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連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甘肅蘭州730070)

試析遼代述律后的后權和母權*

王連連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甘肅蘭州730070)

遼建國之初,契丹母權制的殘余大量存在。在皇帝之家,家庭母權與宮廷后權相結合,不但是契丹貴族家庭母子關系的一個特點,而且左右和影響了朝廷政治態(tài)勢的變化,這種母權與后權的結合首先表現(xiàn)在太祖述律皇后身上,這主要是由于其本人簡重果斷的性格和她身后強大后族的支持以及孝道觀的影響。她的草原本位思想對整個遼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遼代;述律后;后權;母權

述律氏,諱平,小字月理朵,尊號“應天大明地皇后”,遼穆宗應歷三年 (953)崩,謚號“貞烈”,興宗重熙二十一年 (1052)更謚為“淳欽”。其祖先是回鶻人。述律后是遼代的開國皇后,近年來學者對其的論述,較多地集中在她的政治活動,[1]但關于她的后權和母權則無人專述,筆者擬就這一方面略作分析。

一

很多學者認為,有遼一代,契丹母權制的殘余依然大量存在。[2]母權是與父權相對而言的概念,在這里是指母親在家庭中的崇高地位;后權亦是相對皇權而言,指皇后或太后在朝廷中的權力。述律后的后權和母權都是依附于她的身份——皇后和太后的,二者相輔相成,其表現(xiàn)主要是通過幾位皇帝對遼代初期前段 (舒焚先生以景宗和興宗為界把遼代的社會分為前期、中期和后期,其中前期又分為前段和后段,太祖和太宗朝為前段,世宗、穆宗和景宗朝為后段)的朝廷政治產生的影響。

其一,太祖即位元年 (907),群臣為皇帝和皇后分別上尊號為“天皇帝”和“地皇后。”[3]3從形式上確立了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地位,所以即使是她母親和姑姑的覲拜,她也可以理所當然地坐著接受,“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盵4]128這說明述律后本人已經具有了作為皇后的權力意識,并且自覺地運用到生活當中。

其二,述律后積極幫助太祖網羅人才。后梁劉守光的參軍韓延徽來遼國求援卻不拜,太祖大怒,留其牧馬,“后言于太祖曰:‘延徽能守節(jié)不屈,此今之賢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禮用之。’”[4]138太祖即用為謀臣?！肮h項、室韋,服諸部落,延徽之籌居多。乃請樹城郭,分布里,以居漢人之降者。又為定配偶,教墾藝,以生養(yǎng)之。以故逃亡者少?！盵3]1231除韓延徽外,還有康默記、韓知古等,他們共同輔佐遼太祖,為遼代社會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事實證明,述律后是很有遠見卓識的。

其三,述律后能夠理智地、人性地向太祖進諫。史載:當太祖欲攻幽州來試驗吳主李升所獻猛火油時,作為皇后,她理智地勸阻道:“豈有試油而攻人國者?……吾以三千騎掠其四野,不過數(shù)年,困而歸我矣,何必為此?”[3]1199太祖隨即停止了這次輕率的軍事行動。后唐晉王李存日助圍攻鎮(zhèn)州的時候,遼太祖受到挑撥也想爭得鎮(zhèn)州,但是述律后阻止道:“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何必勞師遠出,以乘危徼利乎?吾聞晉王用兵,天下莫敵,設有危敗,悔之何及!”[4]4這次太祖沒有聽勸,果然戰(zhàn)敗而歸。

其四,太祖駕崩后,述律后完全發(fā)揮她的后權稱制。“太祖崩,后稱制,攝軍國事?！盵3]1199從天顯元年 (926)七月到二年 (927)十一月,太宗耶律德光即位,這一年多的時間,甚至在整個太宗朝,她依舊保持著巨大的勢力和影響。

據(jù)《遼史》記載,述律后有三子,分別是耶律倍、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太祖原已立長子耶律倍為太子,但述律后稱制后卻有廢長立次之意,為避免遭到反對,她以為太祖殉葬的名義,果斷地殺掉一批從軍將士。《契丹國志》載:“太祖于夫余城崩。述律后召諸酋長,泣問曰:‘汝思先帝乎?’對曰:‘受先帝恩,豈得不思?’后曰:‘果思之,宜往見之?！鞖⒅?。”[4]8述律后以這個借口殺掉了百余名大將。其中,最明顯的例子是殺南院夷離堇耶律迭里。耶律迭里被殺,《遼史》所載甚詳,是因為他向述律后建議立耶律倍為帝:“太祖崩,述律皇后稱制,欲以大元帥 (耶律德光)嗣位。迭里建言,帝位宜先嫡長;……由是忤旨。以黨附東丹王,……殺之,籍其家。”[3]1259,1260可見,殉葬背后的真正目的是除掉反對她的人。掃清障礙后,她利用契丹族世選制的遺風,“命帝 (耶律德光)與突欲 (耶律倍)俱乘馬立帳前,謂諸酋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zhí)其轡?！盵4]11酋長們當然了解述律后的意思,所以爭先恐后地去牽耶律德光的馬轡,達到了她廢長立次的目的。

她的這種做法還直接影響了世宗的即位。太宗駕崩于南伐歸來的路上,隨征諸將害怕述律后再次上演當年夫余城的悲劇,所以先發(fā)制人,擁立隨軍的永康王 (耶律倍之子,世宗)即位于靈柩前,“初,太祖崩于夫余城,述律殺酋長及諸將數(shù)百人。太宗復崩于境外,酋長諸將懼死,乃謀奉帝,欲勒兵北歸?！盵4]140述律后聽到消息后,發(fā)兵抵抗,但最后失敗,被囚禁于太祖墓側。

太宗即位后,述律后并沒有退出政治舞臺,而是繼續(xù)發(fā)揮她太后的權力參與國政。在太宗南伐期間,朝政亦是由述律后主持,“太宗南入大梁,述律后專秉國事?！盵4]140

二

與中原王朝的后妃們相較,述律后之所以集后權與母權于一身,參與朝政,主要有以下幾點特殊原因:

首先,作為皇后,她有自己的軍隊。遼代的宮衛(wèi)制度是“天子踐位置宮衛(wèi),分州縣,析部族,設官府,籍戶口,備兵馬。崩則扈從后妃宮帳,以奉陵寢。”[3]362述律后亦有自己的宮衛(wèi),曰“長寧宮”,史載,長寧宮可以“出騎軍五千”。[3]365述律后的投下州還有屬珊軍兩萬,史載:“晉末,契丹主投下兵,謂之‘大帳’,有皮室兵約三萬人騎,為其爪牙。國母述律氏投下,謂之‘屬珊’,有眾二萬。”[4]223這些軍隊都聽從述律后的調遣,所以在皇帝不在朝的時候,她也可以領兵御敵,當然也就有能力可以與世宗相抗衡。

其次,述律后背后有一個強大的后族。遼代政治的最大特點是皇族與后族共掌國政。“蕭姓于遼最顯貴,世與宰相選。終遼一代,任國事者,惟耶律與蕭二族而已。”[5]199太祖建國后,就以述律皇后的兄長蕭敵魯為北府宰相,蕭敵魯死后,又以皇后弟蕭阿古只繼任此職。“后族為相自此始。”[3]3遼代的后族先是只有乙室和拔里兩部族,但太祖娶述律氏為妻,太宗又立述律后的侄女為后,并且在天顯十年 (935)下詔:“皇太后父族及母前夫之族二帳并為國舅”[3]36自此,述律氏一族也列為后族之選。為了拉攏后族,遼代用法律的形式規(guī)定“王族惟與后族通婚,更不限以尊卑?！盵4]221通婚使得皇族和后族形成唇齒相依的關系,后族自然盡力輔佐皇帝,同時也壯大了自己。太宗對于后族的強大也早有體認,他曾說:“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盵4]168強大的后族無疑給述律后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第三,遼人孝道觀的影響。遼代法律規(guī)定:忤逆父母與淫亂不軌的人處罰一樣重,可見遼代將忤逆父母視為大罪。在契丹舊俗中亦保留了對父母表達孝意的禮儀——再生禮。契丹人行“再生禮”意義在于利用“再生”儀式,報答給予自己血肉之軀的父母,尤其是孕育自己生命之體的母親的生養(yǎng)之恩,表達子女對雙親應盡的“孝道”。這一點《遼史》記載得很明確:“再生之儀,歲一周星,使天子一行是禮,以起其孝心。……母氏功勞能無念乎?！盵3]879為了表達對于母親生養(yǎng)之恩和助立為帝的感激之情,太宗對述律后尤其孝順,《契丹國志》載:“帝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嘗待于母前,應對或不稱旨,母揚眉而視之,輒懼而趨避,非復召不敢見也。”[4]11太宗滅后晉后,“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果賜帝,賀平晉國。帝與群臣宴于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盵4]38述律后不在旁邊尚且如此,平時的孝謹可想而知,可謂是敬孝至極。

第四,述律后“簡重果斷,有雄略。”[3]1199此7字是她性格的真實寫照。在太祖朝,述律后不僅為太祖出謀劃策,還親自領兵御敵,“行兵御眾,后嘗與謀?！盵3]1199她首先幫助太祖統(tǒng)一了諸部落。契丹大賀氏本有八部,推一人為王,建象征其地位的旗鼓來統(tǒng)領八部。每三年改選一次。當耶律阿保機被推為王九年而不肯讓位時,諸部大人收其旗鼓,但他并沒有被打倒,而是趁機建立了有鹽鐵之利的漢城,隨后采用妻子述律氏的計策統(tǒng)一了諸部落,“阿保機知眾可用,用其妻述律策,使人告諸部大人曰:‘我有鹽池之利,諸部所食。然諸部知食鹽之利,而不知鹽有主人,可乎?當來犒我?！碑斨T部大人來到后,“阿保機伏兵其旁,酒酣伏發(fā),盡殺諸部大人,復并為一國?！盵4]222太祖即位后,常征討在外,但是國內也不穩(wěn)定,留守的述律后每次都果敢地指揮平叛,臨危不亂,履立戰(zhàn)功。有一次太祖遠征黨項,黃頭、臭泊二室韋乘虛襲擊,“后知,勒兵以待,奮擊,大破之,名震諸夷。”并且“其平渤海,后與有謀。”[3]1199

太祖駕崩時,當要把大將趙思溫送到墓所殺掉時,他提出質疑:“親近莫如后,后行,臣則繼之?！笔雎珊鬄榱硕伦”娙酥?果敢地自斷一腕,置于墓中,以示她殺殉的合理性。于是得名“斷腕太后”。[4]8

三

述律后對遼代最大的影響是她的政治觀,其主要表現(xiàn)為反對用兵中原,有學者總結說,這是契丹族的草原本位政策。這種政策,據(jù)陳述先生所說,是“契丹族內部反南進或保守意見,其內容很多,如懂漢語不說漢話;朝廷官職重北面;不許契丹人應科舉;等等。對中原王朝的不積極進攻是一個時期的一種傾向?！盵6]述律后所說“吾有西樓羊馬之富,其樂不可勝窮也,”即是這種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

述律后在太祖朝即反對與后唐晉王爭鎮(zhèn)州,太宗朝更是反對用兵后唐和后晉。太宗欲發(fā)兵助后晉石敬瑭立國,知其母述律太后必會阻攔,于是兩次告訴她夢到神人授意他助石,太后當然是相信“神人”的,所以“命人筮之”,最終太宗如愿得以發(fā)兵后唐,助立后晉,得燕云十六州和歲帛三十萬匹。[4]17,18但石敬瑭駕崩后,后晉卻不再向遼稱臣,于是太宗再次出兵南伐,連年的戰(zhàn)爭不僅使得中原疲弊,而且遼國內也是人畜多死,人民苦不堪言。述律后責備太宗:“使?jié)h人為胡主,可乎?”所以她還建議遼太宗與中原王朝議和,她說:“自古但聞漢和番,不聞番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4]29但是太宗不聽勸。后來太宗滅后晉,據(jù)《宏簡錄》記載,太后又勸用漢人統(tǒng)治其地,太宗卻執(zhí)意要自己統(tǒng)治,“太后怒曰:‘汝得中原不能有,后必有禍,悔不及矣。’”[5]206果然,太宗雖然進入了開封城,但遼軍四處劫掠,很快激起了各地人民的反抗,逼迫他不得不以“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4]38為由北歸。在途中得病駕崩于殺胡林。

太祖駕崩時,述律后廢長立次,不是不喜歡長子耶律倍,相反,她很愛這個兒子,這在史籍中多有記載,《資治通鑒》載:“契丹母 (述律后)以贊華 (耶律倍)在中國,屢求和親”,[7]《新五代史》也載:“述律尤思念突欲,由是卑辭厚幣數(shù)遣使聘中國,”[8]強悍的遼朝述律太后“卑辭厚幣”的要求與中原王朝通好,只因為她的兒子在中原,只是他們的政見不同:耶律倍尤其仰慕中原文化,“性好讀書,不喜射獵?！盵4]151他任東丹王時,“一用漢法”。[3]1210這當然是保守的述律后所不允許的,雖然一方面為了穩(wěn)定統(tǒng)治,她不得不借鑒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方式,重用漢族知識分子,如韓延輝、韓知古之流;但另一方面契丹社會處于從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型的時期,而述律后代表了奴隸主貴族的利益,所以她不能忍受“一用漢法”的長子。

綜上所述,集后權與母權于一身的述律后對遼代的政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作為遼代的開國皇后,她是有遼一代草原本位政策的開創(chuàng)者。在太祖、太宗兩朝她代表了契丹族內的保守派別,與主張南下中原的派別形成尖銳的對立,這也是遼代“蕃漢分治”政策形成的根本原因。至遼中期的圣宗時期,這種保守政策再次發(fā)揮作用,終至促成與北宋王朝的“澶淵之盟”,此已有學者論及,[9]筆者不再贅述。

[1]羅繼祖.遼應天后二三事 [J].遼寧大學學報,1985(4):38-39.

[2]張正明.契丹史略 [M].北京:中華書局,1979:2.

[3][元]脫脫.遼史 [M].北京:中華書局,1974.

[4][宋]葉隆禮.契丹國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清]李有棠.遼史紀事本末[M].北京:中華書局,1983.

[6]陳 述.契丹政治史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121.

[7][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9139.

[8][宋]歐陽修.新五代史 [M].北京:中華書局,1974:891-892.

[9]李大龍.也談“澶淵之盟”形成的原因 [J].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91(3):42-44.

On the Empress’Power andM other Right of Empress SHU Lv in the L iao Dynasty

WAN G L ian-lian
(College of L iterature and H istory,Northwest NormalU niversity,L anzhou 730070,China)

A t the beginning of the L iao Dynasty,there was still much M atriarchy of Q idan. In the Emperor’fam ily,the combination of the fam ily matriarchy and court Empress’power was not only one of characteristics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mother and son in Q idan noble fam ily,but also influenced the change of the political circum stances,which was first displayed by Taizu,Empress SHU L v.The main reasons are her resolute character and the strong empress fam ily as well as the filial view of the L iao Dynasty.Her steppe position thought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whole L iao Dynasty.

the L iao Dynasty;Empress SHU L v;empress’power;mother right

K246.1 文獻標碼:A

1672-9048(2010)01-0059-03

2009-12-10

王連連 (1986—),女,黑龍江穆棱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社會史研究。

(責任編輯:陳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