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凡利

了空跟著師父無塵去山下的鎮(zhèn)子化緣。雖是初春，風(fēng)卻明顯地軟了，可以聞到甜甜的氣息。了空就抽搐著鼻子聞，小巴狗一樣，好可愛。

了空仔細聞著，他感覺到了香。這香，清爽爽的，暖呼呼的，還有一絲腥，艷艷的腥。了空向飄來香味的地方望去，他找到了——那是一片海，絢麗的海。

他用手指著那海，對老和尚說：師父，你看，你看!

無塵老和尚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的確是一片?！獱N爛的海。

老和尚說：阿彌陀佛，是桃花啊!

小和尚說：師父，我想看看。

老和尚望著小和尚那雙什么也沒有的眼睛，說：好啊，咱們一塊去看看。

師徒倆就走向那片紅色的海。鋪天蓋地的鮮艷一下子把他們淹沒了。

小和尚很高興，大著聲音叫：啊——啊——小和尚叫得很忘我。

老和尚也想像小和尚那樣喊，可他不行，他是師父。老和尚就咽了兩口唾沫，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喊著喊著，小和尚猛然止住了。老和尚不知了空怎么了，就向他看去，發(fā)現(xiàn)小和尚在“望”著前面的幾朵云發(fā)呆。

那幾朵云是幾個女孩。女孩們是來看桃花的。

女孩們來到桃林，一下子被這眾多的絢爛擊中了，更被這片繽紛的海淹沒了。當然，也被這么多的綻放感染了，她們就感覺自己也是這桃樹上的一朵花了。女孩們在這桃林里跳啊，跑啊，說啊，笑啊。她們把這個春天撩撥得暖呼呼的，香噴噴的，鬧騰騰的。

老和尚發(fā)現(xiàn)了空定定地看著一個女孩。那女孩也就十五六歲，和小和尚的年齡相仿，很文靜，不像其他幾位那么一驚一乍，歡喜跳躍，而是靜靜地看著一朵花一朵花，好像在用心和花兒們交流。

女孩很美，美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這時，女孩也許感覺到了小和尚。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身后那雙癡癡的眼睛。女孩看了看小和尚，她看到小和尚呆呆的目光，那目光很單純、很潔凈、很可愛，還有一些是好笑，是傻得可愛的好笑。女孩就對著這目光一笑，當然，這笑是脈脈的笑，是只對小和尚一人的笑。笑是清純的、可愛的，還夾雜著一些調(diào)皮。

啊，好美。小和尚喃喃地說：師父，好美!

老和尚看著桃花說：是啊，好美!……

看著桃花，老和尚想起他的少年時代。他家南面的山上有一大片果園。天一暖，他就喜歡和寄住在自己家里的表妹鳳兒去山上的果園里看花。果園里一個春天花是開不敗的：先是杏花俏，然后是桃花艷，之后又是梨花白，再往后又是蘋果花兒開，之后樹下就會開滿熱烈的油菜花……當然，他最喜歡看的是桃花，是和風(fēng)兒一起看。那一次，他和風(fēng)兒手拉手跑進桃園，當時的桃花也和現(xiàn)在一樣，正在如火如荼地開。他們在桃花里跑啊，歡呼啊。他記得他摘下一枝桃花，要給鳳兒插在耳邊?？渗P兒接過桃花，卻對他說，她聽到桃花在哭。他當時光顧喜悅了，不理解鳳兒為什么這么說。他說：哪會呢。花哪會哭呢!

鳳兒說會。鳳兒指著折斷處，斷處正有樹汁流出來，她說：你看，桃花在流淚呢!

他低下了頭。鳳兒說：桃花在疼呢!以后不要再折桃花了，好嗎?

他使勁地點了點頭。鳳兒說，如果你真想折，你就把桃花想象成我。你一折，我就會疼，你就不會折了。

他說，好好好，我以后永遠不再折了!看著他那副內(nèi)疚的樣子，風(fēng)兒猛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當他抬頭去看鳳兒時，鳳兒卻撲哧笑了。鳳兒笑得真美，好像那綻放的桃花……

沒有多久，鳳兒卻得了一場大病。鳳兒走的時候，他哭了。鳳兒讓他不要哭，鳳兒拉住他的手說，你答應(yīng)我的——我記得呢——你不會再折桃花了!是嗎?他慌慌地點頭說，是的是的，不會了。永遠不會了!鳳兒笑了。鳳兒就這樣笑著走了……

以后，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他總會想起鳳兒在桃花中的笑……

看著桃花，了空想，要是折一枝放到禪房的水罐里，桃花不是會開一禪房絢爛嗎?他起身去折。當他的手搭上桃枝要折時，手腕卻被老和尚攥住了。

老和尚說，不要啊，不要啊!

小和尚不解。

老和尚使勁捏了一下小和尚的手腕，小和尚叫了一聲。老和尚說：這樣捏你一下你都叫疼。你折了桃枝，桃花也會疼的，桃樹也會疼的，這個春天也會疼的!

小和尚低下頭說：師父，我以后不再折了。

老和尚說：孩子，你記住，好好愛它們，它們就會好好地開花，開世上最好看的花!

老和尚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小和尚也學(xué)著師父樣子，閉上雙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當小和尚閉上眼睛時，發(fā)現(xiàn)他的腦海里都是桃花，都是那個女孩的笑。小和尚說：好美呀!

選自《中國鐵路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