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郢
肯于留在拉薩的女人,個個背后都有故事,起碼是有那么點特立獨行的味道。她們并不是勇往無前,更不是不瞻前顧后,同樣也不會缺失女性特有的氣質(zhì),只是在做決定時,她們通常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留在了拉薩也并不是就從此活在快樂的天堂,有生活的地方就會有各種滋味。她們愛在拉薩的生活,各種滋味也就全部融合在了愛在拉薩的生活里——怡然自然……
在拉薩畫畫
未來,誰也無法預(yù)測,就算是生活在傳說中有神仙居住的拉薩也還是一樣。拉薩在變,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也只能隨著它而改變了。真正的離開,對于周華而言,也一樣沒有預(yù)計過。
南京的周華
2003年到拉薩時,她就在現(xiàn)在的這家油畫工作室里畫畫了,而且那時候的周華比現(xiàn)在更靦腆。圓圓的臉蛋上有著明顯的高原紅,初相識總以為她是地道的藏族人。而其實她在某種程度上也認同自己為一個拉薩人。她4歲時就到了拉薩,她爸爸是一個畫家,因為喜歡西藏留在了拉薩,周華斷續(xù)在拉薩成長,又考上了西藏大學(xué)的美術(shù)系。她已經(jīng)非常像一個藏族人,而且也能用藏語和當?shù)厝肆奶?只是生活習(xí)俗還是不能徹底的藏味,從飲食到生活習(xí)慣,作為外來人總還似乎隔著那么一層。她說她上大學(xué)時最看不得牧區(qū)來的姑娘穿紅襪子,她沒法阻止人家穿,就偶爾給人家藏起來,每次說起,她都覺得特好玩。
她生活的全部基本上就是畫畫。她的工作室就在大昭寺步行街上,每天人來人往,但走進她的工作室里的人并不多,她的大門也總是關(guān)著,她就坐在窗前畫畫,墻上掛滿了她的畫,內(nèi)容全部是西藏的面孔。為了能尋找到動人的面孔,她每年總是會在旅游的淡季去采風(fēng),遠離拉薩深入尋找最純樸的藏族風(fēng)情。幾年前每到冬天,大昭寺廣場就會云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藏族面孔,無需遠行就已然與鮮活而生動的面孔遭遇。現(xiàn)在,不僅冬天的面孔難得一見,就算是去藏北的賽馬會,也都是游客多過當?shù)厝?周華十分無奈。
隨時走到工作室的門前,只要一探頭就能看到周華坐在那里,畫畫,每天?,F(xiàn)在每天跟著周華在工作室的是拉姆,一個十幾歲的藏族小姑娘.拉姆的聽力略差一點,從小沒有上學(xué)就在家里玩著自由自在長大,前兩年,周華把她帶在身邊,慢慢地教她學(xué)漢字,學(xué)算術(shù),拉姆現(xiàn)在的漢語水平已經(jīng)可以達到二年級。周華又開始教聰明的拉姆畫畫。有一天拉姆很得意地打開她的手機:姐姐,我畫的,有一個外國人買了,500元。周華見到我也是一樣得意:你知道嗎?拉姆的一張畫賣了450元。其實,拉姆對賣多少錢沒興趣,重要的是她的畫也能賣呢。周華說她不明白為什么拉姆每天都在堅持畫畫,在她的小腦袋里到底喜歡畫畫的什么呢?
周華的畫是寫實的,她本來想把自己的畫放到北京的798去看看,但是那個文化都市里的人告訴她,寫實的畫現(xiàn)在沒市場,如果畫的是毛主席穿藏裝或是站在布達拉宮前面,這才能算是現(xiàn)代藝術(shù)??墒侵苋A對這種創(chuàng)作沒興趣,她畫的主題全部是西藏的原駐民,是他們的面孔,她喜歡這種真實感覺中的西藏。拉薩的色彩濃重,周華的畫也一樣厚重。周華曾受邀到美國去做了一次小展覽,也有畫廊代理她的作品,她住在一個希望做她的經(jīng)紀人的家里,開擴了眼界,她希望自己在藝術(shù)上有更高的追求,只是,現(xiàn)在她總是覺得自己離期望距離還太遠。
她那位熱愛西藏的畫家爸爸現(xiàn)在已經(jīng)老了,還生活在拉薩,還在畫畫。周華的哥哥也工作在拉薩。還不到三十歲,二十多年在拉薩成長,周華雖然來自外鄉(xiāng),卻已無法與西藏剝離。單身的周華有時困惑: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死了,我自己的畫,我喜歡的那些東西留給誰呢?誰會像我一樣喜歡它們呢?或許我可以留一些給拉姆。我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畫畫,畫畫,如果有一天我連畫畫都不喜歡了,生活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西藏印象”酒吧有點幸福,有點茫然
一般人很難想像她幾乎不認識字,藏語或是漢語都不認識。她從來沒有上過學(xué),她組織起來的語言絕對不是書本上學(xué)來的,全是她自己的真實體會,再由藏語的格式轉(zhuǎn)換而為漢語,語言格外生動鮮活。
四川的卓瑪
卓瑪是一個外表很時髦的姑娘,化妝穿著也是個性化地入時。一般人很難想像她幾乎不認識字,藏語或是漢語都不認識。她從來沒有上過學(xué),她組織起來的語言絕對不是書本上學(xué)來的,全是她自己的真實體會,再由藏語的格式轉(zhuǎn)換而為漢語,語言格外生動鮮活。最近有一只流浪狗經(jīng)常徘徊在她的酒吧門口,她看到了就喂它食,她撫著狗的頭:狗也是有命的嘛,要是大昭寺門前坐著一個生病的老人,一定會可憐可憐他嘛,給他吃的,給他錢讓他看病嘛。狗不是人吧,也知道疼,也知道誰是好人,一樣的嘛。
時髦而漂亮的卓瑪走在大昭寺總是會引來集體的關(guān)注,在藏歷的重要日子她也會特別早起去寺廟朝拜。拉薩在藏文中為“圣地”或“佛地”之意,古稱“惹薩”。在民間傳說中,大昭寺門前被朝拜者摩擦得平滑的地板底下有著古代智者的頭顱和智慧的加持,所以是異常靈性的道場。于是,多數(shù)的藏族人會將到拉薩在大昭門前朝拜當作至高的理想之一。在青藏線、滇藏線和川藏線上,一年四季都能見到磕著等身長頭向拉薩的人們。
來自四川阿壩的藏族姑娘卓瑪,13歲的時候和另外四個女孩子正是因為對圣城的向往,徒步搭車走了二個多月來到拉薩,就沒有再離開。她在西藏各地的朗瑪廳里唱歌跳舞直到在拉薩河上的仙足島小區(qū)里開著一家名為“西藏印象”的酒吧,酒吧屋外的窗臺上擺著鮮花,木桌子上放著兩支鸚鵡。尼泊爾風(fēng)格的燈籠在高原陽光下晃動,卓瑪倚在門邊閑閑地站著。
卓瑪?shù)木瓢刹淮?她就住在搭起的一個小小的二層上面。有時候客人還沒喝多她先醉了,開始一首首的唱歌,雖說是醉了又很少見到她徹底的渾然不覺,好像總是剛剛好正可以歌唱。她說:不喝酒我唱不好歌。她的歌先是打動了自己然后也就打動了聽者。所以她的酒吧雖是在略顯偏遠的小區(qū)里面,卻總還是熱鬧的。雖來自外鄉(xiāng),她卻有不少的親戚在拉薩,有個表妹住在小昭寺的深巷子里,她只去過一二次,她對那種老城區(qū)深不可測的繁華有著一種天然的畏懼,她來自牧區(qū),她總是說她家鄉(xiāng)草原的美麗,大家的友愛。她已在都市生活了十多年,某種程度上,她也只是活在自己僅有的環(huán)境里——其實在哪里生活也都大概如此吧。她懷戀她的家鄉(xiāng)卻更迷戀這個她看不太懂的都市。
一度她的酒吧被通知說須得搬遷它處,她一聽就哭了,她說她舍不得這個酒吧,因為這里有過她的愛情。愛過也失去過的卓瑪期待著一個真正愛她的人,跟她一起在拉薩生活。她曾經(jīng)七年沒有回過家,前年回去了一次之后,就總是在想像中安排回家的旅程。其實,她現(xiàn)在真正認同的家在拉薩,她的家是她的酒吧,是酒吧閣樓上的那個空間,那個空間里的一張床——這已經(jīng)很好了。
每年都會有大批的朝圣者來到拉薩,來了去了,成為拉薩最重要的一部分。有些像卓瑪這樣的藏區(qū)姑娘,帶著茫然的熱望而來,慢慢地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又被現(xiàn)實的生活裹攜著似乎身不由已。作為卓瑪生活的旁觀者,總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期待她的生活可以再好些,更好些。她渴望真正愛她的男人,希望有一個安穩(wěn)的家。從13歲開始她憑著自己的力量生存,如果憑著她的青春還在能找到未來的幸福,這多么能溫暖人心呢——祝福堅強而又茫然的卓瑪姑娘。
紋身工作室里的簡約快樂
紋身工作室?在任何城市都顯得有那么一點另類,何況是在拉薩。可是橙子他們還真不另類,他們喜歡拉薩又要做點事情,而這事情剛好是自己喜歡的。
蘇州的橙子
每天中午橙子和她的男朋友三文魚從租住的家里出來,帶著他們的大狗去他們的紋身工作室。工作室在大昭寺邊上的一條巷子的深處,巷子口上立著一塊工作室的指示牌。
他們兩個人相遇在拉薩,住在同一間客棧的同一間房子,同出同進同游,最終離開各自生活的城市開始了在拉薩同居生活。他們甚至不覺得自己的愛情是浪漫的,即使是這愛情發(fā)生和發(fā)展以及最終定格在拉薩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橙子感覺一切都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愛情如此,拉薩的生活也是如此,做紋身工作室也是如此。
橙子是杭州姑娘,男友是新疆的西北漢子。在拉薩聚集著一批從內(nèi)地來的年輕人,不同于那些純粹為了生計而來到拉薩的生意人,這群人雖然在拉薩老城里開著小酒吧,做著家庭旅館,或是開著手工藝店,但畢竟與真正的生意人不同,他們留在拉薩多數(shù)是因為他們在這里找了喜歡的感覺。橙子兩個人也正是喜歡拉薩的自然天成的氣息,喜歡這里不那么匆忙。他們初到拉薩時做過一段時間的酒吧,橙子在酒吧里貼上一些較深入有趣的拉薩周邊線路,約到了足夠的人就帶隊上路。生意也還好,可是要經(jīng)常跟著客人一起喝酒,還要天天熬夜,拉薩的旅游生意5到10月是旺季,其他的時間游客就很少,也就是到了淡季,生意清冷,多數(shù)的外來人冬天就關(guān)門回家休養(yǎng)去了。他們就想著做點別的。
提到紋身,很多人印象中總會把它與壞人聯(lián)系在一起。橙子他們準備的圖案基本上都可以找到和西藏的關(guān)聯(lián),權(quán)可作為一種非常特殊的紀念。但是畢竟紋身是相對長久印記,沒有想清楚就顯得有些盲目,所以他們絕不會給20歲以下的人做紋身。橙子屬于能說會說的那一類,由她來跟顧客交流探討,男友三文魚則完全可以醉心于從小就喜歡的紋身操作。
因為這里是拉薩,西藏元素是吸引游客的最重要理由,滿街的商品也無不打有西藏的烙印。有人肯在拉薩紋身正是看中的西藏印象,留下屬于西藏的痕跡。他們的客人多數(shù)是來自國外的游客,做的圖案當然也多是藏區(qū)圖案以及文字。門面不大的工作室,外間是橙子主打的交流室,兩臺電腦里存著圖案供選擇,反復(fù)修改至雙方都滿意才開工。單純從做紋身的角度而言,橙子他們感覺正好與慢生活的拉薩節(jié)奏相吻合,過程中有著更從容的空間,感覺中有些狂野成份的紋身,需要的是平靜的內(nèi)心和細致的手藝來完成。
哪怕是在拉薩開創(chuàng)了紋身行業(yè)的橙子情侶,在有一天他們離開之后,拉薩依然會沿著自己的方向前行,他們以及他們的前行者和后來者都不過是拉薩的過客。可是這又如何呢,橙子只要是和他在一起,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好——當然目前在拉薩的生活已然很好。
那一場藏式婚禮
像李卉這樣原本是來工作的,卻不期被拉薩的古老和神奇吸引,期待之外的快樂。時間是用來度過的,李卉的拉薩二年看過了各種人,經(jīng)歷了各種事,但真正刻骨銘心的還是與遠在千里之外的愛人相關(guān),未來也是用來度過的,他們的記憶里已多了西藏,多了拉薩揮之不去。
貴州的李卉
李卉離開北京獨自在拉薩工作已有二年了,她到拉薩之前剛剛與相戀了七年的老朱結(jié)了婚。很多人私下里認為她的生活一定是出了問題,不然,很難理解一個新婚的女人為什么會選擇獨自遠行。李卉說她的生活確實是有問題,但不是婚姻。當初她從貴州到北京所追尋的那些理想,最終被發(fā)現(xiàn)僅是理想,她無法操控的所有打破了關(guān)于理想的夢,她需要一個新的空間,對于像她這樣一個需要樂觀的理由生活下去的人來講,一場婚姻似乎也顯得無力,她需要發(fā)現(xiàn)一個她熱愛的生活。于是,機會讓她來到拉薩。
李卉從來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行者,她一直在努力工作。她在拉薩的工作卻讓她變得旅行起來。她的公司在林芝地區(qū)有兩個大的景區(qū),她在景區(qū)內(nèi)徒步,在藏民家里居住,她發(fā)現(xiàn)除了工作回家,是可以有另外的一種經(jīng)歷,這經(jīng)歷并不見得多神奇,只是多了快樂。二年馬上過去了,她感謝拉薩給她的新感受,老朱也說她的變化很大,變化得并不具體只是越來越好。老朱屬于很務(wù)實地生活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李卉,他也許很難想像會在西藏高原行走,甚至舉辦一場純正的藏式婚禮。
機緣巧合,她把仙足島上的拉薩影像小棧作為了在拉薩臨時的家,李卉的藏式婚禮是在藏歷年的巴松措里的結(jié)巴村以最傳統(tǒng)藏式方式舉行??蜅5呐习逡徽泻?從全國就跑來了十幾個人參加他們這一對純正漢族人的藏式婚禮。她與老朱相戀多年,結(jié)婚也不過是領(lǐng)了個證。結(jié)巴村的村民以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祝福和善良給了他們一個近于完美的婚禮,最自然的人群環(huán)繞中,當他們舉起酒杯互相凝視,他們說出了他們以往從來不曾表達的真情:她愛他,她知道他們將終身廝守,不在于一朝一夕;他愛她,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她的付出,從此后,他愿意為她做一切……內(nèi)地人流下了感動的眼淚,匆忙的生活以及對未來的不放心,或者是羞于表過的個性,對于都市人愛情是個奇跡。村子里的人真誠地微笑,他們也許從不談?wù)搻矍楸旧?兩個合適的男女結(jié)合就應(yīng)該是多么自然而美好。
在拉薩工作的李卉有時下了班從單位沿著拉薩河回仙足島的家,河水的對岸有村莊的炊煙在斜陽下起落,群山連綿,她會順便去看一條名叫荷馬的大狗,然后呼喚一條被她叫作兔兔的流浪狗到院門前給它喂點吃的。遠在北京的老朱在做什么呢——因為有牽掛,即使有朋友有工作,李卉有時也還是會感覺到寂寞和孤獨,她開始期待回北京的家,拉薩的各種風(fēng)情漸漸不再那么強有力。
李卉說她會生一個孩子,會跟老朱吵吵打打過一輩子。他們已經(jīng)走過的這么多年,又在西藏的冰雪天地里遠行阿里的過程中找到了真正的相依相靠。他們還有過一場在西藏的婚禮,他們得到了真正的祝福,他們也在這個莊重的儀式中表達過真心。他們雖然沒有在西藏的共同生活,卻在這里得到了共同擁有的堅持的信心。
拉薩是一個令人不厭倦的城,各色人等在這里可以找到自己的感受。老城區(qū)吸引著觀光客,西郊的新城則匯集著屬于一個城市該有的各種生活。多數(shù)來拉薩工作的人除了因為工作很少會泡在老城區(qū),而被老城區(qū)吸引的游人去趟新城區(qū)除了去吃喝不知那邊還有什么魅力。像李卉這樣原本是來工作的,卻不期被拉薩的古老和神奇吸引,期待之外的快樂。時間是用來度過的,李卉的拉薩二年看過了各種人,經(jīng)歷了各種事,但真正刻骨銘心的還是與遠在千里之外的愛人相關(guān),未來也是用來度過的,他們的記憶里已多了西藏,多了拉薩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