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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犯吳玉剛印象記

2011-01-01 00:00:00高暉
美文 2011年5期


  高暉1966年出生,遼寧昌圖人。自1988年7月畢業(yè)后,先后在村、鄉(xiāng)、縣、市、省五級組織、四級財政部門分別任村、所、股、科、處長職務。研究生學歷,高級會計師。
  1990年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200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作品兼及小說、散文及文學評論。著有短篇小說集《尋人啟事》散文集《內(nèi)部問題》《向陌生人招手》及其增訂本,文學評論集《原始閱讀》等5部6種。
  
   那時,在坐席的時候大家都沒閑心說話,能多吃一口就多次一口。不一會兒就只剩下肉湯了。那個孩子把碗端起來,想往自己的飯碗里倒。我當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碗抓在手里。當然,一下子就僵持住了。我媽假模假式地喊:大鬼,你松手!我有能力感受到其實她說的意思是你抓緊。那時,我確實是能比較正確地判斷大人們的一系列真實的動機。
  
   其實,孩子和大人差的只是知識和常識,也就是說孩子們沒有進入約定成俗這個規(guī)則里來。什么是“陽痿”呢?從她們說出這個詞的興奮的表情來看,這是一個特別關鍵的詞。對于我理解以下的對話舉足輕重。她們談話的大意是:吳玉剛結(jié)婚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媳婦就和他鬧離婚了。他不給手續(xù),那女人就又哭又鬧,把縫紉機都抬到街上的柴火垛旁邊,要給點著。
  
   吳玉剛殺人的時候,將近40歲了。動手時,一點也不像是殺人,特別細膩;有點像性格好的女人在做針線活兒。他仔仔細細地忙活了一宿,才把他的媳婦和她那個大爪子哥給切成36段。幾乎村里所有的人都不信,已經(jīng)和石女過的挺好的吳玉剛,能下這樣的狠手。
  
  在我家鄉(xiāng)的村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人愿意提起吳玉剛了。村里的人大都淡漠了關于他的故事。當然,也沒有興趣再來猜想這個故事的真實面目。不像前些年那樣——大人和孩子都能胡亂地扯上兩句?,F(xiàn)在,村里人關心更大的一些或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像吳玉剛這樣的事情雖然不是時常發(fā)生,但由于時間的關系,也就沒有什么新鮮感了。我有一段時間還曾經(jīng)和村里的人保持一致;后來,就和他們的想法有了些許差別。當我們產(chǎn)生這樣的差別的時候,一回到家鄉(xiāng)我都要尋找吳玉剛的蹤跡,可是他常常不在村子里。而且,很多次機會都被我錯過了。
   前年冬天,我回到家鄉(xiāng)時,去看了小六子。他是我小時候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伙伴之一。那是春節(jié)剛過去不久的日子,村子里還有星星點點的啞巴爆竹以及崩散的爆竹碎屑在地上,這些紅色的物件無疑給我的村子里的黑黃色的土地增加了一些意外。小六子游手好閑地仰在家里的炕上抽著旱煙。每次來看他,我都是先問吳玉剛的事情,這讓他感到很厭煩。有一次,他明確地表示了這種情緒。他說:你這個吊讀書人當?shù)?,凈嘮一些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事兒!他說話的語氣明顯地包含著對這些年生活的怨恨;當然,可能也包括對我。我有時也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沒有吳玉剛,我還會不會常來看小六子。從那以后,我盡量地先說點別的什么無關痛癢的話,最后就像無意間碰到吳玉剛的那樣。那次,我就想先引導他回憶一下我們的童年趣事之類,然后再切入正題。一進門,小六子就說:吳玉剛死了!你知道么?他的口氣似乎傳達著這樣一層意思:這下子可好了。就在我這樣猜想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點異樣。于是,我就本能地認定這與吳玉剛的死有關。我認為當時我的眼睛也有些紅。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有一種東西從我的頭頂上慢慢地落了下來,那是一種很輕的東西,落地的時候幾乎沒有生息。就像是那東西根本就沒存在過一樣。我一連說了兩遍“吳玉剛死了”。我說這話的語氣已經(jīng)不是疑問,而肯定是在敘述,在敘述一個我已經(jīng)接受了的事實。這時,小六子的臉上明顯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我又開始肯定原來的判斷:這個人一死他至少能和我減少很多不必要廢話。也許,我又在小題大作;不過,沒辦法。
   離開家鄉(xiāng)的這些年,我牽掛的東西隨著時間的遞進越來越少。何況我已經(jīng)隱約地知道為什么自己常常想起吳玉剛。我不得不沿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小六子簡約地說完吳玉剛的死因之后,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能說話??吹叫×拥哪樤谙”〉年柟獾恼丈湎嘛@得陰一半、陽一半的,讓人心里沒縫兒。我發(fā)現(xiàn)他的胡子一下子就長得很長了,挺沉重地長著,似乎還發(fā)出“嗞嗞”的響聲。自從在南方做生意賠了本錢之后,他就像自己也賠進了那場生意里。不知什么時候屋子里的光線暗了下來,我的眼睛開始盯著小六子的眼睛看。那時,我想起了我們小的時候常做的這樣一種游戲:孩子們互相瞪大眼睛看著對方的眼睛,誰先眨眼就算輸了。這次我先說了一句讓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話:六子,咱們長大了。他說:可不。大了。這時,似乎有一種溫柔的東西從我們的沉默的縫隙里進入了小六子的破舊的屋子。吳玉剛的死亡使我們感受到了很多共同的東西。我們也學會沉著臉說一些和吃飯睡覺關系不大的話了,以前在村子里的時候我們可不是這樣。當時,我們認識吳玉剛的時候,他就像我和小六子這時一樣大。現(xiàn)在,他說死就死了。那時,有一種輕重相間的東西在我的心里彌漫開來——時間一下子又回去了,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我只好跟著自己向很遠的地方走去。按理說,我也理解一些吳玉剛的故事提供的與他的生活本身相聯(lián)系的那一部分,但一進入他的故事,我甚至不能樸素地說話。我不愿過多地涉及童年的感覺。我必須在條理的原則下行事。我不愿意虛構(gòu)什么動人的和恐怖的東西。在他的的故事里,我在一開始就沒有感受到一種單純的東西。為了行文的需要,我還是努力選擇細節(jié)本身的感覺,并且盡量地放慢速度。
  
   吳玉剛結(jié)婚那天是小雪,除了節(jié)氣是小雪之外,也正好下了小雪;雪特別小,像米粒子一樣。村里有經(jīng)驗的老年人說:今年的收成可要不太好。他們肯定是根據(jù)雪的疏密程度并結(jié)合以往這個節(jié)氣的狀態(tài)判斷出來的。但是,老人們只是針對天氣而沒有對吳玉剛的婚姻推論什么。我參加了他的婚禮。媽媽拿了三元錢,對我說:你也去,你是小孩誰也不能挑。管咋的,帶個嘴去。當時,我不是十歲就是十一歲,反正不是九歲。我是說我已經(jīng)有了一些羞恥感,我記得當時弟弟也要跟我們一起去。她說:那咱就多隨一元錢的禮吧。
  一開始就像其他人結(jié)婚一樣;我只是想按照媽媽的想法集中精力吃。我個子太小,只能看見大人們的屁股,根本看不見——其實也不關心新娘到底長得什么模樣。但我得看吳玉剛。一著急,我站在墻上??匆娏藚怯駝偤鸵粋€女人正向毛主席像鞠躬,他們的屁股撅得老高 ,還是屁股。等我看見他的正臉兒時,墻頭上又有了新的屁股擋住了我的視線。這樣,如果沒有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我對吳玉剛的婚禮的記憶只能是關于各種屁股的記憶。
   吃飯的時候我和媽媽在一個桌子上,還有一個像媽媽的年紀一樣大的人,也領著一個孩子,只不過比我要大那么一兩歲。這是一個常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其他的幾個人我記不清了。由于那一大一小的出現(xiàn),媽媽好像有點不愉快。她在我的耳邊說:吃飯的時候先盛半碗!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怕飯不夠吃。一般來說,在飯不夠吃的時候,你先盛一碗就沒了,一算賬你只吃了一碗;如果先盛半碗呢?那最后你就吃了一碗半。這是簡單的算術。我們鄉(xiāng)下的孩子一般都掌握。當時,我媽有點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吳玉剛家還算大方:高粱米飯管夠,菜是八個碗(在沒上齊菜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了解到菜的數(shù)量和大致的品種),也就是用8個像飯碗一樣大的小碗裝的菜。其中必須得有一個是紅燒肉,那是主菜。在通常情況下,粉皮湯之后就是這道菜。紅燒肉的塊數(shù)及其大小,是衡量當時酒席質(zhì)量的主要指標,但基數(shù)都是每人一小塊,娘家客那邊都要加一小碗。當然,這是我們村子里的慣例。
  
   “來……嘍……”上菜的方盤手(就是端菜的人,他們用木盤子端菜)一陣有別于喊其他菜時的尾音,即使不是剛剛上了粉皮湯,大家也知道是紅燒肉來了。就像那種聲音一樣,全桌的人都精神了一下。我的胃里是一陣滾燙嘛?!耙弧⒍?、三、四、五、六、七、八……”和我們同桌的孩子數(shù)出了聲音。這時,媽媽的筷子已經(jīng)伸到了碗底,夾了一塊放在我的碗里,說:大伙吃,大伙吃……那個孩子的媽媽木木地看了我媽媽一眼,也給她的兒子夾了一塊。那時,在坐席的時候大家都沒閑心說話,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不一會兒就只剩下肉湯了。那個孩子把碗端起來,想往自己的飯碗里倒。我當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碗抓在手里。當然,一下子就僵持住了。我媽假模假式地喊:大鬼,你松手!我有能力感受到其實她說的意思是你抓緊。那時,我確實是能比較正確地判斷大人們的一系列真實的動機。另一個媽媽也說著類似的話。那個孩子先罵了我一句:我操你媽!隨即,我還了他一句。這時,肉湯濺得我們整個大襟上都是。被我們罵過的兩個女人紅了臉,開始打我們。他大哭,我亦大哭。我們這兩個孩子的舉動在家鄉(xiāng)的道德術語中叫“摟席”,那是一種比通奸還要可恥得多的行為。最后,她們一致任命我們倆為“小鱉犢子”才算完活兒。原話是幾乎是內(nèi)容相同的兩句:這個小鱉犢子,太不爭氣了,連肉湯都撒了!
   隨著我們這桌的活躍,整個屋子里的人都開始說話了。成年男人們說著比較葷的笑話。間或討論一下吳玉剛的媳婦的眉眼兒。我和那個孩子也馬上就了忘記剛才的不體面,小肚子鼓鼓地跟著大人們不三不四地笑著。媽媽們也開始東張西望地找吳玉剛兩口子。他們正在給娘家客兒點煙,挨個點。吳玉剛的媳婦負責上煙,吳玉剛負責點火;他麻利地一根一根劃著火柴,一股一股的煙冒出來。那時,他在我的眼里,仿佛是個以放火為生的人。娘家客兒在東屋兒,隔了門我能看見那個男人的樣子:一身灰的卡,帽子是綠色的軍帽,始終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樣子,就像是小孩子怕丟了什么東西時候的神態(tài)。去年,我在一本畫冊上看到過一幅畫,當時我就想到了它和記憶中的這個婚禮上的新郎極其相似。那是一幅很抽象的畫。像是一張單人照,好像那個男人戴了大紅花,瘦骨嶙峋的樣子,特別是眼睛里的東西讓人想到一些具體的場景。比如,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婚禮以及婚禮上的吳玉剛。我特意記住了畫家的名字,他叫韋爾申。當時我把這個人和吳玉剛這個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主要是源于我媽媽的一句話。她盯著我看的方向談了一些她自己的看法,原話是:吳玉剛的媳婦不是善茬!也就是在這時,我才知道這個人叫吳玉剛。
  
   在我的家鄉(xiāng),秋天的時候孩子們就更加孤單,大人們都在收獲,整個大甸子上幾乎沒有一個大人。這和有大人的時候,我們并不取得聯(lián)系是不同的。三三五五的幾個大人在甸子上,雖然離我們很遠,但我們心里一點不慌。當時,村子在我們的眼睛里已經(jīng)是很小很遠的一團了,一到這個時刻,我和小六子就孤孤單單地沒有著落。我們想回家又不愿意走那條漫長的路。幾乎是忘了我們自己在干什么。太陽還是那樣的狠毒,像非得把我們弄暈不可似的,我們都知道自己餓了。
   這時,坡下面終于有了一個人。原來是九鉤子。九鉤子是老頭兒,回到村子之前曾是國民黨軍隊里的副官,之后是牛倌兒。他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整個后背就貼在草地上;兩只手十指交叉墊在腦后。好像整個村子里只有九鉤子才會這樣躺著。他眼睛緊閉著,似乎有淚水樣的東西從眼角里流出來,但我敢肯定他沒哭。他那著名的背頭里有汗珠。那時,孩子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他是一個比較特別的老家伙。就是干凈、利落。說話、辦事還有穿著都是這樣。當我們正在考慮是否弄醒九鉤子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了,簡直就是神兵天降,一點生息也沒有。在以后我對這個人的整個感覺里,他一直像是這個樣子,一個比秋天的大甸子還靜悄悄的人。他一來,九鉤子就睜開了眼睛,說:把左手伸出來吧!那人就乖乖地伸出了一只手。那肯定就是九鉤子向他要的左手。九鉤子的聲音細小而且溫暖,絕對是我們村子里最好聽的聲音。這種聲音在空曠的甸子上盤旋著,聽得我頭皮發(fā)麻。那簡直就不是一種人的聲音。后來,我覺得應該琢磨一下那天這兩個人相遇時的情景。他們是約好了嗎?小六子說:也是碰上的。我不信:那為什么他們一見面就開始了。說這話的時候,我和小六子已經(jīng)上初中二年級了。
   接過吳玉剛的手,九鉤子慢慢地坐了起來。他們根本沒在意我和小六子的存在。在我的家鄉(xiāng)的成年人的眼里,孩子根本就不是人,是小蟲子一樣的東西。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待遇,如果他們和我們說話,當時我們還說不定會被嚇壞了呢。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我記住了他們的對話內(nèi)容。他們的對話是在九鉤子吃力地盯著吳玉剛的左手大約有一袋煙工夫才開始的。那一刻,我們四個人周圍的甸子上的野花有一陣一陣的香氣,那是能讓人雙腳離地的氣味。
  
   “你小時候得過一場病,病好了,你就不愿意說話了?!?br/>   “嗯?!?br/>   “你覺得誰也不可靠,爹媽也不行,遇事好生悶氣?!?br/>   “嗯。”
   “你見好東西眼饞的時候,就怪自己命不好?!?br/>   “嗯?!?br/>   “你不怕干活累,就怕心難受,你老睡不著?!?br/>   “嗯?!?br/>   “你對你爺爺好,你煩你媽?!?br/>   “嗯?!?br/>   “有時,你想殺人??梢幌霘⑷艘矝]啥勁,就沒事了?!?br/>   “……嗯。”
   “你現(xiàn)在就想娶個媳婦好好活著,貓一天、狗一天都行?!?br/>   “……嗯?!?br/>   “你前一陣子天天盼打仗,覺得打了世界大戰(zhàn)你才有出頭之日。”
   “嗯?!?br/>   “你憋得難受好擼扯自個兒,村子里的女人都讓你想遍了?!?br/>   “嗯?……”
   “明年開春你就能娶上媳婦!可,不一定過長遠?!?br/>   “啊?。俊?br/>   “不信,你等著瞧。”
  
   我和小六子眨巴眨巴眼睛,只能聽著九鉤子一個人在那里說話。那個人臉色發(fā)紅。這時,九鉤子慢慢地站起來,向他那堆牛走去。整個背影就像一顆枯枯瘦瘦的老樹,讓我們這兩個孩子們發(fā)慌。這時的太陽有點斜歪,有一朵白色的小花飄在這個人的臉上,鵝黃色的花蕊星星點點地在他的臉上彌漫開來??粗榍诓莸厣系臉幼樱屛液托×拥男睦镆稽c底也沒有。他用手抹了抹臉,臉在陽光下有一兩處陰影。突然他說:你倆咋不過來呢?我往后看了看,他肯定是在和我們倆說話吶。于是就過去了。這時,他又笑了。我倆也陪著他笑了。孩子一笑很容易忘記事情的前因和后果,也就只有現(xiàn)在了。很多的細節(jié)肯定就忘在了那一刻。
   在這以前,我老在村子里遇見他, 他也總是靜靜地從我的面前走過,可是我們始終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走來的時候我常常不注意,等到走到我的面前時,我再看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個子太高,我得仰起臉才能看見他的臉。這時,他開始摸小六子的臉,然后是肚皮,再然后是小雞雞……小六子始終沒動,舒舒服服的樣子挺讓我眼饞。于是,他開始摸我,程序和摸小六子的時候有所不同,直接碰到了我的小雞雞。我覺得他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抓在了他的大手里;而在這之前,我是沒有任何著落的,可我自己卻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閉上了眼睛,腦子里都是飛舞的彩虹。我當時覺得有一種東西被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大雞雞也開始長了起來,隔了褲子也能看出來。后來,他將我和小六子的手放在他的褲子上的那個部位。這時,我才覺得恐懼。不是頭皮發(fā)怵的那種恐懼,是伴隨著一些惡心的那種。我一下子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能想象的東西的的確確存在著??傊?,這個場景我是費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從心里消化掉。在我少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我常常是這樣:即想努力忘掉它,又是偶爾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想起它的時候甚至帶著某種甜蜜,之后便是又一次的努力忘記。許多年后,我和小六子談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說是我主動摸的吳玉剛的雞雞的。并且,我們順便給他起了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才明白的名字,叫:大肉棒子。我知道他的記憶和我的記憶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較大的差別。不過,有一個細節(jié)我們的記憶是統(tǒng)一的,那就是完事之后,吳玉剛說:別告訴你家的大人,???我當時就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不過,當時我還是覺得興奮。似乎自從我生下來以后,還是第一次有成年人這么仔細地關心我的身體。我和成年人第一次有了共同的秘密。從此以后我會發(fā)生什么明確的變化嗎?小六子呢?
  
  
   桌子是被吳玉剛的寶貝媳婦的二哥給掀翻的。他是這個村子里的黨支部書記,現(xiàn)在想來,他當時可能認為有理由掀翻村里的任何一張桌子。掀翻之前一點預兆也沒有,桌子先是一角先倒地,然后是整個桌子都旋轉(zhuǎn)了過來。盤子、筷子、碗等一些東西干了一地。我是最先看見這一場景的。我吃的差不多了,就往那邊看吳玉剛和他媳婦的屁股,他們當時還在挨桌敬酒。菜湯灑了這兩個人一身。在他們兩個人腰部的縫隙里,我看見了一只大手。這手比其他的大人的手要大一圈,也黑一些,幾乎都是由筋組成的。這時,大人們圍了上來,我又是只能看大人們的屁股了。事后,我聽我媽媽和那位媽媽敘述起這件事,才知道了緣由。吳玉剛敬酒的時候,到了他丈家人的桌前,他的二大舅子大喊:給娘家客各桌兒上一碗紅燒肉!吳玉剛面有難色。這時,那個人馬上就翻臉了:上不起肉就別娶我的妹妹!吳玉剛說:那……你……能把你的妹妹拉回去怎的?然后,就是我看到的場面。那家伙拽過他的妹妹,大喊:你跟我回去,要不你是個婊子!他那妹妹也確實聽話,真的想跟他的哥哥走。當時一幫人開始圍觀阻攔,死活不讓走。這里面就有一種讓孩子們興奮的東西,就是說這次婚禮除了管飯之外還有熱鬧看。
   這時,我又是目擊者了。吳玉剛的眼淚在眼圈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兩手握緊了拳頭。一聲不吭。上午的陽光在冬日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弱和剛毅,它特別像那時的吳玉剛。很多年以后,我一直欣賞那些在困難的時候保持沉默的男人。那是和冬日里的陽光聯(lián)系在一起的東西。最后的結(jié)果是,她的哥哥讓了一步:除非你跪下,給我們的娘家客兒!這時,大家,其實也包括我,都想讓吳玉剛快點跪下,然后大家好好吃飯??蛇@家伙就是不肯,兩眼看著的地方似乎不是我們這伙人,而是更遠的地方。最后,一個老太太說話了:這兩個損犢子+nT0DlsUcM/M8q0Xo93BkTIvjVNlxo7x4OdSGT8qepA=你想氣死我呀!我的老臉是讓你們給丟盡了。這老太太沒打那個大爪子,突然打了新媳婦一個響亮的耳光。吳玉剛始終也沒有動彈,這讓我有點不太理解。后來的情況是這樣:娘家客兒走了,我們也都回家了。當然,吳玉剛的媳婦還是留下了,至于為什么沒有走,我根本就不關心。我當時只是想,吳玉剛待會兒會不會挨揍呢。
  
   婚禮結(jié)束了,圍繞吳玉剛的一些事情我也就忘記了。我又開始吃那些家常便飯了,我對于吳玉剛的婚事的看法,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只是與吃飯有關的一種單純的印象。當時,也確實很少能記住與吃飯無關的一些東西。當我和小六子一起回憶起那次婚禮的時候,我說:咱倆一起搶肉的時候你看見掀桌子了嗎?小六子愣了愣,說:大人圍得太嚴實,我個子小,根本看不著。小六子現(xiàn)在也不稀罕吃肉,我也不稀罕吃了。我們吃別的東西的時候還會打架么?我們都一時拿不準。那次婚禮沒過幾天,媽媽她們又開始談論起吳玉剛了,而且這次談論得比較仔細,有人一談起他我就能聽得認真,這和沒有談起的時候我忘記他是一致的。吳玉剛原來是陽痿呀!我開始遇到了難懂的詞匯。聽媽媽和別人談話的時候我一遇到難懂的詞匯的時候,我的處理方式一般來說是這樣:我自己反復地想,根據(jù)上下文仔細地推斷。因為我一問,就免不了挨揍或者干脆就是一句話:你滾一邊去!也好,我養(yǎng)成了獨立思考的好習慣。當時就覺得,其實我已經(jīng)和大人有一樣的理解能力了,只不過大人們沒有能力和我溝通而已。后來,我仍然這樣認為:其實,孩子和大人差的只是知識和常識,也就是說孩子們沒有進入約定成俗這個規(guī)則里來。什么是“陽痿”呢?從她們說出這個詞的興奮的表情來看,這是一個特別關鍵的詞。對于我理解以下的對話舉足輕重。她們談話的大意是:吳玉剛結(jié)婚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媳婦就和他鬧離婚了。他不給手續(xù),那女人就又哭又鬧,把縫紉機都抬到街上的柴火垛旁邊,要給點著。
   媽媽說:“連縫紉機都要燒,這真是鐵了心不過了?!?br/>   她的對話者說:“那可不。大姐,你說看著吳玉剛挺好的,咋得那病了呢?聽說抹不少香油都滑不里去。是不是冷不丁不會整呢?”
   “一天不會,兩天不會,這都八天了。也難怪人家和他離呀!”
   “可不是,你說咱女人這一輩子圖個啥?”
   “您和大姐夫常挨著不?”
   “常挨啥?大鬼二鬼止不定啥時睡呢。”
   “吳玉剛陽痿,大姐你說陽痿就是一點也不硬嗎?”
   “誰知道吶?咱老爺們梆梆的?!?br/>   當時,這一段對話折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我像破譯密碼一樣猜這段話的。從她們的對話中,知道了以下幾個基本的概念:一是陽痿和不硬有關,而且關系挺大;二是我爸爸不陽痿;三是與我還有關系,“大鬼”是我媽媽討厭我的時候給我起的別名。從中可以分析出,等我睡著的時候我爸爸和媽媽才挨著,不對呀?我沒睡著的時候,她們也是挨著的呀!所以這“挨著”也是關鍵的詞兒;第四個就是我很久才弄清的難題,那就是抹芝麻油到底干什么?往哪里抹?有什么用?為什么女人一輩子就圖個不陽痿?這又是個關鍵的問題。這些東西就這么折磨得我開始失眠了。吳玉剛的陽痿是特別神秘的事情,比鬼還神秘。晚上閉燈的時候,我只想著一件事:千萬別睡著,得搞清楚媽媽和爸爸到底怎么“挨著”。終于,爸爸和媽媽開始說話了。
   “你說吳玉剛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
   “趕不上我現(xiàn)在呢?!?br/>   “你倆一起下過河,他多大?”
   “小是不小,不硬有啥用?老娘們瞎打聽啥?”
   “那你給我硬一個看看?!?br/>   “別挨著了,今個兒太累了,也吳玉剛了。”
   “要真像吳玉剛那樣也好了,我就不防備那些小老婆了?!?br/>   “吳玉剛還不一定真是呢?!?br/>   “你說是他那媳婦血口噴他?!?br/>   “興許她不想和人家過,還想當黃花閨女嫁出去;都是她二哥的主意?!?br/>   “那他怎不掏出來擺楞一下讓大伙看看呢?”
   “那大伙不說他有精神病了嗎?”
   “那這小老婆可太陰毒了。”
   “最毒不過婦人心么!”
   “我毒你啥了?我毒你啥了?你就瞎猜有能耐!”
  
   雖然等了老長時間他們也沒挨著,我卻明白了自己所關心的幾個問題。原來陽痿就是小雞雞不硬啊。順便知道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陽痿的原因:累的。我啥時睡的自己都忘了??傊?,刺眼的光線把我扎醒之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我得找到吳玉剛,看看他。那時,一到早晨醒來,總是有一個關于這一天的念頭在鼓勵我起床,似乎我一天是為了某一個念頭活著。這個念頭可能是一件事、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小東西。后來,這樣念頭不是總在,我也就長大了。那天,我確實是特別想找到吳玉剛。我現(xiàn)在仍然記得。1989年的夏天,我再一次地和小六子談起這一天的時候,小六子心情沮喪地說:找什么吳玉剛,今年夏天吳玉剛遍地都是。你是,我是,大家都是。那年夏天,小六子好說一些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話。他領幾個人把他們大學里新建的教學樓的牌子給弄壞了。人家的牌子是純金的,題牌子的人比金子還值錢。光是損害公物一罪就可以判他幾年的,學校比較客氣,說:你哪來回哪去吧。小六子還說:我得開始自己干,掙大錢了。然后開個大妓院,讓咱村里所有沒搞過女人的男人都免費地大干三天。然后,就找挺機關槍把他們都“突突”死。說這話時,小六子的兩個小眼睛通紅通紅的,像個要打花的公兔子。我還是覺得敘述出村子里的事情比讓他們逛窯子更重要。小六子說,吳玉剛又和那個石女復婚了。啥時候?就是我回來那天。這樣,我還是順勢誘導了小六子又和我一起回憶了一次吳玉剛。
  
  
   那天早晨,我一直找到中午也沒有看見吳玉剛的一根毫毛。小六子在中午以后就像是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我的后邊了。中午之前他始終是處于領導地位,他說上哪找,我就只好跟他上哪找。等吃過中午飯的時候,我問了一句:六子,你知道啥叫陽痿嗎?小六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始胡謅:陽痿還不知道,就是后腚長瘡了。他像往常一樣表現(xiàn)出大大咧咧的樣子。我急了:去你媽的,六大白話!陽痿就是小雞不硬。誰說的?我媽唄。小六子于是不吱聲。我自然地開始走在小六子的前面。小六子他們家哥們姐們多,自然,信息量也大,你不拿出點絕活兒,他不服;但人家也講理。幾乎整個村子都找遍了,也不見個人影兒。我說:說不定在大甸子呢。小六子只好同意我們到大甸子里去。冬天里的大甸子除了雪和冰幾乎是什么也沒有。只有傻瓜才到那里去呢。走了一半時,小六子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連個腳印也沒有,你說能有人嗎?我怕他不去:咱還是走一走吧,說不定真在前面吶。這時,小六子又突然說起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石頭兒,那天咱倆不摸過嗎?我也有點迷糊:咱倆是隔了褲子摸的,不是真的吧。我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站在冰雪地面上,凍得發(fā)抖。其實,那天并不是很冷,只不過找不到吳玉剛我們的心情太差勁。在北國的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子里,在冬日的冰雪覆蓋的大甸子上,兩個小男孩在尋找一個剛剛離了婚的陽痿的男人……兩個小男孩是青一色的棉襖和棉褲。我對小六子概括這一場景的時候,他仍然是不停地吸煙,一根接一根,他明顯地痛恨著生活中的一部分什么東西。他說:詩意?確實是有詩意??蛇@又能替代生活本身嗎?我們在這煙霧的繚繞中勉強地統(tǒng)一我們的記憶。這十多年的時間改變了我和小六子關于這件事的記憶的共同的部分。我不知道為什么針對一件事,兩個人的記憶竟是那樣的千差萬別。我只知道這不怪我們,只是生活本身出了毛病。我只好沿著自己的思路想下去。
   就在我和小六子幾乎就要絕望的時候,吳玉剛像鬼一樣出現(xiàn)了。先是一個小黑點兒,寒冷使我們沒有興趣去猜想那本來就應該是吳玉剛了。
  “回去吧?”小六子說話的時候表現(xiàn)出難受的樣子。
   “再等一會兒……”我也沒有了主意。我當時也覺得在回家和找吳玉剛之間,前者更重要一些。
   他就是這時出現(xiàn)的。當他走到我們面前時,我還是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我只是盼望他能捂一捂我的凍僵的手。吳玉剛果然過來抓住了我們的手:天多冷,你倆上這兒干啥?我當時認為說出實情是可恥的,就不說話。小六子后來固執(zhí)地認為事情不像我說的那樣。吳玉剛走過來的時候我就哭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挺丟人的樣子,然后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人家吳玉剛是來幫九鉤子找牛來的,根本就不屬于什么獨自漫步遐想之類,所以你大可不必計較。我認為自己當時沒哭,只是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穩(wěn)。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被收割下來的玉米在一個冬天都是那種黃澄澄的樣子。他甚至是笑了一下。似乎他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走到村頭我們分手的時候,吳玉剛說:往后天冷別往甸子里走,那說不定有狼啥的。我就頭也不回地回家了。看見他,我就不再想這件事了。由于小六子的武斷干擾,我現(xiàn)在對那天尋找吳玉剛的事情只能當作是一次偶然事件,和別的什么沒有關系。
   沒想到的是,我再看到他的時候我都上初中了。那是一個秋天里的黃昏,在我的家鄉(xiāng)只有秋天里的黃昏才能發(fā)生一些比較豐富的事情。即將收獲的成年人有心情參與各種各樣的故事。也只有在這個季節(jié)里,他們的心情才好一些。無論是好的收成還是不好的收成,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已經(jīng)明確了的東西,只是懷著一顆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能接受的心。這樣,就沒有了希望和失望的折磨。大甸子四周的高粱地像燒著的火一樣的放肆,被它們?nèi)υ诶锩娴拇蟮樽拥囊黄l(fā)黃的綠色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這兩種顏色的分界線,遠遠望去像畫出的一樣鮮明。黃昏就是在這里面一點一點地閃現(xiàn)出來,泛著那種金黃色的光,整個秋天讓人覺得我的家鄉(xiāng)在開始的時候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而且會永遠這樣持續(xù)下去。在遙遠得讓人擔憂的某個地方有我童年時的家鄉(xiāng),我曾一度是那里的景色的一部分,是那種無人問津的景象的一部分。
  
   沒有人像過去一樣提起吳玉剛本人的生活,這才過去不到五年的時間——村子里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淹沒了他的故事。沒有人想知道這五年他是怎樣度過的,其中也包括當時已經(jīng)是十四歲的我。那時,我已經(jīng)知道了生活完全是屬于個人的事情。人們看到他的時候,也不像從前一樣,馬上聯(lián)想到“陽痿”這個——以前在我們的村子里,出現(xiàn)頻率最多的詞。沒有人再給他提親,似乎他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應該是個“陽痿”的家伙。村子方圓三十里的范圍,媒人們從事本職工作的時候,都要在最后的環(huán)節(jié)向女方的家人補充說明一下男方的性能力:“人家肯定不像吳玉剛那樣,梆梆的……”盡管,他(她)也注定沒有足夠的根據(jù)。
   那天的黃昏在整個秋天的黃昏里沒有多少特別之處,有幾個和我們當年一樣大的孩子閑逛;不遠的地方有東一堆西一堆的牛、馬、羊之類的牲畜在吃草。零星的幾個成年人在那里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看著這些東西。只是我和小六子在甸子上脫得光溜溜的,躺在草地上曬太陽。那是一種異樣的感受,只有在那樣的環(huán)境和那樣的時間以及那樣的心情下,才能發(fā)生和存在。腳下就是泡子,如果來人,一下子就可以跳下去。我們已經(jīng)預計到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大甸子保持這樣的接觸了。在我的家鄉(xiāng)人的童年和少年的界限并不像大甸子和高粱地那樣分明,似乎只依靠當事者本人掌握。時間感在一點一點地喪失,這時,我有點心慌。
   小六子說:“九鉤子臨死的時候給吳玉剛一個金帽徽?!?br/>   “啥金帽徽?”我懶洋洋地問。
   “國民黨的唄。”
   “你說他能讓咱倆看看嗎?”
   “也難說?!?br/>   “九鉤子臨死的時候和吳玉剛說啥了呢?”
   “九鉤子說,吳玉剛、吳玉剛……連說兩聲,就咽氣了?!?br/>   “那吳玉剛說啥了?”
   “九爺,你死了我可怎辦呢?”
   “什么怎辦?”
   “我哪知道?”
   九鉤子似乎自從我第一次來大甸子時,他就一直在這里放牛,在我的感覺里,他和大甸子已經(jīng)是一個整體了。他死了。沒兒沒女,只留下了一個什么金帽徽。大甸子里好像缺了一些東西。我欠了欠屁股,坐了起來,對小六子說:走,咱們看看他的金帽徽去!
   吳玉剛那時已經(jīng)離開了村子,自己在甸子的東邊搭起了兩間小屋,屋子下面是一處小泡子。他在那里面放了一些魚苗兒,天氣好的時候,他一般都拿了魚竿在泡子邊上釣魚。遠遠望去,他的屋子幾乎是正處在甸子和高粱地的分界線上,在一片暗黃的包裹之中,整個氣氛和少年的人在黃昏里的心情特別協(xié)調(diào)。在吳玉剛和我們相見的情景及其對話的內(nèi)容上,我和小六子的記憶產(chǎn)生了較大的分歧。
   吳玉剛幾乎是從水里鉆出的,渾身都濕透了。他一見我們就笑瞇瞇地說:我想死你們倆了,都長這么大了!他明顯見老,但情緒比較高,一點疲勞感也沒有。對人的態(tài)度像個性情溫順的中年婦女,還帶著幾分羞澀。坐了一會兒,我們就切入了正題。
   “聽說……你有個金帽徽?我們想看看?!?br/>   “誰說我有金帽徽?”
   “……小六子說……你有金帽徽……”
  
   “你肯定有,就讓我們看看吧。”
   “行是行,你們先別急……”
   接下來,吳玉剛的表情挺特別的,像是有很難說出口的東西在難為著他。我們就在一起瞎說點別的。總之,我這一次看到他,覺得他發(fā)生了比較明顯的變化。是什么變化呢?我一時還難說清楚。似乎是他很難克制住自己了,他什么都想和別人說。他的笑也像是受了什么干擾之后才能有的笑。人在沒有把握的時候常常這樣笑。他也不再高大,頂多比我們高半個腦袋的樣子。這時,吳玉剛開口了:我陽痿個屁!這個小老婆,是個畜生!一宿干八遍都沒個夠。說完,他自己笑了。這種笑屬于不管你感受到?jīng)]感受到,反正非他要笑不可的那種笑。然后是整個小屋里很久沒有人說話,我已經(jīng)覺察到發(fā)悶。這時,吳玉剛又說話了:你們的小雞雞也長了吧?說著,說著,手就伸過來,挺準確地抓到了它。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膩味,但是童年里的記憶一下子回到我的心里,只是不再恐懼。這時,吳玉剛伸手把自己的東西也拿了出來。真是一條肉棍子,這一點也沒有錯。我開始有點昏眩和惡心。這時,小六子湊了上來。
   “快讓我們看看你的金帽徽吧!”
   “那你們回家得告訴你們大人,就說看到我是梆梆的,聽見沒?”
   “聽見了。”
   “聽見了。”
   他的金帽徽不像我想象的那樣亮,也不大,但特別的沉重,相同體積的其他金屬要比他輕得多。那肯定就是黃金了。我一生中第一次摸這種金屬,又是在那樣的情景里。小六子的記憶和我的記憶的出入在于以下兩點:一是吳玉剛是先讓我們看的金帽徽,然后把我們的小雞雞摸了。同時,也讓我們摸了他的大雞雞。也就是說,他讓我們傳播一下,關于他的雞雞的硬度和讓我們看金帽徽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二是吳玉剛給我們講了一個重要的故事也讓我給忘了。這個故事的大意是:有一個人,參軍的第二天就上了云南前線,整整打了半年的仗,他也沒有撈著拿槍打越南人,你說他干什么了,他做了六個月的飯。在哪做飯不好,上前線做哪門子飯?最后,還差三天就要收兵了,他讓流彈把雞雞給打折了。你說后來怎的了,部隊上給發(fā)個媳婦。這種事,不是折磨人嗎?吳玉剛當時還表態(tài)說:他要是那個人就從根上來,誰讓他上前線的,他就把誰的雞雞割下來,接在自己的雞雞的根上。小六子還說:吳玉剛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眼睛紅了一下,像是真要殺人的樣子。他的這兩處提法簡直折磨得我好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如果第一點成立,那么,我這些年所受的折磨的根源就是根本不存在的,我本來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點我怎么一點記憶都沒有呢?雖然符合吳玉剛以后的性格發(fā)展邏輯,但如果他真的講了這個故事,我應該記住啊。我一直認為自己記憶情緒細節(jié)的能力是驚人的。也許是吳玉剛后來曾經(jīng)當過幾天他的二姐夫,小六子為了美化他的形象嗎?也不對。不管怎么說,我和小六子一直能成為朋友,他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是個前提。后一點還沒有太大的關系,前一點幾乎可以毀滅這個故事。使這個故事根本沒有獨立存在的必要,就像別的什么狗屁故事一樣了。
   我只能按著自己的記憶和理解說下去,這些年我都是這么過來的,這次也不能讓它例外。其實,我的故事和我的生活是一樣的,那就是我理解的生活和故事,與別人沒有多大的關系。比如,我完全可以讓敘述本身把吳玉剛帶到云南前線的貓耳洞里;但我還是努力使吳玉剛像他本人那樣單純起來。
   看過金帽徽之后,我就再也不想什么金帽徽之類的事了;對天發(fā)誓,我只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怎樣和家里的大人說,我看到的關于吳玉剛大雞雞的情況。一連好多天,我都想這個問題,如果這個能叫做問題的話。人在少年時的勇氣在人的一生中已經(jīng)降到了最低點,盡管它不是唯一的最低點。很多時候,話都到了嘴邊,我硬是給吞了回去。當時,我想把這件事和爸爸說,就是不敢。我想起爸爸和媽媽的對話,爸爸已經(jīng)知道了有這種可能性,但他為什么不去給別人說說,這在我的少年生活中又是一團迷霧。不久以后,我不再想我沒說這件事了;我開始想到一種假設:我當時和大人說了,又是什么樣子呢?也是從那以后,我每天都能感受到我的小雞雞就在自己的身上;一有機會,我就會拿出來,撫慰他一下。我開始恐懼了,我擔心和吳玉剛一樣的遭遇。不久,吳玉剛和前村的一位石女結(jié)婚了。不過一個禮拜,那個石女死活不干了。她哭著對我媽媽和小六子的媽媽說:“他天天拿他的家伙戳我撒尿的地方?!闭f的時候,她甚至想解下自己的褲帶,“他把我弄得腫爛了……”這時,媽媽發(fā)現(xiàn)了我的直勾勾的眼睛,向我喊:大鬼,不要臉的半大小子!你豎起驢耳朵聽啥?我背后頓時傳來她們無比興奮的聲音:真的?吳玉剛硬了!這之后沒過多久,小六子那個腿有點毛病的二姐就和他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前兩天,小六子他媽還在猶豫。這時,一聲不響的小六子輕輕地說了一句:吳玉剛挺硬的。他媽媽回敬他一句:死六子你瞎吃啥?你看見了。他就連個鱉屁也不敢放了。最后,還是按原計劃結(jié)婚了。結(jié)婚那天也是冬天。我當然也去了,我媽媽是介紹人;她還講了幾句話。吳玉剛當時歡喜得滿頭是汗。沒過幾天,我去小六子家,正趕上他挨罵:都是那個小賣逼的把你姐給坑了,還有你這個六鱉犢子也跟著起哄——他硬他媽個逼呀!小六子的臉像豬肝似的,紅一塊紫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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