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治菊
政治信任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政治信任即民眾對政府①政府有狹義與廣義之分,政治信任中的政府,意指廣義的政府,即涵蓋行政、司法、立法等政治機構。的信任,廣義的政治信任是與合法性、政權基礎、政府績效及政府信任等政治命題聯(lián)系在一起的,指民眾對政治體制、執(zhí)政黨、政治決策、政治組織(如政府)、政府官員、政治行為等政治系統(tǒng)的信任。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最早關注政治與信任關系的思想家是英國的洛克。但在此后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政治信任都處于學術研究的邊緣,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逐漸發(fā)展成為一個獨立的知識領域,吸引了國外一些學者的眼球,著名學者羅伯特·帕特南(RobertD.Putnam)、盧克與薩謬爾·伯勒斯(SamuelBowles)和赫爾伯特·基提斯(HerbertGintis)、紐頓(K.Newton)等對此都有較為深入的研究。研究內容主要集中于政治信任的意義、政治信任的起源、政治信任的對象、政治信任的測量、政治信任下降及原因等方面。其中,對政治信任的測量研究較多。在早期的研究中,許多西方學者將政治信任當做測定社會資本的一項重要指標,同時對社會信任與政治信任的狀況進行了分析與測量,蒂莫西·E.庫克(TimothyE.Cook)、保羅·格隆克(PaulGronke)、威廉·米什勒、理查德·羅斯、珍妮·喬布等都對此作了重要的貢獻。關于測量的指標,Stokes強調,政治信任是民眾對于政府評價性的基本取向,評價的指標應包括倫理(如對于官員的誠實程度的評價)和能力(如政府官員的能力、效率以及他們決策的正確性)兩個方面。①轉引自胡滌非:《村民政治信任及其對村級選舉參與的影響——基于廣東省惠州市P村調查的實證研究》,《暨南學報》(哲社版),2010年第3期。在測量方法上,學者們常采用李克特五點式量表和總加量量表②總加量表也稱作總和量表或總和評量,他由一組反映人們對事物的態(tài)度或看法的陳述構成,回答者分別對這些陳述意見發(fā)表看法,根據(jù)回答者同意或不同意分別計分,然后將回答者在全部上的得分加起來,就得到了該回答者對這一事物或現(xiàn)象的態(tài)度得分。,對普通的信任問題進行詢問。但是,這一方法在最近卻受到質疑?!耙驗橹桓鶕?jù)單一的指標來測量信任,只是測量被調查者的信任度,而不是被調查者對他人的信任。”③JennyJob.HowisTrustinGovernmentCreated?ItBeginsatHome,ButEndsintheParliament.AustralianReviewofPublicAffairs,Volume6,Number1:November2005,1-23,ISSN1832-1526.信任是一個多維的概念。因此,珍妮·喬布試圖通過對17類不同的人群與組織進行調查,對人際信任與政治信任進行測量。經過測量,大家發(fā)現(xiàn),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公眾對發(fā)達工業(yè)化國家的政治信任度一直呈下滑趨勢。盡管這種下滑的步伐并不一致,但下降的趨勢卻是普遍存在的(荷蘭除外),連瑞典、挪威、美國也不例外。為此,各國政府與學界紛紛尋找政治信任下滑的原因。其中,奧地利政府將集體主義的瓦解視為下滑的原因,加拿大則認為是由國內持續(xù)緊張的民主主義與分裂主義造成的,德國則歸根于國家統(tǒng)一造成的緊張,日本則譴責持續(xù)的政治丑聞和自1990年以來的政治大蕭條。④Dalton,RusselJ.TheSocialTransformationofTrustinGovernment[J].InternationalReviewofSociology15,2005(3).學界則認為,距離悖論⑤即人們相信或者崇敬離他們近的政府官員,而認為離他們遠的政府官員則是懶惰、不稱職與不誠實的。這一思想?yún)⒁姼ダ椎吕锟松?,張成福等譯:《公共行政的精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3頁。、選民的不斷下降、年輕人對政治的漠視、公民參與水平的不斷下降、政府無效率、浪費公款并花費在錯誤的政策上等則是造成公眾政治信任水平不斷下降的主要原因。此外,連續(xù)的政治丑聞、不斷蔓延的腐敗以及媒體有時對這些問題的過度關注,同樣也使得公眾對政府機構與政治領導的信任下降。
國內對政治信任的研究起步較晚,成果較少。2004,徐勇從信任票的角度分析了農村的政治信任問題后,我國學術界對其的關注才日漸升溫。⑥徐勇:《政治參與:政治信任的重建——源于鄉(xiāng)村選舉中“信任票”的一種分析范式》,載《當代中國政治研究報告(Ⅲ)》,2004.我們以“政治信任”為關鍵詞在中國期刊網(wǎng)對1979-2010年的文獻進行檢索,只能找到60余篇相關論文,內容主要集中在政治信任興起的學理基礎和社會背景,政治信任的國際比較研究,政治信任的測量指標,政治信任的哲學基礎——合法性與合規(guī)范性,農民上訪與政府信任流失之間的關系,政治信任的層級與結構,政治信任與社區(qū)自治組織成長的關聯(lián)等方面。其中,人們對政治信任的層級差異研究較多。例如,《小康》雜志2007年8月發(fā)布的《2006-2007中國信用小康指數(shù)報告》指出,絕大多數(shù)受訪者很相信中央政府,卻有超過70%的受訪者認為一些地方政府存在著“隱瞞真實情況,報喜不報憂”的現(xiàn)象。⑦中國小康網(wǎng):《2006-2007中國信用小康指數(shù)》,[EB/OL].http://www.chinaxiaokang.com/xkzz/1.asp?id=807,2007-8-10.史天健的研究也表明,農民對各級黨委和政府信任程度的評價隨著政府層級的下降而遞減。⑧史天?。骸吨匾晜鹘y(tǒng)文化對提升政府信任度的作用》,載歐美同學會·中國留學人員聯(lián)誼會編《中國與全球化研究》(未出版),2009.香港中文大學李連江教授經過調查也得出結論,農民對于高層政府的信心比對基層部門的信心要高,越是低一級的黨委的威信越低。⑨轉引自胡滌非:《村民政治信任及其對村級選舉參與的影響—基于廣東省惠州市P村調查的實證研究》,《暨南學報》(哲社版),2010年第3期。著名農村問題專家于建嶸教授的調查亦顯示:認為省級、市級、縣級、鄉(xiāng)級黨政威信很高的農民比例均值為24.6%、4.5%、1.7%、0.7%,而認為以上各級政府威信很低的農民比例均值卻是33.9%、53.2%、66.5%和76.1%。⑩沈士光:《論政治信任—改革開放前后比較的視角》,《學習與探索》,2010年第2期。胡榮則通過實證研究,探討了農民上訪與政府信任流失之間的關系。他發(fā)現(xiàn),農民對高層政府的信任度較高,但對基層政府的信任度卻偏低,主要原因是上訪對政治信任的流失具有很大影響:上訪者到達政府層次每提高一級,其對政府的信任就減少一個檔次。?胡榮:《農民上訪與政治信任的流失》,《社會學研究》,2007年第3期。王向民認為,在抽象的國家和政府方面,青年學生表現(xiàn)出極高的政治信任,而在具體的制度運行、官員行為和政策制定方面,青年學生的信任度卻并不太高。?王向民:《當前中國政治信任的U型分布》,共識網(wǎng),2010-7-6.沈士光將這種現(xiàn)象稱為“政治信任層級差”心理。并進一步指出,這種心理既反映了制度規(guī)范的差異性,也體現(xiàn)了壓力型體制造成的政治信任疏離,當然還表現(xiàn)為利益協(xié)調過程中政治信任的流失,更為重要的是政治信任結構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
研究表明,政治信任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公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直接決定著政府成就的大小甚至前途命運。這一點,不僅西方學者的一些經典文獻有所提及,我國的學者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他們認為,政治信任對增加社會的穩(wěn)定性、促進經濟增長有幫助,還對社會的普遍信任水平、政治參與水平的提升有所促進。既然政治信任這么重要,那么,它在農村尤其是西部地區(qū)農村的現(xiàn)狀如何呢?這種現(xiàn)狀構成了一種什么樣的層級差異呢?形成這種結構的原因又是什么?下面,本文將對此進行探討。
政府視為各項好政策的源泉,卻透露出對地方政府與官員的不信任。這種偏信中央政府的政治信任結構在農村尤其是西部地區(qū)農村是否如此呢?為此,課題組于2011年1月-2011年2月前后2次到貴州省遵義縣的A村進行了實證調查。A村位于貴州省遵義縣境內,由三個自然村寨合并而成,地理位置便利、交通條件較好,2009年人均年收入為4925元,在當?shù)靥幱谥械人?。本次調查是以戶為單位,采取的是隨機抽樣法。調查共發(fā)放問卷300份,回收有效問卷273份,回收率達91%。最終的樣本在性別、婚否、民族、學歷、年齡、年人均收入、居住時間、身份等背景變量上的分布情況如表1。從表1各背景變量的分布情況來看,本次調查對象背景變量的分布是比較均衡的,因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在當下中國,媒體的新聞與民眾的語言都把中央
表1 調查樣本的基本情況(N=273)
為了全面深入地了解農民的政治信任狀況,除背景變量外,課題組還采用李克特五點式量表和總加量量表,設計了2道題目,并分別對其答案進行了1-5分的賦值(詳見表2)。為了精煉問題,在數(shù)據(jù)收集完成后,我們首先對原始量表進行了信度測試,結果顯示,本次調查的題目Alpha①Alpha值達到0.70或更高數(shù)值就滿足了最基本的要求。值均在0.7以上,其中B3達到了0.9421。同時,我們對樣本進行了效度檢驗,結果顯示其效度為0.835>0.6,且相關矩陣中均存在大量顯著相關關系(sig.=0.000<0.01)。②一般認為KMO統(tǒng)計量的值為0.9以上效果會比較好,0.7以上時可以接受。這說明,問卷設計及采集數(shù)據(jù)的信度與效度都比較高。此外,為了便于表述,我們按照政治系統(tǒng)抽象程度的高低與級別的大小,將農民政治信任的對象分為政治制度、黨或政府決策、黨或政府、政府官員與政府行為。③許多學者認為,政府官員比黨或政府決策的抽象程度更高。對一般民眾而言,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對文化素質低下、政治意識淡漠的農民而言,黨或政府決策比政府官員的抽象程度更高。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一提到政府,他們就會想到村委會,這是具體的,他們對政府的評價也是在對村委會的印象上作出的,而他們認為黨或政府決策是上級政府作出的,往往比較抽象。其中,政府及官員主要指中央政府、省政府、市政府、縣政府、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以及相應的官員。
表2 農民政治信任主要調查題目
調查發(fā)現(xiàn),農民的整體政治信任水平較高,總體信任指數(shù)均值為3.42。他們對社會主義制度、共產黨、中央政府、省政府、市縣政府、鄉(xiāng)政府、村委會、黨或政府決策、人大代表、黨代表、中央領導、省領導、市縣領導、鄉(xiāng)干部、村干部的信任均值分別為4.07、4.07、4.05、3.88、3.73、3.47、3.42、3.98、3.82、3.84、4.03、3.92、3.77、3.36、3.34分。如果以3分作為信任的分界線,那么,本次調查表明,調查對象對不同政治對象均處于不同程度的信任狀態(tài)。其中,黨員家庭與干部家庭的平均信任均值分別比總體信任均值高0.23、0.19分,為4.01與3.97分。這說明,政治信任的環(huán)境非常重要,黨員、干部對政治體系的認可程度較高,這種認可直接影響了整個家庭成員對其的態(tài)度。
調查還發(fā)現(xiàn),農民的政治信任存在明顯的層級差異。越抽象、越上層的對象,農民的政治信任度越高;越具體、越基層的對象,農民的信任度越低。其中,農民對政治制度、共產黨、政府決策、政府、政府官員與政府行為的信任程度與信任指數(shù)呈逐次遞減的狀態(tài)①試調研時,我們曾在政治制度中設計了“您對社會主義制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度的信任程度”,但由于文化水平低下,農民對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度很陌生,不知道這是什么制度,調查員解釋很久后還似是而非,胡亂作出回答,影響了調研的信度與效度。為此,正式調研時就取消了這兩個問題,直接用“社會主義制度”的信任度代替政治制度的信任度。同時,這里對政府、對政府官員、對政府行為的信任度與指數(shù)均等于采用的簡單平均數(shù)。,分別為95.6%、93.4%、93.4%、89%、88.3%、50.8%與4.07、4.07、3.98、3.71、3.68、3.06;對中央政府、省政府、市縣政府、鄉(xiāng)政府、村委會的信任度與信任指數(shù)也是遞減的,分別為95.6%、95.6%、92.3%、82.4%、79.1%與4.05、3.88、3.73、3.47、3.42。同時,對中央官員、省官員、市縣級領導、鄉(xiāng)鎮(zhèn)干部、村干部的信任程度與信任指數(shù)也呈遞減狀,分別為96.7%、96.7%、93.4%、79.1%、75.8%與4.03、 3.92、3.77、3.36、3.34。此外,對“政府的工作宗旨、政府的廉潔度、基層部門執(zhí)行力、國家公布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村干部選舉”等具體政府行為的信任度與信任指數(shù)也是漸次下降的,分別為75.9%、55.9%、47.3%、46.4%、28.6%與3.92、3.13、3.22、2.86、2.19??梢姡r民對不同層級政治對象的信任程度與信任指數(shù)都呈下降趨勢。
此外,農民政治信任層級差異的下降幅度是逐漸增大的。農民對高層政府到中層政府的信任度的下降趨勢平緩,而對中層政府到基層部門的信任度的下降趨勢明顯,越到基層,農民政治信任的下降速度越快。②高層政府指中央、省政府(下同),中層政府指市、縣政府(下同),基層部門指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因為村委會不是一級政府,為了表述方便,就用基層部門代替(下同)。我們在這里的劃分與學界大多數(shù)人的劃分不一致,他們一般把中央政府視為高層政府,省市政府視為中層政府,縣鄉(xiāng)政府視為基層政府。我們之所以這樣劃分,是因為我們想把村委會包括進去。而且,調查的結果也顯示,只有這種劃分才使農民的政治信任結構呈現(xiàn)出一定的規(guī)律性。也就是說,農民對中層政府的信任度與指數(shù)比對高層政府分別低3.3%、0.24,對基層部門的信任度與指數(shù)比對中層政府卻分別低11.6%、0.29,基層到中層的差距分別是中層到高層差距的3.5、1.2倍。同時,農民對中層官員的信任度與指數(shù)比對高層官員分別低3.3%、0.21,對基層干部的信任度與指數(shù)比對中層官員卻分別低16.3%、0.42,基層到中層的差距分別是中層到高層差距的4.9、2倍。
從學理上看,對民眾偏信中央政府的行為可從歷史文化主義、制度主義與結構主義論三種理論視角來解釋?!拔幕忉屨摗闭J為,農民的政治信任結構受到了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影響?!爸贫冉忉屨摗闭J為,農民的政治信任結構是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的結果?!敖Y構主義論”則認為,農民政治信任結構既可能來自于公民自身(主體),發(fā)生于政治體系(客體),還可能形成于公民與體系的溝通環(huán)節(jié)(介體)。事實上,目前用制度主義解釋政治信任的學者占多數(shù),不少實證研究結果也支持了他們的觀點。①馬得勇:《政治信任及其起源-對亞洲8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比較研究》,《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07年第5期。在我國,制度對政治信任的影響也比較明顯,即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決定了我國中央政府在政治動員、政治接觸、政治圖像、政治角色扮演上都比地方政府有更多的資源優(yōu)勢,因而導致民眾對其的高度信任。②葉敏、彭妍:《央強地弱”政治信任結構的解析—關于央地關系一個新的闡釋框架》,《甘肅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同時,高度集權的政治體制決定了高層政府會動用一切力量生產對自身統(tǒng)治合法性有利的政治信息,而且實際上他們幾乎壟斷性地控制了能夠輸出政治信息的所有傳播渠道,這就極易在農民中形成一種高尚、利民、為民的形象,對農民對高層政府的政治信任有很大的作用。而基層部門是政策的執(zhí)行者,承擔了政治系統(tǒng)中絕大部分治理任務,在我國的壓力型體制下,他們不得不做高層政府無法做、不愿做但又難做的執(zhí)行性事務,直接、廣泛地與農民接觸,這種接觸往往容易讓農民看到他們的缺點。同時,由于是集權制國家,基層部門還經常會成為上級政治機構政策和行為失誤的替罪羊。例如,農民常常認為經濟快速發(fā)展應歸功于高層政府的英明決策,但由此帶來的環(huán)境惡化、噪音污染等諸多問題卻遷怒于基層部門。再加上地方政府的失范行為如角色錯位、能力缺陷、利益驅動、逆向選擇、行為短期化;或者腐敗、尋租、扭曲政績觀;或者缺乏有效的權力制約機制和政府問責機制、信息不公開透明、法律意識淡薄等,民眾對基層部門的信任度極低。
學理層面的分析使我們了解到我國農民偏信高層政府的根本原因,但農民不信任基層部門的具體原因又有哪些呢?調查中課題組發(fā)現(xiàn),基層政府行為失范尤其是扶貧救災物資分配不均③指新型農村養(yǎng)老保險、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最低生活保障及其他民政救濟的享受情況。為了便于統(tǒng)計,我們把“享受”賦值為1,“沒有享受”賦值為0。、基層部門與村民溝通方式的不當是村民對其信任度低的主要原因。例如,84.6%的農民認為共產黨的執(zhí)政形象符合其對執(zhí)政黨的要求,90.1%的農民信任黨代表的代表性,更有高達94.5%的農民認為高層政府的“三農”政策都是好的,但只有47.3%的人認為基層部門執(zhí)行好了這些政策,原因在于他們認為基層部門在政策執(zhí)行中存在民政救濟分配不公、貪污腐敗、信息不公開、辦事效率低下等問題,分別有22.6%、18.7%、18.2%、17.6%的農民選擇。進一步訪談發(fā)現(xiàn),村民所提的信息不公開、貪污腐敗、效率低下都和民政救濟分配不公有關。民政救濟分配不公是指基層干部尤其是村干部在扶貧救災物資分配中以權謀私、錢權交易行為,這樣的行為已成為新時期誘發(fā)農民非制度化政治參與的高風險因素之一。④見筆者《農民非制度政治參與的現(xiàn)實審視及路徑優(yōu)化-基于西部民族地區(qū)的實證研究》,《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3期。也成為了西部民族地區(qū)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人員與村民所認定的影響農村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因素之一,分別占41.7%與64.8%。⑤這是課題組在2010年3-6月所做的西部少數(shù)民族農村調查時獲得的數(shù)據(jù)。這次調查共回收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人員有效問卷434份,村民有效問卷576份,村干部問卷214份。(下同)以低保為例,在調查中,課題組發(fā)現(xiàn),鄉(xiāng)政府與村委會在執(zhí)行低保政策時,存在以下4個問題:一是低保家庭的評選過程不公開,暗箱操作;二是權力尋租,收受低保家庭的回扣,每年約500-1000元不等;三是為了照顧并不符合低保條件的親屬朋友,私自擴大低保范圍,降低人均低保資金水平;四是截留、貪污、挪用低保資金。⑥這是筆者在2010年3-6月進行西部少數(shù)民族農村調查時通過訪談得到的信息。。同時,通過Chi-SquareTests檢測,發(fā)現(xiàn)農民福利資源的獲取程度與其政治信任水平呈顯著相關,他們之間的PearsonChi-Square為0.015。⑦Chi-SquareTests檢測指卡方值檢驗,如果檢驗的PearsonChi-Square系數(shù)小于0.05,就說明兩者之間存在相關。這說明,農民福利資源的獲取程度對農民政治信任水平產生了直接的影響。這種影響表現(xiàn)在:當領受資源的水平不斷上升時,農民會產生較高的政治信任。當領受資源的水平下降時,這種信任就會逆轉,甚至產生抱怨情緒。⑧周治偉:《政治信任研究——兼論當代政府公信力》,中共中央黨校2007年博士論文,第54頁.當福利資源整體領受水平上升或維持不變時,福利資源卻被不公正地使用,政治信任水平也會下降。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60歲以上已領取養(yǎng)老保險的人或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的農民對政府的信任度幾乎為100%,遠遠高于平均水平。而那些本應享受低保家庭的農民或認為低保分配不公的農民,對政治對象幾乎都不信任。訪談時,我們遇到一位家有3位老人的農民,他對政府是完全信任的,因為他家每月有210元的養(yǎng)老金收入,這些錢足夠他一家5口人的日常生活開支。另有一位女農民,65歲,愛人是殘疾人,兩個兒子30來歲,有輕微的智障,均沒外出打工,游手好閑,還經常打父母。她家目前還住著破爛的土墻,全家年人均毛收入813.5元①調查時設計的人均毛收入=種植收入+養(yǎng)殖收入+打工收入+經商收入+政府補貼+其它收入,家庭耐用消費品存量為僅為0.2②指電話、電視、電冰箱、電飯鍋、洗衣機、微波爐、電腦、飲水機、DVD、音響、熱水器、摩托車、汽車、電磁爐、空調的擁有量,如果有賦值為1,如果沒有賦值為0。家庭人均耐用品存量就等于這15種家庭耐用品的簡單均值。0.2意味著只有3件耐用消費品,通常為電話、電視、電飯鍋。以上數(shù)據(jù)來自本次調查。,是村里最貧困的幾家人之一。按道理,她家的條件完全符合低保標準,但每次都沒評上,因而她對政府懷有仇恨情緒,對基層部門及工作人員均選擇“非常不信任”。當然,這種現(xiàn)象與農民的文化素質也有一定的關系。農民的文化素質低下,目光短淺,很難對事情做出理性判斷。他們往往“不相信來日方長的許諾,只承認立竿見影的好處”。③[美]J.米格代爾著,李玉琪、袁寧譯:《農民、政治與革命——第三世界政治與社會變革的壓力》,《中央編譯出版》1996年版,第182頁。因而,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損或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會對政府產生不信任。此外,溝通方式不當也是造成基層部門信任度低的原因。村民與他們之間的常見溝通方式有下發(fā)文件、派發(fā)宣傳單、公示欄公示、上門服務與逐級人際傳播④逐級人際傳播指信息在基層部門的傳播方式是鄉(xiāng)政府—村干部—農民代表或農民小組長—農民的傳播模式。,以逐級人際傳播與公示欄公示為主,分別占52.7%與36.3%。⑤這是課題組在2010年3-6月所做的西部少數(shù)民族農村調查時獲得的數(shù)據(jù)。逐級傳播容易使信息失真,這是不爭的事實。而宣傳欄公示對識字不多、不太關心公共事務的農民來說,也是不恰當?shù)?。所以,在調研中當我們問農民“您知道村長、支書的名字,知道村里的現(xiàn)行制度與未來規(guī)劃嗎”,僅分別有56%、46.2%、21.9%、18.5%的人回答“知道”(而這些,都醒目地寫在村委會門前的公示欄里)。相反,卻分別有63.7%、76.9%、34.1%的人知道國務院總理、國家主席的名字與農民自治法或選舉法。可見,基層部門與農民不當?shù)臏贤ǚ绞揭沧璧K了農民對其的信任。
綜上所述,盡管相隔數(shù)年,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發(fā)生一定的變化,但實證調查的數(shù)據(jù)仍然表明,農民政治信任的層級差異比較明顯,即按照從抽象到具體或從上級到下級的方式排列,農民的政治信任度基本是逐次遞減的,且遞減的幅度是逐漸增大的。這意味著,越抽象(上級)的對象,農民信任度越高;越具體(基層)的對象,農民信任度越低;越到基層,農民政治信任水平下降的速度越快。從A村的調查情況來看,農民對社會主義制度、對共產黨、高層政府與官員的信任度最高,分別為95.6%、93.4%、95.6%與95.6%;對政府具體行為、基層部門、基層干部的信任度最低,分別為50.8%、80.8%與77.5%。從學理上分析,農民政治信任的層級差異與歷史傳統(tǒng)、中央集權體制有一定的關系,但更是基層政府的行為失范如民政救濟分配不公、貪污腐敗、信息不公開、辦事效率低下、政績觀扭曲的必然結果。此外,農民福利資源的獲取狀況與溝通方式的不當也決定了他們政治信任程度的高低。
雖然我國農民目前仍處于相當高的政治信任水平。但是“政治信任層級差”在農民中的普遍存在卻讓我們不得不警惕:農民偏信中央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央政府的威信仍然比較高,政權的合法性比較牢固。但從壞的結果來看,基層部門的結構性失信顯然不利于國家整體治理水平的提高與社會的穩(wěn)定,也不利于公共政策的順利貫徹與執(zhí)行。為此,本研究做如下建議:一是中央政府應繼續(xù)推進惠農政策,提高農民的生活水平與福利水平,增強農民對高層政府的信心。二是高層政府要加大對惠農政策執(zhí)行情況的監(jiān)督與評估,實施相應的獎懲制度;三是抑制政治腐敗,規(guī)范基層部門的政治行為,理清鄉(xiāng)村的政治運行機制,構建和諧、良性的鄉(xiāng)村政治關系與干群關系;四是重新劃分央地政府的財權與事權,加大高層政府對基層部門的財政轉移支付力度,增強基層部門公共事務的管理能力;五是改善基層部門的政治傳播途徑,重視基層干部與村民之間的有效溝通,發(fā)揮廣播在鄉(xiāng)村信息溝通中的作用;六是進一步擴大農村基層的民主政治,促進農民的公共參與意識,健全農民的利益表達機制;七是大力發(fā)展農村經濟,推進農村文化建設,提升農民的文化素質與文化水平,夯實農民政治信任的經濟基礎與文化載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