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洪俊 周艷霞［南京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京 210093］

一、引 言 偵探小說重情節(jié)曲折而輕文藝色彩，這是一般而言的觀點。正因為如此，國內(nèi)日本文學研究較少以偵探推理小說為研究對象。但是推理小說作為大眾文學的一個門類，從19世紀40年代至今，已有一個半世紀多的歷史。在日本，推理小說更是大行其道。“據(jù)2001年的統(tǒng)計，日本有推理小說迷一千余萬?！雹俣鴮τ谕评硇≌f的各種討論和研究也是開展得如火如荼，東野圭吾是日本推理文學界炙手可熱的人物，但是國內(nèi)對其作品的研究文章，可以搜索到的只有寥寥數(shù)篇，而這僅有的幾篇也多散見于普通讀物中，多是介紹東野圭吾推理小說的分類及受歡迎的原因，或是東野圭吾小說改編成的影視劇的特征等。東野圭吾作品的魅力不僅僅在于對社會和人性問題的探討，而且從作品的命題、創(chuàng)作手法、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說的悲劇色彩等方面，也有很好的體現(xiàn)。本文嘗試從這些角度解讀東野圭吾偵探小說的魅力所在。

二、東野圭吾及《白夜行》的創(chuàng)作 東野圭吾，1958出生于大阪，大學時在大阪府立大學工學院攻讀電氣工學專業(yè)，畢業(yè)后作為工程師一邊上班一邊創(chuàng)作。1985年憑借作品《放學后》獲得第三十一屆江戶川亂步獎。江戶川亂步獎是1954年為慶祝江戶川亂步六十大壽而設，以鼓勵推理小說新人作家為主，獲獎者在推理小說界有“登龍門”之稱。東野圭吾獲此大獎，也就正式步入了日本推理小說創(chuàng)作的文壇。獲獎后的第二年，東野圭吾抱著成為職業(yè)作家的決心，辭去了在大阪的穩(wěn)定工作，前往東京，開始了職業(yè)作家之路。但是，作家之路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順利。從1986年到1996年的十多年間，東野不斷創(chuàng)作，但是其作品先后十五次在各類文學獎評選中落選。一直到1997年，他的作品《名偵探的守則》才驚艷亮相，獲得“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大獎第三名，再次引起推理文學界的關(guān)注。1998年，作品《秘密》出版后頓時引起轟動，東野圭吾憑此入圍直木獎，并一舉拿下“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此后他憑借《白夜行》《單戀》《信》《幻夜》四度入圍直木獎。終于在2006年，東野圭吾獲得大豐收，作品《嫌疑犯X的獻身》獲得一百三十四屆直木獎、第六屆本格推理大獎。東野圭吾在年僅半百時進入人氣作家行列。2008年，作品《流星之絆》獲得四十三屆新風獎。2009年6月1日，東野圭吾接替大澤在昌就任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理事長。

《白夜行》是一部通過諸多人物的視角并運用多條伏線創(chuàng)作出來的長篇巨制，時間跨度從1973年到1992年，長達十九年之久。故事從一個中年男性——當鋪老板桐原洋介被殺于爛尾樓開始。實際上，犯人正是被殺者的兒子，當時還是小學生。這個男孩，也就是小說的男主人公桐原亮司看到了孌童的父親，一則出于對父親行為的震驚和憎恨，再者出于對女孩西本雪穗的保護，用剪刀刺死了自己的父親。事后，雪穗拿著剪刀從正門回家，而亮司為了盡量推遲現(xiàn)場暴露的時間，用建筑材料堵上門口后從通風通道爬走。警察介入調(diào)查，據(jù)證言當天桐原洋介曾與西本雪穗的母親西本文代有過接觸，因此西本文代成為案件嫌疑人。但是，由于西本文代有不在場的證據(jù)，所以未能逮捕。其實，西本雪穗正是在她母親的逼迫下成為了桐原洋介孌童對象。西本雪穗為了保護可能會因為自己母親而被抓的桐原亮司，也為了擺脫自己痛苦低賤的命運而選擇與母親一起自殺。可是西本雪穗最終活了下來，她的母親——也就是店鋪老板被殺一案的嫌疑人卻死了。由此，表面上，桐原亮司成了被害者的兒子，而西本雪穗成了加害者的女兒。但事實上，他們都是殺人兇手。從此，兩個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孩子因為共同的經(jīng)歷在內(nèi)心和靈魂深處關(guān)聯(lián)到了一起，并且開始背負著共同的“罪惡”過著“沒有白天”的生活。人一旦撒謊，為了不被揭穿，就會不斷制造新的謊言。西本雪穗后來被收養(yǎng)，改姓唐澤，成長為多才多藝、楚楚動人的美女。桐原亮司雖無正業(yè)但精明強干，而且是個電腦高手。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的身邊不斷發(fā)生著一系列的殺人事件。殺人事件主使往往是那位少女，而施行者則往往是那位少年。這些殺人事件都是為了保護他們的秘密，或是為了干掉對唐澤雪穗不利的人。小說結(jié)局，桐原亮司死在唐澤雪穗面前，而雪穗?yún)s冷酷地轉(zhuǎn)身而去。兩個“互為太陽”相互依存的靈魂就此消亡，一段無法“見到陽光”的愛情也由此終結(jié)。

三、從《白夜行》看東野圭吾偵探小說的魅力 東野圭吾的偵探小說可以分成四大類：本格派推理、幽默派推理、懸疑派推理和社會派推理?！栋滓剐小窇獙儆谏鐣赏评硇≌f范疇“。社會派推理小說在核心的推理詭計之外，著重描寫的是社會現(xiàn)象，而這些現(xiàn)象離我們的世界并不遙遠?！薄栋滓剐小穭?chuàng)作始于1997年，而這一年正是亞洲金融危機開始之年。雖然小說的時代背景從1973年到1992年，但第一起殺人事件的地點“爛尾樓”，不得不讓人聯(lián)想到當時日本的泡沫經(jīng)濟狀態(tài)?？梢哉f，小說中對于社會背景的建立，是小說時代背景和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的交叉和統(tǒng)一。戰(zhàn)后二十年，日本經(jīng)濟迅速崛起，但同時，貧富和階層分化也嚴重起來。為了積蓄，人們消耗了過多的體力和思想。身體上的過大壓力造成的心理上的不穩(wěn)定也可想而知，更多的人變得加倍自私和虛偽。這自然滋生出一系列丑惡現(xiàn)象。例如婚外情、變態(tài)心理、亂倫等。而揭發(fā)這些現(xiàn)象和由此產(chǎn)生的人性問題就成了《白夜行》創(chuàng)作的目的之一。小說有了創(chuàng)作意圖，更要有吸引讀者的魅力。下面將從作品的命題、創(chuàng)作手法、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說的悲劇色彩等角度，嘗試對東野圭吾偵探小說的魅力進行解讀。

1.小說的命題 《白夜行》，顧名思義就是在白夜下行走。白夜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太陽卻有光亮的夜晚。小說的主人公從孩提時代開始，因為殺人事件，在內(nèi)心和靈魂深處就一直過著黑暗的生活。為了掩藏一個罪惡，他們不斷制造出更多新的罪惡，但他們并沒有感到太多的恐怖，因為他們有屬于自己的光亮，所以他們并不懼怕失去“太陽”。在小說結(jié)尾，唐澤雪穗的一番話點出了“白夜行”的由來。“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也不怕失去?！薄栋滓剐小酚靡粋€自然現(xiàn)象生動具體地顯示出小說主人公的生存環(huán)境，讓讀者過目難忘，而且產(chǎn)生了閱讀的沖動。

2.創(chuàng)作手法 東野圭吾的作品不是單純的偵探小說，在偵探小說的骨架之上，還添加諸多新的要素。例如探討社會問題和人性，刻畫愛情，勾勒人類微妙心理變化等，這些都通過他細膩靈動的筆觸和高人一籌的創(chuàng)作技巧來呈現(xiàn)的。

2.1 伏線千里 隱顯自如

《白夜行》一直到最后才講述出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故事，采用了倒敘法。但由于小說情節(jié)上的良好鋪設，并沒有讓讀者有大起大落的感覺。因為東野圭吾在創(chuàng)作中采用了多條伏線并行推進，并且在恰到好處之時，讓其顯現(xiàn)，做到了隱顯自如。嫌疑犯的女兒——西本雪穗和被害者的兒子——桐原亮司上高中、大學，接著工作、結(jié)婚，貌似過著自己各自的人生，二人的接觸點一直到小說最高潮的結(jié)尾部分才明朗化，有一種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感覺。這就是作者倒敘法創(chuàng)作的效果。另外，在小說的細微之外，作者不斷通過共同元素的插入，增加了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接點，也使得小說的伏線得以連續(xù)。作者從不起眼的小東西、對白或案件前后的情景，不留痕跡地暗示著兩人的聯(lián)系?！八了荆┑淖雷由戏胖粋€布質(zhì)的雜物袋。是以拼布做成的，上面繡著RK。”而在小說中有提及雪穗曾經(jīng)做過同樣的作品。藤村都子是西本雪穗的同學，差點被奸污，多虧雪穗幫助才得以獲救。同時，這一案件的嫌疑犯菊池文彥又多虧亮司的幫忙才得以洗脫罪名。事實上，在案件發(fā)生前，藤村都子曾為了跟雪穗競爭，把雪穗以前的經(jīng)歷散播出去。而案件后，她把西本雪穗當成朋友一樣信任。案件發(fā)生前，菊池文彥曾經(jīng)拿亮司母親跟店員偷情的照片來威脅他。而案件后，為了感謝，他把照片還給了亮司。案件的事實真相是亮司假扮菊池文彥去犯罪，從而做到一箭雙雕。像這樣的接點都按照作者的構(gòu)思成為帶來小說高潮的伏線。

2.2 他者視角與“零心理描寫”

東野圭吾在《白夜行》的創(chuàng)作中，最大限度上排斥了心理描寫，甚至稱作“零心理描寫”也不夸張。作者對心理描寫不施筆墨，并不意味著小說人物的心理遙不可測。東野圭吾借助他者視角，通過具體的視覺化形象顯示人物的心理動態(tài)。由此可見，作者非但沒有剝奪讀者對小說人物心理細致思考的權(quán)利，而且，通過具象的呈現(xiàn)，擴大了讀者思考的空間，也可以說作品人物的心理變化都委托給了讀者的想象。桐原亮司通過制造案件“收服”了菊池文彥。在得到菊池文彥“我什么都做。只要為你，不管什么事”的“效忠”宣言后，東野圭吾并沒有使用心理描寫來呈現(xiàn)亮司的心理。而是通過西口奈美江和菊池文彥的視角，也可以說通過讀者的視角，進行了外在的描寫?！巴┰岩暰€移回到了文彥的身上。桐原臉上又浮現(xiàn)出常有的冷笑。冷笑如此那般掛在嘴角上，他又很享受地抽了一口煙。說了句‘那是當然?！闾鹆祟^，開始仰望那稍顯渾濁的天空?！边@段雖不是心理描寫，但是，亮司心中“詭計”得逞后的竊喜和對未來一如既往的迷茫，還是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

3.主人公形象塑造 《白夜行》2006年由日本TBS電視臺拍成電視劇，在開播之前，東野圭吾接受了該臺的采訪。當記者提出“對于東野先生而言，亮司和雪穗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的問題時，東野做了如下回答：“雪穗，于我而言是當做一種憧憬來描寫的，對我來說是一位理想的女性。亮司，對我來說是一種理想的生存方式。這樣說來好像有些奇怪。其實是這么回事。亮司義無反顧只求獻身，并以此為喜悅，而且這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其他便沒有要顧及的事情。說到他們兩個為何如此堅強，那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可以生存的途徑，于是也就沒有了迷惑。沒有猶豫迷惑的人就會很堅強?！笨梢姡魅斯蜗笫菛|野圭吾懷抱著理想塑造出來的。

3.1 唐澤雪穗——令人憧憬的“惡女”

“頭發(fā)略帶棕色，發(fā)長及肩，發(fā)絲仿佛有一層薄膜包覆，綻放出耀眼的光澤。以自然的動作撩撥頭發(fā)的手指非常纖細，身體也同樣纖細，但胸部和腰部的曲線卻女人味十足。”這是男生秋吉雄一對她的印象。在女生川島江利子的眼中，雪穗有“透著聰慧的面容，高雅而且無可挑剔的舉止。從她身上，江利子感覺到一些自己與朋友欠缺的東西，這種感覺可以成為憧憬?！笨傊茲裳┧胧菗碛忻烂埠椭腔?，男性理想中的女性，女性心目中的憧憬。但是從內(nèi)在看來，她用美貌作為武器，沉迷于金錢，輕易背叛朋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制造殺人案件。雪穗這一形象是東野圭吾作品中典型的“惡女”形象。在日本，“惡女”一般指的是會誘惑男性、有魅力且危險的美女。“惡女”雖然危險，但是有神秘的魅力，男性雖然有害怕之心，但又總是情不自禁不能自拔。東野圭吾筆下的“惡女”形象很多，如被稱作《白夜行》姊妹篇的《幻夜》中的新海美冬等。

3.2 桐原亮司——一路深淵的“獻身者”

桐原亮司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是一種復雜情感糾結(jié)爆發(fā)的結(jié)果。他在殺死了父親之后，開始負罪而行，而那個女孩從而獲救并成為亮司心中的“光亮”。亮司是一個冷酷的、不起眼的、沉默的人。“誰跟他都不怎么親近。不管做什么，都不顯眼。上課也不怎么發(fā)言。午休或者其他休息時間，總是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一個陰沉的家伙。”甚至亮司故意與別人保持距離。這樣的亮司，只對一個人言聽計從且無所顧忌，那就是唐澤雪穗。對于雪穗而言，亮司是一個徹底的獻身者。但是因為亮司只此一個目標，所以他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都變得單純，又因為別無選擇而變得堅強無比。這或許也就是東野圭吾所向往的生存方式吧。

4.悲劇的集合 《白夜行》是一部悲劇小說。里面有家庭悲劇、愛情悲劇、主人公的性格悲劇等。

先說家庭悲劇。西本雪穗的父親在事故中不幸去世，她和母親過著貧窮的日子?！爸挥凶畋匦璧募揖吆蜕畋匦杵?，完全沒有一樣算得上奢侈品的東西。既沒有書桌，也沒有書架。窗邊雖然擺了一臺電視，但是型號非常老舊，必須裝室內(nèi)天線?！边@清楚地表明她生活的貧困。桐原亮司在他爸爸還未死之前，貌似過著幸福的生活。而有一天，他看見爸爸和雪穗走在一起，就尾隨而去，看見了不可接受的一幕。而他媽媽曾經(jīng)是陪酒女，亮司不止一次看見自己的母親和店員偷情。整個家庭籠罩在陰影之中。此后，亮司殺父，雪穗用煤氣毒死母親，家庭雙雙破碎。

再看愛情悲劇。雪穗和亮司擁有幼年時的初戀，案件之后有了靈魂上的依偎。但他們的愛情卻沒有在現(xiàn)實中存在，甚至沒能實現(xiàn)在太陽下牽手散步的希望。讀者看到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精神的依托和現(xiàn)實的利用了，就好比蝦虎魚和槍蝦。而在亮司倒下，雪穗轉(zhuǎn)身而去的那一刻，結(jié)束的恐怕不單單是愛情了。

主人公的性格也是一種悲劇。男女主人公，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做回自己。唐澤雪穗一直想過有錢人的生活。所以為了改變自己貧窮、卑賤的命運，她努力地改變著自己，終于變成一個魅力四射的女性。她一直熱衷于金錢、權(quán)利及地位、終于也躋身進了上流社會。亮司為了靈魂的寄托，在愛的名義下再也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不斷地罪上加罪。在他們心里，早已沒有了正常的是非觀，雖然他們也是一個現(xiàn)實的存在。

四、結(jié) 語 本文嘗試對東野圭吾偵探小說從書名的選擇、創(chuàng)作手法的應用、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說的悲劇色彩等角度進行了解讀。可以看到，書名選擇的巧妙、創(chuàng)作手法的純熟、人物形象塑造的典型化、悲劇情節(jié)的集中等都是其小說受到歡迎的重要因素。當然東野圭吾的推理小說里另外還暗含了吸引讀者的諸多元素。如“緊張的懸念、逼人的驚悚、簡約有力的文字、邏輯嚴密的推理、匪夷所思的情節(jié)、出人意料之外的結(jié)果以及蕩人心魄的愛情”等等。

[1]李昕.推理小說為何能燃燒中國書市？[J].新觀察2010，（06）.

[2]馬天.馬普爾的午茶會[J].青少年文學（推理世界A輯）2008，（08）.

[3]東野圭吾.白夜行[M].東京：集英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