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宏磊
據(jù)說,《南方周末》的主筆連岳寫了本叫《神了》的書,書的開篇是講導演蔡明亮在自己的工作室外種了一棵小樹,看著它慢慢長大。筆者沒有想到用這樣一種浪漫的方式看著理想成長,但在心里的確種過這樣一棵樹。
2004年初,筆者被外文局領導調到《對外大傳播》(現(xiàn)改名為《對外傳播》)任主編。之前已有了在外宣期刊工作20年的經(jīng)歷,因而與很多人一樣很想知道,“道”何以為“道”。
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回首來路,好像做了一回服務著大家的、在思想的隧道中穿行的毛毛蟲,以柔軟的并不漂亮的軀體向前爬行。在穿行中學習做穿山甲,慢慢堅強著骨骼,努力朝著那片越來越大的光亮行進。
五年中,有一個人始終走在我們的前面,他用自己的智慧給人影響,他對事業(yè)的熱忱給人榜樣,他對家國的情感給人感動,今年“兩會”上他作為全國政協(xié)十一屆二次會議新聞發(fā)言人的出色表現(xiàn)令中外媒體喝彩。他就是原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
在歲月的長河中,溪流跌宕著,浪花飛濺滋潤著岸邊的草木,不僅使事業(yè)之樹常青,還使?jié)M坡的小草也歌唱。雖然趙啟正主任已調離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筆者也不再是主編,但仍想講出他作為一位曾經(jīng)的領導和“戰(zhàn)友”,留給我們的深刻影響和記憶……
他教會我們溝通的藝術
2004年的一天,局領導告訴我們,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以下簡稱新聞辦)在辦新聞發(fā)言人培訓班,國務院新聞辦副主任、中國外文局局長蔡名照建議,最好在刊物上開辦“演講錄”欄目,為培養(yǎng)新聞發(fā)言人工作服務。于是,我們每天忙著在網(wǎng)上尋找演講文章,然后,我們就看到了國務院新聞辦主任趙啟正在俄羅斯圣彼得堡斯莫爾尼宮發(fā)表的演講。后來筆者也被老新聞人、新聞辦主任王晨《高原上的雪》和《劃破夜幕的隕星——記思想解放的先驅遇羅克》而震動,但平心而論,在當時筆者還沒看到過出自官員之手的如此出彩的發(fā)言。趙啟正從兩國人民共同經(jīng)歷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開始,直到《趙氏孤兒》、《安娜·卡列尼娜》等大家熟悉的文化背景,一路娓娓道來,那些真摯的對中國人民心聲的表述,真讓人感到伏爾加河上的冰雪都在拂面的春風中融化了。
那個時候,編輯部幾乎沒有人進過新聞辦的大門,也不知道作為新聞辦主任的趙啟正對我們而言意味著什么,沒有對他的稿件作特殊處理,但卻產(chǎn)生了采訪他的強烈愿望。
做預備功課時,知道了趙啟正是學物理的,又做過浦東新區(qū)管理委員會主任,心生好奇,一個做經(jīng)濟的人事業(yè)平臺怎會有如此大的跨度?一個學物理的人怎會有如此漂亮的文筆?
從局檔案室又借來《對外宣傳通訊》,上面記載:在2003年的“迎春招待會”上,趙啟正向一位美國記者舉杯敬酒時,在一番不足300字的講話中,他既提醒對方中國人民沒有忘記那段兵戎相見的歷史,又回顧了“二戰(zhàn)”時期中美兩國的友誼;既婉轉地告誡美國人要在臺灣問題上審時度勢,又用編輯《中美關系30年》畫冊這一件“小事”表明了熱愛和平的中國人民顧全大局的立場。短短的一段話,竟容納了如此準確、豐富的信息。
在一個光盤資料中,還看到在2002年10月13日的東京,趙啟正與日本朝日電視主持人的對話。主持人田原在日本國民心目中很是厲害,據(jù)說和他交過鋒的日本政客也有“失足落水”的。但是,從頭至尾趙啟正用“以柔克剛”的方式,化解了外國記者提問中那些“尖銳”的觸角,許多日本朋友都被他那種處變不驚的儒雅風范所折服。
與趙啟正主任真正見面是在他辦公室對面的專用會議室,主座背后是五星紅旗和長城風光的壁毯。他準時出現(xiàn),握手,寒暄,同時拿出我傳給他的采訪提綱。
老規(guī)矩,筆者試圖在第一時間“打亂”提綱次序,讓對方思想活躍起來。
“在這之前,我兩次到過浦東,曾發(fā)表了一組《世界跨一步,浦東跨六步》的專題報道,這個數(shù)字之比雖然不一定十分精確,但浦東高速發(fā)展確是不爭的事實。當時地方同志還帶我們去了您工作過的小院,院子里小樓還在,那些綠樹和花還在。大家對曾為浦東開發(fā)動土的您很是懷念?!?/p>
筆者向他表達了上面的意思后,沒想到,他連聲說:“您說得太感人了!這么一說,我們一下就找到共同語言了?!?/p>
筆者當時不知這也是一種溝通的風格,只是非常高興,并放松起來,接著告訴他:“我不僅去過浦東,還在去年到深圳采訪過。我認為,當年深圳是以三天起一層高樓的建設速度引起世人矚目的,而浦東一起步就以面向太平洋、面向世界的高度贏得了世人驚羨的目光。如果沒有浦東,上海至今還會是一座因負重而不能舒暢呼吸的城市。深圳和浦東如同‘雙子星座,在改革開放的中國交相輝映,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今天‘珠三角和‘長三角的并駕齊驅之勢?!?/p>
筆者知道,浦東經(jīng)過18年的開發(fā),今天的經(jīng)濟規(guī)模已相當于1990年的一個半上海之大,并且高科技產(chǎn)業(yè)、現(xiàn)代服務業(yè)比例極高。而浦東新區(qū)發(fā)展中那些不能用數(shù)字表述的“軟成果”如能提煉示范出來,定會對中國今后的發(fā)展有寶貴的參考價值。而趙啟正離開上海到國務院新聞辦上任,整理名片時發(fā)現(xiàn)僅日本客人的名片就達3500張。應該說,在浦東工作時,他不僅結識了很多日本朋友,還結識了其他國家眾多的企業(yè)家和學者,為做好“向世界說明中國”的工作奠定了基礎。
因而,溝通完浦東的話題,筆者想由此轉到“浦東開發(fā)使他早就具有了面向世界的思維模式,這是否給今天的工作帶來益處”的問題。
沒想到的是,他接著說:“您能這樣描述浦東和深圳,證明您對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把握是好的,要我說,這該是深圳的速度、浦東的高度和您的深度,一見如故了!這也是一種溝通吧!”當時在場的人都笑了。那一刻,筆者意識到他是在用一種努力,有意識地把大家?guī)胗淇斓姆諊?/p>
后來,筆者看到他在任何場合都不遺余力地搭建溝通的橋梁,當橋搭好了,他才開始擺渡自己想要渡過去的東西。不過,最難得的是他平等待人之道,確實給筆者留下了非常深刻而溫暖的印象。
在稿件送審時,筆者曾將他表揚的“深度”、“高度”等詞語刪去,再次沒想到的是,稿子回來時,他又親筆加上了,而且與現(xiàn)場的問答一字不差。這讓我知道,他的溝通是建立在真誠待人的基礎上的,而不是應一時之需。
后來這篇《以藝術的、文化的方式向世界說明中國——訪國務院新聞辦主任趙啟正》,被趙啟正收錄在《向世界說明中國》一書里,兩年后,又被上海《解放日報》轉載。
不過,當時還是有同事指出了采訪中提問的不足。回頭看看,真是這樣,就趙啟正面對記者的實力,筆者完全可以再問一些長久困惑心底的問題,只可惜,當時筆者沒有采訪業(yè)內高官的經(jīng)驗,心理自我設定不平等。他答得精彩,但作為記者,我卻追問得不夠緊密。后來,再看白巖松就新聞發(fā)言人制度建設對他的訪談,問者步步緊逼,答者毫不躲閃,令人為之擊案,被媒體稱之為:這是一場兩個人的“新聞發(fā)布會”。更讓人吃驚的是,趙啟正主任走出央視新聞會客廳時,笑著說:“我準備了許多問題,白巖松還可以再犀利些?!甭劼?,更悔!
最為艱辛的對話彰顯實力
在跨文化傳播中,有許多要跨越的障礙,其中有語言、文化、宗教信仰等交流障礙。筆者認為,最難跨越的是跨宗教和跨信仰的對話。
趙啟正,1940年生于北京,1963年畢業(yè)于中國科技大學核物理專業(yè)。曾在北京中國核工業(yè)部第二設計院、航天部等部門工作了近20年。
按理說一個學物理的人與有神論者之間應該有難以逾越的鴻溝。但是,有志于跨文化傳播事業(yè)的人,應該有勇氣在這個山峰上與有神論者相會。大文豪泰戈爾說過:“信仰是個鳥兒,黎明還是黝黑時,就觸著曙光而謳歌了?!敝袊鐣茖W院宗教所所長卓新平說,《圣經(jīng)》文化已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遇,并產(chǎn)生碰撞和交流。
趙啟正認為,既然對話不可回避,就要搭建這樣的平臺。如果外宣工作不敢涉及“人權”、“涉藏”、“宗教”等敏感話題并繞著走,那么結果就是把話語權交給了西方,等我們遇到誤解再去解釋時,輿論已經(jīng)形成,就造成外宣上的被動和困難了。
一本《江邊對話》,收錄了趙啟正三次與美國宗教界領袖帕羅博士在黃埔江邊的對話,精彩之極?。壳斑@本書已經(jīng)在國外被譯成了英文、西班牙文,在歐美和拉美發(fā)行,日文和韓文本也即將發(fā)行)
見到帕羅先生是2006年9月1日,那天筆者在送美國百人會主席楊雪蘭女士去首都機場的路上,她是應中國外文局之邀,剛剛參加完“跨文化傳播與軟實力建設”的論壇。路上筆者突然接到采訪帕羅先生的通知,說可能會有40分鐘的見面機會。
宗教是個多么深奧的問題,楊雪蘭女士看出我的緊張,說:“我?guī)湍阆雮€問題,這就是我們剛才所說的,文化是滲透到宗教里面的,我們理解了你們美國人宗教里面隱含的文化,你們如何看待我們傳統(tǒng)文化對中國人的影響?”這問題太棒了!豈不正是啟正主任對《江邊對話》的追求?趙雪蘭女士又親筆向帕羅先生寫了引薦信。
在北京中糧廣場附近的賓館見到帕羅先生,這是位高大,和藹的人,北京氣候炎熱,他依然是西服、領帶,端坐在桌子的那端,面帶微笑,熱情握手。帕羅先生與楊雪蘭女士十分熟悉,又聽說是從啟正主任那里來的,于是采訪進入得很快。他首先說:“我想告訴你,趙先生是個能引發(fā)別人思考的思想家。”
隨著帕羅先生的講述,仿佛讓人回到《江邊對話》的特定場景。
黃浦江流淌著,夜晚蕩舟,帕羅望著十里洋場的老上海灘,再看著聳入云天的浦東摩天大廈,觸動了一些思緒。他說:“那天我非常開心。傍晚,我們坐在江中的游船上,一邊觀看兩岸的景色一邊共進晚餐,非常的高興。后來我遠望著浦東的建筑,我知道那里是趙先生曾領導過的地區(qū)。那些高大的建筑上燈火輝映,令人驚訝。(笑)趙先生說,你看,那棟最高的建筑上將來帕羅先生可以投資,那上面就可以有你們的名字。我說,那我一定會回來看看。盡管這是個玩笑,但我一直體會著趙的睿智和幽默?!?/p>
他還這樣評價對話的價值:“那天我們倆一直在討論,討論世界的起源,討論這個世界上為何有戰(zhàn)爭,有謀殺。結果是,通過討論兩人更加了解了?!?/p>
通過三次對話,帕羅說自己對中國文化的興趣越來越濃,他說:“我覺得中國文化是非常包容的。實際上中國文化對外來文化包容這一點常常被外國人忽視?!?/p>
筆者問帕羅博士:“江邊對話”是兩個人在一起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您一次次為“對話”遠道而來,這樣做的初衷是什么?
原以為帕羅博士會直接說到天主,沒想到他這樣回答:“我5歲開始就對中國非常熱愛??赡茉S多人不知道,我出生在南美的阿根廷,我的媽媽對中國的熱愛起源于講述中國的一本歷史書。小時候媽媽經(jīng)常教育我說:‘我們要為中國祈禱,祝福。我希望這種愛與中國朋友共享?!?/p>
帕羅先生還說:“我認為,100年后中國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和平統(tǒng)一的國家,從中國文化的發(fā)展上看就是這樣。我堅信這一點。”
熱愛中國,筆者看到美國宗教界領袖對中國人友好交流的愿望。而這不妨礙他們在《江邊對話》中各自表達自己的觀點。正如帕羅博士所描述的他們的交鋒和結果,帕羅說:“趙先生問艱深的問題時都面帶微笑,一邊微笑,一邊手拿尖刀(問題太尖銳),但我們成為了朋友?!?/p>
筆者看到過這樣一幅照片,那是帕羅先生在美國演講的場面,那真是一個山呼海嘯的群眾聚會的場面。無論是布什總統(tǒng)還是其他的政界要員,都與帕羅有深度接觸。筆者認為,如果能和這樣的宗教界領袖溝通,于跨文化傳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不同國家的文化背景使對話雙方有先天的文化隔膜,加之對話雙方的不同信仰又形成了對宇宙不同的認知,是以這種對話本該十分艱難。但啟正主任在精神世界的“最高處”,與需要團結的西方宗教界領袖“會合”,使對方理解并支持中國人在現(xiàn)實世界的努力。這是多么的難得。
國家宗教局局長葉小文曾就“對話”撰文說:“因為是一篇對話,就像陽光下一面打碎了的鏡子,或像一地散落的珍珠,閃亮卻有點凌亂,闡述不能展開,精彩畢竟有限。但確實讓我們看了一場言猶未盡、意猶未盡的好戲?!彼€不無欣賞地說,兩位都不是等閑人物,都有功夫和水平,都愿意互相尊重,都是求同存異的“君子”。
啟正主任在與媒體的對話中也總是有新的角度,能讓人產(chǎn)生期待。剛剛過去的“兩會”是一個對新聞全方位掃描的戰(zhàn)場,趙啟正,媒體眼中的“老發(fā)言人”的閃亮登場讓人興奮。此前,筆者感受著他領導的新聞辦是怎樣大力推動著發(fā)言人制度建設,而今天他站在中國更廣闊的政治舞臺上,好像是曾經(jīng)的一個教練,如今在擁有更多觀眾的國際大賽的綠茵場上展示自己的真功夫,這樣的發(fā)布會怎能不令人期待?尤其是他在回答關于圓明園被歐洲強盜搶去了的文物,如今猶在歐洲拍賣的事實時,層層剝筍般地用外國人的話表明中國政府的立場,這是多么有力量。后來,也有發(fā)言人用這樣的方式回答記者的提問,但筆者更欣賞趙啟正式的水銀瀉地般的周密。
全國政協(xié)新聞發(fā)布會剛一結束,海外媒體就多有好評,香港《大公報》稱:“嚴肅的新聞發(fā)言人、微笑的公關大使、愛挑戰(zhàn)的新聞官、誨人不倦的學者與善解人意的長者,這五重角色,是趙啟正今天給人的印象?!?/p>
真摯的情感讓事業(yè)走得更遠
筆者有較多機會與趙啟正見面,多次的閑中交流,成了非正式采訪,積累起來倒知道了不少他的家底。
趙啟正家有三兄弟,感情深厚。
他的父母親都是大學物理學教授。大弟趙啟大在大學工作,專業(yè)是激光,鐘情于自己的教學和研究,是以實驗室為家的人。二弟趙啟光居美國20多年,現(xiàn)在任美國卡爾頓大學講席教授、系主任。父母親的影響和培養(yǎng),使他們三兄弟從小就懂得,真誠和善良比才華更重要。這種教導影響著他們生活和事業(yè)的軌跡。
筆者有一本趙啟光先生贈送的名為《世路心程》的書,書中有他和大哥啟正、二哥啟大唱和的詩。其中,有趙家三兄弟的一幀合影,下面配有小詩,中有“吹笛裂石到天明”之句,道出他在美國對兄長的想念之情。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幼時大哥讓他坐在自行車橫梁上帶他去考試、去圖書館的情景。趙啟正第一次發(fā)工資,便傾其所有,給弟弟買了一架他夢寐以求的手風琴。
一個人的感情是立體的。由于家庭的熏陶,趙氏三兄弟集家國情感于一身。
十年動亂中,父母隨學校去了河北,兩位哥哥一位去了湖北“五七干?!?,一位去了遼寧參加一年大學畢業(yè)生軍訓,趙啟光給大哥的信中寫道:“幾聲長嘯向蒼穹,漢水黑山三千里,各奔西東”。十年動亂結束后,啟光先生去美國留學前夕,又寫下了“幾聲長嘯飛春燕,腰間云濤天際橫”的詩句。這雖是啟正主任弟弟的言志詩,但也由此看出,男兒要懷“鴻鵠之志”的家庭教育的影響,恩惠久遠。
啟正主任的父親是一位大學教授,在近80歲時,走出課堂,辦起大學企業(yè),在啟光先生的詩里,這樣描述父親:“帷幄運籌駕長風,舟頭破浪晚潮生。八十寶刀猶未老,為君一戰(zhàn)取龍城。”這說明他們敬佩自己的老父親在改革開放年代,敢于變革的勇氣和力量。
而他們的母親,自幼認定女子要力爭與男子平等,在北京上中學和大學時一直名列前茅,還選擇了那時女生很少去學的物理學。在中學時一直是校籃球隊隊員,上大學時還破了當時女子60米短跑的全國紀錄。有意思的是,后來取消了女子60米短跑項目,他們的母親就至今還是全國此項目的紀錄保持者。
有道是,有父母在身邊的日子,無論長多大,也還有童年。
老母親一直關心著啟正的事業(yè),她曾對兒子說:“講話與看書不同,看書有疏漏可以再看一遍,而說話,必要時需重復,否則別人會沒聽明白,那就影響對你講話的理解?!?/p>
“那個年代家里還沒有電視,吃飯時就是說話、談天,你的觀點如果沒表達清楚,父親會說,你再重新說一遍?!眴⒄魅握f。
“如今父親重病在床,已不能再與我交流了。要是往年父親在電視上看到我的表現(xiàn),定會指出我哪里有不足。而母親已不幸于一年前去世了?!闭劦竭@些他的語氣凝重。
“一位老人的去世,猶如一座圖書館的毀滅”。在他看來,母親的離去帶給自己的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說:“父母一生培養(yǎng)了許多學生,可謂是桃李滿天下。但母親晚年還是說過,她對社會的貢獻沒有達到她的理想。我回應說,您的三個兒子都有您的DNA,兒子的貢獻也有您的貢獻。好像媽媽聽進去了!”說這話時,他眼中有淚光閃動。
一個人如果感情真摯,經(jīng)過他身邊的人一定容易感受那份真實的情感。這情感放大到事業(yè)上,就會凝聚起人心,這一點筆者深有體會。
記得那是啟正主任即將從新聞辦領導崗位卸任的時刻。
2005年7月21日,全國外宣會議即將閉幕,啟正主任向臺下的外宣工作者進行了短暫的告別。他說:“在將來的崗位上,我的工作與外宣也有一定的聯(lián)系,與各位外宣干部還會有溝通。只要有文化存在就有文化交流,只要有國家就會有外宣工作?!迸_下爆發(fā)出的掌聲熱烈而持久。(今天他在全國政協(xié)外事委員會主任的崗位上,真的并沒有離外宣事業(yè)遠去。)
那天,時任中國駐日使館新聞參贊的黃星原發(fā)言時,情感深厚地說:“每當我們的工作處在最困難的時期,總有一個資深外交家站在我們身旁,這就是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趙啟正?!彼脑捯魟偮洌珗鲇质浅掷m(xù)而熱烈的掌聲。那掌聲是對趙啟正為外宣事業(yè)付出的心血和情感以及貢獻的肯定。
回顧在新聞辦任職七年半的時間,他提出外宣的任務是“向世界說明中國——說明中國的真實國情,說明她的社會進展,她的政策,她的困難和不足,以此回答世界對她的不解,也要反駁對她的攻擊。”他闡釋“正面報道為主”的內涵,是要考慮報道如何能達到對最廣大人民最有利的效果。這樣就解決了有時不易判斷某件新聞本身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困難。
那天會議結束后的晚宴上,筆者到他桌前敬酒,說:“啟正主任,謝謝您,您的外宣立場、事業(yè)情感與傳播技巧已像火種一樣留給了我們?!彼s緊端著杯子熱情地繞過桌子來到筆者面前?!按蠹铱赡芨裢饪粗啬臏贤ㄋ囆g,但其實您的國家立場和對事業(yè)的情感是排在技巧前面的,也是最打動人的?!甭牴P者這樣說,他當即表示能被這樣理解很是感謝。
2005年,愛潑斯坦先生去世了。早在1944年,愛老作為外國記者赴延安采訪,并且經(jīng)過他改寫的第一條英文新聞稿由新華社在延安向全世界播發(fā)。新中國成立后,他又用自己手中的筆忠實地記錄著新中國的風雨歷程,以及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喜怒哀樂的情感。
還是在那間大會客室里,午后的陽光照在啟正主任身上,他翻開愛老撰寫的自傳體著作《見證中國》,那里面有他讀書時劃下的一行行筆跡。
“在我生命的夕陽余暉里,有人也許會問:你對于自己選擇的生活道路是否后悔?在歷史為我設定的時空中,我覺得沒有任何事情比我親歷并躋身于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yè)更好和更有意義……”
在愛老的最后一次生日會上,啟正主任輕聲吟誦著愛老的話,他仿佛進入了一種境界,他的內心世界與愛老交融著。
那天談話中,他說:“人們?yōu)槭裁催@樣問愛老‘對于自己選擇的生活道路是否后悔?因為愛老有選擇舒適生活的機會。而愛老用一生經(jīng)歷從容而清晰地回答了這個問題?!?/p>
那天他談的是愛老,但筆者分明感到那也是啟正主任對愛老崇高精神世界的響應,是他自己對這個美好世界的真誠回答。
那篇采寫稿落筆后,筆者有點犯思量,發(fā)現(xiàn)啟正主任表達的內容很連貫,但問話似乎把語境切割了。于是,把問話部分抽出去,再看,感覺文章完整了。
事情過去了,有一天到他的辦公室,他對身邊新聞辦的一位局長講述了成稿過程,他說:“作為主編能不計較個人名利,執(zhí)意把自己的采訪錄,變成了被采訪者的稿子,還是第一次遇到?!?/p>
平心而論,那稿子真是啟正主任談話的原始記錄,與他接觸過的人一定了解他出口成章的本領。再說,能在雜志上發(fā)表他署名的文章這對我們是多大的支持!但他卻在不同的場合表達了感謝。他不愿埋沒普通記者的勞動。直到他的《向世界說明中國》出版時,他仍在里面注明稿子是根據(jù)采訪而成,并寫上筆者的名字。
還有個鏡頭也很是難忘。2007年春天,他托人給《向世界說明中國》的責任編輯帶去了一本他親筆簽名的書。這位資深編輯是原新世界出版社的社長,已退休。記得當時在樓門口,她打開剛拿到手里的書很是感動——只見扉頁上,啟正主任用銀灰色的粗筆寫著“沒有您的心血,此書不會出版”。夕陽的照射下,銀灰色的字跡更顯得情意濃重。
記得鳳凰衛(wèi)視《魯豫有約》與原廣州市市長黎子流做節(jié)目。黎子流說到,工作中有兩類人,一類是工作合作得很好,工作結束了,人也就沒關系了。另一類人是既把工作做了也成為了朋友。他說,他很珍惜后一類同事加朋友的關系。
寫到這里,想起啟正主任說過的話:“愛潑斯坦老有許多朋友,中國的,外國的,他都是認真對待他們,以誠相見,數(shù)十年如一日。說到這里,我就想起有這樣一種情形 ,有些人與人往來,‘見了面,握了手,吃了飯,換了片,斷了線。時間、精力、花費就白白付出去了,這對本來可以成為朋友的人是一種怠慢,應當保持聯(lián)系的渠道。表達中國要有渠道,渠道要積累,還得善待,才能暢通,這些方面愛老也是我們的榜樣?!?/p>
當然當代社會生活節(jié)奏很快,大家都在匆匆趕路。上面那段話對很多人來說都難以做到,但啟正主任做到了,正因如此,他誠摯待人的品格才顯得格外珍貴,他才能為事業(yè)發(fā)展團結起越來越多的人吧。
如今大家在網(wǎng)上搜索,可以看到這樣一張便箋:“六三畢業(yè)后,老來一相逢。握手疑初見,稱名憶舊容。別來路程異,共戀同學情。明日分南北,六十再校慶?!睍r間落款2008年9月20日。當時啟正主任在母校校慶50周年的日子匆匆趕回學校。同窗相見,分外親切。他在一張便箋上即興改寫了(唐)李益的詩。這張寫有小詩的紙條至今還被校友掛在網(wǎng)上,透著純樸和親切。
筆者也保留著一張照片,是啟正主任在燈光下與郁金香花的合影。那是2006年“兩會”期間,編輯部送給全國政協(xié)委員趙啟正的鮮花。盡管那時他離開了新聞辦,盡管筆者與他相遇的機會已經(jīng)很少,但這束金燦燦的郁金香盛開在過往的歲月中,那是對外傳播媒體人對他的一份真摯感謝和美好的祝愿……
趙啟正答問錄——《江邊對話》
基督徒說:“上帝就是光。如果您相信這一點,您就會成為一個最有權威向科學界解釋‘上帝就是光這個道理的人?!?/p>
無神論者說:“我不能理解《創(chuàng)世紀》,比如關于光的說法,我認為光的產(chǎn)生是一種物理現(xiàn)象,并且相信上帝不會把事情規(guī)定得那么復雜,讓光具有波粒二象性”。
基督徒說:“一個無神論者,很多時候會很孤獨……但如果一個人能夠認識造物主,他就有了一個參照點,從那出發(fā),去了解人的命運。然后又有了目標感,前進感……”
無神論者說:“無神論者和有神論者同樣有著靈魂和精神方面的強烈追求,這一點并不因為無神論者心中沒有上帝而減弱?!?/p>
第二次對話時,兩人就哲學、真理、物質能量的轉換等問題發(fā)生了你來我往的堅持,這時趙啟正說:“實際上科學家和神學家各有一座山。他們必須友好相處,在兩座山上互相打招呼。他們不應該距離越來越遠,而應該越來越近,這需要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