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偉
(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387)
浮士德式求索──《雪國》主題探討
高建偉
(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387)
近年來,對《雪國》主題探討,可以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部《雪國》”??梢詫⑵渲黝}歸納為浮士德式求索,主要表現(xiàn)在駒子、島村和作者川端康成身上。島村是無目的的求索,最終得到肉體和精神的拯救與凈化;駒子雖生活不幸,但依然求索不止;川端康成求索的則是日本的傳統(tǒng)美,呈現(xiàn)出“故鄉(xiāng)”找尋意識,繼承和發(fā)揚了物哀情調(diào)和幽玄理念。
《雪國》;浮士德;物哀情調(diào);幽玄理念;川端康成
《雪國》是川端康成的中篇小說,在創(chuàng)作方法和藝術表現(xiàn)方面比較充分地體現(xiàn)了川端康成文學的創(chuàng)作特色。關于《雪國》主題是可以做出多種解釋的,有社會性的主題、虛無主題、神話主題和好色主題等等[1]。基于對文獻的梳理,筆者認為《雪國》的主題是:浮士德式求索。
相傳浮士德原是中世紀一個跑江湖的魔法師,懂得煉金術、星相術、占卜等。1587年,德國出版了故事書《約翰·浮士德的一生》,“敘述浮士德為滿足各種塵世的欲望和享受,與魔鬼訂約,死后靈魂歸魔鬼所有”[2]。之后,不斷有人用這一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最具有代表性的則是歌德的詩劇《浮士德》,他把浮士德寫成追求知識、立志征服自然,在政治和事業(yè)、愛情追求上都有所作為的巨人形象。對前人和他人研究成果進行總結后,筆者認為“浮士德式求索”有三層含義:首先,在歌德的作品中,浮士德是象征性的形象,是資產(chǎn)階級先進知識分子的典型形象;其次,這種求索體現(xiàn)了辯證法思想,是一種無目的性與有目的性的合一,其中也不乏虛無感。魔鬼靡非斯特在阻撓中形成反作用力,促使浮士德一步步向更高目標奮斗,起到了催化劑作用,他每一次對浮士德向“惡”的誘惑對于浮士德都是一次向“善”的改造。外在環(huán)境的制約,世俗社會扼制了他對愛情自由、人生自由的渴望,腐敗政治沖擊了他的社會改革理想;內(nèi)心世界“兩種精神”的激烈搏斗,讓浮士德成為肉體和精神、享樂和節(jié)制、趨惡和向善、感性與理性、必然與自由等矛盾對立的統(tǒng)一體。浮士德身上的這種“靈”與“肉”的矛盾,“善”與“惡”的斗爭,反映了人類探求真理的艱巨性;再次,這種求索是一個長期、自強不息的堅持,永不滿足的追求,是人類永恒精神的表現(xiàn)。這種“求索”的核心本質(zhì)在于他“對世界的不懈探索,對人生價值的不斷追求和實現(xiàn),這是他鍥而不舍、上下求索的原動力”。浮士德憧憬、追求、成功、幻滅,再憧憬、再追求、再成功、再幻滅,循環(huán)往復,以至無窮。
1.島村無目的的求索、拯救與凈化
《雪國》中的主人公島村就體現(xiàn)著浮士德式求索,也是有目的與無目的的合一。島村是一個玩世不恭、玩物喪志的花花公子。他爬山,無非是在空虛與幻想中追求對自然和自己的感覺。他和駒子的相識與相處,似乎也都是在幻覺中進行的,就像在夢中漫游一樣。他有時感到對待人生應當有所作為,為了生活和自己所愛也應積極地生活、嚴肅認真,卻又不完全認同。研究西方舞蹈藝術算是他空虛的精神追求,得到的只是精神慰藉,而現(xiàn)實生活中那種無所事事的生活又培養(yǎng)了他的利己主義思想和對人生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所以在他看來,人生是“徒勞”的,沒有意義。在島村看來,人在生活中所做的一切犧牲、所進行的一切追求都是徒勞的,“流露出面對現(xiàn)實世界產(chǎn)生的一種虛無思想與悲觀情緒”[3]。
在島村眼中,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他的求索與奮斗也沒有任何目標,就像浮士德感到于世無補,想以自殺了結一生一樣,島村漫無目的游蕩著。他欣賞自己的舞蹈幻想,不時寫寫介紹西方舞蹈的文章,聊以自慰。
作為現(xiàn)代浪子,島村所進行的漫游與凝視具有重要的美學意義,猶如浮士德,“頹廢形骸之下蘊藏著浮士德式的精神”[4],而這種求索又好像是無意識的。他表面上是肉身在雪國游蕩,其實是他的精神在漫游;而他的精神漫游和他自己所得到的女性拯救、自然拯救都是他不曾料到的,只是在潛移默化當中,不知不覺地受到影響,得到了肉體與精神的救贖和凈化。
“島村歷經(jīng)了一個由色欲到情愛、由‘肉’到‘靈’、由‘即’到‘離’、從有限到無限的心路歷程。他到雪國來玩,是希望在空虛的自我放任中尋找寄托,以求得心靈上的慰藉?!盵5]駒子象征著充滿活力、熱情的肉體生命,具有純潔無私的精神、認真而執(zhí)著的生活態(tài)度,這位性格鮮明、敢愛敢恨、自強不息的女性形象使島村覺得人生得到了充實,生命力得到再注,獲得了女性拯救。
島村獲得的女性拯救還包括葉子的拯救。葉子更為完美、純粹,象征著精神的超越,讓人感到世界的空靈、恒遠和朦朧。而島村從葉子那里得到的正是心靈的凈化和救贖,她用更加純粹空靈的精神升華、凈化了輕浮世俗的島村。
總之,在女性拯救和自然拯救下,島村得到了精神上的充實和超越,就像浮士德在靡非斯特向惡的誘導下,得到了向善的超越。
2.駒子的求索
駒子是一個在生活中不斷掙扎的不幸女子。她身世凄涼,迫于生計,只好當了藝妓。她外表美麗,給人的印象是“潔凈得出奇”,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還是在愛情上,駒子都有所追求:
嗯,翻翻舊日記是我的樂趣啊。不論什么都不加隱瞞地如實記載下來,連自己讀起來都覺得難為情哩[6,p46]。
自己買不起日記本,只好花兩三分錢買來一本雜記本,然后用規(guī)尺劃上細格……所以從本子上角到下角,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6,p47]。
她堅持寫日記,喜歡讀小說。寫日記不難,但是堅持長期寫日記并不是誰都能辦到的。雖然她是藝妓,生活不大光彩,但是她把這些日記看得很重要,不輕易拿給別人看,還稱在自己死的時候連日記也一塊燒掉??梢?,她在寫日記和日記對她的重要性的態(tài)度上是相當認真的。在島村看來,“完全是一種徒勞”。但駒子卻長期堅持,使自己的生活更加充實,表現(xiàn)出堅持到底的毅力。作為藝妓,能有這種追求并且是長期追求,可見她的求知的欲望和頑強的毅力。
她追求真摯的愛情。作為藝妓,不應該與客人發(fā)生戀情。首先,藝妓對客人的愛是否被稱為“偽愛情”,是否只是為自己將來找個依靠;其次,找藝妓尋歡作樂的客人一般情況下只是為自己圖得一時歡快,島村是否是個例外,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生活在社會下層的駒子應該了解這些,也應該明白,作為藝妓要想得到像普通婦女一樣的愛情生活是不可能的,但是她還是繼續(xù)求索。
在煙花場上,她陪酒陪歡、嘗盡不幸、苦痛難忍、孤寂哀愁,她不但沒有被不幸壓倒,反而以實際行動又給人以“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覺。駒子感情豐富,才情很高,向往美好生活,雖然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與痛苦,但她一直不懈地追求。由于生活所迫,駒子像浮士德一樣,屢敗屢戰(zhàn),但仍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擁有永不退縮的進取心。
3.川端康成的求索
川端康成早年的不幸和獨特遭遇形成了他的感傷、孤僻、敏感、多愁善感、固執(zhí)的個性,死亡也深深刻入他幼小的心靈。他一生都在尋找愛、尋找美,以成熟的理智由注目個體轉向注目社會時,日本傳統(tǒng)的審美文化便成為他思想中最為重要的精神寄托。川端“哀嘆的是傳統(tǒng)美的失落,因而他在創(chuàng)作中所求索的也是日本的傳統(tǒng)美”。川端曾經(jīng)說過:“我強烈地自覺做一個日本式作家,希望繼承日本美的傳統(tǒng),除了這種自覺和希望以外,別無其它的東西。”[7]在他的作品中,讀者能夠體現(xiàn)會到他對傳統(tǒng)美的求索,對日本傳統(tǒng)的悲哀美、幽玄美、古典美的追求上,在《雪國》中主要表現(xiàn)為“物哀”美學和美的“幽玄”理念。
(1)川端康成求索古典文學中的物哀情調(diào)
“‘物哀’不僅僅是作為悲哀、悲傷、悲慘的解釋,而且還包含愛戀、憐憫、感動、感慨、同情、風雅、壯美的意思。”[8,p161]在審美情趣上,川端康成繼承了物哀傳統(tǒng),在他的作品中,物哀經(jīng)常表現(xiàn)在女性的悲哀性格與悲劇命運上。川端也曾經(jīng)說過:“日本戰(zhàn)敗也略略加深了我的凄涼。我感到我自己已經(jīng)死去了,自己的骨頭被日本故鄉(xiāng)的愁雨浸濕,被日本故鄉(xiāng)的落葉掩埋,我感到了古人悲涼的嘆息。”[9]
他悲涼的心態(tài)一直貫穿在《雪國》中,駒子和葉子的形象塑造就體現(xiàn)了這一點。作為藝妓──被人們歧視的駒子遇見島村后,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幸福,然而這只是幻想,作為藝妓的她怎能得到像普通女人一樣的生活,這根本就是妄想。駒子仿佛青春時節(jié)里燦爛的櫻花,在短暫的花期里展現(xiàn)出生命的至美。
(2)川端康成求索美的幽玄理念
川端康成繼承日本古典傳統(tǒng)中的物哀情調(diào),同時也滲透著“佛教禪宗的思想,在美的意識上重視幽玄理念、無償感和虛無的理念”[8,p163]。在雪國,“清寒澄澈的冬晨、幽遠靜謐的夜景、深沉蒼老的杉林、遠方積雪的曠野等無不透著‘空’‘寂’‘閑’等虛無理念”[10]。
關于幽玄理念,在川端康成的《雪國》中表現(xiàn)為對于死亡的描寫。川端康成認為,藝術上的虛無,不是源于“無”,而是源于“有”;他還認為“再也沒有比死亡更高的藝術了”。葉子以朦朧、虛幻的身影出現(xiàn),到結局又以一種死亡的狀態(tài)消失,這種死亡結局的描寫強化了川端作品中的虛無思想。在小說的結尾島村從無情的大火中得到的并不是對葉子死亡、毀滅的哀傷和痛苦,也不是對生命的憐憫,而是在葉子的死亡中看到了美。
不知道為什么,島村覺得葉子并沒有死。她內(nèi)在的生命在變形,變成另一種東西[6,p122]。
島村親眼目睹了一個年輕生命在瞬間從生到死的全過程。他感到“在這瞬間,生與死仿佛停歇了,人由于失去生命而變得自由了”[6,p121],覺得葉子并沒有死,葉子完成了生命的內(nèi)在變遷,回歸了自由自在的生命境界,島村也解開了心靈的束縛,達到了轉迷成悟的過程,體現(xiàn)了在死亡中獲得新生的快感和本心悟道的愉悅。這正是川端康成參禪悟道的心靈寫照,是他虛無思想的高度表現(xiàn)。
總的說來,川端康成一直積極發(fā)掘傳統(tǒng)文化的情韻之美,求索在這種美中傳達出的人的主觀精神境界和氣韻,這是川端康成的“故鄉(xiāng)”,是他的精神寄托。
在《雪國》中暗隱著這三種求索:島村的求索得到的是精神的救贖;駒子的求索閃耀著女性的光輝;川端康成的求索則是追求日本的傳統(tǒng)美,尋找故鄉(xiāng)。
綜上所述,筆者將《雪國》的主題歸納為:浮士德式求索。走進《雪國》,感受寂寞凄涼中的浮士德式求索,能“體會人世紛亂中心靈的執(zhí)著”,體味駒子那飛蛾撲火般的熱情,“交織成一幅清純與冶艷、幽靜與迷思”的日本畫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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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任海生)
Seeking as Faust── Researching the Theme of Snow Country
GAO Jian-w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Tianjin Normal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 China)
In recent years, in regard to the theme of Snow Country, the basic situation is that “If there are 1,000 readers, there are 1,000 Snow Countries”.The author summed up its theme as: seeking as Faust.In the aspect of seeking as Faust, it mainly reflected on the characters of Komakoa, Shimamura and the author.Shimamura’s searching is aimless and he is saved and purified physically and mentally.Although Komako’s life is unfortunate, she is still pursuing love.Kawabata Yasunari's seeking is pursuing the grace of the traditional beauty of Japan, searching for “home”.The themes will be analyzed in the article.
Snow Country; Faust; sad nature sentiment; deep and remote theory; Kawabata Yasunari
I106.4
A
1009-9115(2011)04-0052-03
2011-04-27
高建偉(1986-),女,天津寶坻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