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權(quán)鋒
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家園意識是永恒的主題,許多優(yōu)秀的文學都反映出這樣的主題,像巴金的《憩園》、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魯迅創(chuàng)作《阿Q正傳》,旨在解剖中國人的靈魂,對民族精神的消極方面給予徹底的暴露和批判,“畫出這樣沉默的國民的魂靈來”。但從這篇小說中,我們依然看到了一個身無所依、四處飄泊、無所歸屬的阿Q,依然看到了一個在現(xiàn)實世界和靈魂深處無家可歸的個體的悲劇。
在小說第二章中,首先寫道:“阿Q沒有家,住在未莊的士谷祠?!边@個家,指的應該是住所,對于一個人說,靈魂家園遠比住所更為重要。阿Q不但居無定所,在靈魂深處就是無家可歸,找不到歸屬。在第一章中,阿Q到趙太爺家里去,結(jié)果被趙太爺狂訓一通后,被趕出宗族。剝奪了姓“趙”的權(quán)利。這對于居住在農(nóng)村的阿Q來說。便無勢可依,人單力薄,被社會主流所拋棄。
不能姓趙,無祖無宗,阿Q受到的傷害無疑是非常巨大的,在傷害面前,阿Q又得不到其他人的同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阿Q只能沉默以至麻木,這就奠定了阿Q精神勝利法形成的基礎。
無家可歸,無族可依,阿Q也夢想著戀愛婚姻,期待著和另外~個女人相濡以沫,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于是小說中便出現(xiàn)了第四章《戀愛的悲劇》。這章寫道,當阿Q聽到“斷子絕孫”的罵聲后,“他想:不錯,應該有一個女人,斷子絕孫便沒有人供一碗飯,……應該有一個女人。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而‘若敖之鬼餒而,也是一件人生的大哀,所以他那思想,其實是樣樣合于圣經(jīng)賢傳的,只可惜后來有些‘不能收其放心了”。
可惜,阿Q這場戀愛又以悲劇告終,他對吳媽突兀的表白又招致更大的難堪,得到了更可悲的結(jié)局:“棉被可以無用,便質(zhì)了二千大錢,履行條約。赤膊磕頭之后,居然還剩幾文,他也不再贖氈帽,統(tǒng)統(tǒng)喝了酒了?!被橐黾彝ナ侨祟惿钭钪匾囊环N社會組織形式,有了婚姻家庭,才形成了血緣關系以及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婚姻家庭是人類生活最基本也是特有的部分。對一個人的作用也是非常明顯的。對于阿Q來說,戀愛婚姻又成了水中之月、鏡中之花,終究無法實現(xiàn)。
無家可歸、無族可依、無人可伴,讓阿Q沒有歸屬感,靈魂飄泊不安。
在這種情況下,阿Q也希望找到一個團隊一個組織,借以消除心中的孤獨感,但是在未莊,這樣的組織是找不到的。于是,阿Q在進城后,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組織,小說又出現(xiàn)了第六章《從中興到末路》。
進城之后。阿Q加入了一個偷盜團伙,重返未莊竟然受到大家的尊敬:“人人都愿意知道現(xiàn)錢和新夾襖的阿Q的中興史,所以在酒店里,茶館里,廟檐下,便漸漸的探聽出來了。這結(jié)果,是阿Q得了新敬畏。”可惜,當阿Q的經(jīng)歷被大家知曉尤其知道阿Q自己從這個團伙偷跑回來,未莊人的看法又變了,他們在鄙視阿Q的同時又提防著阿Q。阿Q又一次被拋棄了,眾人的鄙視和不屑讓阿Q重新回到原來的境況中。這時候,辛亥革命來了。
從趙太爺對革命黨的恐怖中,阿Q感受到了革命黨的強大,于是便心生向往,情不自禁把自己當成了其中的一員,他幻想著:“造反?有趣,……來了一陣白盔白甲的革命黨,都拿著板刀,鋼鞭,炸彈,洋炮,三尖兩刃刀,鉤鐮槍,走過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p>
對革命不甚理解的阿Q把自己當成了革命黨中的一員,他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心意相通、理想一致的。但久而久之。無人相問的冷落又使阿Q不安和著急起來,他用竹筷插人辮子,甚至主動跑到趙白眼家中聯(lián)絡革命。
但是,阿Q的夢想又一次被現(xiàn)實無情的打破了,他依然找不到歸屬感,依然找不到組織,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在此得到鮮明的體現(xiàn)。作為一個反帝反封建的組織,卻把阿Q這樣的窮人排除在外,注定了辛亥革命要走向失敗。
就這樣。無家可歸、無族可依、無人可伴、無組織可加人,阿Q徹底被拋棄了,小說最后的大團圓其實是阿Q一個人的團圓,沒有人可憐他,到死,他都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所謂的精神勝利法,便是這寒徹心底的孤獨帶來的麻木后又引起的自我麻醉,是阿Q被社會拋棄后一個人的娛樂和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