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波 戴 怡
性別話題,更確切地說是女性性別的被發(fā)現(xiàn)、被表達,即女性解放話題,也是現(xiàn)代思想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現(xiàn)代性的組成部分。表達女性訴求的女性主義作為現(xiàn)代社會成熟期的表征,從20世紀初到今天一百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形成了形形色色的理論派系,其主張也常常相互駁詰,讓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但是,只要把這些主張放在現(xiàn)代性的大背景下考察,我們就不難發(fā)現(xiàn),女性主義的元敘事其實仍然在現(xiàn)代啟蒙思想的范疇內(nèi),那就是一種女性“主體性”的獲得,即女性“脫離自己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康德語),不再是被支配的客體,而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能自我決斷的主體。主體性的獲得是現(xiàn)代啟蒙運動的目標,當康德喊出這個口號的時候,他針對的是整個人類如何擺脫宗教和王權(quán)的束縛,女性主義者不過是把矛頭指向了所謂的男權(quán)社會。因此,訴諸主體意識表達的女性電影,某種意義上都是最典型的“現(xiàn)代性”電影。這一表達,可以具體為對女性主體意識覺醒過程的表現(xiàn),或者對導致女性主體性缺失的男權(quán)社會的批判,也可以呈現(xiàn)為主體性建構(gòu)過程中的矛盾和懷疑。
本文要探討的,正是當代中國女性主義電影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各種癥候——矛盾、局限和左右搖擺。筆者從當前的幾部女性電影代表作入手,提出如下三個女性電影的命題:其一,女性主義的訴求是否能通過單純的性別反抗獲得;其二,主動選擇依附男性的女性是否還擁有主體性;其三,女性主體性的獲得是通過姐妹互助還是兩性對話。
一、 女性解放的有效維度:性別抑或經(jīng)濟——以《紅顏》、《蘋果》為例
當女性主義者把男性視為壓制自身的罪魁禍首后,從合法或非法的兩性關系中逃離——即“出走”就成為女性文學和電影的重要主題。20世紀初的五四運動中,婦女解放作為人的解放的一個重要分支,其標志性表達即是“離家出走”,《新青年》上的易卜生專號把一個叫娜拉的女人介紹給中國,經(jīng)過胡適《終身大事》的本土化改寫,像娜拉那樣勇敢地背叛家庭“走出去”成為婦女解放的首要選擇。這一主題時隔一百年后,中國的女性電影里依然孜孜不倦地表達著,年輕的女導演李玉的兩部作品《紅顏》和《蘋果》中的女主角就最終都選擇了出走。
《紅顏》(2005年)中的女主角小云不是一個傳統(tǒng)的女性,少女時代的懷孕、成年之后的私情,都反映著她對個性欲求的張揚,她仿佛要成為一個擁有自主性的女性。然而,她的欲求只能在非公開的狀態(tài)下實現(xiàn),一旦公開,她就要被迫接受社會的懲罰。在影片的高潮段落中,小云被迫穿著戲服改唱流行歌曲,被眾人公開凌辱,叫罵為第三者,雖然她的內(nèi)心對那些有窺視欲和占有欲的男性,以及被主流意識包裹中的社會充滿怨恨和不屑,但是這份不屑和蔑視卻是以實際上的無奈承受為表現(xiàn)的。作為女性,她對主體性的爭取不能被男權(quán)社會所接受,她也無力顛覆這個強大的社會秩序,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是“出走”,或者說是“逃離”。當然,小云的出走并非毫無代價的上上策,如果是那樣的話,這份“出走”就完全沒有什么主動性可言了。影片中,小云離開了那個壓抑她的微觀社會,但同時也離開了自己的兒子,那個唯一真誠愛她的“男人”。影片結(jié)束在火車轟鳴的汽笛聲中,然而小云去向哪里?命運如何?恐怕不僅是對角色本身,對導演都是一個未知數(shù)。
時隔兩年,李玉的《蘋果》(2007年)重復了《紅顏》的主題,主人公蘋果在丈夫和老板欺騙與沖突的漩渦中,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不過是男性眼里性宣泄的、生育的乃至敲詐勒索錢財?shù)墓ぞ?根本不存在女性的主體性,因此也就沒有人的尊嚴。于是在影片結(jié)尾,盡管她被喂得白白胖胖、生活得衣食無憂,但她仍然選擇了抱著孩子離開兩個男人——男權(quán)的世界。李玉的兩部影片,都選擇了娜拉式的“出走”作為女性主人公拒絕男性社會的姿態(tài)。在性別話語的維度下,這一姿態(tài)已經(jīng)足夠,已經(jīng)體現(xiàn)了女性主體性的覺醒。然而“娜拉走后怎樣”?對于這個近百年前魯迅先生振聾發(fā)聵的問題,女性主義者既不會提出,也無法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在性別的維度上是無效的。
娜拉走后怎樣?魯迅先生說“不是墮落,就是回來”,而魯迅下此斷語的要害在于“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jīng)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這后一句話其實就是說“雖然錢買不來女性的自主性,但是卻有可能因為沒有錢而失去自主性”,所以“經(jīng)濟權(quán)就見得最要緊了”。[1]而對經(jīng)濟權(quán)獲得的難度,魯迅認為甚至會比參政權(quán)的獲得更難。的確,女性經(jīng)濟獨立地位的獲得,不僅需要男女工作機會的平等、同工同酬的平等,更重要的是女性工作能力的獲得,而這需要教育機會的平等?;蛟?教育、工作和報酬的平等,不還是性別平等問題嗎?這一說法乍一聽有道理,放到中國社會的實踐中,立刻就顯示了其誤差,中國部分女童——主要在偏遠農(nóng)村之所以匱乏教育,首要的原因不是性別歧視,而是絕對貧困。中國部分工廠的女工獲得較低的報酬,同樣不首先是性別歧視,而是階級的剝奪。具體到中國,女性地位的改善絕非單純在性別維度的話語表達所能解決。無論是對男權(quán)社會聲色俱厲的批判,還是對女性覺醒歡欣鼓舞的認同,都無法解決女性獨立以后的生存問題,也就無助于女性主體性的真正獲得,反而容易陷入話語革命的自娛自樂中。女性主義對性別維度的拘泥,或許正是其理念不成熟的一種表現(xiàn),是其無力從性別博弈中獲得女性真正獨立的原因之一。
二、主動選擇依附男性是否是一種主體性?——以《我和爸爸》、《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為例
徐靜蕾迄今拍攝的三部影片在筆者看來都屬于女性電影,其中《我和爸爸》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都表現(xiàn)了兩性之間的“依附”關系,只是其向度恰恰相反。
《我和爸爸》(2003年)展現(xiàn)了非常有趣的父女關系。由于親情的疏離和淡漠,父女的相處最初像朋友一樣爭吵和調(diào)侃不斷;女兒在和父親的摩擦與和解中,重拾了生活和情感的自信,從照顧父親到為父親送終,完成了主人公女性主體性的獲得。父親和女兒最終回歸家庭的情節(jié)處理,又與傳統(tǒng)敘事相契合,展現(xiàn)了一種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融合。
女主角小魚從小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父親此前一直處于缺席的狀態(tài),生活的重負和情感的失衡使小魚對父親充滿怨憤甚至敵意。傳統(tǒng)的父女關系中,父親往往處于一種支配的、主導性的地位。影片中小魚雖然對父親充滿恨意,但是作為一個尚未成熟的年輕女孩,多少是渴望得到父親的保護和愛撫的,實際生活中這種保護通常以“監(jiān)護”這種法律和情感交織的方式出現(xiàn)。但是當影片中父女二人真正生活到一起后,由于玩性十足的老魚自顧不暇,未能承擔起照顧女兒的義務,因此女主角雖然有了“父親”,卻從未體會到父親的“溫暖和權(quán)力”。他們仿佛是朋友,卻又不如真正的朋友般親密,因此在這對父女關系中,由于父親的不稱職,使得傳統(tǒng)上的女兒對父親——女性對男性的依附關系并沒有形成,這就為影片后半部分二人關系的逆轉(zhuǎn)埋下了伏筆。父親從獄中獲釋后,小魚肩負起照顧父親的責任,在精神和身體上傷痕累累的兩人終于回歸家庭的溫暖和責任,貌似回歸了傳統(tǒng)母題。然而父女在家庭中主導與依附地位的置換,卻使得該片完全顛覆了傳統(tǒng)的兩性敘事。男人-父親成了家庭里嬰兒般的被照顧對象,女人-女兒卻成了一家之主。為此,很多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女兒獲得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對老邁衰弱父親的同情、愛憐、和寬容”,“顯示了‘我的話語權(quán)和強者的視角和立場”。[2]
然而,批評者的歡呼聲尚未消失,徐靜蕾次年奉獻的作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2004年),卻對前一部作品的女性立場進行了重大反轉(zhuǎn),給女性主義批評者提出了難以回答的問題。《來信》以畫外音的方式保留了原著中第一人稱書信敘事的方式,這當然確立了女性話語的主導地位,然而在這份女性講述的歷史和回憶中,女性角色卻處在一再被拋棄卻癡心不已的狀態(tài),女性對男性表現(xiàn)出強烈的情感依附性。女主人公矛盾地用盡各種方法接近想象中的中心即男主角,在明知道男主角風流多情的本性后,她仍然幾次三番地制造與他的偶然邂逅,用白玫瑰勾起他的愛情記憶,用試探性的對話喚起男主角的回憶,卻又出于自卑抑或別的心理并不挑明心跡。她猶豫不決地徘徊在父權(quán)世界的邊緣,每每接近“崇高”的愛人,她就“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張愛玲語),盡管她的愛被渲染成是偉大的犧牲,可是犧牲換來的卻是女性主體性地基的徹底毀滅。
作為一部改編影片,我們不能忽視原著作者茨威格的男性性別,這篇小說就像中國古代男詩人筆下的怨婦詩,或許因為知道男人想要什么,所以常常比女詩人和女作家寫的要更為凄婉動人。然而當我們讓茨威格承擔了他該承擔的性別責任后,我們?nèi)杂斜匾穯柵畬а?因為畢竟徐靜蕾主動選擇了這部小說來自編自導自演,因此,她應當是認同了主人公的立場的。從角色冷靜、平淡的自述中可以看出,對男性主體的依賴和順從是角色本身的選擇,至少在她的內(nèi)心獨白里,我們看不出任何后悔的痕跡。因為依附關系而喪失的主體性,在女性角色的自主選擇中則表現(xiàn)為主動的放棄。毋庸置疑,在現(xiàn)代生活中也不乏這類女性,她們選擇依附于男性或者其他情感主體,并非出于被迫或者壓抑,反而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滿足和需要。
兩性關系是最復雜的人性范疇,情感問題也常常陷入非理性,假如我們把主體性的獲得作為女性主義訴求的目標,那么獲得了主體性的女性對“依附男性”的主動選擇,就把以擺脫男性控制來實現(xiàn)主體性的女性主義話語置于了自相矛盾的悖論中。這樣的悖論同樣也被“五四”的啟蒙思想家們表達過,胡適詩云“情愿不自由,也便自由了”說的正是這種悖論?;蛟S,我們需要把所謂的“依附”進一步細分——情感的、經(jīng)濟的、理智的,女性主體性的獲得首先和主要指一種理智的獨立性,即康德意義上的,擺脫了他人的控制,無需他人引導,能獨立運用自己的理智。至于情感是否依附,這不屬于理性的范疇,不屬于現(xiàn)代性的范疇,是一個自古就有,亙古不變的范疇,主體性話語對它是無效的;而經(jīng)濟的依附,套用黑格爾的語式,那也可能是某些女性的詭計——這樣的女性很難說她們沒有主體性了。
三、單性世界還是兩性和解——以《無窮動》和《夢想照進現(xiàn)實》為例
風格化的《無窮動》和《夢想照進現(xiàn)實》具有某種實驗性地對女性主義的反思,為女性主體性的實現(xiàn)構(gòu)筑了一個想象的夢境。編導對女性主體性的思考貫穿于影片的每一個細節(jié),有激進后的反思,有思考后的包容,也有解決現(xiàn)實困境的沖動和迷茫。
非情節(jié)化的敘事結(jié)構(gòu),挑戰(zhàn)兩性禁忌的臺詞,以及從導演演員到音樂制作的女性團隊,使寧瀛的《無窮動》(2005年)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夠得上一部不折不扣的女性電影。電影中充滿了象征性別秩序的能指,例如敘事展開的那個四合院就是典型的禁錮女性主體性發(fā)展的傳統(tǒng)男權(quán)話語秩序的象征,那滿屋的古籍史書,也是男性話語的指稱。而影片對主流電影敘事方式的顛覆,也可以看作是導演對男性話語主導下的主流電影及大眾審美經(jīng)驗的挑戰(zhàn)。
在內(nèi)容上,影片圍繞一封郵件和女主角妞妞的丈夫的外遇事件展開敘述,男性看似缺席,甚至在影片結(jié)束時被徹底地驅(qū)逐出女性的物質(zhì)世界,但在女人們的精神世界里,他卻如幽靈般無處不在,是個不在場的在場者。作為女性桎梏的父權(quán)社會的所指,這個隱形的男性角色始終處于主導性的地位,使影片從顯見而激烈的反父權(quán)意旨陷入到女性主體意識缺失的矛盾怪圈。吃“鳳爪”的情節(jié)段中,紅唇和鳳爪的組合頗具象征意味,咀嚼的口部動作既是人物性格的真實寫照,也是潛意識欲望的直接出口,本能性欲的流露和情感騙局的隱藏,在這群女人們的爾虞我詐中構(gòu)成鮮明的對照。影片結(jié)尾,女人們的心計和謊言暴露于眾,充滿對女性自我的諷喻。
編導試圖用女性話語,可悲的是那也不過是男性話語的模仿,指責父權(quán)社會架在女性身體和精神上的枷鎖,但是女性間的相互猜忌和試探,自私而愚蠢的愛情謊言和對男性的情感依托,使這場革命的興起變成了自欺欺人的游戲,女性自身的虛榮、貪婪、虛偽和懦弱暴露無遺,這種夸張的自我譏諷與貶值,也成為解構(gòu)女性自戀的工具,營造出一種反諷荒誕的黑色幽默的氛圍。從這個意義上說,寧灜的《無窮動》既是一部女性電影,也是一部反女性電影,她借一個“女人偷吃、男人通吃”的故事,不僅揭示了男權(quán)的絕對統(tǒng)治地位,也揭示了那些停留于話語狂歡的女性主義者們的虛偽性和虛妄性。影片事實上擊潰了女性主義者一直以來虛構(gòu)的“姐妹關懷”的神話,四個封閉在四合院里的女性,并不能形成一個和諧的單性世界,這不僅是因為作為權(quán)力象征的男性幽靈無處不在,更是因為作為欲望主體的女性離不開異性——男性。
影片結(jié)尾,三個女人奔走在自由開闊的公路上,對此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對象征傳統(tǒng)意識、父權(quán)文化的四合院的突圍,但是同樣可以理解為對女性主義者虛幻的姐妹世界的拋棄。如果作者的意圖是前者,那么她就依然還停留在傳統(tǒng)的女性思維框架內(nèi),不過是在重復娜拉出走的故事;如果是后者,筆者倒認為,或許寧灜為走投無路的女性解放找到了一個可能的出口或者希望,那就是女性主體性的確立,不可能通過對男性排斥,建立一個專屬女性的王國而實現(xiàn),而只能直面兩性世界,建立在兩性協(xié)商的基礎上。徐靜蕾的第三部作品《夢想照進現(xiàn)實》提供了這樣的思考。
《夢想照進現(xiàn)實》(2006)與《無窮動》的鮮明對比是,故事同樣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展開,角色卻變成了兩個性別。敘事展開于一個中年的男導演和一個年輕的女演員之間,兩人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徹夜長談,從現(xiàn)實談起,展開漫無邊際的思想的碰撞,最后又落回塵世之中,這或許是一次拘泥于偽裝、封閉、孤獨的內(nèi)心世界的現(xiàn)代人對零距離溝通的渴求的縮影,或許是一次兩性之間的平和傾訴,或許是一次對社會現(xiàn)象的諷刺和調(diào)侃,把人們時常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中的煩惱、思考和對未來的想象用言語的形式表達了出來,暫時實現(xiàn)對自我與社會的面具的卸除。
影片中對兩性關系的闡釋潛在于男女主角的對話中,仿佛是作為導演的徐靜蕾和作為編劇的王朔之間的對話,又仿佛是任何男女兩極的交流。以女性視角對影片進行解讀,一開始,女主角不想再扮演劇本里與個人生活偏離的角色,于是找導演溝通,試圖獲得一種對其自主選擇的肯定或者否定?;蛟S是受到女主角的影響,男性導演并沒有正面駁回女主角的辭演,反而也開始發(fā)表對劇組和劇本的不滿,兩人在對工作生活的共同指責中似乎獲得一種心靈上的認同。在不斷的自我剖白和言語的沖突與休戰(zhàn)之后,女主角似乎不再執(zhí)著于對角色的不滿和放棄的初衷,男女主角從對劇本的改編,角色的定位討論到對生活、工作和自我的認識,有矛盾有爭論有調(diào)侃有統(tǒng)一,而通過這徹夜的溝通,男女主角都在思想火花的交匯中,獲得心靈的舒坦和情緒的平復,雙方的主動性和自主性都得以體現(xiàn),并處于相互平衡的狀態(tài)。
借用影片中男主角的闡釋,劇中劇的主題是“人人平等……人和人都互相信任,也值得信任,人和人都不互相消滅……”,這其實也是該片所要表達的愿望,是編劇王朔和導演徐靜蕾所要表達的愿望,這一愿望體現(xiàn)在兩性維度上,就是兩性的和諧相處。影片中的徹夜長談,或許絲毫沒有改變現(xiàn)實,女主角可能依舊會留在劇組里,男導演也未必如己所愿得以完善劇本。但是此時的維持現(xiàn)狀卻有了嶄新的意義,這是男女主角溝通后達成的共識,不再是以前互相抵觸、各有怨氣的劍拔弩張,那是一種隨時崩潰的脆弱的平衡,如今則是相互理解的聯(lián)盟。
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夢想照進現(xiàn)實》對兩性差異的現(xiàn)實世界提供的夢想解決方案是哈貝馬斯意義上的協(xié)商,是運用交往理性的溝通。當然,徐靜蕾的方案和哈貝馬斯的方案一樣,都建立在現(xiàn)代社會相對成熟的階段,女性已經(jīng)基本解決了政治和經(jīng)濟的平等權(quán),性別沖突主要源于性別差異而非性別歧視。這時候,女性重要的是“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康德),按照徐靜蕾的“夢想”,一旦女性使用那份本屬于自己的與男性同等的話語權(quán),并且彼此尊重,也就是能夠運用交往理性,那么兩性之間完全可以達成共識。或許這樣的夢想不過是夢想,但是影片至少說出了這樣一個事實,女性主體性地位的獲得永遠無法在單一性別的世界里實現(xiàn),甚至這一訴求,唯有在兩性空間里才有意義。
結(jié)語:女性、女性主義與女性文本
當我們在思考女性電影時,我們常常陷入一種困惑,我們究竟是在對影片中的女性角色進行批評,還是在對女性創(chuàng)作者進行批評,抑或是對女性主義批評者的闡釋進行批評。這一困惑通常源于經(jīng)過女性批評闡釋的女性文本中女性訴求的模糊。
因此,我們不得不從現(xiàn)代性的規(guī)定性出發(fā),首先把女性的訴求限定為對自身主體性的獲得,然后把女性文本理解為對這一訴求的表達。我們認為,女性文本不外乎回答如下三個問題:女性主體性是如何喪失的?女性主體性如何能夠獲得?以及女性爭取主體性的實際情況如何?而女性主義對女性文本的批評,則是要闡發(fā)女性文本中女性表達,或者揭示女性文本的誤區(qū)。然而,由于不同的女性主義者對女性訴求的理解各不一致,對導致女性主體性喪失的原因也歸結(jié)不同,更對女性主義的努力方式和方向存在差異,從而導致了女性主義內(nèi)部的自我沖突。當這樣的女性主義批評,對本就具有多義性的女性文本進行闡釋時,由誤讀和過度闡釋所造成的眾聲喧嘩的局面也就在所難免了。
因此,女性主義批評并非女性文本的教師爺和裁判長,相反,女性文本常常給女性批評帶來啟發(fā),引導女性批評的理論探索。而啟發(fā)之一,就是女性話題的思考必須打破單一的性別維度。
[1]魯迅.娜拉走后怎樣[A].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第152—154頁
[2]吳小麗、徐甡民.九十年代中國電影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第2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