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功平
(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10)
印尼留學生普通話舌尖前 /后輔音發(fā)音偏誤實驗①
王功平
(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10)
印尼留學生;舌尖前 /后輔音;發(fā)音;偏誤
通過語音實驗、語音聽辨和統(tǒng)計分析得出:1)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 6個舌尖前/后輔音時,出現的偏誤主要有 “母語誤代”、“目的語相互混淆”、“母語 -目的語雜糅”3大類型;2)發(fā)音部位的偏誤率顯著大于發(fā)音方法的偏誤率,其中,發(fā)音部位偏誤以偏成母語發(fā)音部位 (舌葉)為主,發(fā)音方法偏誤以目的語送氣 -不送氣相互混淆為主;3)元音對舌尖前/后輔音的發(fā)音部位偏誤有顯著性影響。在此基礎上,文章還分析了偏誤產生的深層機制,并提出了相應的教學建議。
講一口地道的漢語普通話是廣大漢語二語學習者的重要學習目標之一。實驗語音研究結果表明,漢語普通話語音系統(tǒng)中,輔音發(fā)音遠比元音復雜。 (吳宗濟、林茂燦,1989:112)不少漢語二語語音習得研究結果顯示,普通話舌尖前 /后輔音 z[ts]、c[tsh]、s[s]漢②漢語普通話輔音 s[s]和印尼語輔音 s[s]的國際音標記號相同,但二者的實際發(fā)音不同,本文將前者記為 s[s]漢,后者記為 s[s]印 以示區(qū)別;下文中的 u[u]漢 與 u[u]印 的標記方式類同。、 zh[t?]、 ch[t?h]、 sh[?] 是韓語、(王秀珍,1996;李丹丹、周小兵,2005)英語、 (朱永平,2004)日語、 (朱川,1981)泰語、(陶紅印,1995;蔡整瑩、曹文,2002)、越南語、 (傅氏梅、張維佳,2004)印尼語 (倪偉曼、林明賢,2000;王功平,2008)等眾多不同母語背景留學生學習漢語語音的主要困難之一。日常學習、生活實踐中,印尼留學生常常發(fā)生把 “致辭 ” (zhìcí)發(fā)成 “字詞 ” (zìcí)、把 “制作 ”(zhìzuò)發(fā)成 “自作 ” (zìzuò)、把 “遲到 ”(chídào) 發(fā)成 “直到 ” (zhídào)、把 “最初 ” (zuìchū)發(fā)成 “最秋 ”(zuìqiū),把 “詩人 ”(shīrén)發(fā)成 “私人 ”(sīrén)等發(fā)音偏誤。因此,本研究通過語音實驗,并結合語音聽辨和統(tǒng)計分析,著重考察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1)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 6個舌尖前 /后輔音時,主要有哪些偏誤類型?2)這些偏誤在發(fā)音部位與發(fā)音方法上的分布有何特點?3)舌尖前 /后輔音的后接元音對輔音的發(fā)音偏誤是否存在影響?
整個實驗包括兩份發(fā)音材料。一份為漢語發(fā)音材料:包含 180個單音節(jié),其中 144個為實驗目標音節(jié),這些音節(jié)的聲母為舌尖前/后輔音z[ts]、c[tsh]、s[s]漢、zh[t?]、ch[t?h]、sh[?],其余36個為隨機雜入音節(jié)。由于本實驗的前期研究發(fā)現,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舌尖后輔音 r的偏誤率比較低,偏誤持續(xù)的時間也比較短,且與其他 6個舌尖前 /后輔音之間不存在相互混淆的現象。因此,本文未將其列入考察的范圍,下文不一一說明。實驗材料設計考慮了如下要求:1)頻率相同,即每一個舌尖前 /后輔音的出現頻率均為 24次。2)組合齊備,即 6個輔音均與單元音 ɑ[A]、 -i[?]/[?]、u[u]漢組合。這里選取單元音 ɑ[A]、u[u]漢分別代表開口呼與合口呼,選取元音 -i([?]/[?])是由于二者屬于專門與普通話舌尖前 /后輔音拼合的元音。3)分布均衡,即 6個輔音與單元音 ɑ[A]組合時,均包含陰、陽、上、去 4個聲調的組合。4)隨機排列,即所有音節(jié)進行了隨機排序。
印尼語發(fā)音材料包含 80個音節(jié),制作過程考慮了以下要求:1)包含了與漢語 6個舌尖前 /后輔音相似的印尼語輔音 z[z]、c[ts]、s[s]印、sy[?]。2)這些印尼語輔音與印尼語元音 a[A]、i[i]、u[u]印的組合齊備。這里選取印尼語單元音 a[A]、i[i]、u[u]印,是因為這幾個元音與漢語的單元音 ɑ[A]、 -i[?]/[?]、u[u]漢對應相似。3)所有的音節(jié)進行了隨機排列。
總共 48人,包括 32名印尼留學生和 16名中國學生。印尼留學生被試包括初級上和初級下兩個級別,分別為 19人和 13人,學習漢語時間分別為 2~7個月和 9~12個月;男生 11人,女生 21人。年齡都在 15~30歲之間。中國學生 16人,其中男生 5人,女生 11人;普通話水平均為一級乙等,年齡與留學生被試相當。
實驗錄音均在安靜的錄音工作室進行,采樣頻率為 16000Hz。48位被試在自然狀態(tài)下用正常語速朗讀實驗材料,研究人員用電腦和 Cool-Edit軟件錄音。中國學生只朗讀漢語發(fā)音材料,印尼被試朗讀漢語與印尼語兩份發(fā)音材料。每位被試朗讀前都給予 10分鐘準備時間。
錄音語料的聽辨和標注由 4位中國人和 3位印尼人共同完成。4位中國人均為受過語音專業(yè)訓練的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yè)研究生,其中 3人的普通話水平為一級乙等,1人為二級甲等。3位印尼人均為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全日制在讀留學生,其中 2位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yè)研究生,1位是華文教育專業(yè)三年級本科生,HSK水平均在 8級以上。印尼留學生主要負責審聽印尼被試偏誤成母語的發(fā)音情況。①2位碩士研究生為陳光和陳鳳蓮,1位本科生為賴杜鵑,均為全日制印尼籍留學生。他們來中國留學前漢語已經達到較高水平,參與本實驗研究時,均已在中國留學近三年,且已系統(tǒng)學習過現代漢語語音。因此他們主要負責審定印尼被試偏誤成印尼語的情況,包括下面提到的母語誤代和母語 -目的語雜糅兩類偏誤。整個聽辨標注分 4步進行:第一步,7位人員用 Praat軟件開展小量聽辨標注,以獲取一定的感性經驗,中國標注人重點感知印尼語的發(fā)音特點。第二步,集中討論,確定統(tǒng)一的聽辨標注標準。第三步,正式全面聽辨標注。此過程中,各個偏誤音的確定主要有三個標準:1)參與聽辨人員的聽辨;2)Praat軟件顯示的語圖特征;3)借助 Praat提取的相關聲學參數。如果聽辨人員對某個偏誤音難以判定,則主要根據語圖特征和相關參數來確定。例如,印尼被試 F1發(fā)漢語 cā[tshA55]音節(jié)時,輔音 c[tsh]的長度幾乎與其母語 c[ts]的長度相等,而與標準普通話 cā[tshA55]音節(jié)中 c[tsh]的長度相距甚遠;強頻峰頻率 F1、F2、F3、F4的分布,與其母語輔音 c[ts]的 F1、F2、F3、F4分布非常相似,而與標準普通話 c[tsh]的 F1、F2、F3、F4分布相距甚遠。因此,該發(fā)音顯然是將漢語輔音 c[tsh]錯發(fā)成了印尼語輔音 c[ts],屬于“母語誤代”類偏誤。見下圖 1。
再如印尼被試M1發(fā)漢語 shí[?i]35音節(jié)時,輔音 sh[?]誤的 F1不僅明顯低于標準普通話輔音 sh[?]的 F1,而與標準普通話輔音 s[s]漢的 F1相近;而且 F1與 F2之間的距離也明顯大于標準普通話輔音 sh[?]中 F1與 F2之間的距離,而與標準普通話輔音 s[s]漢中 F1與 F2之間距離相近。同時,被試發(fā) sh[?]誤的強頻集中區(qū),顯著高于標準普通話 sh[?]的強頻集中,而與標準普通話 s[s]漢的強頻集中區(qū)相似。因此,該發(fā)音顯然是將翹舌輔音 sh[?]錯發(fā)成了平舌輔音 s[s]漢,屬于 “目的語相互混淆”類偏誤。詳見下圖 2。
圖1:被試 F1發(fā)漢語 cā的偏誤音與印尼語 ca印和標準普通話 cā中的語圖對比
圖2:被試 M1發(fā)漢語 shí的偏誤音與標準普通話 sí中和 shí中 語圖對比
第四步,由筆者對所有聽辨結果進行集中統(tǒng)計。這樣,每一個發(fā)音樣本都經過了 7位不同人員的 7次聽辨標注。統(tǒng)一過程中,如果印尼被試某個輔音的實際發(fā)音A,7位聽辨人員中有 4人判定其錯發(fā)成了B,則該發(fā)音A算為偏誤音B。所有與偏成母語有關的偏誤音,均以印尼標注者的審聽結果為準,并適當參考語圖和參數。
所謂整體偏誤類型,指將被試的每一個錄音樣本作為一個整體來確定是否發(fā)生了偏誤,以及偏誤成了什么音。實驗結果顯示,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 6個舌尖前 /后輔音時,整體上的偏誤類型主要有3種:一是“母語誤代”,即被試發(fā)漢語普通話某個舌尖前/后輔音時,用自己母語中某個相近的輔音來代替;二是“目的語相互混淆”,即被試將某個舌尖前/后輔音誤發(fā)成另外一個漢語輔音;三是“母語 -目的語雜糅”,即被試將某個舌尖前/后輔音誤發(fā)成目的語與母語相雜的一個音,具體表現為發(fā)音方法是目的語的 (主要為送氣),而舌位卻在其母語某個輔音的位置上 (主要為舌葉)。其中,“目的語相互混淆”又包括 “舌尖前/后之內混淆”和 “舌尖前 /后之外混淆”兩小類。前者指 6個舌尖前 /后輔音之間相互混淆,包括舌尖前?舌尖前 (如 z[ts]?c[tsh])、舌尖前→舌尖后 (如 z[ts]?zh[t?])、舌尖后?舌尖后(如zh[t?]?ch[t?h])、舌尖后→舌尖前(如zh[t?]?z[ts])4種;后者指舌尖前/后輔音與非舌尖前/后輔音之間混淆,包括舌尖前→舌面(如z[ts]→q[tφh])、舌尖后→舌面(如ch[t?h]→q[tφh])兩種。整體偏誤類型呈現出如下特點:1)各個輔音均出現了多個不同的偏誤音。如舌尖前輔音 z[ts]的偏誤音多達 10個;2)表層形式上看,除了平舌擦輔音 s[s]漢以 “母語誤代”偏誤類型為主外,其余 5個舌尖前/后輔音均以 “目的語相互混淆”居多;3)“目的語相互混淆”偏誤類型中,除了平舌塞擦輔音 c[tsh]外,其余 5個輔音均是 “舌尖前/后之內混淆”的偏誤率大于“舌尖前 /后之外混淆”的偏誤率;4)“母語 -目的語雜糅”偏誤類型只出現于 4個塞擦輔音中,并且均表現為漢語輔音的發(fā)音方法 (送氣)與印尼語輔音發(fā)音部位 (舌葉)相雜糅。詳見表1。
表1: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的整體偏誤類型及其出現率 (%)
為了深入分析輔音自身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兩大因素,對印尼被試發(fā)音偏誤的影響,本文對每一個發(fā)音樣本從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兩個方面分別進行了考察。其中發(fā)音部位的偏誤類型有 3種:一是偏成母語(印尼語)的發(fā)音部位;二是偏成目的語(漢語)舌面輔音j[tφ]、q[tφh]、x[φ]的發(fā)音部位;三是前/后舌位相互混淆。發(fā)音方法的偏誤類型也有 3種:一是送氣?不送氣相互混淆,二是擦?塞擦相互混淆,三是清?濁混淆。其中“清 /濁”發(fā)音方法混淆表現為印尼被試將漢語舌尖前 /后清輔音發(fā)成其母語的濁輔音 z[z]。(Marsono,1999:61-98)
統(tǒng)計結果顯示,32位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 6個舌尖前/后輔音時,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上的偏誤具有如下特點:1)均是發(fā)音部位的偏誤率顯著大于發(fā)音方法的偏誤率。其中擦輔音 s[s]漢、sh[?]尤其突出,幾乎全是發(fā)音部位上偏誤。2)發(fā)音部位上的偏誤,均以偏成母語 (印尼語)的發(fā)音部位居多。3)發(fā)音方法上的偏誤,集中表現為目的語 (漢語)的送氣?不送氣之間的混淆。其中不送氣誤為送氣的比率,顯著大于送氣誤為不送氣的比率。詳見表2。
表2: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的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偏誤類型及出現率 (%)
從表2可以看出,印尼被試發(fā)漢語舌尖前 /后輔音時,主要表現為 “偏成母語部位”、“偏成舌面部位”、“前?后舌位混淆”和 “送氣?不送氣混淆”4類偏誤,而 “擦?塞擦混淆”和 “清?濁混淆”2類偏誤的出現率相當小。為了深入考察輔音后接元音對前 4類主要偏誤發(fā)生率的影響,本研究對每一位印尼被試的上述 4類主要偏誤在 ɑ[A]、 -i[?]/[?]、u[u]漢3類元音中的發(fā)生率,分別進行了配對樣本的 T檢驗。
檢驗結果顯示,同一輔音后接元音 -i[?]/[?]時,“偏成母語部位”的出現率與后接元音為 ɑ[A]、u[u]漢時的相應偏誤率之間存在顯著差異,前者“偏成母語部位”的出現率顯著小于后二者的。但后接元音 ɑ[A]、u[u]漢二者之間相應偏誤的出現率不存在顯著差異。詳見表3。
表3:元音對母語發(fā)音部位誤代偏誤率的影響
同一輔音后接元音為 -i[?]/[?]時,“前?后舌位混淆”的出現率,與后接元音為 ɑ[A]、u[u]漢時相應偏誤的出現率之間存在顯著差異,前者“前?后舌位混淆”的出現率顯著大于后二者的相應偏誤出現率;但元音 ɑ[A]、u[u]漢之間相應偏誤的出現率不存在顯著差異。詳見表4。
表4:元音對前?后舌位混淆偏誤率的影響
同一輔音后接元音 ɑ[A]、 -i[?]/[?]、u[u]漢時,三者之間 “偏成舌面部位”的出現率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后接元音 u[u]漢的偏誤率 >后接元音 -i[?]/[?]的偏誤率 >后接元音ɑ[A]的偏誤率。詳見表5。
表5:元音對舌面發(fā)音部位誤代偏誤率的影響
同一輔音后接元音 u[u]漢時,“送氣?不送氣混淆”的出現率,顯著大于后接元音 ɑ[A]、 -i[?]/[?]時的偏誤出現率。后接元音 ɑ[A]、 -i[?]/[?]時,“送氣?不送氣混淆”的出現率有一定差異,但未達到顯著性水平。詳見表6。
二語學習者學習二語語音過程中,普遍地受到母語“負遷移”(negative transfer)的影響。(Lado,1957:2;Ellis,1999:19-41)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過程中也不例外。這種負遷移作用既表現為直接用自己母語中某個相近的輔音來代替,也表現為用母語某類輔音的發(fā)音部位(本研究主要為舌葉),代替漢語輔音的發(fā)音部位 (本研究主要為舌尖前 /后)。前面提到的 “母語誤代”就是前一作用過程的結果,“母語—目的語雜糅”和偏成母語 (印尼語)發(fā)音部位就是后一作用過程的結果。不過這種 “負遷移”作用還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約,下文 3.3將作進一步討論。
目的語內部的相互干擾的作用,主要指目的語內部不同語言項目之間,由于存在某些相同或相似的特征,而對學習者所造成的影響。 (Corder,1967;Selinker,1972)如普通話輔音 z[ts]-c[tsh]之間,不僅發(fā)音部位相同,而且發(fā)音方法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z[ts]-zh[t?]-j[tφ]之間也是如此。因此,印尼留學生很容易將其對應混淆,前面提到的 “目的語相互混淆”、“送氣 -不送氣相互混淆”等偏誤類型就是這一作用的結果。同樣,目的語內部的相互干擾的作用也要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約,下文將作進一步討論。
二語語音學習過程中,學習者的母語和目的語以 “雙向滲透”模式作用于二語學習的全過程。(王建勤,1997:146)但是,母語和目的語在 “雙向滲透”作用過程中,既具有同時性,又具有競爭性。二者競爭的勝負取決于語音項目之間 (包括目的語與母語、目的語與目的語之間)相似度(similaritymeasure)的大小。(Flege,1993)當目的語音素與母語音素之間的相似度,大于目的語音素之間的相似度時,母語負遷移作用就會占主導地位,偏誤便以 “母語誤代”類型為主。如輔音 s[s]漢的偏誤。當目的語音素之間的相似度,大于目的語音素與母語音素之間的相似度時,目的語內部相互干擾作用就占主導地位,偏誤便以“目的語混淆”類型為主。如輔音 z[ts]、ch[t?h]等音素的偏誤。
需要指出的是,二者同時而競爭性的影響并非總是以完整的形式發(fā)生,有時以分解的形式發(fā)生。即學習者學習目的語某一語音項目時,受到另一語音項目的部分因素 (發(fā)音部位或者發(fā)音方法)的影響。母語 -目的語雜糅 (舌葉部位 +送氣方法)偏誤類型的出現就是這種分解作用的結果。因此,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舌尖前 /后輔音時,表層形式上有 “母語誤代”、“目的語相互混淆”、“母語 -目的語雜糅”三大偏誤類型。其深層機制則是:在語音相似度不同的條件下,母語負遷移與目的語內部相互干擾,同時存在又相互競爭的結果。該作用過程可歸納如下圖 3。
圖3:語音偏誤類型形成深層機制
此外,語音相似度,不僅包括音素層面的相似度,也包括音節(jié)層面的相似度,并且不同音節(jié)層面的相似度,反過來又會影響這些音節(jié)內不同因素的相似度。本實驗先分別提取出 16位中國人發(fā)音語料中漢語元音 ɑ[A]、-i[?]、-i[?]、u[u]漢的 F1、F2、F3,同時提取出 16位性別、年齡相當的印尼被試發(fā)音語料中,近似印尼元音 a[A]、i[i]印、u[u]印的 F1、F2、F3;接著,對每位發(fā)音人各個元音中 F1、F2、F3的值進行歸整;然后根據Miller(1989)的語音相似度計算公式①該計算公式為 PD= (x1-x2)+ (y1-y2)+ (z1-z2),其中 x=log(SF3/SF2),y=log(SF1/SR),z=log(SF2/SF1),SF1、SF2、SF3分別代表元音前三個共振峰數值,SR是供參考的基頻值,為各個發(fā)音人所有基頻的幾何平均值。PD的值相當于兩個相似元音在三緯空間中的距離,本文用 s=1-PD表示兩個元音的相似度。,計算出 4組中—印相似元音的相似度。統(tǒng)計結果顯示,ɑ[A]-a[A]、-i[?]-i[i]印、-i[?]-i[i]印、u[u]漢-u[u]印之間的相似度分別為 0.8226、0.5104、0.4873、0.8931。經配對樣本 T檢驗,結果顯示:u[u]漢-u[u]印和 ɑ[A]-a[A]的相似度,分別與-i[?]-i[i]印、-i[?]-i[i]印之間的相似度之間存在顯著差異;u[u]漢-u[u]印與 ɑ[A]-a[A]、-i[?]-i[i]與-i[?]-i[i]之間的相似度不存在顯著差異。其中, ɑ[A]-a[A]、u[u]漢-u[u]印之間的相似度,顯著大于-i[?]-i[i]印、-i[?]-i[i]印之間的相似度。詳見下表7。
表7:中-印對應相似元音的相似度之間配對樣本 T檢驗
由于 u[u]漢-u[u]印和 ɑ[A]-a[A]的相似度顯著大于-i[?]-i[i]印、-i[?]-i[i]印的相似度,因此 ,cū漢-cu印和 cā-ca音節(jié)之間的相似度 ,也會顯著大于 cī-ci、chī-ci音節(jié)之間的相似度。音節(jié)相似度越大,發(fā)該音節(jié)時,其中的輔音也就越容易混淆。因此,印尼被試將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錯發(fā)成母語時,后接元音 ɑ[A]、u[u]漢的偏誤率顯著大于后接元音-i[?]/[?]的偏誤率。
張家騄、齊士鈐、呂士楠 (1981)通過實驗得出:漢語輔音發(fā)音部位 (前—中—后)是漢語輔音知覺結構 (perceptual configurations)中最難的知覺特征。王功平 (2008)以印尼漢語學習者為被試,通過感知實驗得出:印尼漢語學習者感知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時,不送氣錯成送氣的偏誤率,顯著大于送氣錯成不送氣的偏誤率。諸多實驗研究表明,二語學習者的語音知覺與發(fā)音之間存在一定的關系。(李丹丹、周小兵,2005;Flege,1999;王韞佳,2002)印尼被試發(fā)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時,發(fā)音部位的偏誤率,顯著大于發(fā)音方法的偏誤率;發(fā)音方法上不送氣錯成送氣的偏誤率,顯著大于送氣錯成不送氣的偏誤率,只是送氣強度不及中國人。這正是語音知覺特征影響的結果。
漢語拼音的書寫規(guī)則中,一個書寫形式 i,代表了[i]漢、[?]、[?]三個不同的音位;印尼漢語初學者,對漢語拼音的書寫規(guī)則還不太熟悉,有時即使熟悉了書寫規(guī)則,在發(fā)音過程中也很容易出現 “口不從心”。從而導致將元音[i]漢?-i[?]?-i[?]的發(fā)音相互混淆。其中-i[?]?-i[?]兩個元音的相似性更大,(吳宗濟,林茂燦,1989:85-96),印尼留學生也更容易出現-i[?]?-i[?]發(fā)音混淆。當-i[?]?-i[?]發(fā)音混淆時,元音前的舌尖前?后輔音也必然出現相互混淆。因此,印尼被試將普通話舌尖前 /后輔音相互混淆時,后接元音-i[?]/[?]的偏誤率就顯著大于后接元音 ɑ[A]或 u[u]漢的偏誤率。類似地,一個書寫形式 u,代表u[u]漢、ü[y]2個不同的音位,也很容易造成留學生將 u[u]漢前的舌尖前/后輔音錯發(fā)成舌面輔音。
協(xié)同發(fā)音 (coarticulation)理論認為,發(fā)音姿態(tài)差距越大的音段之間,由協(xié)同發(fā)音作用所引起的音段發(fā)音變化也越大。(Bladon&A I-Bamerni,1976;Fowler,1980)顯然,普通話中,同一舌尖前/后輔音的發(fā)音姿態(tài),與元音 u[u]漢發(fā)音姿態(tài)之間的差距,遠大于與元音 ɑ[A]、-i[?]/[?]發(fā)音姿態(tài)之間的差距。因此,同一舌尖前/后輔音與 u[u]漢組合發(fā)音時的變化幅度,遠大于與 ɑ[A]、-i[?]/[?])組合發(fā)音時的變化幅度。音段發(fā)音變化幅度越大,留學生發(fā)音時就越容易出錯。加上 u[u]漢為合口呼,氣流出入的通道面積很小,很容易造成將元音前的不送氣輔音錯發(fā)成送氣輔音。這樣,同一輔音后接元音 u[u]漢時,送氣?不送氣混淆的偏誤率,遠大于后接元音 ɑ[A]、-i[?]/[?]的偏誤率。
針對印尼留學生發(fā)舌尖前/后輔音時出現的偏誤特點和產生這些偏誤的原因,我們在教學過程中宜采取如下對策:
現有70%以上的教材,將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z[ts]、c[tsh]、s[s]漢、zh[t?]、ch[t?h]、sh[?]安排成 2課進行教學,并且在前 2個月左右時間就完成。(程相文,2001)這樣安排極易造成囫圇吞棗。本實驗得出的偏誤率,顯示了這兩組輔音的學習難度非常大。因此,應該大大延長其學習時間,至少要延長至一學期,乃至一年,不過練習的強度可以逐步減小。
無論是編寫教材,還是實踐教學,都要力改以往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訓練模式,采取有的放矢的點狀突破訓練模式。這里的有的放矢包括兩層要求:一是不同的舌尖前/后輔音難度不同,練習的強度也應該不同,以免一些不太難的輔音得到了大量練習,而一些非常難的輔音組合又練習不夠。如相比來說,ch[t?h]的練習量應該遠遠大于s[s]漢的。二是同一舌尖前/后輔音,與不同元音組合后偏誤的趨勢不同,練習的著眼點也應該不同。如同一輔音 ch[t?h],預防偏向母語發(fā)音部位,重點在于加強輔音與元音 ɑ[A]、u[u]漢組合的訓練;預防偏向舌尖前音的舌位時,重點在于加強輔音與元音-i([?]/[?])組合的訓練;預防偏向舌面音的舌位時,重點在于加強輔音與元音 u[u]漢組合的訓練;預防偏向不送氣方法時,重點在于加強輔音與元音 u[u]漢組合的訓練。
這里的多向對比,共計包括 5個方面:一是普通話舌尖前輔音之間,或者舌尖后輔音之間的對比,如z[ts]-c[tsh]、zh[t?]-ch[t?h]等之間的對比,該層對比重在比較發(fā)音方法的差異;二是普通話舌尖前與舌尖后輔音之間的對比,如z[ts]-zh[t?]、c[tsh]-ch[t?h]等之間的對比,該層對比重在比較發(fā)音部位的差異;三是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與舌面輔音之間的對比,如z[ts]-j[tφ]、zh[t?]-j[tφ]、ch[t?h]-q[tφh]、sh[?]-x[φ]之間的對比,該層對比重在比較發(fā)音部位的差異;四是普通話前 /后輔音與印尼語舌葉輔音之間的對比,如 c[tsh]-c[ts]、sh[?]-sy[?]等之間的對比,該層對比既要比較發(fā)音部位的差異,也要比較發(fā)音方法的差異。
對比過程中,老師在講解不同輔音在發(fā)音部位或發(fā)音方法上的差異時,不能照搬語音課本或研究論文中的術語,而應該大力借助發(fā)音器官圖和自己的現場發(fā)音動作進行對比。如為了準確區(qū)分普通話舌尖前輔音-舌尖后輔音-舌面輔音之間的發(fā)音部位,我們可以借助下圖 4來進行講解。
圖4:普通話舌尖前?舌尖后?舌面輔音對比教學直觀圖
王建勤 (1997:149)在分析中介語產生的諸因素關系時認為,第二語言習得是以母語結構的不斷替換、或“再結構”的方式進行的,在語音習得層面尤其如此。本實驗結果也顯示,印尼語的相似輔音對印尼留學生漢語輔音發(fā)音的影響,不僅力度大,而且持續(xù)時間長。因此,教授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時,可以因勢利導,合理地借用其母語。這里的借用,不是讓學習者練習自己的母語,而是讓學習者清楚地掌握普通話舌尖前/后輔音與其母語相似輔音發(fā)音的異同,提醒學習者發(fā)這些輔音時,很容易錯成自己母語的哪個音。如印尼留學生很容易將漢語 c[tsh]錯成印尼語 c[ts]。教學中,可以先讓學生將舌頭放于印尼語 c[ts]的位置上;接著用掛圖示意學生將發(fā)音部位由舌葉稍微前移至舌尖,由齒齦稍微前移至齒背;最后提示學生從口腔中沖出一股強氣流。
一方面,學生通過聽辨由不同發(fā)音部位、不同發(fā)音方法所發(fā)出的音,感性地認識不同發(fā)音部位和不同發(fā)音方法所形成的發(fā)音差異,進而注意和重視不同輔音之間在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上的差異。另一方面,讓學生多聽一些簡單易辨、日常生活學習中常用的詞語,讓學生在理解和使用中練習難音。打破現有不少教材脫離意義理解、脫離生活實際的枯燥發(fā)音練習。如多聽多說 zìjǐ(自己),可以讓學生很好地體會和記住舌尖前音和舌面音之間(z[z]-j[tφ])的發(fā)音部位差異;多聽多說chūzūchē(出租車),不僅可以讓學生很好地體會和記住舌尖前 /后輔音之間 (z[ts]-ch[t?h])的舌位差異,而且可以很好地體會和記住送氣和不送氣發(fā)音方法的差異。類似的還有 sìshí(四十)、shísì(十四 )、chūqù(出去 )、 sècǎi(色彩 )、 sùshè(宿舍 )、chūjí(初級 ) 等常用詞語。
本研究通過實驗和統(tǒng)計分析,得出如下結論:1)印尼留學生發(fā)普通話 6個舌尖前/后輔音時,主要的偏誤有 “母語誤代”、“目的語相互混淆”、“母語-目的語雜糅”三大類型,其中 “目的語相互混淆”偏誤類型的出現率最高。2)發(fā)音部位的偏誤率顯著大于發(fā)音方法的偏誤率。其中,發(fā)音部位偏誤以偏成母語發(fā)音部位 (舌葉)的出現率最高,發(fā)音方法偏誤以目的語送氣-不送氣相互混淆的出現率最高。3)元音對舌尖前/后輔音的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方法偏誤有顯著性影響。4)上述偏誤類型和偏誤特點的形成,是母語負遷移、目的語內部干擾、語音相似度制約、語音知覺特征制約、漢語拼音書寫規(guī)則干擾、協(xié)同發(fā)音作用等多種因素影響的結果。我們可以根據印尼留學生的這些偏誤特點和偏誤成因編寫相應的聽說教材,并采用相應的教學措施,以提高其語音學習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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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Pronunciation Errors of Blade-alveolar and Retroflex Consonants in Mandarin Made by Indonesian Learners
Wang Gongp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of 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10,China)
Indonesian learners of Chinese;blade-alveolar and retroflex consonants;pronunciation;error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feature of errorswhen Indonesian learnersof Chinese pronounce blade-alveolar and retroflex consonants in Mandarin through phonetic experiment,perceptual evaluation and statistic analysis.The result shows three features as the following:1)there are three types of errors includingmother tongue replacement incorrectly,confusion in the target language and minglement between the native and the target language;2)the rate of tongue position error is significantly higher than that of the pronunciationmethod;especially,the articulation of native language constitutes themajority of the articulation errors.Most errors of the pronunciationmethodmainly consist in the confusion between aspirated and unaspirated in the target language;3)vowels have the significant impacton the pronunciation errorof blade-alveolar and retroflex consonants.In the lightof these analyses,this article also analyzes the underlyingmechanism resulting errors and puts for ward some teaching suggestions.
H195.3
A
1674-8174(2011)02-0046-10
2010-10-25
王功平,男,湖北黃石人,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對外漢語教學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留學生普通話口語語音習得實驗研究”(07JC740008)
①論文寫作過程中,周小兵教授給予了悉心指導;在第九屆中國語音學學術會議 (2010年 5月,天津南開大學)上宣讀時,得到了王韞佳等教授的指點;本刊匿名一審、二審專家提出了寶貴的修改意見,在此一并謹表謝忱!文中結果和觀點概由本人負責。
【責任編輯 劉文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