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延柳[南陽理工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00]
從模糊到具象
——論格非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嬗變
⊙熊延柳[南陽理工學(xué)院, 河南 南陽 473000]
自20世紀(jì)80年代至今,格非小說中女性形象由男權(quán)意識下呈現(xiàn)模糊神秘的符號化狀態(tài)轉(zhuǎn)變?yōu)榫哂歇毩⑴陨庾R、形象明晰化且富有真實感。格非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嬗變研究對于探析作家對女性、對生活的認識轉(zhuǎn)變具有重大的意義。
格非 女性形象 嬗變
20世紀(jì)80年代,格非自處女作《追憶烏攸先生》到《迷舟》《褐色鳥群》《涼州詞》《青黃》等作品的發(fā)表,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極具先鋒性的小說,在文壇聲名大振。格非對于女性的想象定位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傻瓜的詩篇》中的精神病人莉莉,《迷舟》中的村姑杏,《褐色鳥群》中穿栗樹色靴子的女人,她們都是美麗柔弱的,并且都曾遭遇傷害或污辱,而兇手無一例外都是男性。這些作品有一個共同點:女性形象模糊、失語、曖昧、符號化。
格非在90年代轉(zhuǎn)型后的文本中,尤其是長篇小說《欲望的旗幟》《人面桃花》《山河入夢》中,女主人公的形象逐漸豐滿生動且符合男性文化的女性審美標(biāo)準(zhǔn)。她們的代表是張末、陸秀米、姚佩佩們。她們有著如下特征:美麗而矜持,性格溫柔而堅強,情感激烈而內(nèi)斂。她們擺脫了失語和符號化的狀態(tài),她們的自我生命意識和女性意識強烈了起來。
在格非的《迷舟》《褐色鳥群》《追憶烏攸先生》《青黃》等作品中,人物已經(jīng)徹底地告別了傳統(tǒng)小說中具有的性格發(fā)展的線性軌跡,很少有豐沛的情感活動方式,也幾乎不可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到某種具體的原型。這些女性的形象似乎隱退為小說的一個背景或者是男性生命意識下的附庸,她們基本上是沒有女性真實自我生存價值與生命意義的能指符號,仿佛不知愛恨情仇,是沒有思想、精神的工具和模型。
1.神秘虛幻的女人迷宮
格非以獨特的敘述方法和敘述策略成為先鋒小說代表作家之一。他早期作品中貫穿著一些神秘莫測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既不同于古代作品中才情和美貌兼?zhèn)涞臏赝衽樱灿袆e于當(dāng)下其他作品中的佳麗美人,而是些失語、曖昧、模糊、符號化、缺失女性生命意識的人物。如《追憶烏攸先生》中僅出現(xiàn)兩次且沒有正面描寫的杏子,《褐色鳥群》里神秘莫測的充滿性挑逗意味的棋,《青黃》里如幻如影的小青,《錦瑟》中猝然而死的族長女兒、如妻似母的姐姐等。在這些作品中呈現(xiàn)給我們的不是自父系氏族社會建立以來的“女貞”、“烈女”,“也感受不到社會賦予女人的真實角色——賢妻良母,溫柔、體貼、順從甚至為了家人的成功幸福做自我犧牲,更不是個性張揚、追求自我的血性女子。但是,由于她們的存在,小說被罩上一層更為神秘的迷宮色彩,讓讀者百思不得其解”。
2.男權(quán)社會的性幻想
在格非早期的中短篇小說里,女性是作為男性的性對象而出現(xiàn)的,帶有肉欲色彩,是男性的獵物或誘惑。除此之外,別無他用。如《迷舟》里的村姑杏,《褐色鳥群》中的棋和穿栗樹色靴子的女人,《雨季的感覺》中的校長夫人,《傻瓜的詩篇》里患有精神病的女大學(xué)生莉莉。但這些女性又是在情欲的驅(qū)使下,主動冒險的,且在整個過程中,她們沒有將社會道德和倫理考慮在內(nèi)。
有評論家認為《迷舟》可以看做是關(guān)于“性的陷阱”的小說。它講述了因與舊情人杏(性的諧音和代名詞)約會而喪命的故事。這個故事里最讓人難以解讀的是女人杏。她并非超凡脫俗卻緊緊地纏住了蕭的心,讓蕭這樣富有理智、肩負重要使命的人迷失方向,葬送性命。蕭貪戀的是杏的美麗肉體嗎?難以抗拒的性魅力是災(zāi)難的根源?我們不得而知。
《褐色鳥群》也可以看成是關(guān)于“性的誘惑”的小說?!捌濉本褪且砸环荒暤男蕴貙懏嬅娉霈F(xiàn)在敘述者的目光中:她站在寓所的門前和我說話,胸脯上像是墜著兩個暖袋,里面像是盛滿了水或檸檬汁之類的液體,這兩個隔著橙紅色毛衣的橢圓形的袋子讓我感覺到溫暖?!斑@幅性魅惑畫面,并非是‘棋’有意識發(fā)出的身體信息,它純粹是由敘述者的感覺冥想觸發(fā)的,‘我’的視覺遐想穿透了紅色毛衣,感覺到‘暖袋’、‘檸檬汁’的溫暖,這是一種夢想的體溫?!雹?/p>
90年代中后期格非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走向成熟化。就人物在敘述中的真實地位而言,《欲望的旗幟》《人面桃花》《山河入夢》這三部長篇小說的主人公并非男性,而是張末、秀米、姚佩佩這些女性。她們擺脫了失語和符號化的狀態(tài),她們的自我生命意識和女性意識強烈了起來。這些女性的精神生活和存在價值是作者塑造人物時所關(guān)心和著重探討的。
《欲望的旗幟》圍繞“欲望”這個詞語展開敘述,最終救贖的承擔(dān)卻落在了張末身上?!度嗣嫣一ā芬孕忝椎囊簧鷣硗敢暁v史,那些男人如張季元、譚四們不過是她破碎生命中的過客;“人面”指代的就是秀米。《山河入夢》表面上是以譚功達為中心的,但隨著敘述的流動,姚佩佩在文本中逐漸壓制了譚功達的中心地位,她才是作家最想表現(xiàn)的、也是最能打動人心的人物。
1.故事的行為主角
《欲望的旗幟》《人面桃花》《山河入夢》這三部小說同以往先鋒小說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書中的女性是故事的當(dāng)事人,是敘述中的行為主角?!队钠鞄谩分袕埬┏休d著抵抗虛無的任務(wù),《人面桃花》中秀米身上承載著歷史的變遷。與男性相比,女性的雙肩過于瘦弱,格非卻毫不憐惜地往她們肩上置放這些沉重的物件,讓女性分擔(dān)男性的負荷。她們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她們的生命意識、生存空間和話語權(quán)都一定范圍內(nèi)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人面桃花》是一部女主人公陸秀米的個人成長史和革命史。小說敘述秀米從懵懂羞澀的少女到女性革命者的變化歷程。讀懂陸秀米才能真正讀懂《人面桃花》。陸秀米不僅形神兼?zhèn)?,更是整個故事的主宰者,她有桃花般的嬌美令人心動,又有革命者秋瑾式的颯爽英姿,是不諳世事的純真女孩,也是敢于追逐夢想的女中豪杰,是不聽話的女兒,也是被迫放棄母愛的母親,有愛有恨。
作者在塑造秀米形象時,采用了不同人物間的對照:她和翠蓮、喜鵲等的對比;同一人物不同時期的肖像、心理、言與行、表與里、情緒漲落變幻等的對比;人物悲劇命運與喜劇氛圍的對照。故事結(jié)尾,秀米在溫暖的陽光下平靜地老去,終結(jié)了她悲劇的一生。秀米是《人面桃花》里的第一主人公,在她身上寄托了很多女性本身就有的特點?!皩τ谛碌臅r代的到來,她的驚恐、擔(dān)憂、各種各樣的變化。當(dāng)然她也承擔(dān)了小說比較大的主題,烏托邦的一個東西?!雹诘?,秀米一生不停追尋的桃園夢和生命的信仰都是在父親和張紀(jì)元的直接或間接指引或驅(qū)使下完成的。格非還沒有將她作為一個可以擺脫對男性的依賴而獨自尋求生命的真正意義上的現(xiàn)代女性。
這部作品中格非的女性形象塑造很大程度上擺脫了以往的虛無和模糊,不僅有生命意識,更有自己獨特的生命歷程,她對愛情理想是與社會理想同步的。
2.個體命運的抒寫者
對格非來說,一個核心的人物及其內(nèi)心世界就可以構(gòu)成小說的全部,他將一切情節(jié)都落實到了人物的內(nèi)心體驗之中。格非的意識中,女性是無法獨立將愛情和生活進行到底的,沒有男性的保護,一切都將無法正常完成。
《山河入夢》中的姚佩佩是縣長譚功達的秘書。在五六十年代相對封閉的、個性壓抑的時代,她是一個非常自然、活潑、性情的女孩子,似乎跟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主旋律相反。外表神情也好,脾氣秉性也罷,姚佩佩都是那個時代的林黛玉,她們貌似神更似。她更有著與林黛玉相似的凄慘遭遇,父親被槍斃,母親上吊自殺后被并不疼愛她的姑姑領(lǐng)養(yǎng)。她對賈寶玉式的譚功達心生愛意,只有跟譚功達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一點點的安全感。姚佩佩是讓人憐憫疼愛的對象,也是代表作者創(chuàng)作主旨和情感的人物。她是格非和大多數(shù)男性心目中的標(biāo)準(zhǔn)女性,格非有意識地從姚佩佩肩上卸下了虛無、歷史這些沉重的意識形態(tài)。得到徹底解放的姚佩佩,舉手投足中沒有了張末、秀米們的裝腔作勢,女人本性的天然流露使這個人物形象變得鮮活,正如格非自己所言,她是作家本人最喜愛的一個。的確,從人物塑造的完整性上,姚佩佩也是最為成功的一個形象。
由此,可以看出,雖然格非在這一階段對女性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但在格非的創(chuàng)作和生活思維中,即使是姚佩佩這樣他所有作品中女性意識和女性特征最明顯的女子,也不能脫離男性而存在。這也讓我們看出女性價值確立、女性生存處境的艱辛,同時也暴露了作者把握女性命運的無力和茫然。
格非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從沒有自我生命意識的指代性符號轉(zhuǎn)向有獨立性格、有自覺的生命意識和有女性精神特質(zhì)的人,女性在小說中的作用也由象征性代碼過渡為故事的行為主體??v使這些女性還都不能像女性主義文學(xué)中的女性,做到真正自我解放和解救,但這也正是格非小說女性形象塑造的獨特之處。人物擺脫了抽象的符號化,使得讀者能更順利的進入文本,明晰生動富有立體感的人物形象成為理解小說主題的核心,更重要的是,人物形象的塑造作為敘事的中心問題回到寫作中。
格非是一個具有超越性的作家,這種超越性不僅僅來自于作品的形式,更多地來自于作品的主題。它集中體現(xiàn)為作品中凝重的形而上意蘊,體現(xiàn)為他對世界的真實的思考,一種個人的、心靈的、獨特的思考,這種思考是形而上的,難以言傳的。格非新近的創(chuàng)作更注重故事性和人物形象的刻畫,他越來越感受到讀者的閱讀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意義。然而,格非并非為了討好讀者而做出寫作的調(diào)整,考慮讀者的感受和閱讀方式外,格非仍舊堅持他對人性的思考和關(guān)懷。格非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的嬗變正是他的這種創(chuàng)作觀的體現(xiàn)。
在市場化商業(yè)利益當(dāng)先的年代,文學(xué)免不了沾染商業(yè)氣息,文學(xué)多元化的傾向已見端倪。評論家白燁則表示:“商業(yè)熏染在當(dāng)下社會中一些名作家開始有了變化,遷就市場,但格非用他的作品證明了商業(yè)熏染中他仍在堅守著自己?!雹奂姺倍嘣奈膶W(xué)樣式中,格非的作品是不容忽視的,格非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新探索也是有一定借鑒意義的。
① 蔡志誠.性、夢幻與感覺的密碼——《褐色鳥群》的“敘述迷宮”與都市想象[J].作家作品研究,2006,(06).
② 黃惟群.神神乎乎的懸念和突變——格非的《人面桃花》解讀[J].小說作家作品研究,2007,(09).
③ 趙明宇.研討格非《山河入夢》 眾作家評論家給予評價[N].北京娛樂信報,2007-02-06.
作 者:熊延柳,碩士,南陽理工學(xué)院講師。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