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華
(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系,上海 200237)
社會學與社會工作
蒂特馬斯福利思想探微
汪華
(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系,上海 200237)
蒂特馬斯是英國社會政策的開創(chuàng)者和福利國家理論的重要奠基人。以其鮮明而務實的價值取向和對社會公平的執(zhí)著關注,蒂特馬斯構建了其完整的國家福利思想。支撐蒂特馬斯福利思想體系的,是其關于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市場損害與社會成本、經(jīng)濟自由與社會政策三個方面關系的論述。以此三大命題為基軸,蒂特馬斯建構了一個三維度的福利分析框架。
蒂特馬斯 福利國家 社會福利理論
經(jīng)典的福利國家理論總是沿著“國家-市場”的二元分析框架構建自己的詮釋模型。理查德· M.蒂特馬斯(Richard Titmuss)在此基礎上引入“社會”這一維度,將“國家-市場”二分的詮釋傳統(tǒng),重新整合成“社會-市場-國家”的分析架構,形成其獨特的“國家福利”的敘事范式,并使“社會政策”最終“學科化”。這不僅使他贏得了“社會政策之父”的美譽,同時還使蒂特馬斯在西方資本主義世界獲得“福利國家的最高主教”這一殊榮。
理查德·M.蒂特馬斯(Richard Titmuss)是一個費邊社會主義者。他畢生致力于公平和正義的社會改良運動。就其學術貢獻而言,蒂特馬斯既是英國和歐美國家公認的社會政策體系與福利國家理論奠基人,又是經(jīng)驗性社會福利政策研究的開山鼻祖。他的思想與理論體系達到了福利哲學的層次。蒂特馬斯已成為社會政策與國家福利的代名詞,成為社會政策與社會福利理論的一面旗幟①劉繼同:《“蒂特馬斯典范”與費邊社會主義福利理論綜介》,《人文雜志》2004年第1期。。正是由于其在社會政策領域開創(chuàng)性的卓越貢獻,1979年英國社會政策大師唐尼森(Donnison)曾將蒂特馬斯的思想和理論體系稱之為“蒂特馬斯典范”。
蒂特馬斯出生于1907年的英國。盡管早年所接受的正規(guī)教育十分有限,但這并沒有影響此后蒂特馬斯的學術貢獻和社會聲望。1938年,蒂特馬斯出版了其第一部著作《貧窮和人口》(Poverty and Population),這使他開始引起了人們的注意。1942年,蒂特馬斯被邀請參與編寫戰(zhàn)爭史,負責有關衛(wèi)生與健康部工作的撰寫任務,并最終形成了《社會政策問題》這一成果。這往往被認為是蒂特馬斯學術生涯的開端。①錢寧:《現(xiàn)代社會福利思想》,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77頁。1950年,蒂特馬斯被任命為倫敦經(jīng)濟學院社會行政系(后改名為社會政策系)主任。盡管蒂特馬斯并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的學術訓練,但他在社會政策領域的一系列著作包括《貧困和人口》(1938)、《社會政策問題》(1943)、《人口問題》(1950)等給他帶來了不少聲譽,并使其在國際同行中被認可。此后,社會政策系在蒂特馬斯的帶領下繁榮發(fā)展。其在教學、研究方面經(jīng)常處于領軍地位,甚至影響了社會改革。蒂特馬斯的努力使社會政策最終成為大學里的一門學科,并使這門學科贏得了廣泛的社會認同。同時,蒂特馬斯也是社會服務的積極推動者。從1968年起,他擔任了救濟供給委員會的副主席。他尤其關心社會正義問題,并曾經(jīng)在非洲做過咨詢。蒂特馬斯主講社會工作和社會政策課程,他在倫敦經(jīng)濟學院的教學生涯一直持續(xù)到1973年去世。
蒂特馬斯是英國社會政策的鼻祖,其福利理論為福利國家奠定了理論基礎,并已成為廣為傳誦的“蒂特馬斯典范”。蒂特馬斯信奉費邊社會主義理想,將英國費邊社會主義福利理論與政策實踐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蒂特馬斯代表作是1958年出版的《福利國家論文集》(Essays on the Welfare State)和 1968年出版的《福利的承諾》(Commitment to Welfare)。這兩本論文集匯集了蒂特馬斯在不同場合的主要演講稿,集中反映了蒂特馬斯的福利理論精華,至今仍然是社會政策領域中最權威和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之作。②劉繼同:《“蒂特馬斯典范”與費邊社會主義福利理論綜介》,《人文雜志》2004年第1期。
基于對社會公平正義的執(zhí)著關注,蒂特馬斯在回顧英國過去數(shù)十年福利傳統(tǒng)基礎上,以對人的尊嚴為現(xiàn)實關懷,系統(tǒng)闡述了他的福利思想。從其現(xiàn)有著述來看,支撐蒂特馬斯福利思想體系的,是其關于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市場損害與社會成本、經(jīng)濟自由與社會政策三個方面關系的論述。他的這三個基本命題,構成了蒂特馬斯福利哲學的理論基礎。
1.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
在強調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辯證統(tǒng)一的解釋路徑下,蒂特馬斯闡述了他的整體福利觀念。個人需要和社會需要之間的矛盾是西方社會福利在價值理念上的一個傳統(tǒng)爭論。個人需要如何獲得以及社會在多大程度上應該向個人提供福利,這是國家干預主義和自由主義之間長期爭論的焦點。為什么要通過稅收制度實行財富的轉移支付,財富再分配的必要性和正當性何在?關于這些問題的討論在20世紀40年代福利國家體制初建以后更加激烈。一些人對福利國家建設的效應表現(xiàn)質疑,認為福利國家過度注重對個人需要的保護和滿足,這必然意味著社會需要的被忽視,其結果勢必危害了經(jīng)濟和國民道德的發(fā)展。甚至有人指責,所謂“福利國家”制度,實際上是一種“劫富濟貧”的行為。他們聲稱,任何人都不應該依賴納稅人生存,除非他確實需要這種救助。自由主義者甚至抱怨,國家的社會安寧已經(jīng)受到財富再分配的威脅。③Titmuss,R.M.:Essays on The Welfare State.London: GeorgeAllen&Unwin,1958,PP.36;錢寧:《現(xiàn)代社會福利思想》,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79頁。
與自由主義認為個人需要應由個人承擔責任的看法不同,蒂特馬斯認為,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是相輔相成的,二者不可分割。向個人提供的福利,受益者并非只是個人本身。社會是一個有機體,個人生存意愿的保護與滿足,在更大的范圍內可以理解為是對社會整體生存意愿的保護與滿足。將個人需要的正當性訴求置于社會整體需要的合理性解釋框架中來理解,這是蒂特馬斯闡述其整體福利觀的一個重要立論前提。從他的一些論述表達中可以清晰地反映出這一點。
蒂特馬斯曾經(jīng)指出,所有由集體提供的社會福利都被有意識地設計成滿足一些社會公認的“需要”,而不是如一些自由主義者所宣稱的那樣“在人們的付出和取得之間”缺乏必要的關聯(lián)。對個人需要的滿足,在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了社會作為有機整體生存的意志;作為整體的社會利益是建立在個體利益得到保障的基礎上才能實現(xiàn),因此,由集體向個別有需要者提供的社會福利,本質上體現(xiàn)了人們希望幫助一些人生存下去的愿望。因此,“需要”既可以被認為是“社會的”,也可以被認為是“個人的”,它在本質上是整體和部分繼續(xù)存在下去相互所必需的內部自我依賴相互聯(lián)系的各要素。①Titmuss,R.M.,Essays on The Welfare State.London: GeorgeAllen&Unwin,1958,PP.39.那種認為個人需要的滿足是對社會需要的損害的觀點在蒂特馬斯那里遭到了批駁。他尖銳地指出,“對兩者(個人需要與社會需要)之間進行完全的劃分在理論上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多數(shù)情況下,其中一方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轉變成另外一方”。②同上,PP.40。
在他的一部著作中,蒂特馬斯甚至強調,在關乎社會福利的所有理論和原則當中,最根本的問題,也許就是史不絕書的公平分配(distributive justice)問題。蒂特馬斯引用四句諺語來闡發(fā)其整體福利主義理念:
按個人的需要(need)而分配
按個人的價值(worth)而分配
按個人的功績(merit)而分配
按個人的勞力(work)而分配
蒂特馬斯最后大聲疾呼,應該再加上一句,“按我們的需要(OUR NEED)而分配”,社會的意愿是邁向更平等的社會。③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130-131頁。
蒂特馬斯特別指出,不能將所提供的公共福利看作是財富從一個收入群體向另一個收入群體的轉移,他認為那是危險的。在他看來,財富轉移只是一個外在的過程,而在這個外在過程之下的是對社會平等的追求。④錢寧:《現(xiàn)代社會福利思想》,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79-180頁。當然,蒂特馬斯并不否認社會滿足個人需要應有限度,他認為個人的需要如果沒有限制則會無限膨脹,如果社會超出其能力所限去滿足個人需要,則反過來又會影響社會公平與社會安全。
2.市場損害與社會成本
社會福利在某種意義上被蒂特馬斯定義為是對市場損害的一種社會補償。這種市場損害,蒂特馬斯用“社會成本”這個極富表達力的概念對其進行闡述。多年來,社會成本一向被經(jīng)濟學家所忽視,盡管這種成本客觀存在。蒂特馬斯指出,所謂社會成本,即是生產者沒有承擔生產貨品或提供服務的全部成本、而消費者亦沒有承擔享用產品或服務的全部代價。換言之,社會成本是列在生產者與消費者賬目以外的、因為生產產品或享用產品而令社會成員遭受的一切損失和不便。⑤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49頁?,F(xiàn)實生活中關于社會成本的例子俯拾皆是,如企業(yè)生產化工產品而帶來的環(huán)境污染、市場經(jīng)濟中競爭失敗的失業(yè)現(xiàn)象、由于經(jīng)營不善而致破產的貧困等。誠如蒂特馬斯所指出的那樣,經(jīng)濟變遷的某些因素足以構成損害,實在或潛在地威脅個人及其家庭的謀生能力、健康和自立程度。蒂特馬斯指出,在社會、政治和價值變遷更為廣泛的領域內,可以找到牽連更廣的類似例證:戰(zhàn)爭及其他暴力形式的損害、失業(yè)、年老無依、出生率上升、家庭殘缺及人口增長等。從更寬泛的意義上來理解,這些社會性損害(Disservices)既可以反映在人類健康的損害上,也可以表現(xiàn)為財產價值的破壞或衰退,甚至還包括自然財富的提前耗竭。①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51頁。
市場擴張所造成的社會成本同時體現(xiàn)在私有財富增加的過程中。蒂特馬斯認為,增加私有財富勢必會引致社會損害的增加。他進一步分析道,這個判斷可以用都市社會的汽車現(xiàn)象為例來加以說明:私人財富的增加會帶來汽車消費的增加,而汽車消費的增加會導致一些社會后果(如環(huán)境污染、居住區(qū)域分割、能源消耗),繼而影響公共服務措施(管理成本增加、因交通事故而導致的醫(yī)療成本上升、城市規(guī)劃的低效率等)。問題是,這些積極、糾錯、預防和賠償?shù)姆諔撊绾沃Ц叮空l應當負責提供有關賠償?②同上,第55頁。
尤其是,若沒有積極的政策干預,因私人財富的增加而導致社會成本增加的幅度愈加劇烈。蒂特馬斯指出,盡管全體社會成員均是這些社會成本的承受者,但實質上的影響者主要是窮人和貧困者。這里所謂的貧困,被蒂特馬斯受定義為是“最廣泛意義上貧困”——情感的貧困、行動的貧困、聆聽與學習的貧困、社會關系的貧困。更為關鍵的是,所有這些貧困加起來可能會變成社會遺傳的貧困。
在沒有外力干預下,貧困本身會自我維持。因此,蒂特馬斯在他后來的一篇著作中提出,社會若要阻止和改變這一歷程,就得按比例投入更多的社會資源,這就是社會補償。社會補償?shù)脑俜峙湫?,體現(xiàn)了蒂特馬斯的社會福利理念:即社會不應該由受害者單獨承擔廣泛存在的社會成本。
社會福利的遞送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對社會成本的邊際補償過程。蒂特馬斯在后來的一份講演稿中這樣解釋道,“社會福利干涉了市場和政府原定的求償模式,使社會里個人之間和群體之間在調配資源方面出現(xiàn)再分配情形?!瓱o論在理論或實際上,所有的社會福利制度都會帶有多少的再分配效應?!@些轉付款項實質代表一種賠償,用以彌補社會造成的損害——疾病、失能、工業(yè)損傷及事故、強制退休等,故此,這些款項是對收入損失的部分補償。如果沒有這些賠償款項——如果沒有再分配的元素,不平等的程度將會增加”。③同上,第58頁。
對市場損害所造成的社會成本的觀點的闡釋,是蒂特馬斯構建其福利哲學的理念基石。因為這使他意識到此前人們對于貧困和不幸的理解是如何單薄和無知。在蒂特馬斯的一篇文章里,他以一種近乎清教徒般的虔誠寫道:“在西方社會里,我們不再相信原罪,我們不再相信疾病是天神降禍,我們不再相信勞動階級的遺傳因子低人一等,我們不再相信白人比黑人優(yōu)越,我們不再相信變遷的所有成本都應落在受害人身上。簡言之,貧困不再是犯罪——像它在十九世紀英國的情形那樣”。④同上,第61頁。
3.經(jīng)濟自由與社會政策
蒂特馬斯對國家福利理念的堅持表現(xiàn)于他對自由放任主義中肯而切中要害的批判。自由主義者認為市場可能解決一切,而每一個體都是理性的“經(jīng)濟人”。他們假設每個人都有平等的獲取市場資源的機會,只要努力,每個人都能夠從市場上獲得其所需要的資源和福利。
蒂特馬斯認為自由放任主義者將個人和社會簡約化了。他認為個體并不單純是“經(jīng)濟人”,而是“社會人”;社會也并不僅是經(jīng)濟活動,而是有著豐富的社會活動構成。市場所關心的是利潤而不是福利,面對市場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機會,特別在遇到那些非經(jīng)濟因素時,市場就失去了其作用,如種族問題、婦女問題等,私營經(jīng)濟幾乎沒有什么貢獻。①錢寧:《現(xiàn)代社會福利思想》,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0頁。蒂特馬斯在他的一篇演講稿中寫道:“對于現(xiàn)代經(jīng)濟體系里大部分的重要決定,私人利潤標準今天幾乎全不濟事;在哪處及如何發(fā)展衰退地區(qū)和貧民窟;如何幫助窮人;在哪處建造新飛機場和殘障人士宿舍;目標是增加生產還是增加閑暇時間;等等。結果人們必須找尋利潤指標以外的標準”。②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58頁。
在蒂特馬斯看來,市場在提供交易自由和競爭自由的同時,也在制造和擴大不平等,這種自由事實上是一種不平等的自由,或者是富人的自由,弱者將在市場競爭的話語中處于一種失語和失能的狀態(tài),而這需要國家——集體利益的最終代表,通過財政政策、社會政策和職業(yè)福利來進行干預和實現(xiàn)再分配形式的調節(jié)。
蒂特馬斯對自由市場的批判表現(xiàn)出近乎苛刻的嚴厲。他堅決反對經(jīng)濟政策主導社會政策的模式,旗幟鮮明地批評社會福利私營化理念與政策。蒂特馬斯對市場抱強烈的不信任態(tài)度。他認為,市場是回應需求而不是回應需要的;市場關注的是利潤和經(jīng)濟增長而不是福利和需要滿足;從社會角度看,市場福利提供(或私營福利提供)是分隔、破壞社區(qū)和社會聯(lián)系,瓦解人們的責任感和義務感。正如英國著名社會理論家平克所說,“貫穿于蒂特馬斯所有主要著作的是,經(jīng)濟力量主要是被作為一種剝削力量,或者是作為必須通過社會政策來補償?shù)纳鐣杀驹騺砻枋龅摹?。③Pinker,Robert..The Idea of Welfare,London:Heinemann,1979,PP.41.更為甚者,蒂特馬斯甚至批評當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福利多元主義理論與思想,堅持國家福利提供模式的合理性與必要性。
與此密切相關的是,蒂特馬斯對經(jīng)濟政策與社會政策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進行了全面檢討。他認為經(jīng)濟政策與社會政策構成元素是相互交織的,經(jīng)濟政策與社會政策相互依賴和相互補充。在有關核心政治議題上,政府不應完全根據(jù)經(jīng)濟利益來考量其行政的目的與手段的問題。社會政策必須放在廣闊的政治及社會架構之內分析。經(jīng)濟政策不應該主導社會政策,社會政策更不應成為經(jīng)濟政策的“俾女”和“奴仆”。經(jīng)濟政策與社會政策關系本質是市場與政府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在社會福利提供方式上,蒂特馬斯堅決反對通過市場而不是再分配方式提供福利的私營化策略。蒂特馬斯對福利提供的市場化機制的批評主要集中以下四個方面:一是擴大和強化社會不平等;二是私營福利制度不僅削弱和損害公共服務,而且私營福利縮小和削弱總體性社會責任感;三是私營福利并不能提供選擇的自由;四是私營福利加劇兩極分化,使權力集中在少數(shù)人手中。簡言之,蒂特馬斯對市場機制在社會福利提供和發(fā)展中的角色、功能和作用基本上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因為市場機制不僅無助于社會政策目標的實現(xiàn),而且會產生諸多負面的影響。④劉繼同:《“蒂特馬斯典范”與費邊社會主義福利理論綜介》,《人文雜志》2004年第1期。
蒂特馬斯不止一次地強調,與私營市場不同,明顯體現(xiàn)國家福利色彩的社會服務的目標不是牟取利潤和控制價格。它們關心服務的分配和供應,使之滿足公眾認可的需要。而這卻是市場和家庭所不能、不應或不會提供的。⑤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120頁。
對社會福利作一個類型學的分析及對福利的提供模式進行比較,是蒂特馬斯闡述其社會福利思想的重要創(chuàng)舉。在其一部著作中,蒂特馬斯將社會福利機制概括為三大模型:剩余福利模型、工作成就模型和制度性再分配模型。⑥林萬億:《福利國家:歷史比較的分析》,臺北:巨流圖書公司1993年版,第118-121頁。他所提出的社會福利三個模型對后世影響深遠。
1.剩余福利模型 (The Residual Welfare Model)
關于剩余福利模型的論說是基于這樣一個前提,即私有市場和家庭是兩個“自然的”福利供給渠道,個人的需要可以通過它們而獲得適當?shù)臐M足。只有當市場或家庭崩潰的時候,社會福利的設施才應該介入運作,并且只應該是暫時的。在任何時候,國家或社會都不能替代市場和家庭在福利供給上的作用。
2. 工 作 成 就 模 型 (The Industrial Achievement—Performance)
蒂特馬斯指出,還有一種社會福利模式與工作成績緊密聯(lián)系,也就是說,要得到生活保障,必須先要有工作成就,這就是工作成就模型的社會福利。這種社會福利的設施實際上成為了經(jīng)濟的輔助品。在這種模型下,主導的分配方式是論功行賞,按照各人的優(yōu)點、工作表現(xiàn)和生產力來滿足需要,部分歐陸國家(如俾斯麥德國)所建立的就業(yè)關聯(lián)社會保險制度即是這一模型的具體體現(xiàn)。至于這一模型的理論基礎,蒂特馬斯認為“它衍生自關切激勵、勤奮與報酬、階級與群體歸屬的形成等經(jīng)濟學和心理學理論。”①Titmuss,R.M.:《社會政策十講》,江紹康譯,商務印書館(香港)1991年版,第120頁。
3.制度性再分配模型 (The Institutional Redistributive Model)
按照蒂特馬斯的描述,這個模型將社會福利視為社會最主要的統(tǒng)合制度,它在市場以外,按照需要的原則,提供普及性的服務(Universalist Services)。這一模型主張社會平等原則,認為所有國民都享有基本生存的權利。市場并不具備扮演初級的福利分配功能,主要的福利分配者應該是政府。②同上,第121頁。
從思想史的角度來看,蒂特馬斯關于社會福利機制三分法與威廉斯基(Wilensky)的福利模式二分法有著某種程度的異曲同工之妙。檢視并對比威廉斯基的二元福利模式有助于加深對蒂特馬斯福利模型三分法的理解。威廉斯基曾將社會福利模式分為殘補式與制度式。這里的殘補式福利是指社會福利制度的產生只是扮演常態(tài)結構——家庭與市場失敗之后的補救措施。這種模式以美國為典型代表。殘補式的福利模型只允許政府有限地介入福利分配。其立論前提是基于這樣一個假設,即每位國民都能通過市場或家庭獲得自身福利需要的滿足,國家的介入和干預只有在市場與家庭分配的功能失靈之時才成為必要。而制度式的社會福利則強調個人的福利是集體的責任,是通過市場之外的途徑獲得。其理論假設是每一個人都享有維持基本生存的權利,這種權利不分貧富、性別、種族、教育程度和收入水平。③林萬億:《福利國家:歷史比較的分析》,臺北:巨流圖書公司1993年版,第120頁。維護并保障這一權利的實現(xiàn)主體是國家。國家通過制度化的手段來確保國民對于自身基本需要的實現(xiàn)和滿足。
除上述從運作機制上對社會福利進行三分外,蒂特馬斯還從結構上將社會福利分為三個組成部分,即社會服務、財政福利和職業(yè)福利。作為一個完整體系,社會福利應該是一個多元主體、多級層次的復合結構體。在蒂特馬斯看來,社會福利不應被視為只有單一目標、單一體系。個體需求的差異化特征決定了福利目標的多元化。而目標的多元化,決定了福利體系也應是多層次的。
在蒂特馬斯的福利體系中,第一層次是社會服務(Social Services)。在蒂特馬斯看來,一切由國庫在“社會服務”名目下支銷的直接服務和轉移性支付均是社會服務體系的內容。其覆蓋范圍包括了中央、區(qū)域或地方當局所組織及管轄、習稱“社會服務”的各個項目。提出“社會服務”這一概念,是基于如下考慮,即社會應當為變遷或轉型承擔成本。工業(yè)化社會中諸如失業(yè)、工傷、疾病和被迫性退出勞動等各類問題的承擔者應當是作為集體的社會,而不應該僅是面臨問題者個人。由國家組織的社會服務即是社會對上述變遷或轉型成本予以承擔的現(xiàn)實體現(xiàn)。
第二個層次是財政福利體系,這主要指中央和地方直接稅制下的寬減、免征、扣除等各項稅收減免措施,以及在國民保險(或社會保險)里稱為供款的“稅捐”。蒂特馬斯指出,在諸如家庭津貼和退休金等分開管理的社會保險制度之下,直接的現(xiàn)金支付被用作體現(xiàn)對特定受撫養(yǎng)者的集體責任。不管這種行政方法上的差別如何,個人所享有的稅項減免,實際上也是一種轉移性支付?!巴ㄟ^減免有家室人士的稅務責任,國家分擔了納稅人照顧家屬的責任,情形就像支付現(xiàn)金津貼一樣”。①Carter,Income Tax Allowances and the Family in Great Britian,Population Stadies,Vol.Ⅵ,No.3,1953.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稅收減免政策在客觀上體現(xiàn)了一種國家間接補貼制度。
社會福利的第三個組成部分是以現(xiàn)金和實物支付的職業(yè)福利。職業(yè)福利在理論上應該由雇主供給,但由于可以享受免稅,部分成本實際上是由納稅人承受了。職業(yè)福利被蒂特馬斯看作是雇主對雇員應承負的責任。在內容上,職業(yè)福利不單只包括職業(yè)年金,而且還有兒童津貼、死亡撫恤金、保健及福利服務、疾病津貼、失業(yè)給付等。這些五花八門的津貼,有相當部分可以理解為對缺乏撫養(yǎng)人的一種補償,例如年老、病殘、幼弱、守寡等。雖然管理辦法不同,它們實際上是社會福利項目,跟社會服務和財政福利補助重復又互疊。蒂特馬斯宣稱,不少職業(yè)福利無疑表達了維持“良好”工業(yè)“人際關系”的意愿,而它也是“良善”雇主形象的一部分,它所奉行的原則,是基于工作表現(xiàn)、職業(yè)成就和生產力來滿足社會需要。②
三個部分應該是一個完整體系,共同構成一張主體多元、結構多元和目標多元的社會福利網(wǎng)絡。這既是蒂特馬斯對福利國家體系建設的一個美好設計,同時也可以看作是他對英國社會福利體系現(xiàn)狀的一個帶有批判性色彩的理論回應。
作為英國社會福利發(fā)展史上的一位思想家和社會政策學科創(chuàng)始人,蒂特馬斯的國家福利思想對福利國家理論體系的建構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對社會福利的屬性、運作以及市場在社會福利提供中的作用和國家的職能等一系列富有創(chuàng)見性的論述,對后來福利國家的建設產生了深遠影響。也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被社會人類學家艾得曼德(Edmund Leach)稱為“福利國家的最高主教”。
The Study of Titmuss’sW elfare Theory
WANG Hua
Titmuss was the father of Social Policy and the theory of Welfare State in England.Titmuss built the intact theory of Welfare State with his practical value orientation and the pursuit of social equity.The system of Titmuss’s welfare theory consists of three parts,that is,the discussion about the need between individual and society,the relation between market need and social cost,the relation between economic freedom and social policy.Based on these three relationships,Titmuss constructed a three-dimensional analysis framework ofwelfare.
Titmuss,Welfare State,socialwelfare theory
本文系筆者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編號:09CSH005)階段性成果,同時受上海市重點學科建設項目(項目編號:B501)資助。
汪華(1974-),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主要從事社會福利與社會政策研究。
C913.7
A
1008-7672(2010)06-0029-07
徐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