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花

(閩江學(xué)院 外語系，福建 福州 350108)

語言模糊現(xiàn)象源來已久，這種現(xiàn)象普遍存在于文學(xué)作品中。自1965美國系統(tǒng)科學(xué)家查德(L. A. Zadeh)在《模糊集合論》(Fuzzy Sets)中提出著名的模糊理論后，語言的模糊現(xiàn)象開始越來越多地被人們所關(guān)注。它是指語言的物質(zhì)結(jié)構(gòu)中的語音系統(tǒng)、詞匯系統(tǒng)、語法系統(tǒng)上的不清晰、不確定[1]。主要表現(xiàn)在語音模糊、詞義模糊、句法模糊、語義模糊和篇章模糊等幾個方面。而《道德經(jīng)》作為中國古籍經(jīng)典之作，是中國最早體現(xiàn)模糊思想的著作，它以極其簡約的詩化文字傳達(dá)了深邃的哲學(xué)內(nèi)涵，在語言上表現(xiàn)出極大的模糊性。這種語言的模糊性給翻譯工作帶來了巨大的障礙，同時也賦予了《道德經(jīng)》一種一般的文學(xué)作品所無法匹敵的獨特魅力。因此，眾多譯者紛沓而至，譯本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縱觀這些譯本，大部分譯者在語言模糊現(xiàn)象的處理上普遍采用了以精確譯模糊的手法，但是在具體的翻譯策略上卻不盡相同。下面主要從語音模糊、詞義模糊和句法模糊三個方面觀察不同譯者在翻譯《道德經(jīng)》時對于語言模糊現(xiàn)象所使用的翻譯策略。

一、語音模糊

《道德經(jīng)》語言中的語音模糊主要體現(xiàn)在通假字上。通假字又稱借字，是中國古書的用字現(xiàn)象之一，是用讀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代替本字。通假字大量存在于古書之中，是造成中國古書難讀的原因之一[2]。通假字的內(nèi)涵豐富復(fù)雜，外延交叉模糊，是漢語言文字研究的一大難點和熱點。通假字的研究早在西漢時期已經(jīng)開始萌芽，到清代乾嘉時期，真正形成科學(xué)的通假字研究。通假字在《道德經(jīng)》里面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比如第49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薄兜赖陆?jīng)》大部分版本都是用“德”字，包括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兩個抄本、漢代河上公注本、曹魏王弼注本和其他通用本。人們普遍認(rèn)為此處的“德”是“得”的通假字，比如西漢嚴(yán)遵注本、唐代傅奕所校古本、景龍碑等[3]。從語音上看，“德”和“得”是完全一致的，屬于同音字，但是它們的意義卻相距甚遠(yuǎn)：“德”是名詞，可以指“道德、品行、恩惠、心意等”，而“得”常作動詞用，意思是“得到”。因此在“德善”和“德信”的理解上存在很大的模糊性，對此不同的譯者根據(jù)自己對源文本的不同理解相應(yīng)采用了不同的翻譯策略。比如“德善”在不同譯本中的譯文：“[For] Virtue [is] kind/good/goodness”(Feng & English, Blackney and Wu),“[And thus he] gets goodness.”(Arthur Waley)，“[Thus] goodness is attained”(Ta-Kao, Muller and Chan), “This is true goodness” (Mitchell), “That is the goodness of Virtue” (Lin), “Te is good” (LaFargue), “Thereby, he is good” (Merel), “And thus all get to be good” (Legge), “Thus all become good” (Crowley), “if I am good enough” (Bynner)”。由上面譯文可見，不同譯者不僅對原文具體用哪個字持不同的觀點，而且對于“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和“德善(矣)”之間的關(guān)系的理解也不盡相同，有些認(rèn)為前者是因后者是果，而有些持相反的觀點。這個問題在漢譯英時相當(dāng)常見。因為英語和漢語分屬于兩種不同的語言體系，英語句法結(jié)構(gòu)重形合，句中各成分的相互結(jié)合常用適當(dāng)?shù)倪B接詞語，以表示其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而漢語句法結(jié)構(gòu)重意合，句中各成分的相互結(jié)合多依靠語義的貫通，語境的映襯，而少用連接詞語[4]。因此，西方譯者在翻譯漢語文本的時候往往會碰到結(jié)構(gòu)混淆的問題。這種現(xiàn)象在《道德經(jīng)》這部文約義深的哲學(xué)經(jīng)典中尤為典型。譯者要想克服這個難題，不僅要有扎實的漢語功底，還要查閱大量的權(quán)威資料。

二、詞義模糊

詞義模糊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層面的，其中一詞多義是詞義模糊的一個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一詞多義不是漢語獨有的語言現(xiàn)象，它廣泛存在于所有的語言中[5]。比如，英語中的“range, rank, draw”等詞，不僅可以用作動詞也可以作名詞，而且意思豐富多樣。漢語中也有很多這樣的詞。《道德經(jīng)》中的基本概念“道”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暗馈辈粌H可以用作名詞也可以作動詞。作名詞時，可以指“道路、水流通行的途徑、方法、方向、道理、道德、技藝、學(xué)術(shù)或宗教的思想體系、線條等”，而作為動詞的時候，指“說”。譯者根據(jù)不同的理解把它翻譯成“the reason”(John Chalmers)、“the providence”(E.H.Parker)、“the principle”(Derek Bryce)、“the way”(Arthur Waley，D.C.Lau,Benjamin Hoff, Robert Henricks)、“the road”(Bram den Hond)、“the spirit”(Andre Gauthier)等。而對于這個詞義模糊現(xiàn)象的處理，更多的譯者選擇了音譯的翻譯策略，把這個基本概念翻譯成“tao”，比如James Legge, Herrymon Maurer, Stephen Mitchell, Ch’u Ta-Kao, Lin Yutang, Wing-Tsit Chan等。

三、句法模糊

句法模糊是《道德經(jīng)》英譯時最為棘手的一個問題，主要是由于英漢兩種語言之間的差異性造成的。英語是屈折語，它用詞形變化來表示語法關(guān)系。換言之，英語單詞可以通過內(nèi)部變化比如加上“s”、“ed”或者“ness”等來表示數(shù)、時態(tài)以及詞性。而漢語是孤立語，它缺乏詞形變化，詞與詞之間的語法關(guān)系，除了詞序，很多都是由虛詞來表達(dá)的。而且漢語允許省略代名詞主語，連詞以及系動詞。因此，譯者尤其是接受西方教育的譯者在翻譯《道德經(jīng)》時常常會遇到句法模糊的問題。以《道德經(jīng)》第8章的三字短語“心善淵”為例。

這個短語按字面可翻譯成“heart good depth”。但是，這種嚴(yán)格的逐字翻譯出來的譯文句法模糊，會讓譯文讀者不知所云，根本無法向讀者傳達(dá)原文的意思，尤其是那些對原文特定的背景知之甚少的讀者。因此，不同的譯者往往根據(jù)自己對這個短語的不同理解來分析這個短語的句法結(jié)構(gòu)進(jìn)而創(chuàng)造出他們認(rèn)為與原文語境之間最佳關(guān)聯(lián)，最便于讀者理解的不同譯文。例如，著名漢學(xué)家梅維恒教授(Victor H．Mair)把這個短語譯成“the quality of the heart lies in its depths”。顯然他是對這個短語句法結(jié)構(gòu)的理解是：“心善”是短語“the heart’s good quality”，是句子的主語，暗含系動詞。而在陳榮捷教授(Wing-tsit Chan)的譯本中，這個短語的譯文是“in his heart he loves what is profound”。顯然陳教授對于這個短語的理解有別于梅維恒：“心”是狀語，意思是“對他的心而言(as to his heart)”，“善”是動詞，意思是“愛(love)”，而“淵”是名詞，意思是“深度(depth)”，在句中是動詞的賓語，其暗含的主語是“he”。紐約圣約翰大學(xué)哲學(xué)教授陳張婉辛(Ellen Marie Chen)的譯文中把該短語譯為“her heart is in the good deep water”。其中，“心”是主語，句中暗含謂語短語“is in”，“淵”是具體名詞指“深水(deep water)”，被形容詞“善”修飾。相比而言，英國漢學(xué)大師亞瑟·韋利(Arthur Waley) 和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的譯文更為形象，因為他們對于該短語的分析更復(fù)雜、更深入。韋利把這個短語翻譯成“If among thoughts they value those that are profound.”從該譯文中可以看出，“心”是狀語“if among thoughts”，“善”是動詞“to value”，“淵”是名詞性從句“those that are profound”。 理雅各 對這個短語的理解也有他獨到的見解：“心”是狀語“of the mind”，“善”被“心”修飾，是名詞“the excelence”，“淵”是動詞“is in abysmal stillness”。因此他的譯文是“the excelence of the mind is in abysmal stillness”。

此外，《道德經(jīng)》的句法模糊現(xiàn)象還體現(xiàn)在其斷句上，我們以第一章的第一個句子為例：“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

眾所周知，《道德經(jīng)》第一章是全文的開宗明義之章，是最重要也最有爭議的地方，很多人甚至認(rèn)為能夠正確理解第一章，剩下的八十章就沒有問題了，離“悟道”也就不遠(yuǎn)了。理解第一章的難點在于沒有標(biāo)點所造成的斷句問題。由于《道德經(jīng)》原文跟其他古代書籍一樣只有簡單的分章節(jié)的記號，章節(jié)之內(nèi)并沒有明確的標(biāo)點來劃分句段，所以這個章節(jié)在斷句上頗有爭議。特別是以上這個句子，到底是應(yīng)該從“無”和“有”后面斷句還是從“名”后面斷句，一直說法不一。例如，賻儀、河上公、王弼以及漢代著名學(xué)者宋忠等都認(rèn)為該句應(yīng)該斷成“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倍未鷮W(xué)者司馬光、王安石、蘇轍、白玉蟾，清代學(xué)者梁啟超、高亨等卻認(rèn)為應(yīng)該在“無”和“有”后面斷句。目前《道德經(jīng)》通行本由于受到第一種觀點的影響，多在“名”后面加上逗號。同樣，不同的譯者在翻譯這個句子時可能是因為參照本的緣故或是根據(jù)自己的直覺判斷，呈現(xiàn)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譯文。例如，傳教士湛約翰(John Chalmers )把這個句子譯為“Non-existence is named the Antecedent of heaven and earth; and Existence is named the Mother of all things.” 理雅各的譯文“ (Conceived of as) having no name, it is the Originator of heaven and earth; (Conceived of as) having a name, it is the Mother of all things.”韋利把這個句子譯成“It was from the Nameless that Heaven and Earth sprang; The named is but the mother that rears the ten thousand creatures, each after its kind.”事實上，要有效地解決這種句法模糊的問題，譯者必須盡可能深入全面地了解《道德經(jīng)》的有關(guān)背景知識，而不是簡單地依靠查閱字典。

四、結(jié)語

《道德經(jīng)》是一部集古代政治、軍事、哲學(xué)、經(jīng)濟(jì)、文學(xué)、藝術(shù)等為一體的經(jīng)典之作，理論上，許多地方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角度來分析。因為原文成書和譯本的年代相距甚遠(yuǎn)，要想完全準(zhǔn)確地了解原文背景知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要想完全按照原文作者的思想來詮釋《道德經(jīng)》是極其困難的。譯者要想創(chuàng)造出好的譯作，必須盡可能詳細(xì)地了解《道德經(jīng)》的文化背景，培養(yǎng)對模糊語言及其語用功能的認(rèn)知意識,理解和推斷出原文作者使用模糊語言試圖傳達(dá)的真正含義,多維度地在不同層次、不同方面實現(xiàn)目標(biāo)文本和源文本的最佳關(guān)聯(lián)，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使譯文達(dá)到“信”、“達(dá)”、“雅”的翻譯標(biāo)準(zhǔn)。

參考文獻(xiàn)：

[1] 余建瓊.語言模糊現(xiàn)象在語言交際中的運用[J].西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06,(2):161.

[2] learion.通假字[OL].[2011-07-17]http://baike.baidu.com/view/67812.htm.

[3] 古棣&周英.老子通[M].吉林人民出版社, 1985: 484.

[4] 方夢之.譯學(xué)辭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4.

[5] Michael LaFargue & Julian Pas, “On Translating the Tao-te-ching.” In Lao-tzu and the Tao-te-ching, edited by Livia Kohn and Michael LaFargue.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8, pp. 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