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學 坤
(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8)
大學學術不端治理的困境及超越
劉 學 坤
(河海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8)
大學在盛世現(xiàn)代性的浸染中變得日益合理化,成了現(xiàn)代性的一個典型樣本?,F(xiàn)代性之中的大學管理使得大學的學術職位演變?yōu)橐粋€個數(shù)量化的位置。這一位置利用“公式化”符號制造了強大的規(guī)訓力量;學術創(chuàng)造變成規(guī)劃性工程,個人時刻面臨著非個人的巨型工程結構,個體的道德敏感性泯滅其中;激勵與懲罰在現(xiàn)代性之中分界模糊,對學術激勵的過分使用使學術激勵演化成了學術懲罰;大學學術在貨幣的指揮下正不斷地制造差異與競爭,學術貨幣化;學術考核則演變成一種短期行為。對學術不端的治理一般有兩個方面:制度創(chuàng)造與道德自律。然而,在現(xiàn)代性社會中,學術不端的治理正面臨著困境,對困境的清醒認識及超越困境考驗著大學。
首先,制度具有“治惡”的邏輯偏好。制度常常把人的生活殖民化為“防惡”的生活,而不是向善的生活。其次,制度可能會“拉平”善。制度總是折衷主義地把群體的規(guī)則定在一個較低的水平,它使得超越制度的道德之善看起來是離譜的。再次,制度天生是有缺陷的,它會自我增殖。制度像機器一樣總是渾身充滿缺口,于是它激發(fā)人們?nèi)浹a漏洞,以產(chǎn)生更多的制度。最后,制度還會自作主張。它總是在創(chuàng)建者眼皮下隱藏了很多東西,它有自己的想法。組織總是希望人像物一樣可以計量和標準化,像機器一樣控制運行的速度,現(xiàn)代組織的每一個細胞里面都是制度。
首先,大學成了堅硬的組織。大學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并不能習慣性地歸結于制度不夠,制度在自我增殖中把它的載體異化,被制度綁架的大學變得越來越缺乏人性。其次,學術生活成了鐵籠式生活。組織一形成就處于進化中,它的進化依賴于不斷制造制度,把自身變得日益規(guī)整,擺脫脆弱松散狀態(tài)。大學把人拉進現(xiàn)代性社會編就的鐵籠中,要求學者的行為合乎它的邏輯,要求學術產(chǎn)出速度像公式一樣。再次,大學學術制度的德性衰落。制度總是追求即產(chǎn)即用、精確打擊,制度的治惡邏輯決定了它往往在匆忙中忽略道德。它有一大“優(yōu)勢”就是沒有羞恥感、責任感,不怕人的感情譴責,它是管理者的道德替罪羊,免除了制度的不道德可能帶來的內(nèi)疚感。
現(xiàn)代社會人們考慮的很多是充滿利益公式的制度,無條件的道德正在消失。高舉主體性大旗的期待自主的現(xiàn)代人,似乎只是在無關疼癢的時候才想到道德,他們明白即便出現(xiàn)無限負責任的個體也并不能保證集體的負責任,因而更應該建構一種關于集體的責任倫理。大學制度的強勢擠占了道德的存在空間,制度恨不得要求人在行為的時候能夠不經(jīng)道德思考與過濾,猶如條件反射。制度把學者們的行為“打磨”得異常平整,大學在為學者鋪就“通達”的學術發(fā)展之路的同時,也把學術導向了道德極易滑坡的道路。
評審與統(tǒng)計是大學的“法寶”,學者的生活時刻面臨著檢查與考核。“評優(yōu)”的“選善”活動及對“優(yōu)”的過分追求正把“優(yōu)”暗地里變成一種惡。對善行的評比與“稱重”推到極端就意味著在最頂尖的善之下的一切都是不善的。學者總感覺自己在追趕與回避什么,他們要讓自己去追趕最優(yōu)的人,回避落后之后對自己的物質(zhì)與非物質(zhì)的懲戒,卻沒有功夫去思考自己真正應該追求什么。更可怕的是,大學制度在與學術不端行為的廝殺中學會了以惡制惡,人們在制度中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不道德種子。
大學已經(jīng)忘記它的責任與精神,面臨著工具化的危險。它接受了一個個緊迫的目標,而忘了自己的本質(zhì)性使命。大學逐漸只求贏得游戲,獲得獎賞,它們?yōu)榱硕唐诘哪繕藭r不時地動用著未經(jīng)合法化甚至非法的手段,而這一進程卻正在威脅著大學。
大學精神的失落是群體性的,大學集體性地走向了功利場。它生存的環(huán)境不斷地在給它們種種區(qū)別于傳統(tǒng)大學的行為以強烈的暗示性支持,比如頻發(fā)的學術不端已經(jīng)使大家覺得學術不端幾乎是正常的。一些“不起眼”的學術不端行為,似乎已見怪不怪。西美爾認為,沖突是一種必要的社會形式,沖突具有社會功能,學術不端是大學與學者、與政府之間的沖突行為,它可以作為大學學術制度巨大慣性的摩擦力,以削減或抵消制度瘋狂運轉的加速度。一定程度的沖突是群體形成和群體持續(xù)的基本要素。然而常常被忽視的更為重要的事實是,當沖突習以為常時,沖突就會習慣性地維持下去并倒逼式地被實質(zhì)合法化。
制度的治惡本性的結果是它僅僅“制服”了一個個預料中的惡,卻又制造出了大量的無意的不道德。制度性生活在給人一種省心的感覺的同時正在剝奪人善惡體驗的權利,它使大學逐漸失去其美德,逐漸變得不懂得應對學者的道德生活要求給予關注。
學術群體依靠道德自律越來越無力,學術道德充其量是一種“軀殼”倫理,而不是一種“我”的道德。蘭德認為現(xiàn)代社會存在“灰色道德崇拜”[1]。在道德上不追求善,而只是追求一種惡的回避,害怕自己被烙上黑的污名,只追求道德的灰色區(qū)域。在道德中,企圖假裝自己僅僅是灰色來自欺,就會造成黑色的結果。
日常生活中“奉獻”的合法性在崇尚自由等的多元價值的社會早已經(jīng)遭到質(zhì)疑,無論國家或者組織都不再奢望大家都做奉獻者。世俗社會人們追求的是循規(guī)蹈矩,這樣不僅不會遭到制度的懲罰,也沒有道德的譴責。這就是典型的灰色道德狀況。惡是越軌的,必然要懲治的,而善如被看作偏離正軌,也會帶來風險。大學學術事業(yè)成了道德中立的勞作,只要按照制度的要求去做事。
道德在“去神化”之后變得越來越軟綿綿的,它一旦拋棄功利主義就循入了乏力中,這是現(xiàn)代社會陷入道德困境的一個原因。自律在道德領域力量先天脆弱,在道德力量的保證上還沒有哪一位高明的道德哲學家能夠完成它。在這里,他們或惴惴不安,或含糊其辭。在眼下的學術激勵中,帶著金錢的一項項激勵措施,使學術道德面臨巨大的考驗。
學術道德在面臨不斷“威逼利誘”的情況下到底需要多么堅強的意志?現(xiàn)代性是整個社會的遭遇,是人類文明“成果”的集中反映,然而人類已經(jīng)難以駕馭它,個人似乎只有逃避的份。人在飽含現(xiàn)代性的社會中享受到了豐富的物質(zhì)生活,卻在忍受精神的折磨,人類的精神正在被制度、組織和機器所吞噬?,F(xiàn)代性的自我膨脹必然會達到自我危機的時候,大學被卷進現(xiàn)代性的漩渦中是其不幸。一般認為,大學有極強的保守性,有抗拒其認為不合理的東西的先天能力,它對新出現(xiàn)的變化總是很謹慎。但是,在社會轉折性的巨變中,大學也從來沒有成功地把自己鎖在象牙塔中躲避過。經(jīng)歷了現(xiàn)代性“洗禮”的大學或許會具有應對現(xiàn)代性侵擾的免疫能力,然而前提是它不被現(xiàn)代性吞噬?,F(xiàn)在正是大學從現(xiàn)代性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正是大學批判現(xiàn)代性之缺陷的時候,大學不僅不應該被現(xiàn)代性淹沒,而且應該把人類從現(xiàn)代性的夢魘中帶領出來。
在古希臘雅典的城邦中,從公民中抽簽組成議事會方式的古典民主建立在對公民資格的嚴格限制上。這一標準是財產(chǎn)數(shù)量。他們認為只有在嚴格的資格標準中公民之間才有高度一致的目標。它啟示我們,大學如果能把好學術入門關,使得學術群體中都是具有真才實學的人,在這樣的共同體中就會產(chǎn)生強烈的道德義憤感,而其資格越是難以獲得就越值得珍惜,大家也就越會主動地去珍惜。在我國“教授”泛濫的情況下,“天下文章一大抄”具有一定的必然性。榮譽感增進美德,羞恥感保衛(wèi)美德;前者系于資格獲取的難易,后者系于是否真正有資格者能夠在數(shù)量上絕對壓倒不具備資格的。
與其在下游深受渾水之苦中拼命地過濾泥沙,凈化河水,不如去上游做一些正本清源的工作。大學學術不端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學術評價與激勵機制的倫理設計缺陷。把學術評價交于第三方是一種公正訴求,但是這一設計要具備兩點:第一,第三方是獨立的,不受干擾;第二,第三方具有評判所要求的能力。把大學教師的研究優(yōu)劣評價權力交付于質(zhì)量與水平參差不齊、且根本缺乏獨立性的學術期刊系統(tǒng),在某種意義上是大學教師的悲哀。
我國缺少同行批判傳統(tǒng),學術圈子追隨熟人社會的人情邏輯。在感性公正壓倒理性公正的情況下,學術評價制度必須以陌生人倫理條件建設為依據(jù)。比如加強學術論文評審、論文發(fā)表、項目評審、職稱評定、成果評獎等學術評價過程中的保密制度設計。鮑爾說“管理學也是道德技術”[2]。在我國人情文化過度發(fā)育的社會,回避制度與匿名評審制度在現(xiàn)實執(zhí)行中效力有限。在認真執(zhí)行評審專家定期輪換制度的同時,有條件的自然科學領域可以嘗試增加國外同行評價。在不同學科可以以代表作制度等嘗試擺脫量化的過度控制,逐步創(chuàng)新學術評價制度,擺脫人情等對公正評價的道德綁架。另外,評價不能一刀切,科研成果僅僅是大學教師評價的一個方面,由學生分享評價權的教學、學生管理等方面的評價也應該加強。在我國,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制度執(zhí)行問題,一些大學對涉及學術不端的舉報態(tài)度曖昧,甚至冷漠、回避。另外,學術不端問責制度也應建立,應該加大懲罰力度且嚴格執(zhí)行。
在公共領域,道德與利益、風險是緊密相關的,在鄰里社區(qū)等日常生活領域中,道德自律就可以很好地調(diào)整人的生活。而在大學教師學術領域,某學科學者們的狹小的圈子卻是極具公共性的領域,而這一公共領域借助專業(yè)性而把大部分人阻擋在外。他們的專業(yè)性道德表現(xiàn)由于借助高深知識這一載體而使大量“外行”失去道德旁觀資格,這就使得大學教師專業(yè)道德只能以自律為本。
如果這些知識精英們在缺少“平民與外行”旁觀者的狹小領地里放棄自律,或者為維護小群體利益而對學術圈子內(nèi)的負面行為默許或認同,就會使該群體具有盜竊團伙等反社會群體的色彩,因為在盜竊團伙等群體中也存在著強烈的認同,只不過他們悄悄認同著為公眾所不認可的行為模式。學者專業(yè)共同體要求以正壓邪,要求其成員以專業(yè)資格承擔起專業(yè)道德旁觀者的責任。否則,一位優(yōu)秀的市民、模范的丈夫卻可能出于種種原因悄悄扮演著“學術大盜”的角色,因為誠實等美德一旦被披上學術的外衣,就會通過制造出全民性的外行處境而擋住公眾的道德眼睛。所以,我國應高度重視學術團體建設,積極倡導理性的學術批評文化。學術共同體要增強學術道德自覺意識,加強群體的專業(yè)道德建設。
[1][美]安·蘭德著.自私的德性 [M].焦曉菊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32.
[2][美]華勒斯坦,等著.學科·知識·權力 [M].劉健芝,等編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130.
(責任編輯 李震聲)
2010-05-06
教育部人文社科一般項目“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下推進我國研究型大學基礎科學研究的政策與制度創(chuàng)新研究”(10YJC880018)
劉學坤(1981-),男,河南社旗人,河海大學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高等教育學原理與道德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