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濤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在中國詩歌近代轉(zhuǎn)型中，其詩學觀由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形態(tài)的轉(zhuǎn)換，是經(jīng)歷了一個較為漫長而艱難歷程的。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思想文化背景下，形成了傳統(tǒng)的以儒家禮教為內(nèi)容、以“言志”為核心的“載道”詩學觀，認為詩歌是內(nèi)心思想意志的表達，是用來“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事父”、“事君”的。“載道”觀雖然也不排斥言情，但這種情卻必須“止乎”儒家的“禮義”，要在“情”與“禮”中達到一種“溫柔敦厚”的境界。雖然在中國詩論史上，也曾出現(xiàn)過“意境論”、“格調(diào)說”、“肌理說”等詩學主張，但它們大都是“載道”觀的補充和“漢儒”論調(diào)與程朱理學的衍義。很明顯，中國詩歌要想走向現(xiàn)代，必須首先從觀念上沖破“載道”觀的束縛，從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中國近代詩人對傳統(tǒng)詩學觀的革新，正是從這一點上來尋找突破口的。鴉片戰(zhàn)爭時期，愛國詩派打出了以“尊情”為核心的詩歌主張，讓“人”和“事”開始與詩歌發(fā)生深刻的聯(lián)系。維新變法運動時期，維新詩派以“我手寫我口”、“別創(chuàng)詩界”、“三長具備”、“以舊風格含新意境”等主張，讓新的時代內(nèi)容昂然步入詩歌的殿堂，開始對“載道”觀的核心內(nèi)容予以置換，使中國詩歌露出了生機。辛亥革命時期，革命詩派進一步發(fā)展了維新詩派重視詩歌政治教育功能的觀念，使詩歌由傳統(tǒng)的“載道”工具，變?yōu)榱恕熬葒旅瘛钡睦?，較為徹底地置換了其為封建禮教、封建統(tǒng)治服務的實質(zhì)內(nèi)容。與此同時，接受了西方美學思想和哲學觀念且置身于政治歷史漩渦之外的王國維，則著手糾正維新詩派以來過份強調(diào)詩歌功利性的做法，提出了“超功利”的主張，試圖把中國詩歌從傳統(tǒng)“載道”觀的禁錮下解放了出來，以恢復詩歌的本體地位。然而，由于歷史與社會現(xiàn)實的限制，上述詩人的革新只是走到了時代所允許的限度，并沒真正帶來中國詩歌觀念的現(xiàn)代化。

當歷史行進到前“五四”時期時，由于為一片復古聲所充斥，喧囂的詩壇開始趨向沉寂。然而，正是在這一相對蕭條的時期，詩壇出現(xiàn)了一種聲勢并不顯赫、但十分深刻且與前代任何時期都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詩歌革新傾向。在西方文化的啟悟下，在全面總結了前人詩歌革新經(jīng)驗教訓的基礎上，魯迅在理論的高度上提出了一個以西方文學為參照，具有進化、開放特征，以人為中心，既重視詩歌審美職能，又注重詩歌社會功利的詩學觀;胡適在實踐層面上總結出了一套以“語言—形式—風格—思想”為思路、以“八不主義”為具體內(nèi)容的詩歌革新主張。魯迅與胡適詩歌理論的提出，使得中國詩歌能夠在對西方現(xiàn)代哲學、美學與文學的借鑒中，茁生出富有現(xiàn)代色彩的實質(zhì)內(nèi)容、藝術特質(zhì)與審美品格，構成了稍后新詩的重要維度，從而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詩學理論的基石。

一

就在書齋中的王國維潛心研究中國詩詞、提出極富近代特征詩學理論的同時，接受了西方進步思想文化觀念的魯迅，則在日本以更加開闊的視野和深遠的思維，關注著中國的詩歌革命，并力圖實現(xiàn)中國詩歌與西方詩歌的聯(lián)結。為此，他在重新審視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詩學、認真分析了當時詩壇“蕭條”的原因及實質(zhì)后，于1907年前后寫下了《摩羅詩力說》、《文化偏至論》、《播布美術意見書》等一批理論文章，較為系統(tǒng)地提出了其詩學理論。

第一，反對把詩歌當成“載道”的工具，強調(diào)詩歌無關“實利”。魯迅認為詩歌不必宣揚道德，甚至不必為政治服務，詩歌只應使人“興感怡悅”，而無關“實利”。反過來如果詩歌只關心“實利”，就既不能使人性“具足”，也不能使人愉悅。這是因為詩歌的作用只是在于滿足人們?nèi)粘Ｉ钪獾木裥枨螅昂B(yǎng)吾人之神思”，顯示科學所不能顯示的“人生之誠理”，使人“聞其聲音，靈府朗然”，“與人生即會”，歷歷見人生“優(yōu)勝缺陷之所存”，使人成熟完善。①那種認為詩歌一旦與道德結合，就為“觀念之誠”、生命與不朽之在的詩歌主張，實際上與中國傳統(tǒng)的“詩無邪”觀念一樣，只會束縛詩歌的發(fā)展。

魯迅這一觀點的提出，擊中了中國傳統(tǒng)詩學的要害，極具顛覆性，動搖了傳統(tǒng)詩學統(tǒng)治的根基。

第二，主張詩歌應“益人生”，以“誠、善、美”影響人。這是魯迅在認真總結了維新詩派、革命詩派過份強調(diào)詩歌社會功能的經(jīng)驗教訓后得出的。他開始也接受了梁啟超的文學觀念，主張文學救國。在進一步了解西方文學后，他便發(fā)現(xiàn)梁啟超的“文學救國論”不符合西方近代文學觀念。他指出:“蓋世界之文，無不能啟人生之機，而直語其事實法則，為科學所不能言者。所謂機，即人生誠理是已?！雹谠姼璞仨毜馈叭松\理”，“啟人生之機”，觸發(fā)人的自由意志，這才是西方現(xiàn)代詩歌理論的精髓。因此，“文章之于人生，其為用決不次于衣食、宮室、宗教、道德”，一切文學之本質(zhì)，“不在益智、誡人、致富、弋功名諸方面”，而“在使觀聽之人，為之興感怡悅”③。魯迅對人生的看法并不像王國維那樣消沉，因此他認為詩歌之職能，在于反映人生的“事實法則”，道“人生之誠理”，以激勵人們的“自覺勇猛發(fā)揚精進的”精神，去發(fā)揮“益人生”的社會作用。

怎樣才能達到這一目的呢?魯迅進一步指出:“以詩移人性情，使即于誠善美偉強力敢為之域?！彼貏e推崇“誠”的精神，強調(diào)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要講究真實與理想相結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詩歌具有“善”的本性。⑨他還多次倡導深歌必須具有“崇信之境”和以“妙音”“神思”喻一切未覺，令人“奔神思之鄉(xiāng)”，“使懷大希以奮進”的“美”的特征。而詩歌創(chuàng)作如果達到了“誠、善、美”的統(tǒng)一，就能“涵養(yǎng)人之神思”，“娛人之性情”，達到使人像在海中游泳，“大海未始以一教訓一格言相授，而游者之元氣體力則為之陡增也”的效果。

但是相比較而言，RJ版教科書有理數(shù)例題中只有數(shù)字和文字的例題所占比重更大，CM教科書有理數(shù)例題中有圖表解釋或故事背景的例題所占比重高于RJ版教科書6.42個百分點．表明CM教科書有理數(shù)例題中的圖表和故事背景相對豐富．

魯迅的這一主張，以人的視角替代政治道德功利的視角來看詩歌的功能，通過詩歌所具有的真善美特質(zhì)，使詩歌具有了全面影響和改造人的精神的功效，這對如何用詩歌建構新的人格精神以適應歷史發(fā)展、防止詩歌逸出人學軌道而變?yōu)閷Ｖ浦贫鹊墓ぞ邩O具作用。它不僅與維新詩派和革命詩派對詩歌功能的看法有了根本的不同，而且也與王國維的唯美論有了質(zhì)的區(qū)別。在詩學理論中，當人一旦成為詩歌的中心，當詩歌一旦把審美職能提到首位，這就意味著詩歌已掙脫傳統(tǒng)詩學觀的束縛，而獲得了本體地位。

第三，認為詩歌必須“攖人心”。魯迅認為:“蓋詩人者，攖人心者也。凡人之心，無不有詩，如詩人作詩，詩不為詩人獨有，凡一讀其詩，心即會解者，即無不自有詩人之詩?！痹娙耸亲约汉兔癖娦穆暤拇匀耍姼枋窃娙伺c民眾的情感和心聲的反映，因此詩歌對人的影響就是撥人心弦，直刺“人心”?！霸娙藶橹Z，則握撥一彈，心弦立應，其聲沏于靈府，令有情皆舉其首，如睹曉日，益為之美偉強力高尚發(fā)揚，而污濁之平和，以之將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边@樣才能給人以從內(nèi)到外的全面影響，才能張其揚精神，改其行為，“使之興起”，從而打破“平和”和沖破“羈縻”。④

然而，“中國之治，理想在不攖”而在“平和”，而“平和”之意在“保位”和“安生”，同時，“惟詩究不可滅盡，則又設范以囚之”⑤，竭力把人的思想感情限制在一定范圍內(nèi)。正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造成的一片“平和”聲中，也在傳統(tǒng)儒家的“思無邪”、“持性情”等觀念的束縛下，中國詩歌觀念中的自由精神與人的自然本性被窒息，不僅導致了中國詩歌在傳統(tǒng)儒家正統(tǒng)的詩學軌道上行進幾千年，而且還致使近代以來不能借世界大勢革新其思想，維新了二十年仍無甚大成效。魯迅這一主張的提出，不僅明確了詩歌影響人的方式和方向，同時也把批判的矛頭直指漢儒與孔子，其尖銳性與開創(chuàng)性前所未有。

第四，強調(diào)詩歌的進化與開放性。魯迅說:“求古源盡者將求方來之泉，將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淵深，其非遠矣?！雹摁斞赣懈杏谥袊姼铦摿σ驯M的現(xiàn)狀，決心去探求新源。為此，他從自然與社會的發(fā)展中，認識到了進化的單向性，得出“進化如飛矢”、“祈逆飛而歸弦，為理勢所無有”的論斷，既顯示了遠比在社會革命與藝術復古間徘徊的革命詩派眼光的高遠，也顯示出比維新詩派要清晰、堅實得多的進化思想。與此同時，魯迅又提出了要發(fā)掘出時代的“新泉”、從整體上變革中國詩歌的主張，完成了他所強調(diào)的詩歌必須是進化的觀念。

在主張詩歌必須是進化的同時，魯迅也特別強調(diào)詩歌的開放性。當國粹思潮在詩壇再度泛濫之時，魯迅分析了過去由于閉關所導致的維新二十年仍無甚成效的現(xiàn)狀，指出“意欲揚宗邦之真大，首在審已，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每響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響”⑦。這里，魯迅在對中西詩歌觀念的比較中，對傳統(tǒng)詩學觀的弊端作了深刻的反思，指出一味自我欣賞而不審視自己的缺失，革新必沒效果;有了改進的自覺，才會有希望。因此，他堅決主張“別求新聲于異邦”，向西方詩歌學習，學習其“真精神”，決不能像洋務派和一些維新人士那樣生硬地搬用與模仿西方，否則就不能做到真正的自救。

魯迅的這一主張，對于打破中國詩壇封閉的狀態(tài)、促進中國詩歌的發(fā)展、呼喚人民的覺醒、“致吾人于善美剛健”之中有著重要的意義。

第五，主張以西方積極浪漫主義詩歌為藝術范型。鑒于傳統(tǒng)詩歌缺乏“反抗挑戰(zhàn)”的“偉美之聲”，魯迅在“別求新聲于異邦”的時候，作為一種審美選擇，他選中了“力足以振人，且語之較有深趣”，具有自由、民主與反封建精神，并涵蓋了西方近代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的“摩羅詩派”，他希望中國詩界也能出現(xiàn)一個這樣的積極浪漫主義詩派。因為只有這個“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的詩派，才能“動吭一呼”，使“聞之者興起”，直到“爭天抗俗，而精神復深感后世之心，綿延至于無已”，“能起其國人之新生”。⑧

別求于異邦的“新聲”，實為中國詩歌所缺少和亟需。魯迅通過介紹摩羅詩派和論析他們的精神實質(zhì)，第一次向中國詩壇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出一個從觀念到創(chuàng)作、從外在形態(tài)到審美內(nèi)涵都與中國傳統(tǒng)詩歌迥然不同的詩歌范型，并確立了以其為中國詩歌藝術范型的觀念。這不僅對于打破中國傳統(tǒng)詩歌觀念的一統(tǒng)天下、醫(yī)治中國傳統(tǒng)詩歌美學的致命弱點具有重要意義，更為未來的中國詩歌提供了一個整體性的參照系。

魯迅的詩學觀，以其鮮明的現(xiàn)代特征，使中國詩歌在本體意義上，在詩歌職能這個最具本質(zhì)特征的領域，建立起了以“人”為中心的價值體系，讓詩歌以獨立的方式參與到社會實踐與生活中來，將時代與民族對詩歌提出的客觀要求與其自身的規(guī)律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使其既具有了自己的價值判斷，又有了獨立的審美魅力。因而，不僅結束了在中國統(tǒng)治了幾千年的“載道”觀，而且還糾正了近代以來在詩歌革新中出現(xiàn)的過份強調(diào)詩歌社會功能與過份強調(diào)詩歌“超功利”觀念的偏頗，在詩學理論上打通了走向現(xiàn)代之路。

二

在西方文化及美國新詩運動的影響下，在晚清詩歌革新運動的啟示下，更在其不懈的詩歌實踐活動的努力中，胡適在《如何可使吾國文言易于教授》、《文學革命八條件》、《文學改良芻議》等文中，終于形成了一整套變革中國近代詩歌的內(nèi)容、語言、風格與形式的主張。胡適這套理論的提出，為中國詩歌藝術思維與實踐的現(xiàn)代化提供了可能性。

第一，主張“以白話作詩”?！耙园自捵髟姟笔呛m詩歌主張的一個中心論點，也是他號召詩歌革命的一面旗幟。這一觀點他最早在《如何使吾國文言易于教授》中初步形成，接著在《已年八月四日答任叔永》中予以完善，以后又在《文學改良芻議》中作為綱領提出(第一事“不用典”、第二事“不用陳套話”、第四事“不避俗字俗語”即“不嫌以白話作詩”)。胡適的這一主張，不僅繼承和推進了維新詩派和革命詩派的觀念，而且還帶有較強烈的反封建的民主性質(zhì)，充分反映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的文學思想，順應了歷史的要求，打破了長期以來詩歌為少數(shù)文人所壟斷的格局，使詩歌接近民眾、走進民眾，為中國詩歌開墾新的土壤，帶來新的生命，具有重要意義。

第二，主張“詩體大解放”。所謂“詩體大解放”，就是“若要做真正的白話詩，若要充分采用白話的字，白話的文法，和白話的自然音節(jié)，非做長短不一的白話詩不可。這種主張可叫做‘詩體的大解放’。詩體的大解放就是把從前一切束縛自由的枷鎖鐐銬，一切打破: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話怎么說，就怎么說”⑨。對于這一主張，胡適雖然在前“五四”時期還沒有作為明確的口號提出，但從1916年胡適在海外探討“文學革命”、“詩國革命”起，到國內(nèi)新詩運動的發(fā)生，都有不同程度的論及。如他1916年從海外致信陳獨秀，首倡“文學革命”的“八事”中第三事“不講對仗”，即是“文當廢駢，詩當廢律”的主張。后來他在《文學改良芻議》中又進一步予以闡述:“今日而言文學改良，當‘先立于其大者’，不當枉費有用之精力于微細纖巧之末，此語所以有廢駢廢律之說也?！雹狻霸婓w大解放”是中國詩歌最終能否完成近代轉(zhuǎn)型的關鍵。因為只有詩體解放了，才能接受現(xiàn)代白話，才能容納現(xiàn)代的思想內(nèi)容，才能在現(xiàn)代白話與現(xiàn)代思想內(nèi)容的基礎上建立一個詩的自由王國，才能使具有數(shù)千年歷史的中國古典詩歌走上現(xiàn)代之路。

第三，強調(diào)“作詩如作文”。這一主張在胡適的詩歌革命理論中由來已久。1915年9月他在給任叔永的一詩中就已提出“詩國革命何自始?要須作詩如作文”。以后又多次在不同場合提及。很明顯，胡適的這一主張是受宋詩和黃遵憲的影響而形成的。對這一主張的強調(diào)，不僅意味著詩歌在一種新的意義上重續(xù)了黃遵憲等人曾經(jīng)嘗試過的較為成功的詩歌“散文化”之路，而且還能夠真正做到“言之有物”，從而避免詩歌“徒有形式而無精神、徒有文而無質(zhì)，徒有鏘鏗之韻，貌似之辭”的弊端。?也正是這一觀點的提出，才使中國詩歌的表現(xiàn)內(nèi)容與語言形式的融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從而使其顯示出了時代與個性的特征。

第四，提倡“清新、自然、平實”的風格。胡適在強調(diào)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話怎么說就怎么說的同時，也曾說:“一首詩盡可以有寄托，但除了有寄托之外，還須要成一首明白清楚的詩?！边€說，“說話要明白清楚”，“材料要有剪裁”，“意境要平實”;“我并不是說，明白清楚就是好詩，我只要說，凡是好詩沒有不是明白清楚的。至少‘胡適之體’的第一條戒律是要人看得懂”?。正是基于此，胡適倡導清新、自然、平實的風格。不僅如此，他所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詩作也顯示出了樸實與清新之風。

第五，強調(diào)“實寫今日之情狀”。如果說胡適的前三點主張側(cè)重于形式革新，那么“實寫今日之情狀”則是針對詩歌內(nèi)容的改革而發(fā)的。他的“八事”中第六事“不作無病之呻吟”，第七事“不摹仿古人，須語語有個我在”，第八事“須言之有物”都是圍繞這一觀點的。胡適認為，“惟實寫今日社會之情狀，故能成真正文學”?。這一倡導使中國詩歌脫離了傳統(tǒng)的“載道”軌道，走上了極力表現(xiàn)“情感”、“思想”和“平民生活”內(nèi)容的道路，從而使其詩歌具有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寫實主義”特征。

從上可以看出，胡適的詩歌革新主張是沿著“語言—形式—風格—思想”這一路徑下來的。語言是突破口，語言的突破，帶來形式的改換;而形式的改換再加上白話的使用，自然就能容納新的時代內(nèi)容，由此必然帶來詩歌的全面的、徹底的變革。正是在這一較為嚴密的詩學理論的指導下，胡適才在詩歌實踐上取得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收獲。

在前“五四”這個極其特殊與重要的時期，中國詩歌在它以前幾十年的詩歌改革的能量積蓄中，在全面總結與吸收前人經(jīng)驗教訓、合理借鑒與吸收西方先進文化養(yǎng)料的基礎上，由魯迅以其詩歌理論實現(xiàn)了中國詩界與西方詩界的溝通，由胡適以其詩歌主張實現(xiàn)中國詩歌的本土化。他們那極富現(xiàn)代特征的詩學理論，不僅結束了幾千年來中國詩歌在富有實踐理性精神的傳統(tǒng)哲學和具有功利化特征的傳統(tǒng)文化長期熏陶下形成的“載道”詩學觀，而且還糾正了近代以來在詩歌革新中出現(xiàn)的、以維新詩派和革命詩派為代表的過份強調(diào)詩歌社會功能的詩歌主張，糾正了以王國維為代表的過份強調(diào)詩歌“超功利”詩學觀的偏頗，讓中國詩歌第一次在本體意義上以獨立的方式參與到社會生活中，將時代與民族對詩歌提出的客觀要求與詩歌本身的規(guī)律有機地統(tǒng)一了起來，使其既具有了自己的價值判斷，又具有了獨特的審美魅力。在中國近代詩歌發(fā)展的最后一個階段上，完成了詩歌觀念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zhuǎn)換。

注 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 魯迅:《摩羅詩力說》，載《魯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72，72，71，68，68，63，65，66 頁。

⑨? 胡適:《胡適文萃:嘗試集自序》，作家出版社1991年版，第182，180 頁。

⑩? 胡適:《胡適文萃:文學改良芻議》，作家出版社1991年版，第 11，6 頁。

? 胡適:《胡適文萃:談談“胡適之體”的詩》，作家出版社1991年版，第29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