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明,胡宏宏,解小平
(1.南昌理工學(xué)院 外語系,南昌330044;2.東華理工大學(xué)文法學(xué)院,南昌330013)
從《一個真實的故事》解析馬克·吐溫的黑人女性主義意識
潘 明1,胡宏宏1,解小平2
(1.南昌理工學(xué)院 外語系,南昌330044;2.東華理工大學(xué)文法學(xué)院,南昌330013)
從黑人女性主義的角度出發(fā),分析小說《一個真實的故事》中的瑞奇爾大娘的黑人女性形象,并在此基礎(chǔ)上,解讀19世紀(jì)美國黑人女性在奴隸制下所遭受的種種苦難,揭示了作者馬克·吐溫關(guān)注黑人女奴的悲慘命運,彰顯出其進步的黑人女性主義意識。
馬克·吐溫;《一個真實的故事》;反諷;黑人女性主義意識
馬克·吐溫(Mark Twain,1835—1910)是美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的奠基人,世界著名的短篇小說大師?!八麑⒂哪c諷刺結(jié)合起來,對美國社會生活中的種種丑陋現(xiàn)象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他大量膾炙人口的作品表現(xiàn)出來的卓越的幽默諷刺藝術(shù),不僅在當(dāng)時的美國文壇獨樹一幟,而且對以后的美國文學(xué)也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保?]威廉·??思{曾評價“馬克·吐溫是第一個真正的美國作家”,D.H.滿肯稱之為“我們民族文學(xué)的真正鼻祖”。
《一個真實的故事》是馬克·吐溫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之一。小說發(fā)生的背景是在美國內(nèi)戰(zhàn)后期,主人公瑞奇尓大娘原是南方種植莊園的一名黑人女奴,有丈夫和七個孩子,一家人相親相愛?!跋壬?,我的老漢——那就是我們當(dāng)家的——他很疼愛我,脾氣也好,就跟您對您自己的太太那么好。后來我們倆生了孩子——七個孩子——我們倆很愛這些孩子,就跟您愛您的孩子一樣。”然而好景不長,由于老東家破產(chǎn),瑞奇尓大娘一家人被活生生地拆散賣掉,從此她過著失去親人的孤苦伶仃的生活。作者馬克·吐溫不僅成功刻畫出瑞奇爾大娘這個命運坎坷卻樂觀開朗的極富時代色彩的黑人女奴形象,而且通過幽默諷刺的語言揭露出黑人婦女瑞奇爾大娘是在慘無人道的黑人奴隸制的迫害下家破人亡,失去了丈夫和眾多孩子,抨擊了罄竹難書的美國罪惡的黑人奴隸制,清晰地表現(xiàn)出當(dāng)時美國社會的虛偽與黑暗。本文將主要通過對瑞奇爾大娘這一黑人女奴形象的解讀來剖析馬克·吐溫進步的黑人女性主義意識。
“我是生在奴隸堆的;當(dāng)奴隸的滋味我全知道,因為我自己就當(dāng)過奴隸?!?7世紀(jì)初,當(dāng)?shù)谝慌侵藓谌颂ど媳泵来箨憰r,他們的命運就發(fā)生了徹底的變化,淪為白人驅(qū)使、奴役、壓榨和剝削的社會最底層人群——黑奴。肉體上,黑奴們沒日沒夜地干著著超負(fù)荷的體力勞動,卻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精神上,遭受著非人的種族歧視,被視為劣等人種,丑陋、愚蠢、墮落、下賤等。作為社會最邊緣的黑人女性,她們的境遇相比較于男性黑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黑人女性主義批評家貝爾·胡克斯(Bell Hooks)曾指出,奴隸主從來也沒有把黑人婦女當(dāng)作單獨的不同的類別對來待。在白人世界里,她們同樣要從事田間地頭的勞作,還要伺候白人主子及其子女的起食飲居。體力的透支早已司空見慣,忍受大小主子的折磨是她們的家常便飯,逆來順受是她們委曲求全的生存之道;在黑人世界里,她們利用繁重勞動的間隙組建家庭,繁衍后代,操持家務(wù)來盡一個為人妻為人母的職責(zé)。她們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和機會少之又少。富蘭克林·弗雷澤在其經(jīng)典著作《美國的黑人家庭》一書中說:“母親不能隨意對孩子有自發(fā)的感情上的流露,哺乳和撫愛孩子也受到限制,因此她常常對自己的孩子顯得很冷淡,這成了很自然的事?!保?]“冷淡”與其說是母愛的凍結(jié),不如說是母愛的深藏。小說中的瑞奇尓大娘生有七個孩子,一提到自己的孩子她說:“他們都是黑的,可是不管老天爺叫孩子們長得多么黑,他們的娘可照樣愛他們,不肯把他們丟掉,不,隨你拿全世界什么東西跟她換,她也不換?!?/p>
《美國獨立宣言》中所宣揚的“人生而平等”對黑奴而言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神話。在這個“民主與自由”的國度,生活在南方的黑人沒有主權(quán)也無人格,是白人主子可以任意處置的私人財產(chǎn)。種植莊園的奴隸主大言不慚地稱奴隸為“我的人”[3],掌握著黑奴的生殺大權(quán)。著名的廢奴主義者弗·道格拉斯說:“美國的奴隸制就是授予一個人得以運用和強行把別人的肉體和靈魂作為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奴隸的處境簡直同野獸一樣,他是一份財產(chǎn)……他自己的美德、良心、智慧和感情,完全被主人廢棄不顧。”[4]像其他黑人女奴一樣,瑞奇尓大娘的埋頭苦干與忍氣吞聲沒有為她換取到片刻的心靈安寧和長久的棲身之地?!翱?,后來我的老東家說她破產(chǎn)了,她只好把莊上的黑奴通通賣掉。我一聽說他們要把我們通通送到里奇蒙去拍賣,啊,老天爺!我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套著鏈子的奴隸被放在一個展示臺上,如同牲口般任由購買者的挑選,掐掐胳膊,捏捏腿,“這個太老”,“這個瘸了腿”,再不就是“這個沒有多大用處”。瑞奇尓大娘的丈夫和孩子們一個個被買走,無論她是如何地哀求、哭泣和拼命,等待她的只是無情的毒打和傷悲后的絕望。黑人婦女政治家、教育家索珠娜·特魯斯義憤填膺地說:“看看我的胳膊,我耕地、種植、收割糧草,沒有男人能趕上我——難道我不是女人嗎?我像男人一樣能干一樣能吃——如果能得到的話——也經(jīng)受皮鞭!難道我不是女人嗎?我生育了13個孩子,看著他們一個個被賣為奴隸,當(dāng)我悲傷欲絕地哭泣時,除了耶穌又有誰聽到? ——難道我不是女人嗎?”[5]
“我要叫你們這些黑鬼知道,老娘不是生在平常人家,不能讓你們這些雜種開玩笑!我是老藍(lán)母雞的小雞,不含糊!”瑞奇尓大娘從她的母親那繼承了這句口頭禪,和母親一樣一被人惹惱時就蹦出這句話來。“您知道嗎,那就是馬里蘭生的人給他們自己的稱呼,他們對這個很得意哩。哈,她就這么說的。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因為她常說這句話……”馬里蘭州是美國內(nèi)戰(zhàn)前黑人人口數(shù)最多的蓄奴州,許多黑奴都是由那賣出。黑奴們以馬里蘭州是自己的出生地而自豪,吹噓“是老藍(lán)母雞的小雞(意思是貴族出身)”,嘲笑與他們有著同樣的黑皮膚族人是“黑鬼”。無形中他們割斷了與非洲的種群和文化的聯(lián)系,失去了自己的祖先,也拋棄了自己的同胞。文化傳承的斷絕和族群關(guān)系的割裂必然導(dǎo)致本族話語的缺失。瑞奇尓大娘和她的母親做了一輩子的女奴和女仆,是美國社會最底層黑人婦女的代表,黑人奴隸制和白人文明社會剝奪了她們讀書識字的權(quán)利,讓她們長期以來處于“無言”的境地,無法表達真實的意圖。白人社會的主流話語不斷地使得無法言說的黑人婦女客體化和他者化,成為白人主子的傳聲筒和代言人。
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人的主體性是依靠語言來建構(gòu)的,語言是說話者的媒介,不僅傳達交流的內(nèi)容,更多的是話語所表征的權(quán)利。法國哲學(xué)家米歇爾·??抡J(rèn)為:話語本身就是一種“權(quán)力”,即所謂的“話語權(quán)”。黑人女性在白人主流文化和種族歧視的欺壓下,喪失了一切為人的權(quán)利。她們在白人主導(dǎo)的話語系統(tǒng)中,變成失語的他者,充當(dāng)被奴役的工具和淪為被蹂躪的對象。小說中瑞奇尓大娘用混雜的英語向克先生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她凄苦的一生,唯獨母親的那句話說得極其得順口,還自鳴得意。馬克·吐溫在小說中三次用到這句話,并非簡單的重復(fù),每次使用都有深刻的諷刺含義。第一次是瑞奇尓大娘提到她母親常說這句話,間接地說明黑人婦女失聲的歷史悠久,預(yù)示上一輩人的悲苦境遇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續(xù),她們的后代難逃命運的輪回。第二次,是因為“有一天我的小亨利把手腕子摔壞了,頭也碰破了,剛剛碰著腦門子頂上,當(dāng)時黑鬼們沒有跑過來招呼他,她又罵起來了”。母親和女兒(瑞奇尓大娘)都稱呼她們的同胞為“黑鬼們”,竟然可悲地忘記了她們自己也是黑人,也是“黑鬼們”中的一份子。女兒全盤接受了母親的思想意識,“所以我讓人家惹火了的時候,也說這句話”。黑人婦女歪曲的種族意識成為種族壓迫得以繼續(xù)的一個有效地潛在因素。第三次是南方黑奴剛解放,有一天晚上的舞會上,瑞奇尓大娘被一群年輕黑人的逗笑給惹惱了,“站得挺直”“攥著拳頭插在腰上”罵了起來。黑人婦女的肉體解放了,但奴隸制的魅影在她們心里依舊陰魂不散。很具諷刺意味的是,正是舞會上瑞奇尓大娘罵出的這句口頭禪,讓她重新找回她失散了十多年的小兒子亨利。
自我認(rèn)同是指生活在社會環(huán)境中的人通過與他人的交往逐漸形成對自我的認(rèn)識。是對“我是誰”、“我從哪來”、“是否受歡迎”等問題的追問,是對外在自我的評判,是對自我身份的確認(rèn)。處在奴隸制下的黑人女性的特點具有其特殊性,她們大部分世界時間是在和白人主子打交道,白人的言語行為、思想意識和種族優(yōu)越感不斷解構(gòu)和重新建構(gòu)黑人女性的自我認(rèn)同。受到白人種族主義毒害的黑人女性討厭自己的黑皮膚,也認(rèn)為黑是丑惡、卑下的象征,有意或無意地用白人的標(biāo)準(zhǔn)來確定自我的身份,舍棄了本民族的傳統(tǒng)價值觀和自豪感,瑞奇尓大娘和母親罵與她們有同樣黑皮膚的族人“黑鬼們”“雜種”等。從某種意義上說,黑人女性認(rèn)同于白人主流社會的種族觀。“馬克·吐溫曾經(jīng)精辟地分析過奴隸制得以存在的原因。他指出,如果一個國家要奴役一個民族,它第一項要做的工作就是使全世界的人都感到被奴役的民族低于人類;接下來就要讓其國民相信這些人是劣等的;最不仁慈的一招就是讓被奴役的人相信他們是劣等民族。”[6]
黑人女性主義活動家寶莉·穆蕾也指出:“壓迫制度,從受害者的默認(rèn)中獲得了很大的力量,這些受害者已經(jīng)接受了主流文化對于她們自己的形象刻畫,且被一種無助感所麻痹?!保?]生活在兩個世界夾縫的黑人婦女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白人世界對自我身份的定義,必須是也只能是“忠心耿耿的女奴/女仆/保姆”。北方的軍隊攻下新百倫后,大軍官們問被奴隸主丟下的瑞奇尓大娘愿不愿為他們燒飯時,她說:“天啊,那還有什么說的,我就是干這行事的呀?!笨梢娙祟愂飞献钚皭旱暮谌伺`制對黑人女性的迫害之深,最為重要的是對其自我身份的摧毀,使她們一步步地走向種族主義內(nèi)在化的深淵?!胺N族主義內(nèi)在化只會使黑人婦女陷入兩難的尷尬境地,既脫離了自己的民族,又無法融入白人主流社會?!保?]獲得解放后的瑞奇尓大娘是小說第一人稱敘述者克先生的女仆,仍舊無法逃脫作下人的命運?!拔覀冏谛∩巾斏弦粋€農(nóng)家門口的走廊上,瑞奇尓大娘在我們那一排下面,很恭敬地坐在臺階上——因為她是我們的女仆,而且是黑人?!@時候又像平常天黑以后一樣,她在炮火中了。這就是說大家毫不留情地拿她開玩笑,她就以此為樂?!庇蛇@兩句話作者馬克·吐溫想傳達的含義有兩層:一是,“恭敬”和“以此為樂”可以看作是瑞奇尓大娘的扭曲的自我認(rèn)同感的外在表現(xiàn),長期由白人定義的自我身份概念已在她的無意識中根深蒂固;二是,不改變黑人女性的階級地位與種族意識就談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解放,“女仆”外加上是“黑人”必然會成為白人一直戲謔和鄙視的“他者”。黑人女性的解放應(yīng)寄希望于自身及本民族成員的自我解放,搗碎兩百多年來錯位的自我認(rèn)同感,而不是依賴于曾經(jīng)奴役過黑人的白人來“宣布”她們獲得了自由。
馬克·吐溫的小說《一個真實的故事》成功塑造了一個典型的黑人女性形象——瑞奇尓大娘,經(jīng)歷了命運中的種種磨難,仍坦然地面對生活,“她是個歡歡喜喜、精神飽滿的人,笑起來一點也不費勁,就和鳥叫那么自然”。小說的結(jié)尾處,瑞奇尓大娘說:“啊,沒什么,克先生——我真是從來沒什么苦惱??梢矝]什么歡喜的事兒!”的確,家破碎了,骨肉分離了,親人無法團圓,還有什么可歡喜的。作者馬克·吐溫站在批判現(xiàn)實的主義的角度,揭開了美國黑人婦女悲苦的一生,揭示了奴隸制和種族歧視對黑人婦女造成的傷害是肉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揭露了美國社會虛偽的“民主與自由”。
[1] 何東燕.馬克·吐溫小說的幽默藝術(shù)[J].涪陵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2(3):60 -62.
[2] 丹尼爾·布爾斯廷.美國人:建國歷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3:229.
[3]John C.Perry.Myth & Realities of American Slavery[M].new York:Burd Street Press,1979:139.
[4] 楊生茂.美國南北戰(zhàn)爭資料選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19-20.
[5]Joy James& Denean Sharpley-Whiting.The Black Feminist Reader[M].Malden:Blackwell Publishers Inc.,2000:220.
[6]Toni Cade Bambara.The Black Woman[M].new York:nal Penguin Inc.,1970:80.
[7]周春.抵抗表征:美國黑人女性主義的形象批評[J].湖南師范大學(xué)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2005(5):101-104.
[8]許媛媛.《所羅門之歌》中蘊涵的黑人女性主義主題[J].文教資料,2007(2):56 -57.
View on Mark Twain's black feminist consciousness from A True Story
PAn Ming,et al.
(English Department of nancha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anchang 330044,China)
From the approach of black feminism,the paper mainly analyzes the black female figure,Aunt Rachel,in the novel titled A Truth Story.On the basis of analysis,the article unscrambles the tribulation suffered by the American black female under slavery in the 19thcentury,and finds out Mark Twain's solicitude for the miserable life of the black female slaves,which displays his progressive black feminist consciousness.
Mark Twain;A True Story;irony;black feminist consciousness
I106.4
A
1009-8976(2011)01-0102-03
2010-11-21
潘明(1977—),女(漢),江蘇江陰,碩士主要研究英美文學(xué)。