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春
(邯鄲學(xué)院中文系,河北邯鄲 056005)
《春秋穀梁傳》作為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對中國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產(chǎn)生過重要作用,在中國經(jīng)學(xué)史和文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但是,自近代以來,對《春秋穀梁傳》的研究卻相對比較薄弱。值得注意的是,從1949年至1978年年底,在近二十年時間里,中國大陸只發(fā)表了兩篇研究《春秋穀梁傳》的論文。這兩篇論文都發(fā)表于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反右”之前,一篇是張西堂《〈穀梁〉為古文學(xué)補證》,[1]另一篇為金德建《瑕丘江公作〈穀梁傳〉的推測》。[2]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后,《春秋穀梁傳》研究相對比較薄弱的狀況雖然有所好轉(zhuǎn),但是仍然與《春秋穀梁傳》在中國文化史和中國學(xué)術(shù)史上所具有的重要地位不相符合,特別是《春秋穀梁傳》在中國倫理思想史上之地位被現(xiàn)當(dāng)代研究者所忽略了,對《春秋穀梁傳》的倫理思想之研究應(yīng)進(jìn)一步加強。這是學(xué)術(shù)研究的現(xiàn)實要求,故特以本文拋磚。
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宗法社會里,婦女沒有獨立的人格和意志,只能從屬于男性?!洞呵铩冯[公二年:“冬,十月,伯姬歸于紀(jì)?!薄洞呵锓Y梁傳》云:“禮,婦人謂嫁曰歸,反曰來歸,從人者也。婦人在家制于父,既嫁制于夫,夫死從長子。婦人不專行,必有從也?!盵3](2367)這與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長子的“三從”完全一致。不但如此,女人出嫁后,還要從舅姑之言?!洞呵铩坊腹辏骸熬旁?,齊侯送姜氏于讙?!薄洞呵锓Y梁傳》云:“禮,送女,父不下堂,母不出祭門。諸母兄弟不出闕門。父戒之曰:‘謹(jǐn)慎從爾舅之言。’母戒之曰:‘謹(jǐn)慎從爾姑之言?!T母般申之曰:‘謹(jǐn)慎從爾父母之言。’送女踰竟,非禮也?!盵3](2373)范寧注:“般,囊也。所以盛朝夕所須,以備舅姑之用。”女人要言行謹(jǐn)慎,聽從公婆的話,這與婦言的要求基本一致,既然要拿一個袋子,以伺候公婆的日常生活,那丈夫也得伺候,家務(wù)也得操持。這與婦功的要求基本一致。女為悅己者容,梳洗打扮更是每日必不可少的。
《春秋》襄公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災(zāi),伯姬卒?!薄洞呵锓Y梁傳》云:“取卒之日加之災(zāi)上者,見以災(zāi)卒也。其見以災(zāi)卒奈何?伯姬之舍失火,左右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婦人之義,傅母不在,宵不下堂。’左右又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婦人之義,保母不在,宵不下堂。’遂逮乎火而死,婦人以貞為行者也。伯姬之婦道盡矣。詳其事,賢伯姬也?!盵3](2432)此伯姬為宋伯姬,魯宣公之女,魯成公之妹,嫁給宋共公,又稱共姬。宋共公于魯成公十五年去世,至魯襄公三十年宋伯姬已守寡三十四年。宋伯姬守寡不事二夫無疑是守貞節(jié)。守貞節(jié)的核心就是堅貞不二,執(zhí)一不變。伯姬之舍失火,伯姬不少辟,堅守“婦人之義,傅母不在,宵不下堂”[3](2432)的信條,這里面就含有貞節(jié)的思想,之所以規(guī)定傅母不在,宵不下堂,就是因為傅母不在而宵夜下堂可能失去貞節(jié)。伯姬已守寡三十四年,一旦失去貞節(jié),三十四年的寡就白守了。所以,伯姬逮火而死,是為堅守貞節(jié)而死。貞節(jié)是對婦人的最高道德要求,所以,《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伯姬之婦道盡矣”。[3](2432)《春秋》襄公三十年:“五月,甲午。宋災(zāi),宋伯姬卒。(伯姬上《公羊》、《穀梁》無宋字)”《春秋左氏傳》云:“或叫于宋大廟,曰:‘譆譆!出出!’鳥鳴于亳社,如曰:‘譆譆’。甲午,宋大災(zāi)。宋伯姬卒,待姆也。君子謂宋共姬‘女而不婦,女待人,婦義事也?!盵4](1116)《春秋左氏傳》僅僅借君子之口認(rèn)為宋共姬像小姑娘一樣聽話,不像成年婦女那樣便宜行事,這只是從小鳥依人的角度要求婦女。
《春秋》襄公三十年:“秋,七月,叔弓如宋,葬宋共姬?!薄洞呵锕騻鳌吩疲骸巴夥蛉瞬粫幔撕我詴??隱之也。何隱爾?宋災(zāi),伯姬卒焉。其稱謚何?賢也。何賢爾?宋災(zāi),伯姬存焉。有司復(fù)曰:‘火至矣!請出?!г唬骸豢?,吾聞之也,婦人夜出,不見傅母,不下堂。傅至矣,母未至也。’逮乎火而死?!盵5](469)《春秋公羊傳》僅僅以宋共姬為賢,作為遵守婦道的典范來加以褒揚?!洞呵锓Y梁傳》提出:“婦人以貞為行者也。伯姬之婦道盡矣?!盵3](2432)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以宋共姬作為遵守婦道的典范來加以褒揚,而且從宋共姬的行為中提煉出“貞”這一道德要求,并將其作為對婦女的最高道德要求,所謂“婦道盡矣”。[3](2432)
《春秋穀梁傳》講究“忠”和“孝”,并且講究到極致。
《春秋》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皋?!薄洞呵锓Y梁傳》云:“穿弒也,盾不弒而曰盾弒,何也?以罪盾也。其以罪盾,何也?曰:靈公朝諸大夫而暴彈之,觀其避丸也。趙盾入諫,不聽,出亡,至于郊。趙穿弒公,而后反趙盾。史狐書賊,曰:‘趙盾弒公?!茉唬骸旌酰√旌?!予無罪,孰為盾而忍弒其君者乎!’史狐曰:‘子為正卿,入諫不聽,出亡不遠(yuǎn)。君弒,反不討賊,則志同,志同則書重,非子而誰?’故書曰‘晉趙盾弒其君夷皋’者,過在下也。曰:于盾也,見忠臣之至;于許世子止,見孝子之至?!盵3](2412)趙盾實際上是忠臣,只是盡忠的程度還不夠。《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不論君之品德如何,臣子都要無條件地盡忠,君荒唐,要入諫。君被弒,要討賊。雖未明言文死諫,但趙盾入諫不聽而出亡肯定是不對的,所謂“過在下也”。
《春秋》昭公十九年:“夏,五月,戊辰,許世子止弒其君買?!薄洞呵锓Y梁傳》云:“日殺,正卒也,則止不弒也。止不弒而曰弒,責(zé)止也。止曰:‘我與夫弒者。’不立乎其位,以與其弟虺,哭泣,歠飦粥,嗌不容粒,未踰年而死。故君子即止自責(zé)而責(zé)之也?!盵3](2438)許世子止沒有為其父許悼公嘗藥,其父誤服藥而亡,其后,許世子止傷心而亡,許世子是孝子,只是盡孝的程度還不夠。
所以范寧《集解》說:“盾以亡不出竟,反不討賊,受弒君之罪,忠不至故也。止以父病,不知嘗藥,受弒父之罪,孝不至故也?!盵3](2412)楊士勛《春秋穀梁傳疏》云:“《春秋》必加弒于此二人者,所以見忠孝之至故也。忠孝不至,則加惡名,欲使忠臣睹之,不敢惜力;孝子見之,所以盡心,是將來之遠(yuǎn)防也?!盵3](2412)《春秋穀梁傳》不僅反對不忠不孝,而且還要鞭打快牛,對忠臣孝子加以惡名,使忠臣睹之,不敢惜力;孝子見之,更加盡心。
《春秋》昭公十九年:“冬,葬許悼公?!薄洞呵锕騻鳌吩疲骸百\未討,何以書葬?不成于弒也。曷為不成于弒?止進(jìn)藥而藥殺也。止進(jìn)藥而藥殺,則曷為加弒焉爾?譏子道之不盡也。其譏子道之不盡奈何?曰:‘樂正子春之視疾也,復(fù)加一飯,則脫然愈;復(fù)損一飯,則脫然愈;復(fù)加一衣,則脫然愈;復(fù)損一衣,則脫然愈?!惯M(jìn)藥而藥殺,是以君子加弒焉爾。曰許世子止弒其君買,是君子之聽止也。葬許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赦止者,免止之罪辭也?!盵5](509)《春秋公羊傳》只是單方面從罰立義,這與《春秋穀梁傳》是有區(qū)別的。
《春秋穀梁傳》云:“日卒,時葬,不使止為弒父也。曰: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羈貫成童,不就師傅,父之罪也。就師學(xué)問無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譽不聞,友之罪也。名譽既聞,有司不舉,有司之罪也。有司舉之,王者不用,王者之過也。許世子不知嘗藥,累及許君也?!盵3](2439)許君不授子以師傅,使不識嘗藥之義,故累及許君?!洞呵锓Y梁傳》不只是單方面從罰立義,而且還強調(diào)上對下的教化,這就比《春秋公羊傳》更接近于孔子的思想。
當(dāng)“忠”和“孝”發(fā)生沖突時,《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孝”比“忠”優(yōu)先。
楚國伍子胥的父親伍奢被楚平王所殺,伍子胥出逃,從宋到鄭,又到吳國,挾弓持矢請吳王闔廬為其復(fù)仇,闔廬贊揚伍子胥“大之甚!勇之甚!”范寧《集解》對“大”、“勇”加以解釋:“子胥匹夫,乃欲復(fù)仇于國君,其孝甚大,其心甚勇?!?/p>
當(dāng)“忠”和“孝”不能兩全之時,在封建集權(quán)統(tǒng)治的高壓之下,只能以忠作孝,其流弊以至于在“忠”的口實之下子告其父?!洞呵锓Y梁傳》認(rèn)為大孝可復(fù)仇于國君,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洞呵锓Y梁傳》明顯認(rèn)為“孝”是“忠”的基礎(chǔ),“忠”是“孝”的延伸和擴大。在宗法制度下,國就是家的擴大。要從根本上維護宗法制度,還得從家的層面入手,強調(diào)“孝”的基礎(chǔ)作用。強調(diào)“忠”比“孝”重要,只不過是舍本逐末,以忠作孝更是損害了宗法制度的基礎(chǔ)。漢宣帝地節(jié)四年二月下詔曰:“導(dǎo)民以孝,則天下順。今百姓或遭衰绖兇災(zāi),而吏繇事,使不得葬,傷孝子之心,朕甚憐之。自今諸有大父母、父母喪者勿繇事,使得收斂送終,盡其子道。”這是在盡忠與盡孝的選擇上,當(dāng)以盡孝為優(yōu)先之考慮。漢宣帝地節(jié)四年二月下詔曰:“導(dǎo)民以孝,則天下順。今百姓或遭衰绖兇災(zāi),而吏繇事,使不得葬,傷孝子之心,朕甚憐之。自今諸有大父母、父母喪者勿繇事,使得收斂送終,盡其子道?!蔽逶掠窒略t曰:“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誠愛結(jié)于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殊死,皆上請廷尉以聞?!盵4](250)這是主張盡孝可以不忠。漢宣帝增立《春秋穀梁傳》的博士,使得《春秋穀梁傳》成為官方學(xué)說?!洞呵锓Y梁傳》的忠孝觀對漢宣帝的政策是有影響的。
《春秋》定公四年:“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吳子及楚人戰(zhàn)于伯莒,楚師敗績。”《春秋公羊傳》云:“吳何以稱子?夷狄也,而憂中國。其憂中國奈何?伍子胥父誅乎楚,挾弓而去楚,以干闔廬。闔廬曰:‘士之甚,勇之甚!’將為之興師而復(fù)仇于楚。伍子胥復(fù)曰:‘諸侯不為匹夫興師,且臣聞之,事君猶事父也。虧君之義,復(fù)父之讎,臣不為也。’于是止。蔡昭公朝乎楚,有美裘焉,囊瓦求之,昭公不與,為是拘昭公于南郢,數(shù)年然后歸之。于其歸焉,用事乎河,曰:‘天下諸侯茍有能伐楚者,寡人請為之前列。’楚人聞之,怒。為是興師,使囊瓦將而伐蔡。蔡請救于吳,伍子胥復(fù)曰:‘蔡非有罪也,楚人為無道,君如有憂中國之心,則若時可矣。’于是興師而救蔡。曰:事君猶事父也,此其為可以復(fù)仇奈何?曰:父不受誅,子復(fù)仇可也。父受誅,子復(fù)仇,推刃之道也。復(fù)仇不除害,朋友相衛(wèi),而不相迿,古之道也?!盵5](560)
《春秋公羊傳》此段文字的主題并不是講孝而是講復(fù)仇,孝只是復(fù)仇的借口,《春秋公羊傳》通過宣揚復(fù)仇以達(dá)到追求社會公正的目的,但復(fù)仇是劇烈的方式,必然引起社會的無序和社會結(jié)構(gòu)的劇烈的變動,這是與孔子主張以漸變的方式、教化的方式追求社會公正的思想背道而馳的?!洞呵锓Y梁傳》對伍子胥為父復(fù)仇的論述是以孝立論,考慮到君臣關(guān)系是父子關(guān)系的延續(xù),強調(diào)孝比忠更為重要,孝所發(fā)揮的是最基礎(chǔ)的社會穩(wěn)定作用,這就與《春秋公羊傳》追求社會的劇烈變革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春秋》隱公元年:“春,王正月?!薄洞呵锓Y梁傳》云:“雖無事,必舉正月,謹(jǐn)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為公也。君之不取為公何也?將以讓桓也。讓桓正乎?曰:不正?!洞呵铩烦扇酥?,不成人之惡。隱不正而成之,何也?將以惡桓也。其惡桓何也?隱將讓而桓弒之,則桓惡矣?;笍s而隱讓,則隱善矣。善則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桓,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隱矣,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與桓,則是成父之惡也。兄弟天倫也,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隱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3](2365)
《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義是適合于道的,惠是不合乎道的,即惠是邪念的產(chǎn)物。道的內(nèi)容就是天理,具體到這段話之中就是兄先弟后的倫理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是天決定的,所以叫做天倫,根據(jù)天定的兄先弟后的倫理關(guān)系,隱公作為兒子受命于父,作為諸侯受命于周天子。隱公在位是合乎道的,也就是說是正義的。隱公要讓位給桓公是廢天倫而忘君父,是邪念。也就是等于把千乘之國的君位的道德因素拋棄了,而僅僅把千乘之國的君位當(dāng)作小恩小惠送給別人??梢?,《春秋穀梁傳》重義輕利,反對以功利目的代替道義目的。
魯宣公弒君即位,其弟叔肸以為不義,不用魯宣公的錢財?!洞呵铩沸吣辏骸岸?,十有一月,壬午。公弟叔肸卒?!薄洞呵锓Y梁傳》云:“其曰公弟叔肸,賢之也.其賢之何也?宣弒而非之也.非之則胡為不去也?曰兄弟也,何去而之?與之財,則曰:‘我足矣?!棇斩?,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君子以是為通恩也,以取貴乎《春秋》。”范泰注:“宣公弒逆,故其祿不可受。兄弟無絕道,故雖非而不去。論情可以明親親,言義足以厲不軌?!盵3](2415)叔肸織屨而食,終身不食宣公之食,也反映出義與親情的關(guān)系,在義與親情發(fā)生矛盾時,要以親情為重,不可一走了之,更不可大義滅親。在維持親情的前提下,自食其力,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就是對魯宣公不義的抗議。
《春秋穀梁傳》的倫理思想的核心是以三綱為基礎(chǔ)的等級制度。君臣、父子、夫婦是中國封建社會的三種基本倫常關(guān)系,它們在中國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是由與一定的生產(chǎn)力水平相結(jié)合的社會生產(chǎn)關(guān)系決定的。《春秋穀梁傳》卻把君臣、父子、夫婦關(guān)系的產(chǎn)生與“天”相聯(lián)系。
《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世界的主宰是“天”,國君是繼“天”而立者。國君存在的目的就是代“天”發(fā)布命令。若國君失去發(fā)布命令之權(quán),就不是國君了,人臣發(fā)布君命,也就不是人臣了。君不君,臣不臣。所以天下大亂??梢姡缄P(guān)系是“天”所規(guī)定的。
《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人從上天以天道的形式接受天命,人從人君之處以語言的形式接受天命,不順從天道的人,天將斷絕他的生路。不順從人君的代表天命的話的人,人君將斷絕他的生路。《春秋穀梁傳》認(rèn)為文姜殺夫,是不順從于婦當(dāng)事夫之天道,故天當(dāng)絕之。可見夫婦關(guān)系也是由天道規(guī)定的。《春秋穀梁傳》沒有明言父子關(guān)系也是由天道規(guī)定的,但是,宗法制是封建統(tǒng)治的基礎(chǔ),君父與臣子相對,所以,范寧《春秋穀梁傳集解》云:“臣子則受君父之命,婦受夫之命?!备缸雨P(guān)系也是由天道規(guī)定的。
《春秋穀梁傳》以“尊尊親親”維護君臣、父子、夫婦這三種基本倫常關(guān)系。《春秋》成公元年:“秋,王師敗績于貿(mào)戎。”《春秋穀梁傳》云:“不言戰(zhàn),莫之敢敵也。為尊者諱敵不諱敗。為親者諱敗不諱敵。尊尊親親之義也。然則孰敗之。晉也。”[3](2417)在這里,《春秋穀梁傳》提出了“尊尊親親”的思想,尊尊,就是要尊敬尊者,以地位在下者尊地位在上者。親親,就是要親近親者,地位在下者要親地位在上者,地位在上者也要親地位在下者。既然以宗法制為基礎(chǔ)的君臣、父子、夫婦這三種基本倫常關(guān)系是維系社會秩序的紐帶,當(dāng)然要強調(diào)“三綱”,而“三綱”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尊尊”。以地位在下者尊地位在上者,也就是以臣事君,以子事父,以婦事夫。但是,這僅僅只是強調(diào)“尊尊”,還遠(yuǎn)遠(yuǎn)不能滿足維護君臣、父子、夫婦這三種基本倫常關(guān)系的需要。所以,還要講究“親親”之道。
不僅地位在下者要親地位在上者,而且地位在上者也要親地位在下者。就是對于亂臣,也要表現(xiàn)出兄弟情誼,如:《春秋》隱公元年:“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薄洞呵锓Y梁傳》云:“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3](2365)《春秋穀梁傳》譴責(zé)手足之間的殘殺?!洞呵铩废骞辏骸疤焱鯕⑵涞茇颉!洞呵锓Y梁傳》云:“傳曰:‘諸侯且不首惡,況于天子乎?君無忍親之義,天子、諸侯所親者,唯長子、母弟耳。天王殺其弟佞夫,甚之也。’”[3](2432)《春秋》隱公元年:“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薄洞呵锓Y梁傳》云:“鄭伯之處心積慮成于殺也?!盵3](2365)
《春秋》莊公三十二年:“秋,七月,癸已,公子牙卒?!薄洞呵镒笫蟼鳌吩疲撼?,公筑臺,臨黨氏,見孟任,從之。閟,而以夫人言許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講于梁氏,女公子觀之,圉人犖自墻外與之戲。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殺之,是不可鞭。犖有力焉,能投蓋于稷門?!惫?,問後于叔牙。對曰:“慶父材?!眴栍诩居眩瑢υ唬骸俺家运婪畎??!惫唬骸班l(xiāng)者牙曰‘慶父材’?!背杉臼挂跃沂?,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酖之,曰:“飲此,則有後于魯國;不然,死且無後?!憋嬛?,歸,及逵泉而卒。立叔孫氏。[4](300)
《春秋》莊公三十二年:“秋,七月,癸已,公子牙卒?!薄洞呵锕騻鳌吩疲汉我圆环Q弟?殺也。殺則曷為不言刺之?為季子諱殺也。曷為為季子諱殺?季子之遏惡也。不以為國獄,緣季子之心而為之諱。季子之遏惡奈何?莊公病,將死,以病召季子,季子至而授之以國政,曰:“寡人即不起此病,吾將焉致乎魯國?”季子曰:“般也存,君何憂焉?”公曰:“庸得若是乎?牙謂我曰:‘魯一生一及,君已知之矣。’慶父也存。”季子曰:“夫何敢?是將為亂乎?夫何敢!”俄而牙弒械成。[5](184)
季子誅公子牙在倫理上是弟弒兄,在誅殺的罪名上,公子牙并未行篡弒,只是在回答莊公問時認(rèn)為當(dāng)立慶父,季子竟然使以君命,在手足兄弟之間施行殺戮,季子誅殺公子牙在法律上沒有合法的罪名,難以服眾,滅門在公室宗族中更是難以服眾。季子悍然蠻干,首先在手足兄弟之間施行殺戮,引起政治對手以同樣手段施行反擊,季子非法誅殺公子牙引發(fā)了后來的一系列公室宗族之間的殺戮。
在政治上,季子誅殺公子牙也是不可取的。莊公病重時,公室宗族中有兩派謀求君位,季子奉般為一派。稱慶父有才干而當(dāng)立者為一派。此兩派政治力量實力相當(dāng),季子所要打擊的目標(biāo)應(yīng)當(dāng)是慶父,但慶父有政治才干,季子無從下手。鄉(xiāng)者公子牙尚曰慶父材于君前,君親無將,將而誅焉。慶父無言,則無將爾,焉能誅之?季子此時當(dāng)悟,其對手絕非等閑,要致力于宗族和解之政治智慧。季子不自量力,不能誅慶父則剪其羽翼,悍然非法誅殺公子牙,打草驚蛇,引發(fā)連環(huán)殺戮,季子與慶父兩派政治力量同歸于盡,實為政治失誤。
《春秋公羊傳》竟然以季子殺母兄為善,主張大義滅親,根本不顧及血緣親情。在殺戮親人的具體手段上,以不見鮮血而自欺欺人地逃避倫理道德之困境,《春秋公羊傳》以此為親親之道,則《春秋公羊傳》所謂之親親之道實為大義滅親之一塊遮羞布,完全是表面文章,沒有任何倫理道德之實質(zhì)。
為了加強宗族關(guān)系,《春秋穀梁傳》主張“貴始”,其說見《春秋》僖公十五年:“己卯,晦,震夷伯之廟?!薄洞呵锓Y梁傳》云:“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是以貴始,德之本也。始封必為祖?!盵3](2397)《春秋穀梁傳》強調(diào)要尊崇共同的最早祖先,在這個基礎(chǔ)上求同存異,以拉近后代子孫的距離。要“貴始”就得“尊祖”,通過尊祖命,最大限度地消除后代子孫之間的分歧,從而在根本上維護宗法家族的利益。
為了加強宗族關(guān)系,確保宗法繼承制,國君之位必須傳給嫡長子。《春秋》隱公四年:“冬,十有二月,衛(wèi)人立晉。”《春秋穀梁傳》云:“其稱人以立之,何也?得眾也。得眾則是賢也,賢則其曰不宜立,何也?《春秋》之義,諸侯與正而不與賢也。”[3](2369)要為尊者、親者隱諱,如《春秋》隱公元年:“春,王正月。”《春秋穀梁傳》云:“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盵3](2365)《春秋》成公九年:“晉欒書帥師伐鄭?!薄洞呵锓Y梁傳》云:“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3](2421)但是為了維護宗法制度的根本,不能因親親而害尊尊,《春秋》文公二年:“八月,丁卯,大事于大廟,躋僖公。”《春秋穀梁傳》云:“君子不以親親害尊尊,此《春秋》之義也?!盵3](2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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