同時,也不妨礙進入“上合組織”與中國聯(lián)合打擊三股勢力。
但中亞作為突厥語民族聚居的地帶,東突仍將之視為潛在的天然的“盟友”,東突精英往往寄望于各國進一步“民主化”,更利于從民間獲得更多資源。
新疆“三股勢力”(民族分裂勢力、宗教極端勢力、暴力恐怖勢力),大陸學界常歸結為“雙泛”的惡劣影響,因它是承載“三股勢力”的思想溫床。已有學者指出,“雙泛”使中國民族問題解決復雜化、國際化,也將會對已解決的邊界問題造成前途不明朗情形,進而影響中國與周邊地區(qū)的商貿往來、勞務輸入,甚至中國海外企業(yè)的安全。
但這種說法有時過于籠統(tǒng)和模糊,缺乏深入研究,未到“知彼”的程度,而且在表述中常常誤把泛伊主義、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與恐怖主義劃上等號,這種誤會又是照搬一些西方學者的誤會所致。中亞國家的宗教復興,與二戰(zhàn)后西方出現(xiàn)的宗教復興性質差別不大,大陸改革開放后,也有傳統(tǒng)文化宗教熱。但泛伊主義和原教旨主義在突厥語民族中并沒太多市場,他們對伊斯蘭教義的解讀從來都很寬松,經(jīng)過蘇菲神秘主義千年傳播,伊斯蘭教才在中亞扎根,其信仰有頗多異質成分。
原教旨主義只是要求嚴格復歸本初伊斯蘭生活方式等思潮的泛稱,如不吸煙不喝酒,婦女戴面紗。雖然守舊,這種生活及精神層面的原教旨主義并不暴力,沙特阿拉伯就是以標準的原教旨主義的瓦哈比派作為國教,接近一種清教主義,但沙特與英美關系十分和諧。政治性和暴力性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則以基地組織為代表,對世界安全造成重大威脅。
宗教情感上的泛伊主義也不似政治性泛伊主義那般面目猙獰,世界上同種宗教經(jīng)常舉行的全球交流大會,即是這種共同信仰牽線的作用。
泛突主義同樣具有多面性,因種族和文化接近而有親切感為人類本性,情感和文化上的泛突主義不應籠統(tǒng)歸為分離主義和恐怖主義。全球某處華人的遭遇,常會牽動其他華人的情感,亦不可說成是“泛華主義”。政治上與種族上的泛突主義才應該引起警惕,會對主權和社會安定造成威脅。在中亞各國,現(xiàn)實政治中真正的民族議題,是由于民族混居,都存在主體民族與少數(shù)民族(往往是鄰國的主體民族)的權益問題,所以政治與種族上的泛突厥主義,在現(xiàn)實政治層面經(jīng)常是受打壓對象。
時至今日,沒有幾人相信,全球某種宗教能組成一國,某個種族集群能聯(lián)合~體,即使社會發(fā)展水平達到歐盟程度,歐洲一體化亦困難重重,何況在發(fā)展中國家主權意識強烈的時代,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