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華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蘇州215123)

試論方拱乾《寧古塔雜詩》的認知價值

陳美華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蘇州215123)

《寧古塔雜詩》是方拱乾初到寧古塔所作之詩，其內(nèi)容多樣，風(fēng)格各異。觀此百首詩，不僅可以了解以方拱乾為代表的清初東北流人的流放心態(tài)、整體生活環(huán)境，而且有利于考察東北邊塞的風(fēng)俗人情、文化古跡等。

方拱乾;寧古塔雜詩;流人;心態(tài)①

清初，政府為加強統(tǒng)治，鞏固政權(quán)，對漢族士人恩威并施。一方面招降耆舊名宿，另一方面大興文字獄，懲治士人。順治十四年(1657)的“科場案”即起到了樹立權(quán)威、震懾人心的效果，同時，一批江南的名人士子被流放到東北偏遠、凄寒之地。方拱乾是其中之一，其《寧古塔雜詩》為認識東北流人的精神世界、生活狀態(tài)提供了平臺。東北流人生活方式發(fā)生了變化，心靈受到巨大的創(chuàng)傷，他們常將東北地區(qū)蕭瑟、凄寒之景色與其內(nèi)心的悲涼、愁悶交融于一體，展現(xiàn)其內(nèi)心矛盾、復(fù)雜之情感。

桐城是一個人杰地靈之地，方孝標(biāo)曰:“吾鄉(xiāng)自有明三百余年來，詩人林立?！保?］(P11)桐城方家是皖城最負盛名的大家族之一，其科第興盛，文學(xué)暢達，治學(xué)嚴(yán)謹(jǐn)。方拱乾是方大美的第五子，方大美，字思濟，萬歷十四年(1586)進士，官巡撫、太仆寺少卿。方拱乾，字肅之，號坦庵。少聰穎，“成童時即能記六經(jīng)為文”，［2］(P469)“弱冠負文譽，經(jīng)史一覽不忘，為文捉筆立就，諸生時輒以天下為己任”。［3］(P258)明崇禎戊辰(1628)進士，官少詹事、東宮講官。入清后薦補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不久晉升為詹事府右少詹事。然詩人之晚年生活卻差強人意、頗不順心，順治十六年(1659)其以江南科場案被貶至寧古塔。他在《何陋居集》自序中感慨道:“縱觀史冊，從未有六十六歲之老人，率全家數(shù)十口，顛連于萬里無人之境”。［4］(P4)順治十八年(1661)冬，其孫嘉貞上書請求以“修都城阜城門”［2］(P426)，而得歸。詩人歸后年老且貧，只好以賣字為生，“且把詩書當(dāng)?shù)炯Z”［4］(P53)，卒于康熙五年(1666)，年七十一歲。

方拱乾“生平孝于親，友于兄弟，篤交誼，常急人難，始終不易其操，清白以永其世，有大臣風(fēng)范”［2］(P469)，門人謚和憲先生。生平酷好為詩，即便流離寧古塔，亦無一日輟吟詠。“凡其憂喜悲愕、感慨閑適以迄文章聲氣，尺牘、郵筒所不能抒寫者，悉寓之于詩，故其詩獨富所著，有《白門》、《鐵鞵》、《裕齋》、《出關(guān)》、《入關(guān)》諸集?！保?］(P258)詩人流離塞外一千余日，所作詩歌九百多首。歸后，他又撰寫一部描寫寧古塔地理環(huán)境、風(fēng)俗人情的《絕域紀(jì)略》。其詩與此紀(jì)略可以對讀互證，是研究東北地理以及民俗風(fēng)情極好的文獻資料。方拱乾論詩主張寫詩“必從杜入，方有真性情，修飾詞華不能等大雅之堂也。今讀其詩，一如論詩之旨”［5］(P1)。又言:“詩，人心也”。［1］(P8)他認為寫詩要有寄托，詩歌應(yīng)是情感的發(fā)抒、心靈的寫照，詩歌應(yīng)表現(xiàn)人的思想、彰顯人的襟懷，即所謂觀其詩而知其人也?！秾幑潘s詩》共一百首，是方拱乾于順治十六年(1659)七月到寧古塔不久后所作。該組詩內(nèi)容豐富，題材廣泛，它既表現(xiàn)當(dāng)?shù)氐墓袍E、史籍，也描寫了流放文人的心路歷程，對了解以方拱乾為代表的清初流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大有裨益。李圣華在《冷齋詩話》中說此組詩“堪為一代流人信史并心史也”［6］(P252)，此說堪稱的評!方拱乾在寧古塔的生活頗不如意，心情苦悶，抑郁難耐，幸而有同被流放此地好友的陪伴，給其帶來絲絲的安慰，他們詩酒唱和、談古論今。流放期間，方拱乾注重留意當(dāng)?shù)刂L(fēng)俗人情、文化古跡，常與好友登山望遠、探尋古跡等，處處留心皆詩料，所有這些都為方拱乾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極好的素材。

一、作息渾無度，心安即是鄉(xiāng)

方拱乾初到寧古塔時，感慨頗多，常為自己的身世鳴不平，表現(xiàn)詩人后悔當(dāng)日多讀圣賢書，博取功名，“累人原血肉，誤我是文章”［4］(P19)。《出都》言:“一墮五十年，坐被浮名誤”［4］(P356)，詩人回首往事，雖痛心疾首，卻追悔莫及。錢威亦表示相同的看法，其《送吳漢槎同年前還》:“何曾求腐鼠，本是慕高蟬。漫被時名誤，尋為世網(wǎng)牽”［7］(P277)。錢威，字維德，蘇州府吳江縣人，也因南闈科場案被流放寧古塔。詩人羨慕高潔的鳴蟬，向往一種與世無爭的生活，然其被名利所誘惑，誤入名網(wǎng)之中，被名韁利鎖所羈絆，使其被流放這寒蕪之地，懊悔、痛恨等各種情感交雜一體。然方拱乾沒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他以一種豁達的態(tài)度看待這一遭遇。如《寧古塔雜詩》其二所云:“勿言老死近，只作受生初。是地即成土，何天不可居?”［4］(P18)詩人以一種毫不在乎的口吻來勸慰自己，他把寧古塔的流放生活看作人初到世上的另一種體驗，天地之大，難道就無我容身之所嗎?他感慨自己“顢頇六十年”［4］(P18)，現(xiàn)在“蒲團相對笑，開辟此種禪”［4］(P18)，他要于禪中尋求心靈之慰藉、解脫。方拱乾時而自嘲，“敢言才未盡，吟嘯當(dāng)嗟噓”［4］(P29);時而自我安慰，“作息渾無度，心安即是鄉(xiāng)”［4］(P27)，與其整日愁思滿懷，不如隨遇而安，以一種樂觀心態(tài)對待人生的波瀾起伏。詩人可以“漏屋睡常足，荒廚飽即休”［4］(P22)，他看透人生沉浮，豪華富貴往往轉(zhuǎn)瞬即逝，“此生何厭足，是物有枯榮”［4］(P23)，“寒暑有常職，衰榮無定全”［4］(P30)。但方拱乾又時時感覺冤屈難以抒發(fā)，悲憤難以釋放，只好借詩歌聊表其郁憤之心情。如:“少陵夢李白，詩苦不堪吟。顧我才名愧，何人寄托深，常懷天寶恨，難問夜郎心。寂寞青山路，千秋猶舊岑?！保?］(P24)詩人以杜少陵夢李白之角度入詩，言二人之懷才不遇、仕途坎坷，詩歌寄托深遠、苦悶難言。實言己之被貶謫，只好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又如:“馬賤錢難售，霜嚴(yán)草已枯。千秋幾伯樂，萬里此泥涂。性命崎嶇共，形容老瘦俱。輟餐寧買粟，痛豈念艱虞?！保?］(P26)方拱乾言馬難售，無伯樂賞識，然詩人之命運與馬亦相差無幾，遭遇坎坷，蒼老而瘦弱。

二、世事文章賤，交情患難真

方拱乾在塞外，遠離家鄉(xiāng)的親朋好友，在此地與吳兆騫關(guān)系較密。吳兆騫(1631～1684)，字漢槎，江蘇吳江人，有雋才。二人已于獄中相識，并同被流放寧古塔。吳兆騫《寄顧舍人書》曰:“龍眠父子，與弟同謫三年，情好殷勤，談詩論史，每至夜分”，［8］(P134)此處“龍眠父子”即為方拱乾父子。方拱乾詩中有較多二人談詩的情形，如《同漢槎談黃山勝分賦》:“此生寧有再游時，對爾深談如見之。但是江南山已好，況經(jīng)身歷勝難追”［4］(P63);又如《漢槎以黃山詩來憚夜遄歸》:“裹足層兵至，心驚戍鼓歸。玄言坐未穩(wěn)，佳句雪同飛”［4］(P64)。吳兆騫“每啜糜之暇，輒與龍眠諸君子商榷圖史，酬唱詩歌”。［8］(P145)如方拱乾《與漢槎及兒輩論詩》:“衰軀客到恕不拜，為聽新詩特下床。一字半句微揚扢，寸心千古真文章?！狈焦扒坑性姵桑Ｕ垍钦昨q同來欣賞，“長吟掩卷不示人，吳子時來共兒讀”。［4］(P91)吳兆騫身體不適時，方拱乾常親自拜訪詢問，“同罹吳子病，今日起柴車。骨瘦難成句，心傷轉(zhuǎn)讀書”［4］(P27)。吳兆騫亦云:“世事文章賤，交情患難真?！保?］(P25)可見，患難中之感情是如此真摯。

另外，與方拱乾交情較深的還有張縉彥、姚琢之、吳調(diào)御、陳之遴等。從方拱乾詩中，我們可體會出詩人對好友的擔(dān)心和掛念。如《聞張?zhí)构珜⒅痢菲渌脑?“芳草西湖約，梅花東閣情。平津寡昵友，惟我悉生平?！保?］(P215)張?zhí)构?1660～1672)，名縉彥，河南新鄉(xiāng)人，其于順治十八年(1661)四月十三日至寧古塔。他在《域外集》中言:“憶乙酉春，坦庵先生曾為余序詩”，［9］(P37)可見，張?zhí)构c方拱乾在順治二年(1645)已經(jīng)相識，在寧古塔期間又結(jié)識詩人幾個兒子，“于是樓岡、邵村，溯源振響，蟬聯(lián)清禁，而余又幸于戍所從兩君子后，又得交與三氏”［9］(P38)，他并為方與三詩集作序。陳之遴(1605～1666)，字彥升，號素庵，浙江海寧人，因賄結(jié)內(nèi)監(jiān)吳良輔被貶至盛京。其妻徐燦詩《送方太夫人西還》曰:“舊游京國久相親，三載同淹紫塞塵”［7］(P140)，此處“方太夫人”即方拱乾之妻，兩家關(guān)系親密，在流放期間常以書信表達彼此間的情感。另外，方拱乾在《寄懷陳素庵》詩中也表現(xiàn)出對好友的思念和記掛。閱讀方拱乾此后所作詩可知，他時常與吳兆騫、張?zhí)构热艘黄鹪娋瞥瓿?，游覽名勝古跡等，如《游東京舊址》、《偕諸君子出郭看花》等?；茧y之中，他們相互扶持、相互安慰，共度難關(guān)。

三、營生隨習(xí)俗，送老恃篇章

寧古塔地區(qū)奇寒，“四時皆如冬。七月露，露冷而白如米汁。流露之?dāng)?shù)日即霜，霜則百卉皆萎。八月雪，其常也。一雪，地即凍，至來年三月方釋。”［10］(P703)吳桭臣在《寧古塔紀(jì)略》記載道:

“其地寒苦，自春初至三月終，日夜大風(fēng)，如雷鳴電激，塵埃蔽天，咫尺皆迷;七月中，有白鵝飛下，便不能復(fù)飛起。不數(shù)日即有濃霜;八月中即下大雪;九月中河盡凍;十月地裂盈尺，才到地即成堅冰，雖白日照灼不消?！保?1］(P711)

方拱乾一家在寧古塔的生活艱難，他們常有食不果腹之時，其詩言:“意中堪眼飽，饑臥忍朝昏”［4］(P23)，又曰:“遭茲時與地，況復(fù)拙而貧。屋破賒營土，傭饑緩伐薪”。［4］(P28)因“頻過賓客少”［4］(P23)，詩人常喜拜訪好友或登山臨水，探幽訪勝，因為這樣可以“不問入門愁”［4］(P22)。同被流放詩人的生活大都比較貧困，吳兆騫剛到此地時，因受“許總?cè)挚岛睢O給諫汝賢，解衣推食”［8］(P141)，才“得免饑寒”［8］(P141)。然方拱乾不僅描寫自己生活的貧困，而且還表現(xiàn)當(dāng)時共有的現(xiàn)象，“陶潛曾乞食，疑矯復(fù)疑迂。此地竟常事，人家半有無”［4］(P28)。

即便生活如此艱辛，方拱乾亦能從中尋找到人生的趣味。此時，他已開始參加勞動，“久客初移地，新農(nóng)學(xué)用天”，［4］(P21)又說:“細柳編書篋，新漿浥酒壺。誰言俗老賤，偏覺重衰夫。”［4］(P29)方拱乾重視勞動，感嘆“今始辨菽麥”［4］(P175)，并從中體會到勞動的樂趣。方拱乾時常于艱難的生活中尋求精神上的滿足，他書不釋卷，即便寧古塔書籍甚少，他也時常于好友處借書閱讀，如《兒亨雪中遣小童持〈史記〉，向吳漢槎易〈漢書〉》、《喜〈通鑒綱目〉到》等。同時，他還鼓勵兒孫多讀書，如“一幾同兒坐，分頭各讀書。衰年遮眼望，旅食答居諸。難字休經(jīng)過，危機莫浪吁。古人終不誤，沒齒愛三余?！保?］(P26)此詩即言詩人與幾兒同坐一桌一起讀書的情形，又表現(xiàn)出他們能于苦寒的邊塞之地，珍惜光陰，利用空暇時間讀書的認真態(tài)度。另外，方拱乾常喜一人散步，欣賞村外清幽的景色:

“閑情獨愛往，信步寡前期。屋外清溪水，霜余黃葉籬”［4］(P26)，“秋泥驚見藕，何處已開花?去此村邊路，叢生水一涯。古城疑瓦礫，殘碣隱人家”［4］(P26)。

四、客心看不厭，夜夜伴邊城

崇禎七年(1634)，北方農(nóng)民軍起義，大軍進逼桐城，方拱乾全家遷居秣陵避難，始至當(dāng)時已二三十年之久。方拱乾感慨道:“豈是飄零始，無家三十年。田廬歸盜賊，萍梗飽風(fēng)煙?！保?］(P25)詩人離鄉(xiāng)之久，而今遠在邊寒之地，其思鄉(xiāng)之作甚夥。每當(dāng)良宵佳節(jié)之日，思鄉(xiāng)之情愈深。方拱乾有大量關(guān)于節(jié)日的詩作，如《九日》、《人日》、《元日》等。如《寧古塔雜詩》其一百:

“殊方第一節(jié)，天似眷羈人。月圓正中地，危途初憩身。饑廚催杵急，殘帙試燈頻。客睡常愁早，今宵坐達晨?！保?］(P31)

此詩描寫方拱乾到寧古塔之后第一個節(jié)日——中秋的狀況，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詩人懷鄉(xiāng)之情可想而知。上天似乎眷顧這些流離在外的人，明月高高地懸掛于正空中，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本是團圓之日，如今卻遠離家鄉(xiāng)，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詩人今夜無眠，只好借著明月懷念家鄉(xiāng)的親友。不僅如此，即便平常之所見，也能令其想到家鄉(xiāng)?！昂翁幧讲樽?，名同味亦同。故鄉(xiāng)霜落后，童稚摘盈籠。入口如逢舊，傷心是轉(zhuǎn)蓬。神農(nóng)應(yīng)憚遠，詮注有時窮?！保?］(P29)詩人由吃山查子引起對故鄉(xiāng)的思念，雖名字、味道相同，然此“山查子”已非故鄉(xiāng)之“山查子”，回憶兒時摘山查子之歡樂場面，頗有物是人非之嘆。

縱觀清初東北流人，他們的詩歌中都表現(xiàn)著一種思鄉(xiāng)之情，如丁澎《塞食簡嚴(yán)補闕顥亭》:“故人漫作蒪鱸約，京邸音書又隔年”［7］(P184)，其表現(xiàn)詩人因得不到家書而焦急、擔(dān)心的復(fù)雜情感。又如孫旸《辛丑除夕同人守歲》:“孤燈雙淚照寒更，淚盡燈殘夢不成。萬里弟兄存歿感，三年兒女別離情?！保?］(P152)此詩展現(xiàn)了詩人除夕時分無法與家人團聚的痛苦和無奈。再如吳兆騫《寒食大雪》:“客淚沾笳吹，鄉(xiāng)心托酒杯。鶯花何處好，萬里夢吳臺”。［8］(P25)寒食之日，面對東北奇異雪景，耳邊傳來凄涼的胡笳聲，吳兆騫一方面感嘆身世之飄零，另一方面抒發(fā)其懷鄉(xiāng)之情。無奈之余，只好借酒澆愁，期望夢中可解相思之苦。

五、淳樸山川異，誰言天一涯

方拱乾常言寧古塔風(fēng)俗淳樸，“中土禮儀之邦所不及者有五:道不拾遺，一也。百里無裹糧，二也。不用銀錢，以粟布交易，三也。躪其田而罰其值，雖章京不免，四也。受所與，必思有以酬之，五也”。［10］(P706)吳桭臣《寧古塔紀(jì)略》亦云:“大率信義為重，路不拾遺，頗有古風(fēng)?！保?1］(P714)此外，方拱乾詩亦言:“自然成太古，不用閉柴門”，［4］(P19)“淳樸山川異，誰言天一涯”。［4］(P22)方拱乾在《絕域紀(jì)略》里記載:此地“不用銀錢，銀則買仆婦田廬或用之，錢則外夷來貢時，求作頭耳之飾，”［10］(P705)所以他們是“人貧布作錢”。［4］(P21)當(dāng)?shù)厝藗兛梢浴棒~鱉長充米，貂狐欲換瓜”。［4］(P21)詩中也有描寫當(dāng)?shù)亓?xí)俗的，如“無地迎神曲，蠻娘唱竹枝。非關(guān)祭貓虎，應(yīng)是祝蛟螭。田祖迷秋祀，湘魂眩楚辭?！保?］(P31)此即言當(dāng)?shù)刂窆?jié)，于每年春秋時節(jié)舉行，方拱乾言:“跳神猶言乎祀先也，率女子為之”。楊賓在《寧古塔雜詩》中也提到寧古塔的風(fēng)俗，“近塞能書木，臨江但結(jié)繩。冠裳今亦改，風(fēng)俗舊相仍?！保?］(P560)張賁的《寧公臺雜詩二十二首》亦為我們描述了寧古塔古樸的一面，“木寨群山拱，千家草屋同。衣冠都樸野，天地自洪濛”［7］(P380)。鄧漢儀在《詩觀初集》也言:“雖是窮邊風(fēng)俗，極為淳古”［12］(P441)。方拱乾也有描寫當(dāng)?shù)匚幕袍E的詩歌，“聞?wù)f龍江口，星羅十二城。人迷石上字，魚伴海邊兵”。［4］(P25)此處之“石上字”即為黑龍江入?？诿鞔缹幩卤摹?/p>

從《寧古塔雜詩》一百首，可見出方拱乾之詩風(fēng)。詩人多用平常語，既無拗口之語，也很少用華麗之句，處處可見其詩質(zhì)樸、真摯一面，如“曬書還曬藥，移席趁斜陽”［4］(P19);“同來二三子，錯落住山樊”［4］(P19)等。方拱乾能于平常小事中見真理，不論是氣侯之變化、景色之消長、起居之早晚、飲食之多樣，都能入其詩，如“聞道炎天雪，俄驚秋日暄”［4］(P200);“心驚霜易落，眼見日多恩”［4］(P24);“家無煩老事，人愛早晴天”［4］(P530);“誰令紅雨瓣，飛入水晶盤”［4］(P250)等，故其詩歌創(chuàng)作愈加豐富，內(nèi)容多樣。古人有“落葉歸根”之說，然方拱乾卻于花甲之年流放到此，其矛盾復(fù)雜的心情可想而知，觀此一百首，亦略見一斑。同時，方拱乾用典恰當(dāng)，其居室、詩集均以“何陋居”為名，此名取自于王陽明“流離瘴海時”［4］(P19)所居屋也。王陽明因反對宦官劉瑾擅權(quán)被貶為貴州龍場驛丞時，以孔子“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一語將其居室命名為何陋居。相似之遭遇、共通之心理，使得方拱乾對王陽明詩十分欣賞，才會取此室名。

清初，江南經(jīng)濟繁榮、文化氛圍濃郁，望族世家甚多，南方士子的中舉人數(shù)遠遠超越北方，其中以江蘇、浙江兩省人數(shù)最多，而此次江南科場案中，江南士子的遭遇也甚于北方。孟森在《心史叢刊》中說:“北闈所株累者多為南士，而南闈之荼毒又倍蓰于北闈”。［13］(P51)隨之，大量文人被貶謫到東北的邊寒之地，面對惡劣之天氣、荒寂之景色，聯(lián)想自身之不幸遭遇，他們往往將心中之悲憤、苦惱、愁緒都發(fā)而為詩，懊悔、痛恨等各種感情交織為一體。探究方拱乾《寧古塔雜詩》一百首，既可知他在寧古塔期間的詩歌創(chuàng)作，亦可了解其初到此地之

生活狀況，進而透視出被貶謫的流人之內(nèi)心世界，洞察他們心靈深處的波動。

［1］方孝標(biāo)撰，石鐘揚，郭春萍點校.方孝標(biāo)文集［M］.合肥:黃山書社，2007.

［2］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輯［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3］［清］潘江輯.龍眠風(fēng)雅［M］.見四庫禁毀書叢刊集98.

［4］方拱乾.方拱乾詩集［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2.

［5］沈德潛.清詩別裁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李圣華.冷齋詩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7］張玉興選注.清代東北流人詩選注［M］.沈陽:遼沈書社，1998.

［8］吳兆騫.秋笳集［M］.叢書集成初編本.

［9］［清］楊賓.塞外草一卷［M］.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31冊.

［10］方拱乾.絕域紀(jì)略［M］.見中國地方志集成，黑龍江府縣志輯.

［11］中國地方志集成.黑龍江府縣志輯［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12］［清］鄧漢儀.詩觀初集［M］.見四庫禁毀叢刊集2.

［13］孟森.心史叢刊［M］.長沙:岳麓書社，1980.

Abstract:The Poetry Anthology on Ninggu Tower，writen by FANGGong qian after being in Ninggu Tower，has rich contents and varied styles.According to these about one hundred poems，not only can we learn about the state of mind of those exilers including their representative FANG Gong-qian in northeast China，but also know something about the surroundings of their existence;and more，it helps inspect the local conditions and customs，as well as the culture and hisloric sites in the northeast frontier fortress.

Keywords:FANG Gong-qian;Poetry Anthologyon Ninggu Tower;Exilers;State of Mind

On the Cognitive Value of Poetry Anthology on Ninggu Tower by FANG Gong-qian

CHEN Mei-hua
(Department of Chinese，Suzhou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I222.7

A

1004-7077(2010)01-0081-05

2010-01-01

陳美華(1984-)，女，安徽宿州人，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08級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生，主要從事明清詩文研究。

［責(zé)任編輯:李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